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陈柏青不会忘记周志林仍然“呆”在养猪场里,只是因为近来他工作十分繁忙,把周志林工作安排的事拖了下来。
周志林是一个烈士的儿子。他父亲在解放前是乡里“一呼百应”的人物。他父亲是瀛海乡渔会的会长,在百里方圆的沿海地区的渔民都知道他父亲的显赫名声,因为他是一位当时的渔民领袖,只要他一挥手,瀛海乡的渔民们就会蜂拥而来。在解放舟山群岛那年,他为解放军渡海作战的船上做老大,在国民党飞机的疯狂扫射下英勇牺牲。周志林当时正好十八岁,他怀着为父报仇的决心参加了解放军。不久,抗美援朝运动接踵而来,他的部队随即就成了中国人民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了鸭绿江。在朝鲜的战场上,他英勇善战,在一次极其惨烈的战斗中负伤,一块弹片至今还留在他的屁股的肌体里,所以他的右脚有点跛。
陈柏青觉得周志林为人正直,有胆识、有能力,完全具备一个当大队干部的条件,当初之所以叫他去担任畜牧场的场长,主要是因为他刚刚复员,对他的情况还不大了解,而此时又正值掀起“大搞畜牧业”运动之时,需要立即派出一个“领军式的人物”去当场长,所以就叫他去了。现在的养猪场的规模已经是“今非昔比”了,如今养猪场里只剩下两只母猪,与当时拥有几百头的猪、羊、兔这样“三军”齐全的规模相比,确实是相当“寒酸”了。当时他手下有几十号人马,可以“称”得上一个“司令”,而今天他手下已空无一“兵”,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了。周志林早就向陈柏青提出过,把这两头母猪卖了算了,我这样的一个大男人仅仅是管着这两头猪,不说它队里不合算不说,我自己还觉得有点儿委曲。他觉得周志林的意见是对的,当然他也知道周志林并未完全说出他内心里“屈才的苦闷”,但他确实明白周志林的内心里的苦恼。他也觉得,让他这样一个人继续在猪场里当“猪倌”是不妥当的。如果说,当年派他到畜牧场去当“司令”确是形势的需要,而现在如果还硬要他继续干下去的话是实在没有道理了。养两头母猪只要由一个妇女去当饲养员就行,干吗非得一定要他留在猪场里当饲养员呢?他想,要嘛干脆把它们算了,叫他这样的人去担当一个妇女的角色,他会没有想法吗?对,这个问题现在必须要去立即去解决,绝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于是,他就急切地到猪场去与周志林商量一下有关安排他工作的事宜。当然,在安排他工作之前,需要征求一下他个人的意见。
当陈柏青无意地走过西门外的“土高炉遗址”时,不禁感慨万千。在这个令人伤感的“痛心之地”,当年浪费了多少宝贵财富啊,如果这些财富真的能产生效益的话那该多好啊。这么多的劳力,这么多的物资,由于“蛮干”,结果都“付诸东流”了!他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觉得有点儿奇怪,那些“决策者”怎么连这样最简单的一个道理都不懂,砌起土高炉、办炼铁厂的目的就是要得到生铁,既然得不到生铁就自然要下决心“停止”了,但他们就是不肯“认输”,一意孤行地“硬撑”下去,结果当然避免不了劳民伤财,落得一个“头破血流”的下场。哎,他倏然从中得到启发,如果我们现时能“因地制宜”地利用一些“就地取材”的原料,充分利用人力资源、不必购置“机器设备”(因为大队没有购买机器的实力)就可以办起一个类似作坊式的“简易工厂”的话,就像渔业大队在城隍庙里办的“织网厂”那样,妇女们就凭着双手就可以上工赚钱,而且他们的产品的销路也不用发愁,(因为她们生产的网具都是渔业大队预先所订购的),这样的工厂路子真是符合因地制宜的方向,所以皆大欢喜。“织网厂”里的一个女工在一年的时间里可以赚到百来块工钱,抵得上我们农业大队社员的一年收入了,真是一件大好事啊。我们大队里有众多闲在家里无事可做的妇女,如果我们大队也办起了类似渔业大队“织网厂”那样工厂的话,我们农业大队的妇女们岂不是也有“用武之地”了吗?这就像渔业大队的“织网厂”里的女工那样,一年里如果也有百来块收入的话,那真是天大的好事哪。妇女们如能挣钱,不但增加了家庭收入,改善生活,而且会提高妇女们的社会地位,真是“何乐而不为”啊!他想到这里,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对,我不妨借此机会与周志林去商量一下这个问题,周志林这人见识广,脑子也灵活,他虽然在朝鲜战场上受了伤,腿脚有点儿跛,走起路来不能像正常人那样快捷如飞,但他一贯来坚持“身残志不残”,从来都有一付雄心壮志的气势,这是一种何等宝贵的精神啊。于是乎,他就加快脚步,径直往养猪场走去。
周志林见到陈柏青来到猪场,显得十分高兴,于是连忙端出一条凳子来给他坐,并笑嘻嘻地说,陈社长,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啦。
陈柏青坐定后,就对周志林谈了关于想给他另外安排工作的想法。
周志林听后相当感动,觉得陈柏青一直没有忘记他,只是由于前段时期的“政治运动”太多,打乱了他的工作部署,在他“复职”以后不久就考虑到他的工作安排问题,可见他这人是一个时时刻刻关心着他的好同志,这种精神真是难能可贵啊。周志林认真地对陈柏青说,我一个人在这里侍候着两头母猪确实是感到有点儿“委屈”,不过我后来想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你也知道,我从部队里回来,没有具有什么特长或技术,而且腿脚还有点儿跛,能安排到什么合适的地方去工作呢?这不是给你造成麻烦了吗?说着,他的脸孔有点微微地红了起来。
陈柏青听了周志林的话后,觉得他说的全是实话,他这人从来不会“客套”,一是一、二是二的,所以更对他产生一种崇敬之情。陈柏青对周志林说,没有一个从娘胎里生出来就掌握技术的,技术或特长都是通过学习后才渐渐地掌握起来的。你是一块干部的料子,现在大队正准备搞多种经营,正需要管理干部啊,我想把你安排到大队里去工作是相当合适的。你知道,大队这样的一个“大摊子”,我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啊,我又不是“千手观音”,你说是吗?我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啊。随后,陈柏青又对他说起打算想筹办一个安排妇女劳作的“简易工厂”的想法,妇女们如不能到外面去挣钱,我们农业大队的社员就甭想真正地改善生活。
周志林听到陈柏青想要办“简易工厂”的想法,顿时感到十分兴奋,他惊奇地觉得,他们俩人怎么竟会想到“一块儿”上去了呢?在近段时期以来,他由于经常处于空闲之中,就经常想一些杂七杂八的问题,其中也想到了办“简易工厂”的问题。他也是从渔业大队办“织网厂”中受到启发的。他觉得,在农村里办这样类似的工厂确是最恰当的,一是不要太多的投资(大队里拿不出钱来去投资),二是不需要工人具备什么特长或专业技术,而且不愁产品的销路和原料。只有让妇女们能上班挣钱,才能有效地改变目前我们农村中农民收入低的状况。当然,他也有一个“隐藏在内心里”的“私心杂念”:自己已经快到三十岁的人了,至今还没有一个正当的职业或具有一种专业技术。要学习掌握一门专业技术一般都需要从当学徒开始的,而自己已经到了“而立之年”,早已越过了当学徒的年龄,要去走这条路子是不可能的了。到农业大队里去当一个普通农民当然是可以的,但由于自己负过伤,腿脚有点儿跛,不要说挑重担比不上别人,就是干一般农活也比不过人家。他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如果到农业生产队里去干活的话,肯定是要遭人“瞧不起”的,他当然受不了这种“低三下四”的境况。要去务农是肯定不行的。那么,还有什么路可走呢?人活在世上,总得要具备一个“混饭吃”本领,要有一个稳定的行业或职业,这样才不必去担心“饭碗问题”,而且人家也会看得起你。这就是他想要去办一个“简易工厂”的重要原因。如果我能带头筹备办起一个作坊式的“简易工厂”的话,我就可以“优先”地从中掌握到一种专业技术,或者至少是具有一个“领头人”的身分,这就像隋朝末年“瓦岗山起义”中的程咬金一样,打下江山后没做成“万岁”至少也有一个“千岁”的地位。退一步说,有一个稳定的“行业”总是逃不了的。这样,自己也就有了一个“归宿”,不像现在像浮萍那样地“漂来浮去”的没有一个“落脚点”,长期下去总不是办法。于是,他就下决心顺着这条路子“摸索”下去,非要找到一个“落脚点”不可。他不相信,在我们瀛海乡里难道就没有可能办起一个能充分利用本地“资源”的“工厂”来。他为此一直“挖空心思”地不知想了多少天,但还是没有找到可以“利用的资源”,他一直为此而苦恼着……
周志林与村民的人缘极好,他大概是由于身上有他父亲“遗传因子”的缘故,时刻不忘亲朋好友及周围村民的困苦处境,每当他看到亲戚及左邻右舍处于受饥挨饿、穷国潦倒的时候,他心里就觉得难受极了。胡友泉是他的姐夫,看到他家长年累月地为温饱所困扰时,心里十分难受,所以他就经常地为胡友泉家以及正在受苦的社员们着急,如果能想出一个“致富”的门路来,去稍稍地去缓解一下他们的困难,该多好啊。
有一天,他从海滩边走过,看到有许多的废弃的渔船上用过的缆绳成堆地垒放着,看来已有好几个年头了,风吹雨打的没有人“理采”它。它们之中有的是渔船弃用的旧锚缆,有手腕般粗;有的是渔船弃用的网纲绳,有大脚趾般粗细,这些缆绳当初都是用络麻为原料绞成的。众所周知,络麻是一种纤维材料,只不过它的质地没有像苎麻那样“细软”,所以不能像苎麻那样地可以直接纺线或做成麻布,它只能做缆绳之类工具。不过,它既然是一种纤维物质,就具有潜在的利用价值,如果能想办法把它们“转化”为“具有细软性”的话,那它就“大有用途”了。如果能达到这个目的,那就是一项“化废为宝”的创举了!他想到这里,顿时就兴奋起来。他忽然想到姥姥曾对他说起过,把旧缆绳“放”到河塘里去“腐烂”一阵子,然后再把它取出来,那些经过“腐烂”后的旧缆绳就会“烂脱”了一层皮,而变成了一种“柔软而韧性”的麻丝,不再像络麻原来具有的那种“硬性”了,这样就可以把它纺织成“麻线”,织成“粗麻布”,也能做成各式各样的“麻袋”,它用途可广泛哩。他为此而极为兴奋,他终于找到了一条“路子”了。这里海边的渔村都有大小小的渔船,自然也有相当多的废旧缆绳被弃用,这种原料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只要能把它“腐烂”成为具有“柔软而韧性”,就可以大大地派上用场了,譬如把它纺织成“细绳”,做成麻袋,那就是一种不愁销路的产品……
周志林把他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陈柏青。
陈柏青听后不禁喜出望外,想不到他这次到养猪场来竟会得到一个“意外的惊喜”,真是“不虚此行”啊,这也应验了“踏破铁鞋无处寻,来到全不费功夫”这句话。他喜形于色地对周志林说,老周啊,我真的没想到“猪”场里竟会冒出一个像你这样的“诸葛亮”来啊?
他想,周志林想办“废麻厂”的设想绝对不是一种空穴来风的瞎想,完全是因地制宜而且脚踏实地的一种切实可行的创举,他相信周志林一定能把这个目标实现的。
接着,周志林就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告诉陈柏青。他说,要把废缆绳变成麻袋其实不存在什么技术上的大难题,也无需用大量的资金去购买设备。把废缆绳投到河塘里去“腐烂”后成为“麻丝”的事人家早已做过,我们现在去做也不会遇到什么困难,只不过是我们自己需要通过实践能掌握好“腐烂”的时间罢了。因为“腐烂”的时间不够,“络麻”不能很好地变成“麻丝”;反之,如果“腐烂”的时间过长了,那“麻丝”就要变得“脆弱”,用它织成的麻布(也是麻袋)质量自然就要受到影响,不坚韧、不耐用。至于把“麻丝”纺成“麻线”,然后把“麻线”织成“麻布”,也并不困难,这个“过程”其实与农村中做“土布”的作坊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区别,只不过做土布的原料是棉花,而做麻布的原料是“麻丝”罢了。至于把麻布缝制成麻袋则更加不成问题了。在这个生产流程中所需要的设备,完全可以参照做土布作坊里的这些木器具。而这些木器具也不需要用大量资金去购置,只要准备好一些木材,请几个“能工巧匠”就完全可以仿制而成的。“厂房”是现成有的,目前这个空着的“畜牧场”有十多间房子完全可以临时使用,待“废麻厂”有了“眉毛”以后可再想其他办法借用“厂房”,比如我们也可以像渔业大队那样地借用城隍庙作为织网厂的,现在瀛海乡里有许多庙宇空着,我们不用愁借用不到厂房。我想,目前最为关键的一步就是先要把废缆绳“腐烂”成功,接下去的工作有你这个大队长撑腰就不困难了。未来的这个“废麻厂”也算是“队办工业”(当时称的“队办工业”也就是相当于后来称之为的“村办企业”)了,你当队长的自然就是这个厂的“当家人”罗。他还说,在“腐烂”没有成功之前,暂时先不要“声张”出去。至于这个“腐烂”废缆绳的场所可以放在养猪场前面的河塘里进行,你只要给我派来几个伙伴来就行。
陈柏青听后真是大为惊喜,想不到这个一贯内向而不善于言词的周志林做起事来竟会这样有条有理的,而且还说得这样面面俱到,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啊。他不禁想道,这个“废麻厂”如果能办成起来,周志林就是一个理想的厂长人选了。
于是乎,他们就认真地讨论起筹办“废麻厂”的有关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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