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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暗花明又一村>连载之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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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山张为礼 发表于 2012-11-23 10: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放养蛏子是瀛海乡的一种传统养殖业,这种养殖业只能在海边有海涂的地方才有,因为蛏子生长在海涂里。凡是生活在沿海边的人,大多数人都见到过蛏子,而且也都吃到过蛏子。蛏子有色彩鲜艳的外壳,她的长椭圆形外壳的前缘呈淡绿色,外壳的后背则有黑白相间的条纹,相映成趣,非常美观,加上她苗条的身材以及她头上长有两条柔软的管状形似触角的、既能喷水又能吸水的鼻子(又是嘴巴),其美丽而神奇是不言而喻了。有人把生长在水稻田里或河边的田螺美化成“田螺姑娘”,那蛏子称作为“白雪公主”是当之无愧了。她长年累月地深藏在泥涂的洞穴里从不走出“闺房”,不像田螺那样整天地在田里或河边上爬行,她只是在洞穴内作升降运动。不过她在海涂的表层上面设有两个针头般大小的细孔,与她的两条软管状的“鼻子”相对应,作为她摄取食物的通道。由此可见,她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大家闺秀”了。
沈宝海是一个出身于养蛏子的世家。在解放前,他们兄弟三人都是以养蛏子为行业的。沈宝海的大弟沈宝康虽然也能跟随着哥哥吃苦,但他却只会“跟随”而从来不会像哥哥那样地去动用一下自己的脑子,能独立自主地去处理养殖蛏子的各项技术。他向来是人云亦云,没有自己的独立见解,更不善于独立自主地去做一件以前所没有做过的任何事情。他只会表露出一付“憨厚”微笑,从不与别人去争高低。沈宝海的二弟沈宝强既不像他大哥那样地不怕苦、不怕累,一往情深地扑在养殖蛏子的行业之中,也不像二哥那样地“痴呆”,像一只黄牛一样地被大哥牵着鼻子走,既没有怨言,也没有情怀,只会糊里糊涂地做人。沈宝强常常对他的大哥怨声载道地说,他迟早有一天会不吃这碗“蛏子饭”,吃这碗饭实在是太辛苦了。
沈宝海对于养蛏子这行业是情有独钟,所以有坚忍不拔的毅力坚守着世传的蛏子养殖业。由于他长期来摸透了蛏子的脾性,知道在哪一块海涂上“浮泥”丰厚,供蛏子吃的微生物就多,养在这里的蛏子自然就相当肥嫩,口味也就出奇地鲜美。他也善于掌握到在蛏子塘里究竟要撒下多少蛏子幼苗密度才最适宜,如果撒得太密了就会造成“拥挤”,蛏子得不到充足的养料,就自然长得干瘦,其肉质也就不鲜美了,如果把蛏子幼苗撒得太稀了,蛏子虽然长得肥胖,但今后在挖取蛏子时功效就不高,浪费了精力,这样也不合算。这些“功底”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困难,要真正地掌握到这个分寸实在是不容易,需要经过长时期的磨练才能造就的。所以,在沈宝海的带领下,他一家人养的蛏子就比村子里的其他人家肥胖,肉质也特别鲜嫩,在瀛海乡的几十里方圆内是出了名的。他们一家人养的蛏子塘在海涂上占据了一大片,几乎是半壁江山。每当清明节前后的这段时期,是蛏子最初上市的时节,他们兄弟三人的蛏子在县城的海鲜市场上颇有名气,一般顾客都欢喜光顾他家兄弟的蛏子摊。
放养和管理蛏子塘是一个技术性很强的行业,而挖掘蛏子更是一项十分艰苦、十分辛劳的繁重劳动,生长在海边的人都是十分清楚的。所以,尽管养殖蛏子收入颇丰,但养殖蛏子的人家不多,除了这个行业的技术性较强外,其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它还要冒相当大的风险。因为在蛏子幼苗投放下去以后的两个月的时间里,海上经常要发生大风大浪,而每当发大浪时,海浪就要把覆盖在海涂表层上面的这一层有十多公分厚的糨糊状“浮泥”卷走,而此时的蛏子幼苗由于尚处于幼小阶段,还没有能力钻到“浮泥”层下面的粘土层中去,还留在这表层的“浮泥”里面,所以当海上发大浪时,它们就连同“浮泥”一起被大浪卷到大海里去了。这样一来,蛏农们辛辛苦苦投放下去的蛏子苗自然就血本无归而付诸东流了。所以,村里的一般人都不敢去冒这样的风险,只有一些有胆量、有魄力的人才敢去从事这样的行业,故放养蛏子的人家自然就不多了。此外,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还是在扒蛏子(即收挖蛏子)时要付出十分繁重而艰苦的劳动,只有能吃苦耐劳的人才会去干这种苦活。在瀛海乡,凡是去扒过蛏子的人都十分明白,扒蛏子这个行当正如像部队挖掘壕沟一样,不过它的工作条件要比挖壕沟差得多,因为挖壕沟一般都是在平地上或者是在山上进行,可以穿着鞋子干活,疲劳了还可以休息一会儿;而扒蛏子是在海涂里干的,而且整个身子都陷在海涂的深坑里,手脚都沾满着海泥,就是要想擤一下鼻涕都相当困难,更不用说因腰痛背酸想要休息一下都是不可能的,顶多只能是呆在泥坑里直一下腰而已。还有,在扒蛏子时,由于在海泥里混有许多的死去的蛏子壳,当手去挖海泥时,这些比刀锋还锋利的蛏子壳就会把手指头割得鲜血直流,而挖泥的人由于身处泥坑之中是无法包扎伤口的,只好眼睁睁地让鲜红的血流着,直到它自己停止。特别是初学挖蛏子的人,不懂得善于避开蛏子壳锋利刀刃的要领,一天下来,双手的手指的皮肤上就留下了被锋利的蛏子壳割得纵横交错的“沟壑”,每当看到自己的这双伤痕累累的双手时,心里就会发怵,真的觉得“惨不忍睹”了。幸亏这些农民身体强壮,抵抗力极强,不会像城里人那样地一旦划破皮肤就要患上“破伤风”的话,那蛏农就肯定是要“绝种”了。沈宝强之所以对养蛏子这行业产生恐惧和厌恶的情绪,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他在初学时自己的双手被这锋利的蛏子壳割得“心惊肉跳”引起的。此外,在清明节前后到蛏子塘去扒蛏子的话,那时气候还很冷,刺骨的寒风在海涂上发威,在海涂里作业的人,其遭受到寒冷的侵袭是可想而知的,有时候,他们会被冻得浑身发抖、牙齿打架,但还是要在冰冷的海涂上坚持着。另外,在海涂上作业还有其强烈的时限性,只有当蛏子塘在潮水退落以后才可去进行作业,在潮水上涨之前就要提前结束,有时候的作业时间也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如果不在潮水上涨之前提前结束作业的话,不要说挖掘上来的蛏子拿不走,就是连自己要在一段很长的海涂上跋涉而逃离海水的追逐都有点困难了。所以,凡是去扒过蛏子的人都知道,他们在作业时一般地都不会偷懒,而且是没有时间去偷懒的。
由于蛏子是生长在泥涂下面一尺多深的黏土里,要把它扒(挖掘)出来,就必需先要在海涂上的蛏子塘边用特制的、丁字形的蛏撬挖掘出一个能容纳一个人在作业时能宽松转身的宽度、而且深度要达一米的深泥坑,扒蛏子的人只有要爬进这个深坑里面去才能进行作业。挖蛏子的人进入这个深坑后,首先要在贴近蛏子洞穴的边缘切出一个能看到蛏子洞穴的“剖面”,然后在“剖面”上把蛏子取出来。取完一层“剖面”上的蛏子后再继续“前进”,要“前进”就得把海涂的“泥团”挖起往后翻,这样继而复始地、翻来覆去地挖掘黏土和拾取蛏子,一天下来至少要挖掘和抛掷上万斤、甚至于几万斤的泥块,其劳动的强度就不言而喻了。所以,在瀛海乡这样上千户的村庄里,放养蛏子这行业的人家也是寥寥无几的。
沈宝海是一个知人善任的人,他深知二弟沈宝强的性格,他不是一个能长期坚持下去“吃蛏子饭”的人。作为大哥,他不能强迫自己的弟弟去做他所不情愿的行业,他深谙世事,一个被强迫做事的人最终干不出什么名堂来,长此下去,肯定会适得其反,无论是对于家庭还是对于他二弟本人都是没有什么好处的。他想到村子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屁股一条坑,伊饭各人生。这话没错,在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各人有各人的门路,于是,他就派他到市场上去卖蛏子,家里反正需要有一个卖蛏子的人。这样的分工对他们兄弟三人来说是“各取所需”。
沈宝强是一个头脑灵活的人,而且有一种巧言令色、舌如弹簧的本领,在这点上,沈宝海深知自己不如二弟。说来也奇怪,有许多顾客倒是真的被沈宝强的巧舌所动,都欢喜围拢到他的蛏子摊上去。沈宝强除了有一个善于迎合顾客的口才以外,他还有一双灵活自如把称的手。说来也奇怪,同样数量的蛏子、在同样的一杆称上,在沈宝强的手上称起来的称杆尾巴就会比别人的称杆尾巴要翘得多,这对于顾客的心理来说是相当重要的,当他们看到称杆的尾巴翘得高心里自然就满意了。卖蛏子的结果就不用说了,同样数量的一担蛏子,沈宝强卖的钱就要比他的大哥沈宝海卖的要多出好几元钱,如果是让他二哥沈宝康去卖的话,那就更加要相差得多了。这使沈宝康觉得相当奇怪,他小弟为啥有如此的“魔法”,真叫他万思而不得其解,他不得不对他的小弟沈宝强另眼相看了。沈宝海觉得,他的三弟确实是一个不适合去做养殖蛏子这样的行当,这正是像老人所说的那样,屁股一条坑,饭碗各自撑嘛,以后就任其自然吧。在解放前一年,沈宝强结婚成家后,沈宝海就决定分家了,好让兄弟三个各人独立自主地去自撑门户成家立业。沈宝海的父亲过世得早,他在十多年来一直担任起“以兄代父”的角色,至此,他担任这个角色的任务完成了,他觉得自己对得起父亲了。
几年后的合作化运动,农村里不允许搞单干了,瀛海乡农业生产合作社把所有的个人养殖的蛏子塘都收拢归合作社所有,同时成立了一个蛏子养殖队,在原有养殖蛏子的人员中挑选出一部分有经验的、而且是愿意继续养殖蛏子的人就留在养蛏队里,其他的人员则分配到农业生产队里去。沈宝海和沈宝康自然留在养蛏队里,沈宝强自然就趁机脱离了养殖蛏子的行业,加入到农业生产队里去了。在此后的“大跃进运动”、“人民公社化运动”以后,出于种种错综复杂的原因,蛏子养殖队最后还是解散了。沈宝强此时则碰到了一个招工的机遇,当时县里有一个要招收到省里去当矿工的任务,他报名后很快地被批准了,于是他欣然地离开了瀛海乡,豪情满怀地去当了一名国家开办的矿业工人。不过,他当矿工的时日并不长,在1962年的大饥荒时期,国家要大量裁减“吃商品粮”的人员,按照当时的政策,他被列入了“压缩”的名单,黯然地、垂头丧气地又回到了瀛海乡的“农业大队”(原来的农业合作社已经改名为大队),世事真是难以预料啊。
就在那一年,瀛海乡与全国各地一样,都经历了空前的大饥荒,全村的村民们都无一幸免地遭受到饥肠辘辘的、难忍的痛苦之中,几乎都陷入了绝境……就在这空前未有的绝望之中,沈宝海想到了海涂中的蛏子,这正如像在广袤的沙漠中之中忽然寻得一处点滴的泉水那样可以暂时解除一下难忍的口渴。于是乎,他就做起一个小小的铁钩,并带上一个小布袋子,急速地往海涂上走去。他知道,这几年来队里虽然没有人养殖蛏子了,但海涂上有不少的“天发蛏”(自然生长的蛏子)稀稀疏疏地散布在海涂上。对付这些像“散兵游勇”式的蛏子是不能用“扒蛏子”的方式去挖取,这正如不能用“杀牛的力气去对付跳蚤”一样,而只能“钩钓”的方式去“智取”蛏子。就是用一个铁丝制成的铁钩,伸进到蛏子的洞穴中去把躲藏在洞内的蛏子钩钓出来,这当然需要相当熟练的技巧,只有像沈宝海这样摸透蛏子脾性的人才能做到,一般人是无法如愿的。因为蛏子的洞穴是呈扁形的,当铁钩伸进洞穴的时候,如果铁钩的方向掌握得不好的话,你就无法把蛏子钩钓出来,她宁可在洞穴里被粉身碎骨也不愿意“出阁”,你根本就得不到蛏子。沈宝海凭着自己的一套特殊的技术,此举果然“旗开得胜”,在大约两个时辰里,他如愿以偿地钩到了三斤多蛏子。这三斤多蛏子可不同于往常任何时候的蛏子啊,她此时可是“身价百倍”的稀罕之品了。在那菜根烂叶都寻找不到的日子里,你就能想象得到她的珍贵的价值了。他真是欣喜万分,匆匆忙忙地回到家里,把它同山上挖来的野菜一道放入锅里去,顷刻后就闻到了一种久违的香气……他无论如何想象不到,在他的全家几乎陷入绝境时,竟是靠他情有独忡的蛏子来解救他,使他渡过了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最大的难关!
瀛海乡在贯彻上级“三级所有,以生产队为基本核算单位”的政策以后,瀛海大队对生产队进行了重新划分,沈宝海的三个兄弟都分在刘阿根这个生产队里。由于刘阿根队长执行了他自认为是不折不扣的“社会主义”政策,致使全队的社员都被捆绑在农业生产这个狭隘的“圈子”里而“动弹不得”,他们只能跟随着刘阿根队长的后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时,全队的社员们在经历了终日饥肠辘辘的大饥荒以后,现在又陷入了手中没有生活中所必需要花的微薄现钱的困境。众所周知,无论怎样低层次的生活,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的微薄花销总还是难免的,手中没有一分钱的日子是不好过的,哪里去寻找钱的来路呢?天上能掉落下“月娃”来吗?他们虽然都听说过天上神仙会送“月娃”给苦难百姓的神奇传说,可是他们却从未听说过有人拾到过“月娃”、或者看见过从天上掉下“月娃”的事实,他们知道,那仅仅是一种美妙的幻想(所谓“月娃”是民间传说中的一种极其贵重的宝物,那是神仙为了赐救善良而困苦的百姓而设立的一种善举)。他们的心中完全明白,长此下去,他们都将要落得一个山穷水尽的地步。可是,他们除了忍耐以外就没有任何其他的什么办法了。
沈宝海与全队的社员一样,他也同样地、不可避免地再一次地陷入了极其窘迫的境地。他真的想不明白,自从三黄五帝以来,还有哪一个朝代不是倡导老百姓去通过勤劳来致富的,只有老百姓不愁吃穿,能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天下才能太平,国家自然也会昌盛强大,最终才能达到太平盛世的目标,这也是历朝皇帝所梦寐以求的长治久安的治国方略。如果达不到这个目标,那个朝代的皇帝也就甭想过安乐的日子,这是一个人人皆知的、也是最起码的常识。照例说,现在是共产党领导的天下,是劳动人民当家作主的社会,当然是要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这个刘阿根队长可能是有点鬼迷心窍了,他怎么能捆绑了老百姓手脚,而不让他们去赚钱的呢?大家手里都有钱难道不好吗?老百姓通过劳动去挣钱怎么能算上罪孽了?他仔细地琢磨了一下,他觉得,刘阿根这样的做法肯定不是共产党所提倡的,这次上级落入“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政策,难道不就是要想发挥每个社员的劳动积极性吗?他又想到,早几年在开会时不也是提倡“各尽所能,按劳取酬”吗?让社员去发挥各自的特长去挣钱到底有什么不好?他觉得上面的“政策”最近好像有点儿“松动”,沈宝海就很自然地萌动了要重走养殖蛏子之路。养蛏子这行当是他昼思夜想的一种情怀,也是他一生中最钟爱的行业,他是难以割舍的,对于他来说,除了养蛏子以外,他赚钱的本领就不多了。当然,他此举不会妄想走单干的“资本主义”道路,因为他此时已经相当地明白了“资本主义道路”是上级绝对不允许的,他不过是想通过养殖蛏子这个行业能多挣到一些钱,除了上交队里的“记工”款以外,还是能留下一些余钱可供自己在生活中所用,除此以外,他确无其他的图谋。他想得很明白,在国家实行了粮食统购统销政策的时代里,粮食已经无法从市场上买到了,它只能在生产队里分配领取。在生产队里,做农业的社员种出来的粮食是不能无偿地供给你的,不在队里务农的人是应当把他们在外面挣来的钱上交给生产队是天经地义的,这也是一种钱与粮的交换,合情合理。在他的心里,此刻确实一点儿也没有要想“发财”的企图,只不过是想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去换取手头能有几块另用钱而已。于是,他就想到刘阿根那里去提出他自己的想法,希望刘阿根能想得开,想得明白,让生产队里的社员能过上稍稍活路一些,这样对他也没有什么坏处。谁知,他的“图谋”在刘阿根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刘阿根狠狠地对他说,你想发财?别想白日做梦!我们搞社会主义,就得大家聚在一起,有饭就大家吃,没饭吃大家就只得勒紧裤带过日子!
沈宝海听了刘阿根队长这样的混账的话后,自然十分气愤,但他又奈何他不得,只得咬紧自己的牙齿,狠狠地睁大眼睛瞪了刘阿根许久,心想,让这样的人当生产队长,我们这些社员活该受罪!
最近,社员们都在暗地里酝酿着要把这个混账队长拉下马,他就很自然地、像大家一样摩拳擦掌地加入到这个行列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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