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叶刚强准备马上对林平安进行审问,在审问前他考虑到是否应该先与吕云光打个招呼。他知道吕云光对林平安的朋友感情很好,但他同时也相信吕云光不至于会对此丧失共产党员的阶级立场。对林平安进行审问前如果不向他打一个招呼的话,他可能会有一些想法,这样的大事瞒着他是不妥当的,他是一个乡长,乡里这样的大事应当得到他的同意,何况他也不会公开站出来包庇他,特别在这次土匪偷袭事件发生以后,大家对敌情都有一个深刻的认识,更何况有邵医生说出的这个线索以及他对这个线索可能引起的一些其他的各种猜测,难道还不够触目惊心?他难道还会不相信林平安确实与土匪们还在联系这个事实?这个事实对吕云光来说是一个极好的教育,可使他很快地清醒起来,他的这个以前的地主朋友是极端危险的!于是,他就向吕云光说出了刚才邵医生在南盘山听到的土匪谈话内容,以及自己对此的猜测及后果,并准备立即要对林平安进行审问,彻底搞清楚林平安与土匪之间到底存在什么瓜葛的问题。
吕云光听了叶刚强的话后,并不感到过分地吃惊,因为他知道伊耀明早就劝过林平安逃到南盘山去,但他不愿意去当土匪背了恶名,所以断然拒绝了伊耀明,这事林平安早已同他谈起过,这次伊耀明这帮匪徒杀进来时,派赵自成再次去劝他到南盘山去也是出于对林平安的关心,也算是作为朋友间的人之常情,这也是不足为奇的事情。至于叶刚强估计林平安还有其他与土匪们勾结的事也仅仅是出于他的猜测而已,并没有什么证据,尚须以后查证。当然啰,对于目前这样复杂的局势,叶刚强多一些思索、多一些猜测是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更何况赵自成确实是到林平安的家里去过,谁能保证他们两个人只谈些关于劝林平安去南盘山的事而没谈及其他的秘事?叶刚强这样做也是一个革命者应有的立场和态度,他自己作为一个乡长,理所当然地要支持叶刚强的意见,万一林平安确实有与土匪其他勾结的隐秘存在的话,自己刚才对林平安的估计不是大错特错了吗?在目前这样瞬息万变的严重事态面前,他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和乡长是绝对不能丧失革命的警惕性的,如果林平安确实与土匪有勾结行为的话,那我和林平安之间就不再是同学或朋友的关系了,而是属于你死我活的敌我矛盾性质了,在这个问题上他一直是毫不含糊的。于是,吕云光就对叶刚强坚定地说,你对此的决定完全正确,我绝对赞成。大敌当前,我们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和麻痹大意。不过,你也知道,我与林平安以前是同学关系,对他的审问我应当回避一下,还是由你一个人来对林平安审查行吗?
叶刚强认为吕云光这个意见很对,其实他也巴不得他会这样提出来,现在吕云光自己提出来那就更好了。他们两人的意见一致,事情就好办,叶刚强就立即行动起来。叶刚强马上派人去把林平安去叫到乡政府来。
林平安被叫到乡政府的一间小屋后,心里就一直在打鼓,特别是当他被叫到一间昏暗的小屋里时,使他立刻产生一种恐惧感。他心里就像有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地翻动似的。自从土匪偷袭靖海村以后,他内心里就一直没有平静过,生怕赵自成到他家来的事被人知道,虽然他确实没有与赵自成有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在那天他是坚决拒绝跟他到南盘山去的,他也确实没有对赵自成说过共产党的坏话,但在这样敏感的时刻到他的家里来,被人看见会不引起怀疑?一个土匪在如此特殊的时候居然跑到他家来,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再说,人家都知道他与伊耀明的交情很深,在伊耀明这帮人打进来杀干部、杀民兵的时候,赵自成竟然会到他家里来找他,这岂不要引起人家猜测吗?那天赵自成到他家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大亮了,他进来和回去都是要经过巷道的,住在巷道边的人家不可能会一个人也没有看见他的,这些人如果把这个情况说出去,乡政府自然就会知道的。还有那个民兵队长沙边海,他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要在这个时刻跳过围墙逃到我的家里来避难,真叫人心烦,如果赵自成早一些来到我家,刚好与沙边海碰在一起的话,那就惨了!赵自成肯定会一枪打死沙边海,他不是正在找寻沙边海吗?如果沙边海死在我自己家里的天井里,那我更无话可说了,这不是明明白白地与土匪勾结在一起,共同地参与杀害民兵队长沙边海吗?幸亏老天保佑,没让这两个人碰在一起,否则真的要闯大祸了。虽然沙边海当时躲在阁顶上,也有可能会听见赵自成与我说话的声音,如果听到的话,那他就知道赵自成来过他家里了。他是一个民兵队长,对叶刚强的话一贯是惟命是从的,听说那次他到我家来“算清账”也是叶刚强鼓动叫他来的,他能守信不把躲在我家的事情说出去?他能不把这个情况去告诉叶刚强吗?虽然那天我向他再三地叮嘱过,千万不要把此事说出去,他能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吗?由此看来,我今天被叫到乡政府来,完全可能是这个沙边海向叶刚强说出了这件事情了。他又深入地想了想,即使他向叶刚强说出这件事也没有多大关系,我当时确实拒绝了赵自成叫我到南盘山去,也没有与赵自成说过共产党的坏话,我问心无愧,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做人一向来正大光明,坦坦荡荡的,即使一时被人怀疑,也迟早会水落石出,会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没有什么好怕的。就在这时,叶刚强扳着黑脸走了进来,他用严厉的脸色瞪了林平安一眼后,然后在林平安对面的桌子上坐了下来,像演戏里的公堂上一个县官大人严厉审讯犯人似的对着他,使他不禁有点颤抖起来。
叶刚强开始审讯他:“林平安,你是一个地主分子,又是一个与土匪伊耀明有过勾勾搭搭的,那么又可算是一个反革命分子,你只有老老实实地向政府坦白,才有你的活路,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林平安一听到说他是一个反革命分子,他更加感到惧怕,我怎么一下子又成了一个反革命分子了呢?我与土匪有勾结?我有什么勾结哪?叶指导员怎么会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反对过共产党了?这一连串的问题使林平安透不过气来,在威严的叶刚强面前,他不敢申辩,只能低着头沉默不语。
叶刚强突然砰地一声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瞪着一双怒气冲天的眼睛吆喝林平安:“林平安,你以为不说话就可以混蒙过过关啦!”
林平安被叶刚强怒吼似的喝令几乎吓得跳了起来,就嗫嚅地说:“我从来没有反对过共产党啊,自从你们开始‘查饭’以后,我家里就一直没有大鱼大肉上过桌,饭里也掺杂了番薯干;‘查路’以后,我连岳母死了都没有前去奔丧,以后也一直没有出过村,我怎么能与土匪去勾结?”林平安不卑不亢地对叶刚强说。
叶刚强听了林平安的狡辩以后,不禁怒发冲冠:“你还敢抵赖?!你一定要我把你与土匪勾结的经过说出来给你听?林平安,你可要想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你难道会不明白?”
林平安这下明白了,叶刚强叫他乡政府来审问肯定是为了赵自成来过他家的事,看来,不向叶刚强讲明事实反而会引起他更大的怀疑,这样对自己反而没有好处,更何况叶刚强已经知道这件事,隐瞒事实反而会招来更大的怀疑。再说啦,把这件事说出来也没有多大关系,我林平安也没有做过见不得人的事。于是,他就把那天赵自成来他家前前后后都向叶刚强说得清清楚楚。
叶刚强听了林平安的交代后,觉得他说的与邵医生所反映的情况基本一致。他想,林平安会不会还有其他隐瞒的勾当呢?赵自成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到林平安的家里去难道仅仅是为了劝说他到南盘山去这样一件事?不大可能性吧!他当然不肯就此罢休,一定要向林平安问个水落石出:“林平安,我看你是避重就轻不是?你只交代了这样一件小事,却把大的事隐瞒起来,我看你还是聪明一点好,任何侥幸心理都是徒劳的,免得大家都浪费精力,你如果能彻底坦白,我们也好作从宽处理。”
林平安知道叶刚强是在诱导他,希望我把他没有掌握的情况对他说出来,但是,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确实没有做过的事情怎么可以瞎编的,这不是自讨苦吃吗?于是他就认真地对叶刚强说:“我真的没有与土匪有过什么其他勾结,如果你们查出来的话,随便你们怎样处理好了。我的地主罪已经是不轻了,不过这是祖辈给我决定的,我由不得自己;我现在如果去当土匪或者去与土匪勾结的话,那这桩罪名则是自己去找上的,我确实是罪有应得了。”
叶刚强听后更加感到气愤,这个林平安竟然在我面前还要强词夺理起来,他甚至还要说地主的罪孽是他祖辈给他的,真是岂有此理!叶刚强冷笑了一声:“你说没有与赵自成勾结难道就是没有勾结了?那天在你的家里只有你和赵自成两个人在说话,又没有其他人在场,你们干的勾当当然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还有谁能证明你们两个人只做过这样一件事情?我看你实在是聪明过顶了,你以为没有其他人在场,你的一切阴谋诡计别人就无法知道了?”
林平安觉得这确实是说不清楚的事情,因为当时确实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场,我如果正如叶刚强所说的那样是做过一些其他什么勾当的话,别人也是无法知情的,也难怪他会引起怀疑,特别是在土匪们正在村里杀人的时候,伊耀明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的话,他会派赵自成到我家来吗?喔,对了,那天不是也有沙边海躲藏在我家的阁顶上吗?如果他听见我们说的话就好了,他能证明我与赵自成确实没有做过其他什么事情的,但是他躲藏在阁顶里究竟有没有听见我和赵自成说的话呢?那天土匪们去了以后,当我把他叫下阁顶时,我可没有向他问起过有没有听到我和赵自成所说的话,他当时也没有说起过这件事。当然啰,我没有向他提起这件事,他就是真的听见了,也会是装着没有听见的。如果他确实听见了我和赵自成所说的话,难道他会站出来为我作证明?他能在叶刚强面前说我的确没有与赵自成勾结?我这样想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了?算了,还是听天由命吧。
叶刚强见到林平安还不肯坦白出与土匪勾结的事,就对林平安说,你真是一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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