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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天迅于1965年12月24日刑满释放回到家中。当他得知在他关押期间凌云曾经来过信,询问有关他的情况。他哥哥对章天迅说,他当时出于严峻的政治形势,防止有人特意制造假信来诱骗,他必需辨别一下此信是否有诈。于是在回信中就借故提出希望她能寄一张她自己的照片来,看到她的照片后就能辨别信件的真假了。后来,她果然在回信中附来一张照片,在照片背后还题上一首诗呢。章天迅的后十分惊喜,于是他就叫哥哥马上把信件和照片去找寻出来。他哥哥不费多时就把凌云的信件和照片交到章天迅的手里。他看着凌云熟悉的面容,那坦诚率直的目光,那坚定刚毅、略带忧虑的表情,似乎是一个真实的凌云就站在他的面前,他真的的激动万分啊。心中顿时悲喜交集、兴奋异常。他知道照片的背面有题诗,于是就立刻翻到照片的背面,一首诗立即就映入了眼帘:
楚头吴尾劳相关,
顾影低徊敛鬓鬟。
困顿波涛佳岁月,
凋零风雨旧容颜。
堪恨勿怪人争避,
令冷应疑我最顽。
粉黛滔滔皆假面,
笑容犹自问庐山。
章天迅捏着这张照片,如获珍宝,不时地翻看着照片的正面和背面,凌云的音容笑貌,凌云富于激情而豪迈的句诗又一次激起他对凌云无限深切的思念,如果没有那场可怕的政治运动,他们原本应有诗情画意般的生活,正是由于这场恶梦般的政治运动,使他们花团锦簇般的前程一下子化为泡影不说,还统统地被打入了人间地狱!此时此刻,他是多么想与凌云相聚促膝谈心,他们有多少藏在心底的知心话题需要彼此倾吐啊!他看完两封信后自然是意犹未尽,他忙问哥哥:“凌云写来的就这两封信?”
哥哥回答他说,当然就这两封,如果还有的话,我难道会不拿出来给你?她写了这两封信以后,就再也没有寄信来过。虽然我后来也曾给她写去过一封信去,但此后就一直音信全无,一直没有收到她的回信,我当时想,她是否也出意外了?我一直就为此担忧着。
章天迅听了他哥哥有点沉重的话后,心里就立时笼罩上一片阴暗的愁云。是的,哥哥的分析和估计完全是合乎逻辑的,凌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肯定会继续与哥哥保持联系,她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特别是当他哥哥去信后,她肯定会写回信来的,此后杳无音信,就肯定是她出了问题。这样的估计决不是空穴来风、毫无根据的猜想,按她的性格,她的价值观,她的处事原则,她决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政治观点,她也决不会在重压之下改变自己的态度,刀绝不会去当一个“善罢甘休者”,这样一来,那些极左的当权者会轻易地放过她?无论她是否遭遇了厄运,他目前一定要设法去弄清这个问题,否则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不得安宁的。
此情此景,使他猛然地回想起他与凌云在北苑大学期间的一幕幕令人难忘、叫人心碎、催人泪下的情景:当反右斗争处于“白热化”阶段,有几个当初与他“相知相交”的同学很快就认清形势,开始对他“反戈一击”。就在北苑大学中文系“整风领导小组”在大饭厅召开批斗他的大会时,那些已与他划清界线的同学都迫不及待地到台上去揭发他的“反党言行”。就在大会处在激昂高潮的时刻,凌云却大义凛然地站到大饭厅的桌子上公开反驳恶意歪曲我的言论,她大声疾呼为我辩护,为我喊冤!天下哪有这样傻的人,就当时的形势来说,她这种“鲁莽愚蠢”的做法无非是“鸡蛋碰石头”之举!她此前并没有写过什么“向党提意见”内容的大字报,所以也就没有遭到过批判,本来完全可以避开的这场灾祸的,但由于她此刻做出了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惊人的举动,岂不就等于“自投罗网”了吗?从此,“领导小组”自然就把矛头对准了她。`随着反右形势进入了愈来愈来严峻的时刻,她约他在燕湖边碰面。那是一个深秋的晚上,寒风萧瑟,三三两两尚留在枝梢上的残叶正在瑟瑟发抖。根据凌云分析,当局就马上要对我们采取严厉的行动了!我当时还天真地想,恐怕不至于吧,他们不是说,对右派分子定性虽属“敌我矛盾”性质,但对右派的处理还是按“人民内部”的范围内进行吗?她听了我这样说后,就用不无讥讽的口吻说我真是书呆子一个,那你就等着瞧吧。为了防止万一,她就提出我们互相告知家庭住址,并一定要牢记在心,我们马上就有可能要分离,今后彼此天各一方,有了家庭住址,就可进行联系了。我们当时就记牢她给我的两个家庭地址,一个苏南的,一个是江海市的。谁知她一语成谶,就在第二天的上午,有人传唤我到“校办”的二楼办公室去。当我刚走进办公室时,我就遭到秘密逮捕…
从此我与就她天各一方,彼此相隔天涯了。
我当然要立即弄清凌云的情况,不管她有否出事,我一定要到她家去一趟,唯有如此,才能解除心中的迷雾。如果凌云没有出事,我们就能相聚,整整的八年了,我们有多少话倾诉啊;即使她真的出事了,我也应当去探望她,这是朋友间最起码的德性。他当然最希望凌云能没出事,也许是出于其他什么的原因而没有及时回信。这样,他就真的可以与她促膝谈心了。
此时已近年关,又值是刚刚释放回家,还有不少事宜需要去处理。他就准备在过年后就马上到江海市或苏南去一趟凌云家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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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天迅到达江海市后,没费多时就很快地就找到了凌云的家。徐冬梅见到一个陌生的不速之客到访,心里难免有点惊异,自然显露出疑惑的神色。章天迅看到徐冬梅对自己产生怀疑,就连忙向她介绍自己的情况。这也难免,在今天这种政治气候的情况下,哪个人会不防备一个不认识的人?为了取得徐冬梅的信任,他就从自己的包中拿出凌云当初寄给他家的信件和照片,并说,在凌云当初写信给他的时候,他正在河北省的一个农场里服刑,是家里的哥哥给凌云写回信的。
徐冬梅看到章天迅递给她的信件和照片后,当然就确信无疑的了,站在她面前的这个问题人确是章天迅无疑。她当然很清楚地记得,凌云常常在她面前提起过章天迅,尽管她从未见过章天迅,但对他的情况早已牢记在心了。于是,她立即就对他亲热起来,连忙给他沏茶。她对于凌云的一个知己朋友来访,当然是情之切切啊,特别是目前凌云面临着如此险恶的处境,她多么需要凌云的朋友与她一道共同来劝导女儿,使她尽快地摆脱危险的境地。
他们坐定了以后首先寒暄了片刻。徐冬梅自然问起学校当局对章天迅的处理情况,章天迅就痛心疾首地告诉她,就在他与凌云相约在燕湖边的谈话后的第二天上午就被秘密逮捕了,随后就被判取了八年徒刑,并送往河北省的一个劳改农场。在这劳改农场的八年时间里,他什么苦头都尝到了,真是经历了一次人间地狱哪,特别是在那令人难忘的“大饥荒”年月里,终日饥肠辘辘,还要在“管教人员”的监督下劳动。在饥饿与疲劳的双重折磨下,不时地有难友倒在劳役之中。这些人刚咽气后不久就被抬走抛尸荒野了。我还算荣幸,感谢老天爷给我保住一条贱命,使我有幸能等到刑满释放的一天,也就有机会来探访凌云,嗨,一言难尽啊!
徐冬梅听完章天迅的简述后,真是感慨万端啊,章天迅的遭遇就是几十万右派这个群体遭受厄运的缩影。她真的想不通,就是为了说这么几句话,而且还是被诱导出来的,要遭受如此残酷的苦难,真是不堪回首啊。她知道章天迅之所以释放不久就跨越数省到这里来,无非是想知道凌云的情况。他们是“同病相怜”哪。于是,她就简要地向他叙述了凌云从R大学请病假回家休养后的两次被捕情况以及她目前的险恶处境。说着说着,她情不自禁地流出了悲伤的泪水……
章天迅从当局对自己的严厉惩罚就知道当局也绝不会轻易地放过凌云,她也将必然遭到厄运,但他却没有想到凌云的命运竟会如此多舛,特别是她在监狱里所受到的残酷迫害与折磨令人难以置信。这世道,已经没有什么公理与人道可言了。尽管他了解凌云的性格十分倔强,也深知她是一个“撞了南墙不回头”的人,但他还是估计不到她竟会用如此百折不回、凛然正气的强硬态度对抗狱方对她那种无理的、残酷的迫害。章天迅在自己的八年监狱生涯中,他当然领教了监狱或劳改当局对右派分子的草菅人命的心态以及他们种种卑劣的伎俩。他们视“犯人”的生命轻似鸿毛、贱如草芥,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待。在他们看来,对“犯人”的处罚与虐待是属于他们的“正当权利”,这是天经地义的做法,不容别人说三道四的。他们甚至对“犯人”的非正常死亡都熟视无睹,淡漠得连眼皮都不值得眨一下,更不用说对“犯人”的迫害与折磨了。在他们看来,打死一个狱中的“犯人”堪比捏死一只蚂蚁轻松,特别是对于那些敢于对抗他们的“犯人”,他们咬牙切齿地巴不得能随时随地剋死你,只是这种做法有碍于狱中的“条例”,害怕受到处罚而已。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中,作为“犯人”最应该看重的是自己的生命,因为只有生命保住了,才有希望看到能出现转机的明天,不管这种希望多么渺茫,但只要生命存在,就有这样的一丝希望。也正因为如此,在他遭受了多次批斗、以至在后来狱中磨难时采取“克制忍辱”的重要原因。此刻正在磨难的凌云,她面对折磨她的“打手们”针锋相对,毫不妥协,与他所采取的“克制忍辱”韬略南辕北辙,她自然是在劫难逃了。诚然,他赞赏凌云坚守“士可杀而不可辱”那种浩然正气的不凡气概,也敬佩她那种敢于对抗残暴的威武不屈与刚毅坚韧的可嘉精神,这种精神确是可歌可泣的,但她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沉重了。
徐冬梅听了章天迅推心置腹的想法后,她与章天迅颇有同感,她不是不赞赏女儿那种可歌可泣的精神,也不是不辨正义与邪恶、无原则地向邪恶低头,“暂时的妥协”有别于与邪恶势力去同流合污,而是保存自己以等待未来出现转机。她实在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遭受如此残酷的折磨,当然也更惧怕未来可能遭到“不测”,这决不是空穴来风,鲍金木那天已经很明显地对她暗示了,她能对此掉以轻心吗?她已经失去了一个老伴,她不能再失去心爱的女儿了,她无法面对家破人亡的惨剧啊。
对于章天迅来说,他同样不愿看到凌云遭受如此残酷的折磨,当然也更不愿看到凌云遭受“不测”,一个像蓓蕾一样的花样年华岂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夭折?他一定要竭尽全力去挽救!徐冬梅也相当需要章天迅同去,章于迅是凌云在校时的最好朋友,她回家时常常在她面前提起过他,说明章天迅在她的心中的地位,由此可见,她相当尊重信任章天迅,章天迅的话也许更能打动她。在此刻徐冬梅的心中,再也没有什么比能劝得动凌云的更为重要了。她觉得章天迅这次来访真犹如一场“及时雨”,她非得一定要他与她一起去劝说凌云,她对章天迅寄托了极大的希望。章天迅听到徐冬梅希望他一道到篮桥监狱去探望凌云,正中了他的下怀,他此行目的难道不就是为了能与凌云见面,别后九年了,他们彼此之间有多少藏在心头的话儿要倾吐啊。
他们很快就决定同去探望凌云,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一定要劝说凌云,竭尽全力去扭转凌云的想法,无论如何要设法开导她从“顽抗”中暂时“退却”,保住生命是当前最关键、最紧迫的首要前提,一定要促使她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为了防止狱方刁难,节外生枝地不准许许章天迅探望凌云,徐冬梅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当机立断地决定章天迅去扮演凌云的“未婚夫”角色。这样一来,狱方就没有理由不许章天迅探望,“未婚夫”去探望“未婚妻”当然是“名正言顺”的了。
由于明天要去探监,章天迅就到街上去买些听装奶粉、听装奶糖和香蕉、桔子、苹果等凌云喜欢吃的水果,准备带进去给凌云缓解一下饥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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