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陈柏青和周志林在处理好与宁江市纺织厂的有关事宜之后,“低级棉纺织厂”的筹备工作就紧锣密鼓地进行起来。首先是要解决工厂的厂房问题。周志林对此早有“预谋”,他想把西门外毗邻“麻纺厂”的“校场宫”(庙宇)作为“低级棉纺织厂”的厂房。这座已被废弃多年的、空闲的庙宇建筑面积有一千多平方米,稍加整修即可使用,而且与“麻纺厂”只有一路之隔,这对于未来的“低级棉纺织厂”与“麻纺厂”实施“两块牌子,一套班子”的管理办法是最好不过了。两个厂的距离如果相距的话,管理起来就相当不便。更何况,目前的农业大队和“麻纺厂”尚无新建厂房的经济实力,这种“借鸡生蛋”的“图谋”实在也是一种无奈之举。此事经过陈柏青的竭力相助,才最终说服了公社常委,同意让他们“借用”几年。另外,派到宁江市纺织厂去培训人员的计划也如期实现,学习纺织、织布的十多名参加培训的人员由胡秀明带队,江云瑾则是派去学习有关纺织机械技术的,他要作为未来的纺织、织造车间的机械维修工(保全工)使用。就在这筹备工作处于热火朝天之时,想不到公社党委王如坤书记打电话给陈柏青,叫他立即到公社去一下,他有件重要事情要同他商量。陈柏青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莫非是有关“低级棉纺织厂”上马之事?他已经听到了有关恶意诽谤有关“低级棉纺织厂”的风言风语了。于是他就问王书记:“你是要查问我关于‘低级棉厂’的事情吗?”
“你要问我这些干什么?你是否‘做贼’心虚了?我看你还是先别疑神疑鬼的好,你来了我就自然会告诉你的。”王如坤故意向他“卖关”。
原来,自从周志林向他汇报了关于江云卿向他们提出来办“低级棉纺织厂”的建议以后,他就兴奋不已地表示了大力支持。不过,他对此还是比较慎重从事的。他认为对于要启用如此大数目的资金,要办如此规模的工厂就必须要经过慎重的调查研究才行。首先,我们必须要派人亲自到宁江市纺织厂去实地看一下,江云卿所说的情况是否像他所说的那样完全真实,他们厂换下来的这些机器究竟能不能使用,在价格上能否优惠一些,厂方能不能真的会接受我们厂职工的培训任务,等等。这些事情都是一定要搞清楚的,而且只有我们亲自到实地去考察了才能完全搞清楚,才能确保无误。我们积累的这些钱都是全大队社员们的血汗钱,丝毫不能马虎。更何况,江云卿自从离开村子到上海去读书已经有许多年了,对于他后来的情况我们是一无所知地一点也不了解,我们不能单单只凭着他的一面之词就确定下来去实施。我们干部做任何事情,在没有充分了解情况之前,就不能盲目地轻信人家。所以,我们必须要去摸清他所说的是否完全是真实,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我们之所以这样去做,不是不相信江云卿,而是为了对全大队的社员负责任,当然也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工作能脚踏实地,做到心中有数。这样一来,我们以后就不会犯主观主义的错误了,你说对吗?
周志林听了陈柏青的话后,觉得很有道理,做事情就一定要学习他这样认真负责、毫不马虎的精神。周志林完全同意陈柏青的意见。此后,周志林就把陈柏青大队长想要到宁江市去实地看一下的想法告诉了江云卿。江云卿欣然表示同意。并说,这样的大事当然是要你们双方当面商定的,我只不过是作一个“牵线搭桥”的作用而已。江云卿还对周志林说,这件事到现在为止还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想而已,还没有与宁江市纺织厂去联系过,他们是否会同意我这个意见尚需要他们厂方讨论后才能决定的。不过,我与他们厂的关系不错,他们既然要想把这些旧设备出卖掉,就得要去寻找买主;而你们想买办“低级棉纺织厂”就得去买这些机器。一个要卖,一个要买,我这个“牵线搭桥”的人不是做了一件“成人之美”的事了吗?我想问题是不会很大的。既然你们的这个意向,我回去以后就先往宁江市纺织厂去一趟,与他们洽商一下,他们如果同意的话,我就会马上通知你们的。周志林听后感到十分高兴,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大约过了十多天,江云卿回讯说,宁江市纺织厂已经同意他这个“牵线搭桥”人的意见,你们马上就可以派出几个人来厂方商定有关事宜。于是,陈柏青就与周志林、江云瑾一起,亲自到宁江市纺织厂去了一趟,并最后达成了“意向书”……
就在“低级棉纺织厂”筹办工作处在如火如荼之际,猛不防村子里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件……
那天,杨正道从外面采购废缆绳回村时看到了有许多人聚集在巷道口不知说些什么,他就走过去看看,到底是谈论什么事情。正当他走近人群时,他就看到杜先谋对大家说:“周志林这样摸‘六株头’(指种田)出身的人,搞搞废麻厂还可以,现在怎么会想出来要去办什么纺织厂了?他连纺织厂的影子都没有看见过,这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哎,杜队长,还是你见识广,你给我们说说看,什么叫做‘低级棉’啊?”一个社员问杜先谋。
杜先谋不无讥讽地解释说:“人家好的东西会让给你吗?真是白日做梦!啥叫‘低级棉’?只要听听它的名字不就知道了吗?凡是叫做低级的东西还会是好的东西吗?所谓‘低级棉’就是用最差的棉花去纺成最差的棉纱,而最后做成最差的棉布。这种棉布就是给我去做‘上山袜’都还嫌它太差!”
“那末周志林他们还要去做它干什么?这不是白白地浪费资金和劳力吗?”这个社员仍然有点不大明白地问杜先谋。
杜先谋显然有点神气起来,他阴阳怪气地说:“谁知道周志林要去办这样没有出息的工厂?我看他真是活见鬼了。他这种人连纺织厂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过的人竟想出来要去什么‘低级棉纺织厂’,这难道不令人可笑吗?他完全不懂纺织技术,所以他只好低三下四地去拜‘地主尾巴’江云卿为师,这样的做法岂不是认贼作父吗?他的鼻子就自然只好由‘地主尾巴’牵着走了。”
“江云卿是江满潮这个地主分子的儿子,他家的田地、房屋在土地改革时被没收了,他父亲江满潮也被抓去坐牢,还押到苏北去劳动改造了好几年,他对共产党难道会不憎恨?他这样的人还会存心来帮助我们贫下中农办工厂?真是有点异想天开了吧?”刘阿根听了不禁气愤地说。
“如果江云卿帮他把好机器买来办厂的话那倒也罢了,可是那个江云卿偏偏把人家准备要丢掉的那些破破烂烂的废机器去买来给周志林,周志林竟然还把它当宝贝似的,这真是活见鬼!”杜先谋故意装得愤愤不平地说。
“听说陈柏青也把大队的四五万资金投进去了?难道陈柏青这样精明的人怎么也会这样昏头昏脑起来?”听得有点入神的一个社员有点怀疑地问杜先谋。
“他这个支部书记是怎么当的?他的阶级觉悟到哪里去了?他竟也会相信‘地主尾巴’的鬼话?真是喝迷魂汤了吧!”另一个社员也不无奇怪地产生了疑问,自发地加入到这样的议论中去。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本来就是一个右倾分子嘛!”
“陈柏青把大队里这一大笔的钱去买这些废铜烂铁,这不是糟蹋我们社员们的血汗钱吗?他难道不想当大队长了?”
……
杨正道听了真是火冒三丈!这个杜先谋真是太不像话了!他竟会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有意挑拨离间的话来。他本想上前去与他争辩个清楚,但他想到自己一张嘴巴恐怕说不过这个混账东西,反而会坏了大事,于是只好忍耐下来,还是立即先到厂里去,把这个情况马上反映给周志林为好。于是,他就立离开此地,径直往“麻纺厂”走去。
周志林听了杨正道反映后,自然感到十分气愤,觉得这个杜先谋真是狗逮老鼠——多管闲事,他难道吃了饭没事干了?我们办“低级棉纺织厂”关你什么屁事啊!你要如此地无事生非究竟是要为了啥?于是就怒气冲冲地把杜先谋的这些风言风语统统地告诉给陈柏青。陈柏青听后寻思了一下,觉得这个杜先谋实在是阴险得很,他这样做是出于一种阴暗的心理。他看到我们大队以及麻纺厂的工作有了起色,他自然就会觉得难受,因为他想重返大队长的宝座就没有指望了,他能不狗急跳墙吗?他经过一番考虑后,觉得他没有什么群众基础,没有太多的人会相信他的一派胡言乱语的。于是,他对周志林说,你先别去介意他散布的这些流言,像他这样的人在社员群众散布流言不会起多大作用,一条泥鳅能在阴沟里掀起大浪来吗?我们目前还是要脚踏实地地把主要精力抓好这个厂的筹备工作,其他的事情先都放在一边。只要我们把厂办好了,这些谣言也就会不攻自破、烟消云散了!
尽管如此,陈柏青对于这些恶意诽谤和恶毒攻击自然也是愤然于心的,这个阴险的杜先谋有意想把水搞混,想妖言惑众,藉以增添我们办厂的难度,扩大我们办厂的阻力。他为了达到这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在村民间制造了这些谣言的同时,还不择手段地告到公社常委王书记那里去了,这人真是太卑劣了。难怪他带着点气嘟嘟的神色走进了王如坤书记的办公室。
王如坤看到陈柏青难看的神色,就知道他心里不高兴。于是他就笑眯眯地对陈柏青说,你心里头有点儿不高兴,是吧?来,坐下来再说。
陈柏青坦坦荡荡地对王如坤说,我老陈做事向来都是正大光明,从来都不会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狗屁事体,对于那些专门喜欢在暗地里吹阴风、点鬼火的人从来不屑一顾,是非曲直群众自有公论,我怕什么?你找我来到底是否关于‘低级棉’之事?陈柏青说话一贯来喜欢直来直去,即使对王如坤也是如此,因为他对王如坤是知根知底的,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可保留的。他对王如坤一直相当信任和尊重,在反右倾时,如果没有他竭力“庇护”的话,他肯定还要吃更大的亏,后来也不可能马上恢复他支部书记以及大队长的职务。他对此一直牢记在心头。
王如坤与陈柏青打交道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时间了,他熟知陈柏青的脾气,也深深地了解陈柏青的为人。他记得在“反右倾”的时候,他蒙受了如此大的委曲也并没有因此而消沉下去,还是千方百计地为群众着想,尽量使社员们减轻“三分天灾,七分人祸”所带来的灾难,尽力地降低饱受饥饿折磨的程度。他如果不是始终把群众利益放在心里而不计较个人利害得失的话,就绝对做不到这一点,他对此深信不疑。他觉得,陈柏青这种高度党性原则始终是他自己的学习的榜样,他绝不怀疑陈柏青会“丧失”阶级立场,也从来不相信陈柏青会糊里糊涂地、轻易地会轻信上当受骗,所以当他听到村里关于“低级棉”的这些流言时,他并不相信陈柏青会如此昏庸,但他觉得,陈柏青如果凭着意气办事,把精力放到与杜先谋的“较量”上去而分散了筹办工作的精力,那恰恰就是中了杜先谋的圈套。因为像“办厂”这样的事情,不说靠“辩驳”所能说明问题的,只有通过“实践”的结果才能证明事实的真相。也就是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千方百计地加快落实各项筹备工作,尽快地把“低级棉厂”办起来,用事实来反驳杜先谋的恶意歪曲,这才是正确的选择。须知,世上有些事情是一时说不清楚的。比如说,这些购来的旧机械确是宁江市纺织厂被作为“淘汰”下来的设备,究竟是不是能够继续使用这只有在投产以后才能证明,现在即使你磨破嘴皮也还是一个说不清的问题;江云卿确实是一个从地主阶级家庭里出身的人,他是不是真心地想为家乡出一点力,这要等到“低级棉”办成功以后才能切实地证明,你现在即使把他描绘成像唐僧那样的人,人家也不会来轻信你所说的。当然,有些人出于阶级斗争的观点,对江云卿产生一些“看法”目前难以避免、也是无法加以指责的,只能通过以后的实践去加以澄清,现在任何“劝说”不但徒劳无益的,反而会加深人们的疑虑。王如坤认为,要真正有效地揭穿、粉碎这些“低级棉”的流言只能是通过“办厂实践”来实现,而且是唯一的手段。他作为公社的常委书记,不能不重视这个重大的问题,他虽然也了解其中一些情况,但觉得有必要“介入”这个“低级棉事件”的必要,一定要使陈柏青对此有一个清醒的认识,这就是他找陈柏青到公社来谈心的初衷。诚然,杜先谋确实没有直接到他这里来反映过此类“议论”,倒是他通过公社里别的干部“间接传送”过来的。他在瀛海乡工作已经有不少年头了,对于一些有点“名气”的生产队干部,譬如像杜先谋这样的人,在“大办钢铁”时种种表现他是很清楚的。对于这样的人,在目前这种特殊的情况下,与他去争辩是什么用的,只有通过“事实胜于雄辩”的办法才能真正地战胜他。
王如坤对陈柏青说了上述透彻的理由以后,他还颇有风趣地对陈柏青说,看来啊,你、周志林和江云卿已经上了“同一艘船”,你们现在只有同心协力地发扬风雨同舟的精神才能使这条船能与风浪搏斗。你们只有咬紧牙关,奋力拼搏,才能顺利地把这艘船驶向胜利的彼岸。你必须意识到,你们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只有下决心尽一切努力把“低级棉纺织厂”办好了,就是“摆事实”,然后才能“讲道理”,才能有效地击穿这些人的流言,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地“解救”你们自己,否则的话,你和江云卿就成了“系在一条绳子上的两只蚂蚱”,谁也别想逃脱!
陈柏青听了王如坤这一席推心置腹的话后真的感动不已,他真的心服口服了。人家毕竟是公社的党委书记,政治水平就要比他高得多。王如坤书记说得对,他一定要竭尽全力地支持周志林搞好这个“低级棉纺织厂”,而且是要使它尽快地上马。他已经意识到,摆在他面前的“新厂上马”之役必将是一场“背水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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