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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的节气一到来,整个瀛海所就像淘锅里的水那样沸腾起来了,沙滩边及沙滩外面的海面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各式各样的来自天南海北的渔船,有邻近的薛岙船、六横船,有稍远的台州府的临海船,俗称“红头对”,它是以一对船作业的,因为他们捕鱼用的渔网叫“裤网”,需两只船一道作业,两只船各拉着一条纲绳,把“裤口”张开,让鱼儿进去,最后钻到“裤脚筒”里去,渔民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裤脚筒”连同鱼儿一起拖到船上来。还有玉环船,俗称蟹壳浮瓣,它也是用“裤网”捕鱼的,所以也要用两条船作业,不过它与“红头对”不同,“红头对”两只船同样大小,而浮瓣船则一大一小,而且大小得极不相称,大的船比“红头对”船还大得多,而小的船则很小,像“一只蟹壳”似的,故称“蟹壳浮瓣”,属于台州府的还有温岭船和永嘉船。此外还有来自福建省连江县的渔船,俗称打洋船,它们的船身较大,比瀛海所的独捞船还要大,它们也用“裤网”,所以也是一对船作业的。瀛海人的独捞船的作业渔网与它们不同,用的是“围网”,一只船作业,所以叫独捞船。围网与裤网不同,它的“展开图”是一张平直而呈长方形网具,作业时渔民在船头上把它“抛出去”,渔民们在船弦两旁拉住上纲绳和下纲绳,在海潮急流的作用下,“长方形”的渔网很快地变成了呈“圆形”的围网了(这里要特别提出的是,在“抛网”之前,船老大必需把船位调整到与海水的潮流方向一致,否则的话,围网不但成不了“圆形”,反而会酿成渔网缠住船舵的重大事故),并很快地把鱼群围在渔网里,渔民们在收紧上纲绳和下纲绳的同时,几千斤甚至上万斤的大黄鱼就被围进围网里乱窜乱撞仍无法摆脱围网的包围,因为围网在海面上的上纲绳有浮筒连带,在海底处的下纲绳绑着沉重的泥锤,从而使下纲绳紧贴在海底,因此围网的上下左右都是围得密不通风,无处棕逃,这些鱼儿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它们很快地就被围在船弦的两旁而动弹不得,渔民们就一脚踏在船弦旁,一手拉住船弦,一手捏着掏鱼篮,把网里乱蹦乱跳的大黄鱼不慌不忙地掏进船里来,此时,鱼仓里满是“咕、咕”的类似田野时青蛙的叫声……渔民们自然就笑逐颜开了。
在瀛海所的捕鱼历史上,曾出现过独捞船一网捕获过三万多斤的大黄鱼,这个姓向的老大从此名留千古!
瀛海所的古老捕鱼方式与海上的潮流密切相关,大潮期间,鱼群就会出来游弋,而小潮期间,它们不知躲藏在哪里去了,再说,上面已经说过,黄鱼只有在潮流湍急时才容易上网,故此,渔民们只会在大潮时起捕,在大潮即将结束时停潮休整。众所周知,潮汐的起落与月亮(吸引力)有关,当月亮与地球、太阳处在一直线(0度或180度)时为大潮;而当月亮与地球、太阳成直角(90度或270度)时为小潮,而农历是以月亮环绕地球为依据的,故此,这里的“捕鱼周期”就当以农历为前提了。所以,渔民们往往是在“起水”(十二或廿七)时开始出海捕鱼,到“水脚”(初四或十九)时停潮休整,做一些被网及筹备各种物资,待下一水开始时再出海捕鱼。这一周的出海捕鱼时间就叫做“一水”。
每当“立夏”来临时,大黄鱼就会来舟山群岛附近的海域产卵,先后出现在嵊泗洋、岱衢洋、大目洋、猫头洋等海域,并形成很大的鱼群,渔民掌握了这个规律,就在这个季节里纷纷到这个海域来赶渔汛。由于瀛海所东临大目洋,不足十海里,是大目洋最近而最佳的停泊渔船的场所,它的沙滩上有众多的黄鱼鲞加工厂,能大量购买渔船满载而归的大黄鱼。此外,这里的港湾还停泊着来自上海、宁波的专门收购大黄鱼的“绿眉毛”冰鲜船,每艘都有四五十吨以上的收购能力,他们就停泊在瀛海外面的港湾上,正因为有这么多的得天独厚的、别处无与伦比的优越条件,这里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别处无法代替的渔船停泊场所了。
在瀛海,由于自然条件(指海况)及传统习俗(由海况条件而形成)所致,渔汛正式开始为“立夏水”,所谓“立夏水”,就是立夏节气就在这个“大水”的前后几天,这个“水”才可称“立夏水”,“立夏水”称为“头水”,渔汛的序幕由此拉开,这时,众多的本地渔船及外地的渔船都已经在这里来汇集,积极准备出海捕鱼。由于气候条件与其他因素所致,鱼群开始到此汇合。在一般的年份下,“头水”时就有鱼群开始出现,在一般情况下,大多数渔船在此期间就可以捕到上千斤的大黄鱼,而且在此“水”里捕到的大黄鱼特别膘壮,经加工的鱼鲞肉片特别厚实,在市场上很受欢迎,而且价格也特别高。不过,“头水”的鱼群还不会达到“密集”的程度,真正的“旺潮”是在接下去的“小满水”,俗称“正水”,“正水”是鱼群到大目洋来产卵的旺季,所以也是整个渔汛期间渔民捕鱼最旺盛的一个时期,当然也是瀛海渔民、船主、网主以及鲞厂老板们最关注、最寄于厚望的一“水”,也都寄托在这个“正水”里,在这个“正水”里的七八于时间内,大多数渔船都会捕到上千斤的大黄鱼,多则三四千斤,少则千把斤,运气最差的老大也能捕上几百斤,如果是遇到旺发的年头,几乎是大船大满,小船小满,这也不算是“新闻”。大黄鱼如果在“正水”时没有旺发的话,那一年中的“企望”就要落空而“泡汤”了。过了“正水”,“三水”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一般地就不会有什么“奇迹”出现了。在“三水”里捕到的大黄鱼不但个子瘦小,而且数量也不会太多,只是顺便捞个“补充”收益而已,当然也有例外,有些运气好的渔船也能在此“水”里捞到上千、甚至于几千斤的大黄鱼。过了“三水”以后,外地的渔民们就笑逐颜开地离开了瀛海,纷纷打道回府去了;本地的船主和渔民们钵盈袋满,笑容满面地去过乐滋滋的日子了。
对于各家鲞厂来说,“小满水”可是他们在一年中的最重要的黄金时机,也可以说是最关键的节气,如果错过了这个节气就等于错失了一年的“希望所在”,全年的生计几乎是“泡汤”了。正因为如此,上至老板,中至“阿大”,下至“二、三手”,全都不会对此掉以轻心的,他们都会倾其精力、全力以赴地去对待“小满水”,如大黄鱼没有旺发,他们都会叹声唉气,一旦遇上“大船大满、小船小满”的时刻,大黄鱼在厂前堆积如山,他们不管多忙,即使是日以继夜、连续几昼夜不能休息也不埋怨,这是历史形成的风尚,也是传统习俗。厂家之所以要寄托在“小满水”是有其客观原因的,在渔汛开始的“立夏水”,虽然已有大黄鱼群出现,渔船也有上千斤的捕获量,但由于此时的鱼价还较高,鲞厂如果在此时进货就没有什么利润空间,而那些来自宁波、上海的冰鲜船就不一样,他们是从事鲜鱼交易的,此时的大黄鱼对于大城市来说是时髦而稀缺的商品,进价高对于他们来说是“水涨船高”的事,都有丰厚的利润可图,所以,此时正是他们收购大黄鱼的大好时机,那些刚捕获来新鲜大黄鱼自然就被他们收购去了。由于瀛海所的渔汛久负盛名,每年渔汛期间都有慕名而来的周边的乡邻村民,他们是专门到瀛海所来购买新鲜大黄鱼的,他们奔走几十里、有的甚至上百里,赶到此地就是为了买些新鲜的大黄鱼回去除了尝鲜以外还要腌制成咸鱼,也算是农家必备的佳肴,即使价格高稍高一点也只能买去,总不能百里迢迢而来空着双手回去,买几十斤鱼嘛,差不了多少钱,更何况这里的鱼价也算是最便宜的,另外根本无法买到。而鲞厂就不一样,他们的进货是上万斤的,他们不像冰鲜船那样“专跑码头”的商人,他们搞的是即时交易,来得愉、去得快,不愁没有钱赚,而他们的鱼鲞产品是要贮藏到年底才能运到城市里去推销、出售,进价过高了就没有利润空间了,到头不是空忙一阵子?世上哪能去做不赚钱的生意?所以他们只能等到黄鱼旺发以后,鱼价下来了才能进货,为此,他们一般地在“立夏水”是不进货的,要进的话也是小量的鱼货,根据经验,他们是“稳坐钓鱼船”,不急不慌地等待“小满水”的到来,这就是他们把希望寄托于“小满水”的原因所在。
在鲞厂里被称为“阿大”的人的身份与渔船上的老大地位一样,船老大可以说是船上的“船长与大夫”,他在船上的地位极其神职,每人都得听他的指挥。而鲞厂里的“阿大”也像船上的老大一样,他在厂里指挥一切工作,没有人会不听他的话,因为他是老板在厂里指挥生产的代理人,凡是被老板聘请为“阿大”的人,他在生产中的各种技能肯定具有权威性,没有人能挑战他,从剖鱼到腌制的各种技能他肯定是样样精通,特别在剖鱼技术方面必需具有“高水准”,因为剖鱼技术在鲞厂里是处于第一位的。凡是当“阿大”的人,他的剖鱼技术肯定要比别人快,而且要比别人强。一旦黄鱼进厂,他就劲头十足地进入点头状态,他立马坐在鲞凳子上(竖着坐)的后部,左手从鱼篰里拿出一条大黄鱼放在鲞凳的前部,并用手按在鱼肚,右手握着鲞刀,首先从鱼的尾部“子门”处(即排卵孔)切开然后紧贴着鱼背的大骨而上至头部来一个“小弧形”轨迹,恰到好处地绕过像“小核桃”般大小的“脑骨”(俗称骷骨),然后不偏不倚地、正中地从“鱼鼻”处切下直至鱼的上嘴唇上处(不能切断唇边)再一刀下去,刚好把鱼的舌头正中切开,翻开鱼面正呈圆形状,相当美观,最后还要在鱼尾巴上划上一刀,完成了一个剖鱼动作后,立即把剖好的黄鱼推入凳前预先放好的一个圆形直径的一米多的竹篾编成的剖鱼筐内。刀手完成这样一个复杂而有严格规范的剖鱼动作只需一秒钟左右的时间,完全可以设想,没有经过多年的磨练是绝对做不到的,在一秒的时间里要完成这样的动作,你说神奇不神奇?瀛海所里有个最好的刀手被称为“龙闪三”,也就是说,他能在一个雷电的“龙闪”间隙里,能够快速地剖出三条黄鱼来。当然,这样的描述也许有点儿夸大的成份。剖好的鱼推入剖鱼筐里后,女工们就把鱼肚里的鱼胶、鱼籽、鱼白取出来并放进一个呈圆扁形的“篮筐”里,等堆积满篮筐后,再由腌手拿去厂内去腌制。
作为“阿大”的副手则称为“二手”、“三手”。同理,在负责腌制黄鱼的鲞工称为“腌手”,他们也有“一手”、“二手”与“三手”之分。在厂里,腌手也要服从“阿大”的指挥。作为“阿大”,他不但要技术领先,而且还具有指挥才能与管理经验,缺一不可,没有如此条件的人就无法胜任“阿大”的重任。
在一般的年份,在“立夏水”开始后,大黄鱼就会来到大目洋来巡游、产卵,洋面上就会有鱼群出现,本省及外省的渔船就会云集到瀛海所来捕鱼,一旦进入“小满水”以后,大黄鱼肯定旺发,到农历十四或廿九潮以后,都会出现“大船大满、小船小满”这样的盛况。“立夏水”一到,来自全省、外省的上万条渔船都聚集到瀛海所的海湾里,沙滩上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难听的温州腔、闽南语叽哩咕噜犹如“东洋话”,本地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沙滩上到处布满着各式各样的点心摊及货郎摊,有来自温岭、玉环的点心摊叫“海裳糕”、“梅花糕”什么的,这种在铁板的模孔里烘烤的糕点香气扑鼻,甜美可口,吸引着众多沙滩上从未享受过此佳点的人围观,真是馋涎欲滴,非得买上一个尝尝不可;沙滩上还有来自周边乡下的农家妇女,她们身上挂着自已编织的五颜六色的各式各样的颜色鲜艳的土布、腰带,到处巡游,招徕着外地渔民,渔民们看到这些好看而实用的土布与腰带也实在是喜爱,跃跃欲试地想买些回家,只因囊中羞涩(还没有出海捕鱼),不敢贸然出手,只能“望洋兴叹”,憾然不舍地依依离开。
沙滩外的海面上,停泊着数不清的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渔船,高高低低的桅杆密密层层地遮住半边天。特别是早上,渔船出海时就显得更为壮观:千帆竞发,帆影迭嶂,火红的朝阳透过帆隙隐约约地散落在海面上,洒下万点金光;傍晚时渔船归航,万船灯火与星月争辉。此刻长达一千多米的沙滩上就沸腾了:在晚上渔船归航时,沙滩上又热闹起来,渔民们卷起裤筒抬着满筐的大黄鱼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口里哼着自编的渔歌,满脸是丰收的喜悦,在形形色色的点心摊中穿行,闽语温腔不绝于耳,沙滩上到处都是金光闪闪的鱼山……
不言而喻,此时的必然是鲞厂购买大黄鱼的“黄金时期”,没有哪家鲞厂不忙得不可开交的,人人都被弄得“团团转”。开头几天,他们会把自家的舢舨放到海上去主动地去寻找满载而归的渔船(俗称“下河”),如果鱼价谈得拢,就会鱼货买来,如鱼价过高,他们就继续与各种渔船接洽,就当作是探听渔场“讯息”,以作为分析、判断、决策之根据。随着潮汛的发展,此后必然会出现“大船大满、小船小满”的形势,此时,众多的渔船,由于都满载而归,就肯定会出现难找买主的局面,买方市场一下子变成卖方市场了,那些鲞厂家就坐等渔船找上门来了卖鱼了。有渔船由于一时找不到买主,只能把满船的黄鱼停靠在沙滩边来寻找买主,他们高声吆喝“快来买便宜鱼啰”、“大黄鱼十二块大洋一百斤啦”声响成一片,以招徕买主;更有甚者干脆把大黄鱼抬到在沙滩上来堆放,以吸引散客买家。此时,到处有堆积如山的大黄鱼,自然会吸引许多买主前来围观,特别是那些来自周边乡邻的散客,被眼前金光闪闪的鱼山钦慕不已,都前来洽谈买鱼的交易,其热闹的景象真是难以形容。根据当时的习俗,在渔汛期间交易大黄鱼,不以斤两交易,而是以尾数计算金额,鱼价以质(鱼身大小及鲜度)论价,不拣不挑,随手而取。尽管在沙滩上买鱼的散客很多,但毕竟数量有限,对于有上万条渔船风涌而至的情况下,这些散客是微不足道的,要解决消化如此多得令人惊奇的鱼货,只有是鲞厂莫属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是众多有鲞厂不担当起重任了,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哪家鲞厂不尽其所能地买进鱼货把来加工的?所以就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即昨天收进来的鱼货还没有处理完毕,今天的鱼货又要运进来了,这就要发生了“连轴转”的情况,鲞工们几乎是一连两个昼夜连着干、甚至连续三天三夜都未能休息一会儿。此时,每家厂家的凉棚上都挂着二三盏汽灯,照得如同白昼,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这些鲞工们都忙得精疲力竭了,但他们还是乐此不疲地、欢快地干着。这也难怪,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一个厂家要把上万斤、甚至是二万斤左右的大黄鱼要进行剖鱼、取肚、腌制入桶等繁琐的一道道工序,哪能不使鲞工们都疲惫不堪的?不过,他们懂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在当时,鲞工们的“工资待遇”不错,从渔汛的准备工作开始到大黄鱼鲞晒燥入库(成垛),总共也不过三个月时间,他们一般地可拿到六十块大洋(银元),这样的收入在当时(民国三十年代)的劳动阶层中算是最高的了,这些鲞工绝大多数来自农村中的农民,他们出来到瀛海所来赚钱主要是想能多挣到一些钱,以弥补务农的浅薄收入的不足,在过年过节或在婚娶开交上能体面一些,或者积聚起来以供建房之需。其实,他们来瀛海当鲞工只耽误了种田插秧及农田前期管理一段时期,渔汛结束后还可去参加割稻等重要农务以及后续的秋收冬种工作,对全年的生计来说,这样做是极其合算的,所以,他们心里都有一本账,他们在渔汛里虽然工作辛苦,但绝不埋怨,而且还劲头十足地、兴趣盎然地忙碌着,因为这是他们“职业特点”,他们早就经历惯了,没有什么可怨言的,只有尽快地干完这些属于他们自己的工作,最后才能释然,这也是人间正道啊。他们只有处理完这些鱼货后,才能心安理得地得到休息,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在整个工序全部完毕后,他们才能如卸重负地抓紧休息几天,但此后又要投入到洗鲞、晒鲞的繁忙工作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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