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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凋零》连载之五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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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山张为礼 发表于 2013-4-15 15: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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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才把这篇十多万字的“缴文”写好,她知道,囚犯是没有权利寄封口的信件,平时如果要给家里写信也只能写明信片,信上内容一目了然,现在要想把这厚厚一叠、共有十多万字的信件用“封口方式”去寄给《人民日报》是绝对不可能的。你即使把它封了口也无济于事,狱方肯定要把它拆封检查,严格审查信中内容,绝不允许囚犯有“恶毒攻击”之类“恶性案件”出现。这些,她早有思想准备,实际上,她的“信件”是否能寄到《人民日报》无关紧要,只要有人看到她写的内容,这些人肯定会通过各种不同方式或明或暗的把信中的内容“扩散”到“一定范围”。须知,只要富有生命力的东西,这就不容易轻易的消失。她深信自己,她的思想和观点是代表广大干部和人民所向往的“真理所在”,不管狱中的干部(也是社会上的干部)在表面上都表现得很“左”,好像都很拥护“极左”思潮的各项政策,但在思想深处就不一定很“左”,完全有可能是貌合神离的,他们难道会看不到社会上所发生的惨状及种种荒谬的现实?他们心里不清楚这些“惨状”正是由于“极左”势力所造成的?他们对“极左”势力所造成的这样后果能不痛恨?只不过是由于现实的“强大压力”不敢说出心中的不满罢了。只要她自己所写的东西能打动人,具有“说服力”,就肯定会有人把它传播到社会上去。退一步说,即使他们把她的信件扣在监狱里也没啥关系,留在监狱里也肯定有人看到它的内容,既然看到,就有人会把留在脑子里,就有可能带到“外面”去,至少,看到的狱警心中明白,凌云绝不是一个能屈服的人。这样,她的目的就自然达到了。于是,她就把“信件”交给狱方,不管他们能不能把她的“信件”寄给《人民日报》,这不是她“力所能及”的事,此后也是“听天由命”的份了……
她交出信件后,就如释重负地感到释然,不管它“结局”如何,这正如拉弓没有回头箭一样,箭既然已经射出,她似乎听到它发出“呼呼”的声音,它正在向既定的目标射去,就等待结果吧!
何芝萍目睹凌云这一切,就像看到一个勇往直前的战士,他明知前进的道路上布满着地雷,但还是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去!此时何芝萍忽然想到一首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看来啊,凌云真的是踏上“不归之路”了。她明知凌云这样做法无疑是“鸡蛋碰碌碡”,必将遭到粉身碎骨的结果,但她却无力挽救她,因为凌云的执着是无法改变的,她何尝不想“截”住她,可是她知道这都是徒劳的,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走向“地雷阵”,她除了对她充满敬佩之情之外,只能是默默地祈祷她能绕过“地雷”,侥幸地逃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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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过了半年光景的“平静”日子,狱方一直没有来打扰凌云。此时的凌云和何芝萍心中都有数,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当局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凌云的,暂时的“平静”只是表明他们还在“磨刀霍霍”!
果然不出所料,在一天深夜,狱警带走了凌云。何芝萍见到凌云被带走,就感到很恐惧,他们会不会将凌云带去秘密杀害?这在当时的“非常时期”是完全有可能的,她顿时就吓出一身冷汗来!但平静下来后仔细一想,这不像是带去处决,如果要把她拉去枪毙的话,必然要五花大绑的,再说,看狱警的脸色也不像是去“执行枪决”的神色,他们的脸色虽然也像平时那样的严厉,并没有“凶煞神”般的目光,看样子是唤去传讯的。想到这里,她才略为放心下来,但愿如此吧。
大约过了一个多钟头,凌云被带回“笼子”,何芝萍见到凌云回来,一夥悬着的心才落地,她连忙问凌云:“他们刚才带你去传讯?对你施刑了没有啊?”
凌云冷笑了一声说,他们对我还有哪种刑罚没用过?他们知道在我身上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后就不再施用了。
“那么他们到底讯问些什么呢?”何芝萍又问了一句。
凌云还是用极其平静的口气回答她说,我看他们真的是黔驴技穷了,明知道我是一个‘花岗岩’脑袋的人,何必还希望我‘回心转意’呢?他们其实是一群愚蠢不过的蠢货,除了会挖空心思地动出各种脑筋整人的办法以外,他们什么都不会。我既然写了这样锋芒毕露的、极其尖锐的揭露‘个人崇拜’危害性内容的信件,难道还指望“极左”当局能赦免我吗?这些人实在是太可笑了!何大姐,你也知道,我早就铁了心了。我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被他们逼出来的,这叫做“逼上梁山”嘛。自“反右运动”以来,我就看穿他们那群伪善画皮底下狰狞的罗刹鬼脸,我断然不能容许自己堕落成甘为暴政下的奴才,每当我想起那惨烈的1957年,我就会痛彻心腹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真的,只要一提到那个年份都会使我条件反射似的感到剧痛,这是一个染满着中国知识界青年知识群体之血泪的惨淡与悲凉的年份。如果说,在此前处于暴政下的知识界还或多或少允许一些正气流露的话,那么在此后的年代、特别在“文革”开始以后,不要说民主、自由与人权,就连国家的法律甚至于国家的根本大法——宪法都毫不顾及,只按“圣旨”办事,社会上一切赖以生存的必要法规、民约、。民俗几乎都被摧残得荡然无存,连历来提倡的善良纯朴的传统美德都遭到谴责而消失殆尽,更别说做人应该有良心与良知了。如果说,在“反右”前后时期的“阶级斗争”还有一些“条条框框”可以遵循的话,那在“文革”以后简直完全是“无法无天”的了,一切以“圣旨”为准,凡是与“领袖”意见相左的人就统统要被划入打倒之列,其肆无忌惮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不管你有多大的功勋,只要戴上“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帽子,就不必通过任何法律手续就可以把你置于死地,刘少奇的悲惨遭遇就是最好的见证。至于一般干部,不管你对共产党有多忠诚,也不管你对老百姓有多爱护,只要你曾经忠实地执行过刘少奇的政策,那你就是“黑帮”,就是刘少奇的“走狗”,都是大大小小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统统要被打倒。像陈光祖这样对党忠诚严于律已又爱惜百姓的干部,就因为他为了老百姓能肚子填饱,推行“百斤粮”“十边地”政策,那自然就是“刘少奇的走狗”了,他们能放过他吗?当然是非要置他之死地不可了,其惨痛结局难道不令人深醒吗?你也可扪心自问一下,你曾在哪里做过对不起共产党的地方?他们为什么不放过你?难道不仅仅是由于你与陈光祖站在一起吗?善良的人们,你们如果还没看清这些人的本质,还能企盼他们能“认识错误”的话,那你们真是太天真、太幼稚了!如果我们到现在还不清醒,还是那样昏昏沉沉地不明事理,任其宰割,任其收拾,直到斩尽杀绝为止?其实,他们这些人目无法纪、为所欲为的行为已经与“法西斯”没有任何区别,也与中国历史上的封建统治者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还“有之过而无不及诚然”!历史上的有识之士,都具有“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种大无畏精神的。生命固然极其可贵的,但当出现国家、人民遭受苦难时,岂能只去珍惜生命,而不敢去舍生取义?我们今天就遇到了这样的“特殊时期”,作为一个觉悟者,他只能顾及自己的生命而不去与这万恶的势力作誓死的斗争?人迟早难免一死,与其屈辱地求生,不如痛快淋漓地去揭露其罪恶舍生取义!这样死得其所,这样的归宿也正是我“求”得其所!
凌云这一席酣畅淋漓的话,顿时使何芝萍醍醐灌顶般的清醒,她从内心里敬佩凌云,觉得是她给自己上了一堂极其严谨而生动“人生政治课”,真是“听了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凌云已不再是当年与她一道参加土改工作时期的初出茅庐的人了,她经历了风雨人生历程后,已经是一个大彻大悟的“觉悟者”,她的思想,她的精神,都已到达了高度的升华!她对照自己,她不但没资格当她的“大姐”,就连当她的“战友”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心服口服地做她的学生了。她所思维的空间与哲理是她以前所没有接触过的,她从来没有像凌云那样“天马行空、独来独往”,正因为她“站得高”,所以就“望得远”,这犹如在夜空中突然闪耀一道无比光亮的“闪电”,使她看清了前进的方向,同时也把黑暗中的群魔乱舞者显现出他们本来的面目,把他们的丑恶嘴脸暴露无遗!她清醒地想到,如果有更多的人都像凌云那样与“极左”势力作誓死的斗争,正义的力量就会逐渐形成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极左”路线就迟早会被广大的干部所唾弃!她自然就想到她一贯来极其尊重的、经历磨练的陈光祖,他简直无法与凌云相比。陈光祖是她敬佩的领导,也是她莫逆知交的朋友,她对他甚至可以说有点崇拜。她想,如果陈光祖当初具备凌云那般“洞察风云”的话,他就就不至于会选择自杀这条“懦弱”的路,而会变得坚强不屈起来,也许以后会成为一个坚强的战士。他的自杀,不但给造反派扣上一顶“自绝于人民”的帽子,更主要的还是他从此丧失了与“极左势力”作誓死斗争的机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陈光祖的自杀行为确是一种“懦弱”的行为。
此时,凌云正拿出一件破旧衬衫,然后咬破手指,鲜红的血随即流出,她在衬衫上写了“历史将宣判我无罪”八个大字,极其庄严地对何芝萍说:“他们将会很快地判处我死刑,这是他们心虚害怕真理的表现,死,对于我来说早就不足惧了。我深信,历史将宣判我无罪,是他们,最终必将逃脱不了历史的宣判!”
在血书笔迹凉干后,凌云就交给何芝萍保管,说以后有机会再交给她的母亲。何芝萍接过血书,心里真是有说不出的痛楚。她知道凌云心里像明镜似的清楚,她从审讯中已经知道他们的态度,他们将在不久会杀害她,她必需早作准备,以免到时措手不及,做好了后事安排,她就可从容就义。不过,何芝萍还是能希望凌云这个“估计”是出于“神经过敏”,她就对凌云说,你这是出于“以防万一”吧?他们是不是对你“宣告”什么了?
凌云不无遗憾地说,我何尝不想能多活几年,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时间去揭露“极左”的罪恶行径,只可惜这样的机会没有了。
何芝萍听了凌云这样的话后,心里真是心如刀绞般的难受,眼看着这样豆蔻年华的青春生命就要遭到无故的残杀,真是令人心碎!她只能用平静的口气问:“你对母亲还有什么话要说啊?”
凌云也平静地对何芝萍说:“母亲是一个通明事理的人,她早就知道我会遭到这样的结果,我对她所要说的话,早就说过了,你就只要把血书交给她就行了。”
这一夜,无论是凌云还是何芝萍,都难以辗转入眠……
1968年4月29日早晨,天色阴霾,虽然已到晚春的季节,但还是有点冷瘦瘦的感觉。凌云这几天咳嗽得很厉害,身上也有点发烧,虽然已到了起床的时刻,但她还躺在地板上(“笼子”里没有“床”只能睡在地板上)。何芝萍看到她还没起床,就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几乎吓了一跳,她身上热度起码有四十度了,于是就对凌云说,你发热得这样了,怎么不与我说一声,去领点药片来?凌云凄婉地说,就不必了吧,我是一个“引将就木”的人了,还吞服什么药片?多此一举呀。再说,他们也不一定会配药给我。就在此时,只见二个狱警陪同四个全副武装的公安人员杀气腾腾地冲到“笼子”门口来,他们立即打开“笼子”的铁锁,发出急促的叮铃铛朗的刺耳声。他们见到凌云还躺在地板上没有起床就大声喝令:“380号,凌云赶快起床!你死到临头了,还要装病赖床,能避得过去吗?!”
听到这来势汹汹的威慑性喝令,何芝萍这才意识到“风头不对”,看到突然闯进来的这六个狱警和公安人员中有一个还拿着一串细绳,是否要来绑缚凌云的/凌云难道真的是要被“绑赴刑场执行枪决”了?她顿时脸色骤变,吓出一身冷汗来,一阵极度的痛楚涌上心头,泪水像泉水般涌了出来。
凌云见状,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大限”已到,她就骨碌起身,严声色厉地对冲进来的警员说:“谁装病了?你们可马上叫医生来量量我的体温!我怕死了吗?我告诉你们,我早就准备好了!我现在衣服都还未穿,你们就冲进来‘执行公务’,难道你们想耍流氓?真是欺人太甚!”
何芝萍也立刻清醒过来,立即冲到公安人员面前愤怒地抗议:“你们对一个正患着重病的人都不放过,真是太没人性了!退一步说,就算你们要‘执行公务’,总也得要等女犯人穿好衣服才行啊,怎么能这样毛手毛脚地闯进来?你们太不成体统了!出去,出去,等她衣服穿好了再说!”何芝萍深知“执行死刑命令”是不可违抗与延缓的,但对于他们这种横蛮无理的做法一定要给他们来一个“下马威”,争回一个尊严也好。
这帮警员一时被凌云和何芝萍的“喝令”吓得没有了主意,呆若木鸡般地站着,因为当时政策在对待“男女问题”上是极端严厉的,稍有不慎就要犯错误。稍后,他们就只好服服帖帖地退到“笼子”外面去等着。
凌云迅速穿好衣服,并理了理头发。她在这生死别离之际,多么想与何芝萍紧紧地拥抱,但她考虑到恐怕祸及于她,一贯来就装出一副“关系不亲”的模样,免得狱方对何大姐与自己有什么“
瓜葛”,这样对何大姐来说是有好处的。此时,她只能前去与何芝萍紧紧地握手:“保重——”,然后就极其镇静地对外面的公安人员大声地说:“你们可以进来了!”
这帮警员这才气呼呼地冲进“笼子”里来,其中为首的一个严正地对凌云宣布:“根据‘江中刑(一)字第16号判决书’判处凌云死刑并立即执行命令,现在验明正身……”
事毕,就对凌云五花大绑起来。凌云在这最后告别的时刻,她凝神看着何芝萍,千言万语从眼神中向传给何芝萍:大姐,永别了……
四个狱警杀气腾腾、气急败坏地把凌云拖出“笼”外……
何芝萍目送着凌云被公安人员推着离去,心如刀绞般地难受。
这是根据1967年底江海市公检法军事管制委员会对凌云以“反革命罪”提出公诉,然后按江海市中级法院以“江中刑(一)字第16号判决书”判决凌云死刑,并立即执行的命令而采取的行动。
这年,凌云年仅35岁,一个风华正茂、豆蔻年华的青年人就这样地被“极左”势力残酷地杀害了!

74

徐冬梅由于牵挂着女儿凌云,担忧她会遭到“不测”,所以夜里总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直快到凌晨时,她才睡意蒙蒙地、迷迷糊糊地睡去……她突然见到满脸鲜血淋淋的女儿朝着她冲过来:“妈,我被他们杀了!——”,霎时又不见人影,化成了一朵白云消失在天空,她立即撕心裂肺地喊:“云儿——”她被这突发的噩梦惊醒了,立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忐忑不安地想,这到底是不是一种凶兆?她能不担忧吗?“文化大革命”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硝烟弥漫,烽火遍地,到处在为所欲为、肆无忌惮地进行着史无前例的迫害和残杀,他们目空一切、无法无天,对一切法律与规程于不顾,竟然提出要砸烂“公检法”,连“国家机器”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几乎是到了完全疯狂的地步!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随意捕人,随意杀人,草菅人命,倒行逆施,肆无忌惮,什么挖空心思、横行天下的手段都可以施展出来,根本不会有什么碍手碍脚的束缚了!在现代世界,还有哪个国家竟敢这样地无法无天的?目前的中国社会简直已变成了人间地狱!在这种情况下,不要说凌云身负“反革命罪”,就连那些开国元勋和在革命战争中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元帅将军们在没有任何违法的情况下都可以随意地抓来批斗,甚至被活活地折磨而死!这种法西斯式的做法简直可称得上是“红色恐怖”,实在是太可怕了!看来啊,凌云是危在旦夕了!
屋外突然传进来一片“呱——呱——”的乌鸦声,在清晨的静空中显得特别突兀,甚至有点恐怖的感觉,徐冬梅循声望去,只见有一群乌鸦在屋顶上盘旋,不时地发出令人恐怖的呜叫,令人不寒而栗。乌鸦在民间俗称“不祥鸟”,遇到它就凶多吉少,不要说它们三五成群地在屋顶盘旋鸣叫,就是平时路上遇到这些“不祥鸟”也会立即避之不及,唯恐带来厄运,要是信佛的虔诚老妇遇上了这个局面,就觉得这是个“凶兆”,她肯定立刻会不歇地念着“阿弥陀佛”,藉以祈祷消灾避祸。徐冬梅虽然不是一个相信迷信者,但对于这种民间有传统观念的影响还是相当深刻的,她遇上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凶兆”,能不感到心惊肉跳、忐忑不安吗?她此时想:这到底是怎么啦,难道今天真的会遇上了厄运不成?故此,她一直忐忑不安地在家中忧虑着。在临近中午的时刻,徐冬梅看到有二个公安人员突然闯进门来,她就迎上去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他们见到徐冬梅就问:“你是凌云的家属吗?”
“是啊,我是凌云的母亲。”徐冬梅听到他们突然问起她是否是凌云的家属,心里就觉得很蹊跷,不由紧张起来,莫非凌云真的是大祸临头了,一种无名恐怖顿时掠过她的心头,她赶紧就问他们,“凌云她怎么啦?”
这二个公安人员听到她说她果真是凌云的母亲时,他们就立即瞪起凶狠的眼神对徐冬梅宣布:“反革命分子凌云已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现已执行枪决,我们奉命前来收取五角子弹费,这是子弹费的收据。”说着,一个公安人员就把一张五角钱的子弹费收据递给徐冬梅。
徐冬梅听到女儿真的被执行枪决了,并还要交付五角钱的子弹费,霎时就昏厥倒地……

几天以后,里弄里的邻居们再也看不到眉清目秀、衣着整洁的徐冬梅,映入他们眼帘的是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徐冬梅在巷子里踽踽独行地徘徊,她口中念念有词:“女儿被他们枪毙了,连尸体都不准前去领认,反倒还要上门来追讨交付五角钱的子弹费,天下哪有这种理?苍天哪——”……
邻居们听了她这些令人心碎的嗫语都嘘唏不已,但却不敢说出心中的感叹,只是在内心里同情一番,连前去安慰几句都不敢,这世道到底怎么啦,人家的女儿都你们枪毙了,还要向人家追讨子弹费,这岂不是太不合情理了?难怪她经受了这样强烈的打击与刺激后,会不骤然变成了癫婆?嗨,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这样地分崩离析,家破人亡,真是太悲惨了啊!

这是一个罕见的严冬,天色阴沉,寒风飕飕,树枝颤抖,天寒地冻,一片阴霾灰蒙蒙的天空中突然纷纷扬扬地飘落下一场鹅毛大雪来,不到个把钟头的辰光,地上就积起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街道巷口里行人稀少,雪地上只留下几行稀有而很深的脚印。一个马路清扫工正在人行道上铲除积雪,忽然发现墙边有一个靠着墙坐着的“雪人”,他走近一看,咋像是一个真人似的,就用手去抚摸了一下“雪人”的脸部,他大吃一惊,脸上就显示出两个活生生的眼睛来,而且还瞪大着呢,他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连忙惊恐地喊:“街边有冻的死人哪!”
随着他的喊声,巷道里立时聚集拢许多人,纷纷围在“雪人”前面,有人忽然惊呼:“这是徐冬梅啊!——”
这个“雪人”确实是徐冬梅。昨晚深夜时,徐冬梅在街巷里徘徊,口中不停地嗫嗫念着“人被枪毙了还要交付子弹费,天下还有这个理?——”,她叨念着、叨念着不觉一阵昏眩,于是就依靠着墙边坐下来,谁知,她这一坐,就再也无法站起来了……

尾声

十月惊雷起,神州大地醒,华国锋在叶剑英的大力支持下一举粉碎以江青为首的“四人帮”,并把他们押上了历史审判台。全国人民扬眉吐气,中国的历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亿万人民翘首以待所向往“雨过天晴”的日子终于得以实现,全国人民无不都沉浸于一片欢乐之中!
1978年12月发表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公报,彻底地扭转了“极左”路线,平反了一系列“冤假错案”,使蒙受了多年冤屈的“罪人”终于摆脱了苦难,重新呼吸到清新的自由空气;禁锢了多年的“冤案”最终得到了纠正,水落石出,真相终于大白天天下。历史是公正的,无论施暴者一时目空一切、嚣张到不可一世的地步,但他们最终都将被历史的洪流所吞没,历史已经充分辩证地证明了这一点。“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动去”,任何违背人民意志的人,不管他曾一时拥有多大的权力,他最终必将受到人民的唾弃,最终被历史所抛弃;任何违背历史发展规律的图谋,不管它涂抹上了多少“神圣不可侵犯”的油彩,它最终都将受到无情的揭露,历史的真相是任何人所掩盖不了的,剷去了一层伪装的油彩后就暴露出其本来的丑恶面目,最终落得个万人咒骂的下场!
根据“中发《78》55号文件”精神,《北苑大学》对在反右期间被打成的六百多名“右派学生”落实政策,全部给予“改正”,章天迅、凌云、杨路平、谭英华、闻啸声、沈时斌等人的“错划”问题自然都得到了落实。他们在庆幸之余,自然想起凌云的“冤案”,只要凌云的冤案问题一天没有得到平反,他们就决不放弃对这个令人撕心裂肺案件的追究!他们对凌云的怀念与日俱增,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大家推选章天迅和谭英华为代表,迅速去江海市有关单位去交涉,严正地催促他们尽快落实凌云“冤案”的平反工作。于是,章天迅与谭英华火速地赴江海市。
经过几番周旋,几番波折,经过几次三番的较量,院方最终认识到凌云冤案的严重性,他们认真对待,最后平反凌云的“反革命案”,宣告凌云无罪,虽然法院以“被错划‘右派分子’后因精神上受到刺激后患精神病而写诗、血书、日记等表示不服,后以判处死刑显属错误”说法有点不尽人意,但考虑到当时的政治形势,也只好罢了,能有这样的“宣告无罪”的结论也可告慰于凌云在九天之灵了,凌云,你安息吧!
江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对凌云一案作出下列判决:

江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
                           (80)江高刑复字第435号
凌云,女、一九三二年生,江苏苏南市人,原北苑大学学生。
凌云于一九六五年五月江海市人民法院以反革命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一九六八年四月二十九日又由中国人民解放军江海市公检法军事管制委员会以反革命罪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现经本院覆查查明:凌云在一九五八年被错划为“右派分子”后因精神上受到刺激,一九五九年八月开始患精神病。嗣后,曾以写长诗、文章等表示不满,并非犯罪行为。一九六五年对凌云以反革命罪判处徒刑显属不当,应予纠正。凌云被错判服刑后,精神病复发,又曾用写血书、诗歌、日记以及呼喊口号等表示不服,一九六八年将凌云在病发期间的行为又以反革命处以极刑,显属错误,应予纠正,据此本院特重新判决如下:
一、        撤销江海市人民法院一九六二年度江刑字第一七一号和中国人民解放军江海市公检法军事管制委员会一九六七年度江中刑(一)字第一六号两次判决。
二、        对林昭宣告无罪

                                        江海市高级人民法院
                                        一九八О年八月二十二日

1980年12月,在北苑大学举行“凌云同学追悼会”,章天迅、杨路平、谭英华、闻啸声、沈时斌等五十多个同学及十多位教授参加追悼会,R大学资料室副主任及甘霖等几个与凌云相处过的同事也闻声前来参加追悼会。凌云的妹妹凌范与何芝萍也赶来参加,并带来凌云写的《历史将宣告我无罪血书》血书,这份血书是何芝萍出狱后转交给凌范的。血书就挂在大会凌云的遗像上方,十分显目,让人重温凌云的浩然正气与极左势力誓死作斗争的大无畏精神!
参加追悼会的共有八十多人,收到唁电三十余份,挽联与挽诗三十多副(首)。
会上还决定通过募捐方式集资为凌云建造坟墓……

凌云的坟墓位于苏南市风景优美的灵岩山山麓,有苍翠的山林作伴,有蓝天白云相拥。在坟墓落成暨骨灰安放仪式那天,秋高气爽,白云飘逸,山坡上野花点点,树枝上百鸟静默,一片肃穆庄重,空气凝结,似乎都在静候着凌云莅临山庄。青山有幸埋侠骨,蓝天见证赤胆魂。
凌范双手捧着凌云的骨灰盒徐徐地走在送葬队伍的前面,她身后有何芝萍护送,章天迅、杨路平、谭英华、闻啸声、沈时斌、甘霖等凌云生前好友三十多人跟随在她们缓缓地行进着。他们一行人走到墓前时,一切准备工作已经就绪。随着哀乐声起,凌范把姐姐的骨灰盒轻轻地放入墓穴后,镌刻着“凌云之墓”赫然在目的辊个大字的墓碑就缓缓地树立起来……
章天迅宣读祭文时说,我们的凌云同学,无愧于时代,无愧于人民,无愧于国家,无愧于民族,她是为争取民主与自由而献身的!她百折不挠的大无畏精神将永远镌刻在中国人民的心中!她以传奇式的巾帼英烈将永远在中华民族史上传颂!今天,随着妖雾驱散,大地光明,她的冤案终于平反昭雪,天之昭昭,地之昭昭,有青山蓝天为你作证!……
最后,大家排列在凌云的墓前,向凌云敬祝三鞠躬。
此时,凌范在心里默默地向姐姐祈祷:姐,你现在已经魂归故里,可以安息了!……


                                    初稿于2009年9月~2011年10月
后记
   
在我创作《凋零》(原名为《一曲悲歌》)之前,对于小说中主人公凌云的生活原型林昭几乎一无所知,这说来真是有点儿奇怪,我对于像林昭这样现代“圣女式”人物的事迹竟然为什么会一无所知?应当说,我并不是一个不关心国家时事的人,在退休前,我对于各种报刊上发表的新闻及历史沉钩都是十分感兴趣的;退休后我对报刊的关爱还是一往情深,自费订了六七份报刊,那为什么会忽略了如此重大的新闻呢?我有点“怀疑”自己了。于是就对许多朋友及同学打听他们关于林昭的认知情况,谁知,他们竟然也像我一样地对林昭的情况竟然也一无所知,由此可见,这不是由于我的疏忽,更不是我孤陋寡闻,而是各种报刊杂志当时就压根儿没有对此进行报道过!
2009年那年,我从一个同学中得知母校(原杭州水力发电学校)有一个学长谢之青(大约比我早四届)在《中思网》建立了一个母校的网站,是我们校友的园地,如有兴趣的话,不妨可以去浏览一下。此后,我很快地找到了这个网站,然后,我又通过网站与“版主”谢之青学长结识,一来二往,我们就成为很好的朋友了,由于彼此间的许多观点或看法相似,我们就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从此,我们间的关系就渐渐地密切起来,他不时地发一些电子邮件给我,有世界风光、养身之道以、奇闻轶事及历史沉钩等,我从中受益匪浅。我在他发给我的这些资料中看到了有关于林昭的案件,我看后久久不能平静,为她这种英勇不屈、顽强战斗的坚毅精神所深深地感动,原来,在我们知识分子的这个群体中竟然还有这样一位英勇不屈的巾帼英雄!
我胸中的怒涛一直汹涌澎湃,我能为她做些什么?
此时,我刚刚创作完成一部《漫漫梦想路》长篇小说,按原来的设想,这应该是它的“上部”,完成了“上部”创作就理所应当地去继续去完成它的“下部”,我正意犹未尽地想继续开始创作。由于出现了这样的一个突如其来的情况,我原来的设想就被打破了,经过一番认真思考以后,我就决定放弃创作《漫漫梦想路》的“下部”,决定筹备开始创作《凋零》。我经过深入地思考分析后,觉得我有把握创作这部长篇小说,虽然我从未去过“北大”,但对于在“北大”发生过的一些历史事件还是比较了解的,特别是我亲身经历过“反右风暴”,对于那场“反右运动”刻骨铭心,并有过切肤之痛,那些“反右”打手们的嘴脸以及他们种种整人的伎俩长期来一直深藏在我的心中,还时不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间,因此,要描绘这些人物的灵魂及形象并不困难。至于那些与林昭亲密相处的几个同学的形象塑造也会顺理成章,因为谢之青学长给我的资料中已有不少的表述,要创作中经过一些想象与艺术加工,他们的形象也就会丰满起来。至于其他有关人的资料,也可通过网上去搜集。
就这样,我开始了《凋零》的创作了。经过两年多时间(每天用一个上午)的艰辛创作,终于完成了这个心愿。不管它是否能取得读者的青睐,不管它是否会引起社会上的反响,但对于我自己来说,我是尽心尽力了。
我将自己费尽心机的拙著作为礼物献给林昭,这就是我自己的心愿!

                                 2011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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