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nge
发表于 2014-3-21 11:22
我们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
tange
发表于 2014-3-21 11:25
她一动不动,既不说话也不看我们。
“达娃,你真能抛下你的阿妈和妹妹们去当尼姑吗?你的阿爸又不在了,阿妈一年一年地老了,家里就靠你和宇琼支撑,如果你走了,剩下宇琼一个人?也没个女人帮他,怎么能行啊?”
“他……不要我!”达娃动了一下,哽咽着吐出了这么几个字。
“达娃,如果宇琼要了你,那不是爱你,而是害了你。”站在一边的莲,突然开口说道。
“害我?”达娃抬起头,泪眼婆娑。
“是的。你们是表兄妹,血缘关系没有超出三代,属于近亲。近亲结婚,从医学上来说,后代的死亡率很高,并且出现痴呆、畸形儿和各种遗传病患者,像高血压、精神分裂症、先天性心脏病、无脑儿、癫痫病等的可能性很大。”
“为什么?为什么我和宇琼哥的孩子会得那些怪病?”达娃捂着耳朵摇头。
莲蹲下来,拉过达娃的手,真诚地说:“达娃,不是你和宇琼的孩子才会得这些病,所有近亲结婚的后代都容易出现这些病。那是因为近亲结婚的夫妻,从共同祖先那里得到了较多的相同基因,容易使对生存不利的隐性的有害基因在孩子们中相遇,便容易生出有病的孩子。夫妻两个如果没有血缘关系,相同的基因很少,他们所携带的隐性致病基因不一样,就不容易生出带遗传疾病的孩子。你明白吗?”
达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明白!”
“这样说吧。如果你们的祖先有什么遗传的疾病,而你和宇琼身上都带有那种病的基因。你们俩结合,身上所带的致病基因碰在一起,所生出的孩子就不会正常了,有可能是痴呆或者残疾。那样一来,你们不是害了后代吗?”
半晌,达娃迟疑地问:“宇琼哥……真是那么想的?”
“我不知道宇琼是不是这样想的,但是从医学角度来说,你和宇琼是不能结婚的。”
“对啊,莲不会骗你的。不然,你将来生一堆有病的孩子,那就惨了!”
“你才生一堆有病的孩子!”达娃白了我一眼,破涕为笑了。
“好了好了,终于笑了。达娃,你吓死我们了。你宇琼哥听说你要去当尼姑,吓得浑身发抖。”
“他……也来了吗?”
“来了来了,跟你大哥在外面呢。不敢进来,怕你吃了他。”我笑着说,揪了她的鼻子一把。
“我又不是魔女!”她羞怯地笑了。
“好好好,你不是魔女,我是魔女,这行了吧?”我笑。“咱们出去吧?再不出去,他们还以为你死了呢!”
“你才死了!”她啐了我一口,站起来,理着头发,“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
“出去找把剪刀,我帮你修一下。你脸小,留短发很适合。”莲说。
“对对对,让莲帮你剪一下,不丑不丑,短发很好看。”我赶忙说,拉起她的手往外走。
天井里已经收拾过,地上的脏衣服不见了,零乱的杂物也收到了屋角,嘉措和宇琼坐在一边喝酒。
阿佳见到达娃,热泪盈眶,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来,只招呼我们过去坐。
第二天走时,嘉措让宇琼留下,帮着料理一下家里的事情。回去的路上嘉措告诉我们,阿佳准备尽快让达娃招一个上门女婿,既支撑门户又断了达娃的念头。
“达娃好像才十七岁不到啊,是不是太早了?”莲有些担心,“逼得太紧,反弹力度会更大。”
“是小了些。阿佳有她的担心吧?达娃和宇琼,终究是让人担心的。万一处理不好,落下笑柄是小事,家里没有支撑是大事。”我说,“莲,在我们这儿,婚姻不是个人的事,是跟家族利益连在一起的啊。如果阿佳要那么做,达娃别无选择。”
一百九十二
“是啊,莲。传统习惯就是这样,一时间难以改变。再说他们家那样,没有一个男人确实不行。宇琼现在的身份有点尴尬。我听阿佳的意思,好像是希望让两个女儿留在家里。”
“两个女儿留在家里?”莲有些不明白。
“就是让两个女儿嫁一个丈夫。在我们这儿,这样的家庭也有。”
“达娃的妹妹还很小啊!”莲惊讶。
“不是现在。现在只是让达娃结婚,将来二女儿长大了,再加入那个家庭。不过,那样的家庭生活比较困难!”我说。
“明白了!”莲叹了口气。
两姐妹嫁一个男人,跟兄弟共妻的家庭一样。大家在一起生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财产不会分散。所不同的是,一个男人围着女人们转,要做到公平合理的是男人。这样的家庭也不用分家,但生活条件远远不如兄弟共妻的家庭。主要是因为孩子多,有时一年两个小孩子出生。一个主劳力要养活这么多人,困难可想而知。
“达娃她……是真的喜欢宇琼啊!”我也叹了口气,说:“这么快让她结婚,达娃不知会多难受?”
“但愿所有人都幸福。”说完,莲不再说话。
我们这样的婚俗,对崇尚一夫一妻、讲究爱情对等的人们来说,是不是太不可思议了。然而传承了千年的习俗啊,所有人都约定俗成地遵守着,突然之间某人就想改变了它,谈何容易?
我们在八一镇等了三天才出发,又经过八天的长途跋涉,转了一次车,终于到达既定的县城。来不及看一下街景,就找了县上最好的旅馆住下,把自己扔在床上,连日休息不好加上情绪欠佳,已憔悴不堪,眼睛里都带着血丝。不想以这样一副面容示人。我从来都是容光焕发,艳丽如花的。
沉沉地睡去,不想醒来。还记得爱上超的那一年,在下决心的那半个月里,我每天从家里坐车去学校,就一直希望公车不停,永远这么走下去,到天边到海角,不要让我见到超,不要让我见到母亲的眼泪。然而公车仍按时到达我不想到的地方,准点见到那个男人等在校门口,深情款款地看我下车,和煦的微笑让我如沐春风。最终还是任他牵了手跟了他去。那一刻,我忘了母亲的眼泪,忘了父亲的叮咛,以为有了超的爱,我就有了全世界。殊不知,那个全世界是玻璃做的,是沙子堆成的,经不得一丁点的力量、一丁点的风雨。然后力量来了、风雨也来了,玻璃碎了、沙子流失了,我的世界也完了。触目所及的是一片黑暗。以为这一生的感情就此用完,从此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灵魂没有方向。直到碰到嘉措,开始苏醒,开始期盼,也开始有了生命。
睡吧,一直睡着,不再醒来……
最终还是醒了,一天一夜之后,窗缝透进的第一缕阳光把我唤醒。怔怔地从床上坐起,伸手拉开帘子,看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陌生大山发懵,我来这里干什么?这不是我的世界啊,我的世界应该是高高的复杂的立交桥、车水马龙的公路、价格昂贵的商场……
拖过背包,翻出里面的衣物,胸罩、内裤扔了一床。最终翻出一盒德芙巧克力,迫不及待地掰开一块塞进嘴里,巧克力很快融化,口腔、胃里都有了苦涩的味道。这样的味道才是我熟悉的,这样的味觉才让我觉得像自己。
爬起,洗脸、去死皮、爽肤、拍乳霜,然后精心地描画,看那张憔悴的脸如何变得神采飞扬也是一件蛮有成就感的事情。棕色的长发微卷,任它披散着。翻出牛仔裤穿上,配了一件天蓝的毛衣,对着镜子笑笑。出门,开始探索这个新鲜的城市。不,这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城市,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地方。一条街道贯穿了山沟,远没内地一个小区大。我无论如何都把它跟一个县城联系不起来,最多算是一个人口集中地。
一百九十三
先找饭馆。满城逛了个遍,花了十五分钟,把所有看上去能吃饭的地方都问了一遍,最终确定在一个四川人开的看上去还算干净的地方要了一盘回锅肉、一盘素炒菠菜、一钵三鲜汤,一个人扫了个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结账,七十八块。跟老板开着玩笑,说你们这儿的菜都是黄金做的啊。便出了门,顺街逛着。见很多人都在注视我,有的还微笑着跟我打招呼。
这样的季节,一个汉族女人来这里是不是很奇怪?冬天,在藏工作或是做生意的汉族人一般都回内地过年去了,独有我这个女人偏偏跑到这里来。如果他们知道我是来寻找一个不知所终的藏族男人,不知还会作何猜想。
看到商店门口的红灯笼,恍惚记起快过年了。是哪一天,明天还是后天,还是再往后一些?没有概念。听到路边坐在小板凳上晒太阳的两个女人在说想孩子想家的话,泪水便迷蒙了双眼。想起妈妈包的饺子,皮薄肉嫩,咬一口满嘴流油。大年三十,妈妈会调各种味道的馅,各人愿吃什么就煮什么。爸爸总是把他碗里的饺子给我一个尝尝,尝来尝去,一大半都进了我的肚子,然后他就开心地笑着说:去看晚会吧!然后过去开了电视,声音调得大大的,还让我坐在电炉边,再给我一杯红酒。
这样温情的画面,每每想起就会流泪。这样温情的画面,我都只能偷偷藏在心里。今年的大年三十,我将孤单一人,想着爸爸、妈妈,想着我要寻找的男人,独自在西藏大山里的一个小县城度过。
春节跟藏历年整整差了一个月。嘉措,早早地回去过他们的新年了。我的新年呢?我的春节呢?却让我走在寻找他的路上?这个男人,实在不能算是个好主人,实在不是做丈夫的材料,但我依然想他,无法抑止地想着他。
打嘉措的手机,始终是无法接通。听人说,周围的村寨前段时间安装了不少的信号塔,手机的信号是通了的。这几天由于下大雪,信号又中断了。我有些气馁,电话不通,又不知他在何处,怎么找他?去网吧查了一下周围的村寨有多少?查完之后让我更加失望。
此时才知,冲动之下作出的决定是多么的幼稚。嘉措,单这个人名,在街上随便一喊,就有十个人答应,哪里找他去?
一个人走在街上,雪花飘飘洒洒地漫天飞舞。我裹紧冲锋衣,风帽也扣得严严实实。一边走一边跺着脚,却没有目的。
我,该去何处?
卓嘎
回到家,跟公公说我要回一趟娘家。公公同意了,让扎西陪我去,说嘉措才回来,很多亲戚家都还没去,加之新年马上就要到了,自己年纪大不想动,新年事务就由嘉措来主持,所以让他留在家里安排。
第二天,扎西和朗结上山找了两匹马回来,又从邻居家借了两匹马,还准备了两头驴驮东西。
嘉措把从拉萨买的年货每样都分了些出来另外装袋,让宇琼去绑在驴背上,说给我家送去。他自己还抱了块毛毯下来递给扎西,“她睡惯了轻薄的被子,你带上吧。”
扎西眼里掠过一丝伤感,却也马上接过,放在塑料袋里。
莲和卓一航的摄影包也绑在了驴背上,用塑料布盖好。卓叔叔的骨灰盒放在背包里,由卓一航亲自背着,莲和他身上各挎了一个小相机。
正准备出发,远远逆着风雪走来两个人,叫着“等一等,等一等!”
是村里的两位五保老人,只见她俩提着青稞酒壶,步履蹒跚地踩着积雪从小路走了过来。
一百九十四
莲赶紧迎了上去,扎西也快步跟上,扶着老人慢慢走到我们跟前。
“喝杯酒再走!”其中一个老人让边玛去拿了杯子下来。
“嫫啦(奶奶),不用啦!我们过几天就回来了。”莲说。老人好像没听清,她又俯在老人的耳边大声说了一遍。
“过几天就回来?好啊,回来过年啊。”老人说着,拧开了酒壶,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面对老人那满脸的皱纹和慈祥的眼神,这一杯酒谁都没有推辞,老老实实地喝了三口一杯。
另一个老人把酒壶递给扎西,要她绑在驴背上,说是给我们路上解渴。
青稞酒解渴,没听说过吧?对我们而言,喝酒确实就如内地人喝茶一样,一天都不停歇。
扎西推辞着,莲说:“带上吧,扎西!”然后转身抱住两位老人,“谢谢嫫啦,过年一定要做八宝饭啊,我要来吃!”
“好好好,好孩子,你早些回来!”两位老人眉开眼笑,皱纹都舒展开来。“路上小心些,不要骑太快了。过河时让扎西牵着,不要自己从水里走,当心冻伤了腿!”
“嫫啦,我家扎西的腿就冻不坏吗?”我笑着,“你们偏心!”
“你家扎西啊,比牦牛还壮,他才冻不坏呢。莲细皮嫩肉的,经不起冻!”其中一个没牙的老奶奶呵呵笑着说。
“你们的心跟村口的核桃树一样长歪了!”我故意撇着嘴看着老人笑。
“卓嘎啦,就知道心疼你男人,不知道心疼一下朋友。”老人佯装生气地拍了我一巴掌,惹得一边的公公、婆婆都笑了。
正在反复检查绑绳的扎西抿着嘴也乐了。他身后的嘉措却皱了一下眉头,见我看他,便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拍着扎西的肩说:“早点回来,我们去牧场赛马。”
扎西点了点头,翻身上马。
老人们又在莲和卓一航的脖子上挂了哈达,说了些祝福的话,大伙儿才分头上马出发。
离家越近,心越慌乱。莲一直笑我是“近乡情怯”。这个词我不能完全理解,莲说用康巴话还真说不清这个词的意思,然而慌乱却是事实。
娘家、娘家,对女儿来说,有娘才能称之为家。我的娘,我的阿妈,你的灵魂飘在天堂的何处?可曾看见地上的女儿在想家!
爸啦已经老了很多,相比而言,二哥和大哥却越发稳重了,嫂子又生了一个孩子,两个孩子的娘,姑娘时的风采不复得见。嫂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牧家主妇,大声吆喝孩子,驱赶牲口。
看着嫂子眼角的皱纹,怎不让人心生感叹。曾几何时,初嫁我家的嫂子也是温润如玉的一个美人,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贤惠善良勤俭节约到连一盒擦脸油也不舍得给自己买的牧家主妇,任那细嫩的肌肤渐渐变得干裂,心却随着外表的粗糙而日趋细腻着,变得更像妻子、更像母亲,那颗女儿的心反倒丢进了泥土,化作了一池春水,呵护着家庭之舟在风雨中前进。
时间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无论你曾经多么美丽、多么意气风发,随着日月的不断更替,都会把你磨砺成适合这片土壤生长的样子。
奶奶越发的老了,见到我,眼中闪过一抹亮色,瞬间就消失不见,闭目不停地转着经筒,念着那千年不变谁也听不懂的经文。我和莲一左一右盘腿坐在奶奶身边,看着墙上的唐卡出神。
正面墙上是一幅金刚萨埵阿閦如来的唐卡,属于中阴闻教得度范畴的。用以修持中阴密法,帮助死者在中阴状态中获得解脱。所谓中阴状态,就是死者在转生前的中间状态,在这一状态中,灵魂决定是否从生死轮回中解脱还是进入下一个轮回。
一百九十五
画面的中央是阿閦如来,以金刚坐姿出现,抱着自己的佛母,两方含情相对,唇跟唇碰在一起,颇为亲密。
半闭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人的五脏六腑,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低了头。这样的眼神看久了,真的觉得无以遁形。
看了一眼另一边的莲,见她双目似闭非闭的,双手放在两膝上,食指和中指叩成圆环,结成了瑜伽的手印。在酥油灯的映照下,整个人散发出夺目的光彩。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莲。只知道她淡泊,她安静,她能干,以为那就是她的性格,跟她所接受的教育有关,从没想过她会跟佛有缘。
转动的经筒声仍在嗡嗡地响着,把奶奶和莲一起笼罩在一层神秘的气氛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莲和奶奶同时睁开眼睛,相对一笑。奶奶伸出手去,拉着莲的手,俩人同时起身,眼神却纠结着。那是一种看到失散已久的亲人的眼神。
“卓嘎啦,”俩人对着我,同时出声,然后又是相视一笑。莲说:“什么时间了?”
“快吃晚饭了吧?”我看了看小窗外,光线昏黄。
“这么快!”莲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奶奶看着她,也笑了。
“你们怎么……”我迷惑地看着她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短短的一会儿,就让这两个不同时代、年龄相差了三倍还不止的女人成了……姐妹?
这个念头一出现,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是的,她俩眼中露出的神情,分明就是姐妹之间产生默契后才有的。奶奶,八十三岁,佛堂都很少出的老人,会对一个如我般大的汉族姑娘产生姐妹般的亲近?我真要晕了,怎么可能啊?我是不是看错了。瞪大眼看她们十指紧扣的手。天哪!我再度晕了。
突然见莲睁大了眼睛,像被什么东西吓住了一样。她抓住奶奶的手连声问:“这幅唐卡是谁画的?有多长时间了?为什么佛母上要画这么一只鸟?”
我和奶奶都吃惊地看着莲,她脸色惨白、眼睛睁得大大的、定定地看着唐卡,好像突然见了鬼一样。
“莲,怎么了?”我问。
“那个……佛母背上的……蓝脖子鸟,其他唐卡上从来没出现过的,这幅为什么会多出这个图案?”莲好像惊吓过度了,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转过头去细看。也许是习以为常的吧,平时我们只拜,很少注意这些细节。见佛母不着寸缕,双腿盘坐在佛父的腰上。晶莹剔透的背部中间,真有一只蓄势待发的蓝脖子鸟,是凤非凤,红嘴,脖子却是天蓝色的,长长的金色尾羽仿佛迎风展着,这样的一只鸟儿,画在修长圆润的佛母裸背上,显得非常突兀。
“我也不知道,奶奶,这个是新请的吗?”我偏着头问奶奶。
奶奶也正看着那只蓝脖子鸟,说:“是你阿妈过世后,请桑赤寺的活佛画的,为什么画成这样我也不知道。”
“桑赤寺离这儿有多远?”莲急切地问。
“马走四个小时就到了。怎么?”
“我得去一趟!”
“为什么?莲,佛母的背上多画了只鸟有什么呀,有些画师经常这样的,他们觉得这样画上好看就自作主张了,没什么特别的!”我说。
“不,这只鸟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一定要去一趟。后天吧,等这里的事情办完后,陪我去一趟,好吗?”莲看着我,郑重其事的样子也吓住了我,我点了点头。
这时,扎西探进头来,小声问:“好了吗?吃饭了!”
奶奶和莲相视一笑,拉着手向外走去,我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要知道,奶奶是我们家最受尊敬的人,没人敢走到她前面或是与她平行的。而莲,并肩走在奶奶旁边,那么自如。仿佛,她们一直就这么走了千年万年。
一百九十六
直到扎西叫我:“怎么啦,魔女,吃饭了啊!”我才回过神来。
“奶奶和莲……手拉手的出去了?”我自言自语地说,自己都不敢肯定刚才看到的是真的。
“我看见了,奶奶喜欢莲!”他倒是一点儿也不感到惊奇,挠了挠头说。
“奶奶从来没这样拉过我的手!”我说,再度困惑。
“你觉得奶奶对莲比对你好?”扎西仍是一副憨憨的表情,傻傻地问。
“不是,我……我也不知道,走吧!”说完便快步走了出去。
一到天井,发现爸啦、两位哥哥和嫂子都手足无措地站在小桌边,一向淘气的侄儿紧紧拉着嫂子的裙摆,眼睛瞪得大大的。
正面,奶奶和莲并排坐着,奶奶好像正在跟莲讲画唐卡的过程。莲则一副惊讶的表情。
看到我和扎西,嫂子向我们招了招手,向厨房走去。
“奶奶已经半年没出来跟我们一起吃饭了,更没见她笑过。今天真是奇怪了。”嫂子说着,端起高压锅向外走,我端了两盘菜跟在后面,扎西则拿着碗筷。
晚饭后我问过莲,她和奶奶是怎么回事。莲说,她也不知道,在打坐那一会儿,突然感觉身边无比的温暖,就好像小时父亲抱着她的感觉,醒来后自然就拉了身边人的手。
“桑赤寺的活佛,你见过吗?”正在喝酸奶的莲,突然抬头问我。
“见过,我们这里藏历初三,都要去桑赤寺参加法事活动,寺里要举行祈祷平安###会。”
“活佛怎么会画唐卡?”
“听老人们说,桑赤寺的活佛不是转世的,是从小出家,考过格西后,寺里没有活佛,就请了他来主持。”
“这就难怪了。一个考过格西的僧人,五明肯定是学得很好的。从那幅唐卡的用色和技法上看,至少有十年以上的功底啊!”
“莲,那只蓝脖子鸟,真的很特别吗?”
莲看着我,点了点头。“我问过你奶奶,她说以前也没见过唐卡画成这样的。你见过佛母的背上画这样一只鸟的吗?”
“没有,还真没见过。那又怎么样?”
“我给你看样东西。”莲说着,转身从旁边的包里拿出用哈达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来。她小心地打开,一个旧旧的转经筒露了出来。
“经筒嘛,我们平时常用的。”
“你再仔细看看上面的图案!”莲说。
我看了她一眼,莫名其妙地把目光收回到经筒上。这就是一个我们平常拿在手上的,小巧的铜制经筒。
“佛祖啊!”等我看清上面的图案后,也瞪大了眼,“蓝脖子鸟,怎么画的蓝脖子鸟?”
“一般的经筒外面都是刻的六字真言或是其他吉祥的图案。”莲拿过经筒,举到前方细细看着,“这只经筒上却是蓝脖子鸟,而且是画上去的。”
“好奇怪!”看着她不停地旋转那经筒,鸟儿就好像在眼前不停地飞一样。
“画唐卡的人既是一位格西,他对藏传佛教应该很了解了。我一直在寻找这只蓝脖子鸟,问过很多老人,包括寺院的僧人,他们都没听说过,我也查了不少的资料,都没见到它在西藏的神话故事里出现。今天突然看到,还是画在佛母的裸背上,我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呢。”
我点了点头,然后问:“你哪儿来的这只经筒!”
“父亲留给我的。”她看了一阵后,用哈达再次小心地包裹起来,放进背包里。
莲很少说及自己的事,好像也不太愿意提及往事。就像现在,我们俩坐在垫子上,她又转移了话题,跟我说起了嘉措、说起了扎西、说起我的家庭。
一百九十七
“卓嘎,你想跟嘉措走吗?”
“什么意思?”
“如果嘉措只让你跟他,你愿意吗?”
“我愿意,但我不能!”我笑着,想都不用想就回答,“既然成了他们的女人,就注定了不会成为他一个人的。强行改变命运的轨迹,其他人怎么办?”
“是啊,扎西那么爱你,如果扔下他,真的太残忍了!”莲叹了口气。
“嗯……”我点着头,想起扎西看我的眼神,“扎西……是个好男人!”
扎西刚好推门走了进来,看着我们傻傻地笑,不说话。
“有人来请了,魔女,你滚吧!”莲笑着,推了我一把。
“要不?”我看着莲,不怀好意地转着眼睛,“你去?”一说完立即逃到扎西身边,看她打了个空,哈哈地笑着。
冲那气呼呼的女人扮了个鬼脸,拖着扎西的手,向我们的屋子走去。
当姑娘时住的小屋依旧一点儿没变。屋角仍是堆得高高的青稞,那是青稞酒的材料,是一家人快乐的源泉。旁边还有码着的铁箱子,装满衣箱的是一家人一年四季的衣服。才进门,扎西就把我搂了过去,靠在门板上,嘿嘿地笑着。
“你傻了啊?这么笑!”我拍着他的脸,往他鼻子里吹着气。
“我……我很快乐!”他靠在门上,小声说。
“你很快乐?你捡到金子了?”
“只有我们,真好!”他看着我,依旧嘿嘿地笑着。
“就这个?”
“我们多住几天好不好?”他低了头看着我,讨好地、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嘛?要看你的表现了!”看着他的眼睛,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还真是孩子气。不过,我喜欢。
“我帮爸啦干活,把家里的活儿全包了。”他说。
“有两个哥哥在,没你干的活儿。”我嘟起嘴,“再想想别的!”
“莲他们拍照时,我帮他们扛三角架和包,保证他们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扎西兴奋地说。
“就这啊?”我斜着他,嘴角似笑非笑的。这个男人的脑子啊,永远是不转弯的那种。
“还有啥?”他低了头看我,不明所以,憨厚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你的女人呢?你就不管我吗?”白了他一眼,把冰手伸进了他怀里。
“你叫我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傻傻地笑。
“不是我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又不是牦牛。”靠在他身上,冰凉的手在他胸上游弋,耐心地引诱着他,“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多住几天哪?”
“我,嘿嘿……那个……我们……这个……”
看他涨红了脸,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男人,我们都快有孩子了,你怎么还像个小伙子。不,人家小伙子也比你大方得多!”
他的脸更红了,眼神乱晃。
“好吧,你不理我,我理你吧!”我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把自己挂在他身上。
这下那家伙反应过来了,紧紧地搂住了我的腰,迫不及待地吻住了我。“魔女,我……我想跟你在一起,就我们俩。答应我,多住几天……”
“嗯……”唇被他堵着,却也点了头,更紧地贴着他,这是我欠他的。一年来,两次去拉萨,一待好几个月,把所有的事都扔给他一人。如果换成其他男人,早就叫唤了。扎西,他只会默默地承担着,什么都放在心里,即使想我,都是含蓄的,悄悄的。
回到家,我知道最高兴的是扎西。尽管按了规矩,多陪了他几夜,然而,终究还得回到原来的轨迹上。规矩,是我们这样家庭必不可少的,每个人都必须按照约定俗成的程序来遵守。每次看他在嘉措的眼神下,那么小心地接近我又怕哥哥不高兴的样子,实在不忍心。知道他心里的苦处,跟他在一起时,总是竭尽所能地温柔,尽到做妻子的责任,让他开心让他快乐。
一百九十八
“扎西,别怪你哥,他就那么个人!”
“嗯……”他点着头,捧着我的脸细细地打量着,“魔女,我总看不够你。”
“嗯……只怕再过十年,我老了,你就钻年轻姑娘的帐篷去了!”
“不会,我只跟你……只跟你在一起。魔女,我害怕你有一天会离开我,不要我了。”
“胡说,怎么会呢?我不会离开你、离开咱们家的!”我轻拍着他的脸,笑着说。
“你在拉萨的时候,我天天想,你是不是不回来了,你跟他在一起,不要我了。结果你还是回来了,真好,你终于回来了,又是我的女人了!”他看着我的眼睛,喃喃地说。
“胡说。我怎么可能不要你?我还怕你不要我呢。我走了,你没去钻别的帐篷吧?”
“我没有,我没有,向三宝发誓,我真的没有。”他急忙说,认真的样子,好像受了多大的冤屈似的。
“你去了也没关系啊,我不在嘛。”我用手在他厚实的唇上慢慢画着,微笑地看他,“我不在的时候,你去解决一下你的……那个……特殊问题,也是应该的!”
他看着我,半天不说话,然后猛然吻住了我。“我跟你,只跟你解决……!”然后一把抱起我,走向他早铺好的床。
回到家,真好,享受着家人的宠爱。走在熟悉的土地上,每一张笑脸都是那么亲切。还有扎西,好久没跟他单独在一起了,两个人的日子,不用变换角色,没有轮替原来是这么美好。
路过一家杂货店,见两个当地的小朋友扯着母亲的袍角,对着花炮指指点点的,好像是要买花炮,母亲正哄着他们不想买。我蹲下,问大点儿的姐姐,你要花炮吗?小姑娘眼泪汪汪的却很可爱,普通话说得很好,嘟噜着小嘴说,阿姨,我要花炮,阿妈没钱。
藏族小孩见到汉族女人,无论大小都叫阿姨。我笑了,说阿姨给你买,好不好?她点点头。于是我跟她阿妈说,阿佳,过年了,就当我送给孩子玩的,好吗?她妈妈的普通话里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说我们不过春节,藏历年的时候才给他们买。再说怎么能让你给买呢。我说没关系,我们多买些,晚上可以一起放啊。于是两兄妹高兴地拉了我的手,进店,我把每样花炮都买了些,装了两大袋子。店家高兴得合不拢嘴,还额外送了我们一些。
小家伙们提着袋子,连声说着谢谢阿姨。她妈妈问我是来旅游的吗?我说是,一个人来玩。她说明天就是你们的新年了,一个人多孤单啊。我说我习惯了。她说明天去我们家过年好不好?我知道藏族人一般不过春节的,便说不用了,我一个人挺好的。到了宾馆门口,她说这样吧,明天叫俩小孩来宾馆找你,带你去我家玩吧。想了一下,还是答应了。跟当地人接触接触,也许能多了解一些情况,对寻找嘉措也许有帮助。
第二天中午,吃过午饭回来,发现两个小家伙还真等在大堂里。一见到我就跑了过来,一边一个拉着我的手,阿姨阿姨地叫个不停,让我去他们家。
于是跟了两个小家伙向外走。问了他俩的名字,姐姐叫单增,七岁;弟弟叫罗布,四岁。
两兄妹的家在县城的西头,独立的院落,木质结构的房屋,上下两层,像童话世界里的房子。有时候想西藏真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贫穷、那么落后,当内地人在为那百平米的鸽子笼掏空一生的积蓄还要欠下一屁股债时,这里随便一户人家都住在堪称豪华的别墅里,独立的院子,想种什么种什么。
一百九十九
特别是藏东地区的老百姓,一幢幢别致的洋楼掩映在原始森林里,或红或绿或紫的屋顶,青山绿水,让人艳羡。
推开木头的栅栏,两个小家伙高声叫着阿姨来了,阿妈啦,阿姨来了!
二楼上迎出屋的除了昨天见过的女主人外,还有两个男人。单增说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叔叔。看到他们俯在栏杆上向我微笑,突然想起一个词:兄弟共妻。
我的嘉措,此时是不是也这样,跟他的兄弟一起分享着那个叫卓嘎的女人?
心里如此想着,脸上却挂上亲切的笑容,跟男女主人打着招呼。
一个下午,我一直待在这个小院里,享受着主人的盛情款待。原本以为孤孤单单的大年三十,却在一个陌生的异族的家里度过,一样的和美,一样的其乐融融。
晚上,城里陆陆续续响起鞭炮声,两个小家伙开始兴奋。我让他们拿着花炮到外面的空地上,用打火机点着,看火花在黑色的天幕上绽放,单增和罗布乐得直拍手。
开始还跟着孩子一块闹着,一起看礼花满天,渐渐就没了兴趣。找了个石头坐下,他们拿着礼花棒,兴奋地尖叫,不停地叫着阿姨你看你看好漂亮,阿姨给我点,阿姨我要那个……
小罗布圆圆墩墩的,大眼睛在礼花的映照下兴奋地闪着光。我突然想,将来自己也生这么一个粉嘟嘟的男孩,牵着他的手,听他娇憨地叫着“妈妈”,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情景。最好孩子长得如嘉措一般,黑黑的、壮壮的,帅气的国字脸,浓眉大眼……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笑意。明知是幻想,心里还是有几分暗喜。
深夜,不顾主人的挽留,我执意要回宾馆。踩着薄薄的积雪往回走,听街边关门的商店里传出谈笑声,想家的情绪,不可抑制。
卖鞭炮的百货店还亮着灯,进去,又买了些炮。抱着,一个人找了空旷的地方,一个一个地点着,烟火四溅。嘉措,你在哪儿?你还好吗?知道吗?今夜我一个人放烟花给自己看,在离你很近的地方,在你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的时候,我在风雪连天的山沟里,在空寂的野外放烟花给自己欣赏。起风了,雪也下大了,对你的思念越来越重。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想忘都忘不了,如烙印一般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每当夜深人静时,对你的思念就不可抑制地泛滥。我知道对你的感情已经严重影响我的生活。但我没办法,想忘忘不了,想跟人不在。是的,嘉措,我开始后悔,后悔认识了你,后悔让你扛着在深夜的八廓街上行走,就是那个该死的夜晚让我迷失了方向,让我从此找不到自己。在一味的沉沦中总是寻找你的影子,在与别人的狂欢中想忘却了你。孤单寂寞是我爱上你的代价,为了这份爱,千里追寻你的足迹,把自己放逐在这大山深处,雪花飞舞的大年夜里,放烟花给自己看。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宁可在原来的地方,等那份还有希望的爱。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宁可跟了卓一航去过那份安安稳稳的日子。
今夜格外的寒冷,你是不是坐在火炉边,享受着她递上的酒。嘉措,给我一个方向,让我寻找你;给我一点信心,让我感知未来……
tange
发表于 2014-3-21 13:30
第128章:死亦相依
尽管我们不会在意男女婚前的交往,但卓叔叔和阿妈的故事太过离奇,我没敢告诉家人。不过后来莲说,她告诉过奶奶,她说奶奶当时只叹了口气,说了句“要想堪破情关,难啊!”
按照活佛算的时辰,我们出发,只说去拍照。
天刚蒙蒙亮。没有阳光,冷洌的雪风吹在脸上,有些刺疼。
扎西背着烧香用的柏枝和杜鹃枝,把自己的狐狸围脖解下来套在我脖子了。莲和卓一航跟在后面,不时跺着脚。
小村庄极安静,偶尔有一两声狗叫,也是懒洋洋的不成调子。冬天男人们无事可干,都会睡到日上三竿,习惯了早起的女人们在冬季里,可以延迟一两个时辰端上青稞酒。
先去了山腰的小寺庙。也不知寺里有人没人,大门紧闭着。我们无意进大殿,而是绕着寺庙转了一圈。这是习惯,也是仪式。虽说卓叔叔只是骨灰,我们仍按天葬的仪轨来进行。
在此我再啰嗦一下。按照传统习惯,女人是不能上天葬台的,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问过老人,他们说是“祖辈的规距”。在我们这儿,“祖辈的规距”足够压到一切了,还需要什么理由呢。卓一航说,卓叔叔是汉人,在汉人的习惯里,儿女双双送孝对死者是最大的安慰。阿妈是卓叔叔爱及一生的女人,我也就如他的女儿一般。
转完寺庙,扎西在香炉前煨了第一道桑。我们四个站在炉前,看袅袅的青烟渐渐升起,直直向上曼延,仿佛阿妈在青烟的另一边含笑。
顺着山道向上走,弯弯曲曲的羊场小道,在此走了十几年,每一个弯道都极熟悉,闭上眼睛都能想出它四季的样子。每年的五六月,山路两边的灌木丛会开满黄花,带小刺,摘下嫩的一段编个花环戴回家,阿妈就会说“我的卓嘎今天很漂亮”,然后搂我入怀,有时会自言自语的说:“麦,花又开了!”然后久久不语。冬天,我砍上一捆柴下山,阿妈会帮我拂去头上的雪,偶尔说上句:“麦,下雪了。”
那时的我懵懵懂懂的不知阿妈眼底的忧伤为何如此深重?此时想来,花开花落都会触及母亲心中的思念,大自然的每次变化都会让她更加牵挂远在天涯的爱人。
年年月月,如永不停歇的江水,从来不曾停止过。
阿妈,她用了多大的恒心,把责任背于身上。她又用了多大的毅力,把思念藏于心中。
爱,原来是要穷其一生的。
走进灌木林,黄的叶、干的枝,年年如是。“夏天这里会有各种磨菇,阿妈常常带我来捡,还能告诉我磨菇的汉语名字。小时候我一直奇怪,阿妈怎么知道磨菇的汉语名字呢?阿妈从没跟外界接触过啊,最远不过就是去了县城。现在想来,肯定是卓叔叔告诉她的,他们那时是不是常上山捡磨菇呢?”
“我听父亲说过,他说你阿妈很爱吃他烧的大脚磨菇。父亲每次去看她都带部队的红烧罐头,用罐头烧的磨菇是你阿妈的最爱。”卓一航说,莲翻译着。“父亲为了让你阿妈冬天也能吃上磨菇,就夏天采了晒干贮藏起来。在内地,父亲身体好的时候也做这道菜,每次吃时都叹气,说没有西藏的味道了。”
出了灌木林,发现扎西不见了,正要喊时,发现他从另一边钻了出来,手里捧了些干磨茹。
“我夏天采的,放在山洞里忘了拿回家。”他嘿嘿地笑着,憨厚老实。“刚才听你说阿妈喜欢,嘿嘿,拿去给他们。罐头嘛……”他小心地对着我说:“暂时没有,咱们下次买了再给他们送!”
听他说完,我们都怔住了。
卓一航上前,抱了抱扎西说:“谢谢你,兄弟!”扎西憨憨地笑。
莲却转了头去,泪水盈眶。
我走过去,接过扎西手里的干磨姑放进怀里,感觉眼里热热的。
顺着山际往前走,晨曦开始慢慢露了出来,东边的天空渐渐发红,周围群山层层叠叠,白雾在山谷里来回涌动。当第一抹光线终于冲破了云层,把四个剪影定格在金色的山岗上。
扎西在四面煨起了桑烟,我把磨姑放在桑堆上,不一会儿,便有一股清香的味道弥漫开来。扎西在桑堆上放上糌粑,再酒上青稞酒,让桑烟更浓郁。
卓一航跪在天葬台中央,朝着太阳的方向磕头。我也过去,学着他的样子,磕了三个头。
然后我们相互搀扶着起来,对看了一眼,一起打开骨灰盒,把骨灰一把把取出,洒在大青石上。
“阿妈,卓叔叔来陪你了,你高兴吗?”我说。
“爸,回到你梦想的地方,去找你心爱的女人吧!”卓一航说。
透过桑烟、透过阳光,骨灰飘飘洒洒,慢慢落下……
此情终于尘埃落定,变成永恒!
第129章:桑赤寺的壁画
办完了阿妈的事情,莲便催着去桑赤寺。
走的那天,奶奶把那副唐卡从墙上取下,用哈达包好递给莲。“年纪大了,不能陪你去,带上它吧。”
莲点了点头,也没说谢谢,就跟我们一起上了路。
奶奶和莲之间,真有些怪异。我这么想着,跟扎西说话。“喂,我们中午吃啥?”
“带了牛肉和糌粑,还有你爱吃的酸萝卜丝。”他说。
卓一航和莲走在后面,正在用汉话说着什么。
“你们俩在说什么?”我骑在马上,转回头问,扎西牵着我马儿的缰绳慢悠悠的走着。
“给他说桑赤寺的事。”莲扬声回答。“卓嘎,你个懒鬼,马僵都要人家拿!”
“羡慕了?”我咯咯的笑着,“你也可以让卓一航牵马啊!”
“他?算了吧,别把我牵进沟里去了。”莲笑着,打马跟了上来。
“我的技术就那么差?”卓也航也笑了。
论骑马呀,卓一航还真不如莲。莲骑在马上,稳稳当当,就像个老牧民一般。卓一般以前可能没骑过马,一上马背就东歪西倒的。
我们看着他,一齐摇头叹气。
桑赤寺坐落在半山腰上,远远看去,诺大的一片房屋,红边金顶,庄严而气派。
在小僧人的引导下,我们先去拜见活佛。
活佛四十来岁,一身降色的僧衣,双腿跌趺于卡垫上,正在念经,见我们进来,放下佛珠。
按照平常的规矩,我们给活佛磕了三个长头,献上礼物和哈达,活佛则把哈达回挂在我们脖子上。问我们从哪儿来的?去大殿拜佛了吗?
我们坐在地上,低着头,一一回答着。
“仁波切(对活佛的尊称),有件事情想请教一下!”莲小声说。
“你说!”活佛看向莲的眼睛也带着惊奇。一个汉族女人能操一口流利的藏语,而且是敬语,任何人听了都会瞪大眼睛。
莲从包里拿出那副唐卡,解开哈达,双手捧到活佛面前,“请问仁波切,这是您画的吗?”
活佛看了眼,笑着说:“是的。你们哪儿来的?”
“我阿妈去世后,奶奶请仁波切画的。”我说。
“哦……”活佛看着我们,“常有人来请唐卡,我都不记得了。这副唐卡怎么啦?”
“这个,这只鸟……”莲弯腰走上前,指着佛母背上的蓝脖子鸟,“以前从没见过。活佛为什么要在这里画上这么一只鸟?”
“这不是我画的,我只是临摹而已。”
“临摹?”莲吃惊地看着活佛,眼里闪着希冀的光。“请问仁波切在哪里临摹的?”
“就是本寺的臂画上面。你们打听这个干什么?”
“她有一个经筒,也画了这样一只鸟。”我抢先答道。“她一直在寻找这只鸟的来历!”
活佛不说话,看着莲,慈祥和蔼。
莲拿出那个经筒,双手捧到活佛跟前,放于桌上。
活佛拿起看了看,闭上眼睛,久久才睁开,摇了摇头。“奇怪!”
“是,经筒上按理不会画这个的。”
“我学习多年,也只在本寺的壁画上见过这样一只鸟,而本寺的壁画因未维修,从不让人参观。怎么别处也有呢?”
“仁波切,能让我见见你说的壁画吗?”莲收回经筒,坐回地上,看着活佛恳切地说。
“好。”活佛站起来,叫了外面当值的僧人,交待他先去开门。然后带着我们往后山走去。
壁画并没在大殿里,而是在后山的一个小经堂里,因年久失修已成危房,平时都锁着,没有外人参观。活佛说,壁画是以前留下的,文革时这里被当成仓库,壁画才得以保存。我们到时,值日僧已经打开了殿门。
鱼贯而入。
这是一间不到三十平米的屋子,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值日僧推开前面的小窗后,才看清四面的墙壁上是有些画,不过年深日久,都不太清楚了。
“这里……”活佛带着莲,走到正面墙的左边,我们也跟了过去。
墙上的壁画就是阿闪如来图,跟我家的唐卡一模一样,只不过大些、旧些,有些地方的颜色脱掉了。但佛母背上的蓝脖子鸟却清晰如昨,在莹润的祼背上显得那么媚惑妖艳。
“我能拍照吗?”莲看着那幅壁画,久久,然后小声说。
活佛点了点头,扎西赶忙把挂在脖子上的相机递给莲。
莲对着壁画拍了两张。又后退几步对着墙壁拍了两张。然后问:“仁波切知道这壁画是什么人在什么年代画下的吗?”
活佛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不过从画风上看,应该属嘎赤画派?”
“嘎赤画派?”
“嗯。”活佛点着头,“你看这里,线条细腻、色彩柔和,有内地工笔画的技法,在西藏,只有嘎赤画派才采用这种方法作画。”
“寺里过去的老僧人还在吗?”
“有一位,已经八十七岁了。”活佛看着莲,眼里多了些研究的色彩。“要请他来吗?”
“去拜访他方便吗?”莲转身看着活佛,淡淡地说。
我见活佛突然之间低下了头,有些奇怪,向莲看去,见她仍如平常一样微笑着,并没特别之处啊。
第130章:扎西的愿望
不仅活佛,就是旁边的年轻僧人,也是一接触到莲的目光就马马低了头。
莲,有什么不一样吗?我看着跟跟活佛轻声交谈的莲,越发的疑惑。表面看去,莲跟我们确实一模一样,遵守着所有信徒进寺时应遵所的礼仪。磕头、点酥油灯、坐时不高于活佛的位置、不走在活佛的前面……然而,莲身上好像又少了些什么。少了什么呢?我再一次再着莲,见她正跟活佛请教嘎赤画派的事情,看上去毕恭毕敬的样子。对,她“只是看上去毕恭毕敬的样子”,莲的眼神里没有见到高僧大德时应有的惶恐和崇敬,她永远是那么淡淡的,仿佛眼前的人不是常人难见的、学问高深的佛祖的代言人,而是她的朋友,普通朋友。
这也能够理解啊。莲跟我们毕竟不一样。我们供佛信佛是生活的一部份,是溶入骨子里的一种先天性的自然行为。莲是汉族,对佛祖的虔诚,只是随着后天的生活变化而产生的一种寄托而已。
就算莲不够恭敬,也不至于让活佛低了头去啊,真是奇怪了!
听见活佛在吩咐随行徒弟,让他通知老僧人,说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仁波切,这壁画,真的应该好好保护起来。在西藏,这样的壁画不多见了。”在门口,莲再一次回头看了那壁画一眼,轻声说。
“嗯,正在筹集资金,准备把屋顶维修一下。”活佛答到。
僧舍在下面大殿的旁边。老僧人已经等在门口。见到活佛,弯腰趋步向前迎接。
扎西拉了拉我的衣服,小声说:“让莲去吧,我们去拜佛。”
我点了点头,把扎西手上的相机包递给莲说:“我和扎西去大殿拜佛,你们出来后到大殿找我们。”
“好!”莲接过相机包,答应着,和卓一航一起跟活佛去了。
我拉着扎西的手向大殿走去。到了殿门口,脱下鞋子进去。
殿里只有一个值勤的僧人。见到我们,点头招呼。
我们走到正面,对着佛祖匍匐下身子,慢慢的、一个个的磕着长头。听见扎西在叨叨的念:“佛祖,保佑魔女和孩子健健康康的,不要让她吐了,不要让她生病了,不要让她再去拉萨,不要让她离开我,不要……”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扎西,佛祖知道魔女是谁啊?”
扎西看了我一眼,憨厚的点着头,“对,没说清楚,我重说一遍。”然后转身又磕了一个长头,双手合十认真地说:“佛祖,魔女就是卓嘎,站在我身边的这个女人。你要保佑她和孩子健健康康的,不能让她吐了,还有,不要让她去拉萨,不要……”
“扎西,菩萨记不住那么多的。”看着他认认真真的样子,心里早笑翻了,脸上却保持着平静。佛祖跟前,不能放肆。“我们去转转!”
“哦!”他答应着,提了包跟在我身后,我们又换了些零钱,从菩萨跟前一一走过,每尊佛前都放上一毛钱,如此转完了所有的殿堂。正要出去,莲和卓一航来了。
“怎么样?莲!”我急切地问。
“他听他的师父说过是嘎赤派的画师画的,具体是谁他也不知道。”莲摇着头。
“那怎么办?”我失望地看着她。
“没关系,找了这么多年了,不急在这一会儿。”莲笑着说:“你们拜完了吗?”
“完了!”
“咱们走吧!”
“好!”
嫂子说仁钦的父母带了新媳妇去了拉萨,不知为何,心里一直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事。这就是莲说“第六感”吧?
tange
发表于 2014-3-21 13:49
《藏婚》
第131章:温馨
在娘家呆了十来天,嘉措让人带信摧我们才动身回去。
离开的那天,奶奶破天荒的把我们送到了楼下,拉着莲的手,要她照顾我,还叫我要听莲的话,说人这一辈子,并不总是事事能如意,能来世上一遭,就是佛祖的恩赐了。
我点着头,抱了抱奶奶,说:“我走了,奶奶保重。”
离村好远,回头还见奶奶的白发在风中拂动。
回家后,立即去村里商店处打电话。本来小村已经有了信号,这几天由于天降大雪,新立的发射架出了问题,修理人员进不来,信号也就没了。
仁钦接的电话,说他在帕廊街,陪着阿爸阿妈转经,他们一切都好,让我放心。也许是说话不方便,他没明说琼宗的情况,但“一切都好”应该保括琼宗了吧,这么想着,放了电话。
欧珠舅舅的阿佳来过一次,在厨房里跟阿爸阿妈说给达娃订了一门亲,对方是家中的老三,男方家长同意儿子到女方落户,一周后办喜事。
公公婆婆显得很高兴,还说到时让儿子们全过去帮忙。需要什么就说,只要家里有的,尽管取了去用。
我送阿佳出去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心再次莫名的慌乱。
达娃结婚,女婿上门,这是好事。宇琼怎么办?一个家不可能有两个家长啊。
吃饭时,发现公公对嘉措格外的好。不停地为他切最好的牛排,还醮上辣椒递给他。公公,真是发自心底的喜欢大儿子,只是当着其它孩子的面,这样的表现也太过了些。我切了一块肉顺手递给旁边的扎西,见他眼睛红红的看了我一眼,接了过去,低头往嘴里塞了一个糌粑团。
抬头见莲正研究地看我,微微一笑,端了面前的淹萝卜丝问她要不要,她摇头,笑了,拿了一个馍馍咬了一口。
总感觉家里的气氛有些怪异,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了。
下午教莲织氆氇,卓一航拿着相机在旁边“啪啪”闪着。别看莲干别的什么都行,干这个嘛……嘿嘿,实在不咋地。木梭在我手上来来往往,穿梭如飞,到了莲的手里,就如一条滑溜的小鱼,不是掉了就是碰断了线。
“你个笨手,又断了!”我蹲在织机边,见她把梭子慢慢穿过去时,一根经线掉落下来。
“唉,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麻烦?”莲叹了口气说:“卓嘎,你就不能弄结实一点?”
“我到是想弄铁丝来做,能穿在身上吗?”
朗结在旁边“扑哧”一声笑了。
“笑什么?”我俩同时白了他们一眼,却让一边捻线的边玛乐了。
“三哥,女人的事,你最好别出声,出声就自己……”然后一个萝卜飞到他脑袋上“倒霉”才说了出来。
“魔女,你又打我?”他摸着脑袋瞪着眼,捻成一团的线在身前直晃悠。
“不是我,是莲干的。”
“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样。莲姐,叫你别跟魔女转你不信,连打人都学……”话还没说完,又一个萝卜飞到他脑袋上,我另一只手还拿着个萝卜得意地对他晃。
一边的喝酒的公公和卓一航也笑了,婆婆在一边给他俩斟酒,说:“再过几个月,我们家就更热闹了!”
“要来客人啊?”扎西正在缝袋子,闻声扭过头来。
婆婆看了他一眼,眠嘴笑了。“这个扎西,就知道干活。你女人不是又有了吗?再过几个月,咱家就要添娃娃了!”
扎西摸着脑袋,嘿嘿的傻笑,然后埋下头继续飞针走线。
环视四周,发现嘉措没见。冬天的牧家无事可干,喝酒成了最大众的娱乐。他想必又被那个哥们拖去喝酒了吧?从回来到现在,他就没闲下来过,今天这家明天那家,早上出去,晚上醉兮兮的回来,有时还要家里人去接。
见莲总算织得有模有样了,便起身向厕所走去。推开后门,穿过长廊,转弯却见穿了一身藏装的嘉措坐在木栏上,看着廊外的天空发呆。天上,白云团团簇簇,随意的散落在蓝色的背景里。
廊里光线暗淡,他背靠在圆木柱上,经久的魔砺,已让那些圆木油光发亮。
想起结婚时的情景,也曾在此碰到他发呆。人同此景,心境却已不一样了。
笑着,走过去,“干嘛躲在这里?”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却不说话。
“在这里想我?”看他严肃的样子,情不自禁地笑了,跟他开起了玩笑。这男人,此处又没别人,还摆着这么一张臭脸干嘛?
走过去,靠在另一边的木栏上。“家长,你好像很喜欢厕所的门口?”
他依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瞅我。
“你这个样子好吓人,不会遇到鬼了吗?”我弯下腰,偏着头看他,见他仍一动不动的,突然就出手揪了他鼻子一把。
这男人总算是回过神来了,眼睛在我脸上寻睃。“遇到一个魔女还不够,还要遇到鬼?”
“女鬼呢,很漂亮的!”
“女鬼变成你这个魔女?”他说,一把扯下我,还没等我坐稳,唇就被他堵住了。
这人男人,总是这么霸道。一边想着,一边用手环了他的腰。
第132章:嘉措的心事
感觉到他的呼吸开始急促,手也不规矩起来的时候,我挣扎着离开了一些。“别这样,今晚不就是你的了吗?”
“我不想轮流!”他再度咬住了我的唇。
老天啊,千万别咬破了,否则等会出去怎么见人。我推着他,他却纹丝不动的。
感觉到嘴里有一丝咸意,心里想着完了完了,这男人,彻底把我的名誉毁了。
久久,他总算是放开了我。我马上用衣袖擦了一下嘴唇,袖口上紫红色的印迹触目惊心,抬头气恼地瞪着他,那人却在得意地笑。
“你……”想骂,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他到是毫不在意的,一手搂了我脸,一手扶着我的后脑,唇再次逼了过来。
“不准再咬我!”我左右晃着脑袋,不想让他靠近,但依旧没能逃出他的掌控。
不过这此他到没咬我,而是细细的舔过我的唇,舔一下还吞咽一下。
“你个吸血的魔鬼!”好不容易等他松开了,我立马站起来,抚着有些肿胀的唇,忿忿地骂。
“不正好,你是魔女,我是魔鬼!”他笑。
“魔鬼!”再次白了他一眼,转身向厕所走去。等我上完厕所出来,见他还在那里,两条腿搁在对面的栏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舌头做出舔的动作,让我的脸立刻就烫了起来。
“魔鬼,霸王!”瞪了他一眼,就要跨过他的双腿时,那家伙又一把把我扯到怀里去了。如不是考虑到外面一屋子的人,我铁定惊叫。这辈子还没被男人如此欺过,遇到他,我真是彻底完了。
“魔女,别答应爸拉!”他看着我的眼睛,突然低低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答应爸拉什么?”不知他说的什么意思,歪了头看他。
“没什么,说错了!”他突然就笑了,把我放开站了起来。“走吧。”
“你怎么啦?”拉着他的手臂,小心地问。他的眼里明明有抹不开的忧愁,脸上却装着无事一般。
“没怎么。走吧,女人!”他推了我一把。
“你能不能先别出去?”到门口时,我回头跟他商量,指了指自己的唇。
他戏谑地笑笑,点点头,停了脚步。
心里再次骂着“魔鬼,霸王”,脸上却不动声色的笑着,拉开门,出去后立即关上。
“我们都在说你是不是掉进厕所了,三哥正准备来捞你呢。”边玛见到我,笑嘻嘻的,却突然瞪大了眼,大惊小怪的喊:“你的嘴怎么破了,还肿那么高?”
所有人都一齐转头看我。
“刚才在门边碰了一下。”我昂起头,瞪了他一眼。
“上个厕所能把自己碰成这样,你也太有本事了!”那头牦牛更大声地喊,如不是公公婆婆在一边看着,我早飞起一脚揣过去了。
“不小心,没看清楚就碰了一下!”我盯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小心点。
身后的门却在此时不合适宜的响起,我立即逃到织机边坐下,头埋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果然,那头牦牛不懂事的大喊:“大哥,你在里面啊?”
嘉措点着头。“嗯……”
“那她刚才把自己碰伤了你看见没?”
我气恼的盯着边玛,心里已揣了她好几脚。牧牛就是牦牛,真是一点都不动脑子。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除了扎西,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又埋头缝他的口袋。
嘉措看了扎西一眼,对边玛说声:“多管闲事”,就坐过去拿起自己的酒杯。
朗结和莲他们的大笑再度爆发。
宇琼是第二天回来的,说是要把家里酒具拿去用一下。扎西从库房里提出铜制的缸放在天井里,还拿了一张羊羔皮把里外都擦了一遍,直到锃亮为止。这口铜缸,周围雕了吉祥的图案,两边还有铜环,足可装下一百斤青稞酿的酒。银质的酒壶一直放在佛堂桌上,十分精致漂亮,。每有客人来时,用它盛酒往桌上一摆,足以让客人“啧啧”称奇,然后公公就轻描淡写地说是“大儿在拉萨买的,听说是印度人做的”,那面子便足够了。
对我们来说,喝酒是生活的一部分,酒具便是打扮这一部分的道具。
银壶和铜缸摆放在一起,放在阳光下,就明白什么是粗犷什么是温婉了。就如男人和女人,男的豪放女的细腻,既差之千里却又相映生辉。节日前夕,我们都会把它们取出来,缸放在进门后的第一根柱子边,两边环上拴上哈达,再用一条长长的哈达绕缸一周,既是对它的尊重也是显示它的贵气。然后在缸沿上粘上一块酥油,向客人表明我家一切均好,尽可开怀畅饮。男人提着一桶桶清稞酒倒进缸里,我再一瓢瓢的舀起盛入壶中。提着它,脚步轻盈的旋转于客人之间。那是多么美妙和欢畅的事啊。
宗教是我们的精神支柱,青稞酒是我们欢乐的源泉。喝酒如果是一种文化的话,酒具应该是这种文化的载体。
婆婆提前三天就去了阿佳家,说是要帮着做青稞酒,其实我知道她还有另一个重任,把就要把结婚的事实告诉达娃。这样的话当阿妈的是不好开口的,一开口就会泪流成河。哪个母亲愿意看到女儿这么小就出嫁,阿佳如不是万不得已,必是留上一年算一年的。婆婆作为达娃的长辈,又是亲戚中有名的贤惠能干的女人,由她出面,是最好的选择。
公公带着莲、卓一航、嘉措、朗结、边玛先过去。我和扎西留在家里照料牲畜。至少要三天才能回家,得给所有的牧畜备齐草料,特别是才出生的小牛犊,雪天容易生病,要给它保暖。我和扎西忙进忙出的准备着一切,婚礼前一天晚上才匆匆赶了过去。
仓房临时清理出来作为新房。关于卧房的事,我再啰嗦两句。我们,从有记忆以来,就没有单独的卧房之说,更没有关于床的概念。木制的长椅,上面放上泡沫垫,再铺上一层卡垫,白天可坐人,晚上被子往上一放,就是床了。有的人家连这样的椅子都不用,晚上把泡沫垫扔在地上,被子往上一放,一夜也就过了。冬天,我们一般睡在厨房,因为暖和。夏天,根据各人喜好,愿睡哪儿睡哪儿。我喜欢睡在天井里,抬头就是满天的星斗,看着星星入睡,枕着月亮入眠,那感觉格外的不一样。在拉萨的时候,常常想家,而想得最多的就是睡觉能看到星星。
结婚时临时清理出一个地方作为新房,也只是应个景而已。待婚期一过,愿住哪儿,就随人所便了。
第133章:达娃的婚礼
达娃穿着大红的丝绸衬衣,外面罩了自家织的氆氇,小姑娘的多辫已改成了妇人的独辫加了各色丝线盘于头顶,装饰有大大小小的绿松石、玛瑙、黄玉等,灿烂绚丽。只是那双红肿的眼睛却没有一点新娘的喜气,木木的,仿佛一头待宰的羔羊般任人摆布。拉了她的手,想安慰她两句,却不知说什么好。
“阿佳,我们都逃不掉的,是吗?这就是我们的命!”
“你总得过这一天,只是迟早而已。我、你阿妈、我们的那些朋友,哪一个不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达娃,你阿妈也是不得已,别怪她!”
“我没有怪她。不能跟阿哥在一起,让我嫁谁都一样,不过是找个男人回来支撑家业。”
“别这么说,达娃,你阿哥也是没有办法。他心里苦着呢,只是不好说出来而已。还有你阿妈,你总不希望她这么大年纪了还去嫁人吧。”
“我知道。为了阿妈、为了妹妹,我只能认命。”
“这样想就对了。”我拍了拍她的手,又为她抹去眼角的泪珠。
这时,宇琼进来取东西,看到我们,怔了一下,转身出去了。达娃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地说:“阿佳,这一辈子是不是就这样了?”
“这样不好吗?安安静静,平平淡淡。达娃,别想那么多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他会成为你的男人吗?”她哽咽着,突然说。
“谁?”
“阿哥!”
“怎么会?他是你们的人啊!”
“可阿妈说,阿爸不在了,阿哥要回你们家去的。”
“不会的,他已经是你们家的人了,怎么可能再回我们家去?”如此说的时候,自己心里也有些发虚。如果真像达娃说的那样,宇琼重新回到原来的家,结果……
不敢再想下去。怎么可能呢?绝不可能……但愿不可能!
心里突然烦燥,没来由的害怕。想起嘉措的痛苦、想起扎西的忧伤,我,何其忍心,再给他们伤痕累累的心上撒一把盐。时时理智的告诉自己,要公平对待自己的男人,要把心平均分给他们。而实际上,我做得何其差!带给他们的伤害日盛一日的多,亏欠他们的情也日复一日的厚。爱情,只有一份啊,怎能分配?
达娃的婚礼为期一周。每天晚上都歌飞舞扬,寒冷的冬天里,无事可干的乡人,难得有这么个热闹的机会,都放开了自己,安心的享受这份欢乐。。
新朗加永还算不错,挺憨实的一个小伙子,进门后并没闲着,见什么做什么。私下里为达娃庆幸,虽说没得选择,认命也得有个认命的理由不是。这样的一个小伙子,是过日子的人。
举行婚礼的时候,达娃没用头巾盖脸,也没哭泣,自己走到佛堂里,坐在正中的卡垫上,看着媒人唱婚歌,看着他们跳舞庆祝,仿佛她不是今天的主角,而是看热闹的旁观者。突然想起阿妈,当年她在婚礼上是不是就是这样一种认命的样子。爱人藏在心中,此身属于谁,已经不重要了。
当宇琼托着哈达进来时,见达娃的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就低了头。宇琼把哈达递给她,说着些例行的祝福话,始终没有抬头看达娃一眼。见他退出时,眼里泪光隐隐。宇琼,他也在难受吧?他也在不忍吧?只是,他跟我们所有人一样,处于命运的旋涡里,最终转向何方,只能听天由命!
阿佳是高兴的,她一直笑着。作为母亲,作为女人,今天都是应该值得高兴的日子,女儿结婚,家也有了依靠,她的心事总算可以放下了。几个年幼的女孩也是高兴的,大喜的日子,有新衣穿、有糖吃。未来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她们,还进入不了她们的脑海。。
那一晚,当所有人都睡了,独有我坐在楼梯上,看着下面黑洞洞的畜圈出神。
莲突然来了,跟我坐在一起。
“是不是在担心达娃?”
“不是,我在担心自己。”
“因为宇琼?”
“嗯!”
“不能接受吗?”
“心里实在装不下了!”
“你躲得了吗?”
“不知道。这就是我担心的。”
“比如,让宇琼另外结婚呢?”
“那样最好。爸拉他……会这样安排吗?”
“卓嘎……”
“这就是我们的命。爱情不是唯一,而是分享。”
“无论如何,别放弃自己,好吗?”
“不会的。我是那个家的主妇啊,如果我放弃了,对他们不公平。”
莲不再说话,只是握了我的手,一起坐到更深。
达娃婚后半月,爸拉提着羊腿跟阿妈去了一趟舅舅家,回来时带着宇琼的衣服被褥,跟我们说“宇琼不再去他们家了。”一句话,重新定格了宇琼的人生。
嘉措和扎西点点头,算是承认,朗结和边玛则欢呼着,拉了宇琼过去,三人玩起了色子。
家里多了一个男人干活,接理我应该高兴才对呀,可心里总感觉不舒服。宇琼是能干的,话不多,是个眼里有活手脚不停的人,里里外外,见什么做什么。看着他忙活,婆婆总是叹气,“这孩子,从小离家,做习惯了,可怜啊!”
第134章:好好 无望的神湖之旅(上)
嘉措是做土特产生意的,一直把山里的货贩到拉萨买给游客,说不准那些土特产商店的老板能认识他。抱着这样的想法,拿了他的照片,一家一家的问着,别人说着不认识、没有见过的同时,很奇怪的看我,还没转身出门,就听背后传来议论声,她是来找一个藏族男人的、她的男人不见了来寻找的……
就这么大个地方,就这么点人,转来转去都成了熟脸。一个美丽的汉族女人嫁了个藏族老公,那个藏族男人失踪了,她来找他。仅仅一天,这个传奇的故事就在县城里传颂开来,并且变幻出各种版本。有说是那个藏族男人骗了我的钱跑了的,有说我老公带着情人走的,更离谱的是,还有人说我老公杀了人,跑到左贡藏起来了的……
每次在街上走过,总有人叫住我,问我找到了吗?然后是一脸同情。
五天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拿着他的照片,再一次从一家商店走出,雪花依旧飘飘洒洒。记得去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牵了他的手在拉萨河边散步,冷了钻进他的皮袄里,搂着他的腰取暖。同样的下雪天,今年的我只剩回忆了吗?看着雾蒙蒙的天叹了口气。也许跟他真的无缘了吧?昨天的幸福已成黄花,变成永远的痕迹留在心里。想想这些年,一次次的恋爱,铭心刻骨的却只有两次。
第一场爱,赔光一生的情;这第二场爱,是不是要赔光我一生的快乐?
是不是该回去了?轻声问自己。此次转身,将永不再来。
罗布的妈妈中午给我送了一盆自做的酸奶。一直喜欢这种纯正的牦牛酸奶,浓浓的、稠稠的,放很多糖,搅匀后放一会儿,吃的时候很爽口。嘉措曾经说他的老家都是用牦牛奶做酸奶的,跟我们吃的酸酸乳根本不一样。当时还笑他土包子,说吃酸奶买一件回来得了,自己做,多麻烦啊。现在才知道这种自制的酸奶真是好吃。
我一边搅着酸奶,一边跟阿佳说我要回去了,过两天雪小点,公路通了就走。
不找他了吗?她说,坐在床边看我,语音带着浓浓的藏味。
不找了,找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说,叹了口气。阿佳,我爱他,但我找不到他了。
我知道。她说,你如果不爱他,就不会跑这么远来找了。
来过,无论结果如何,总算是可以死心了。我说,然后叹了口气,甩甩头,再说话时就换成了轻松的语气。阿佳,听说你们这儿的帕巴拉神湖很漂亮,来这一趟不容易,我想去看看,远吗?
不远,七十多公里。我家贡桑就是跑神湖旅游的。
我租你们的车吧,多少钱?
我也不知道,到时你问贡桑好了。她说,拿了白糖递给我,再放点吧,你放太少了,会酸的。
贡桑是阿佳的第二个老公,我说的不是她嫁了两次,而是她同时拥有两个老公,贡桑排名第二。不能理解吧?但确实存在。就像我的嘉措,他所娶的女人不只属于他,还属于他的兄弟们。我们认为爱情是唯一,他们认为爱情是分享。我们认为跟丈夫之外的男人一夜情是不道德的,是要偷偷摸摸的;他们认为跟丈夫的兄弟睡在一起是应该的,是光明正大的,观念上的区别就是这么大。而我的嘉措,居然就随了这么一个跟别的男人睡在一起还理直气壮的要他接受要他理解的女人而去,弃我如敝帚。而我,这样一个从情天恨海里走过的女人,按理应该成熟应该理智应该练达,今时却如一个怨妇般不管不顾的追了来,滑稽是吧?笑话是吧?赔上了所有感情却换不来他一个转身,这是一种怎样的挫败感啊?让我一想脑子就一片空白。
坐在贡桑的小客车上,听他讲诉神湖名字的来历。贡桑的普通话很好,就是人太腼腆。每次看我的时候,总是偷偷的,一旦我发现,就飞快地低了头或是转了身。
第135章:好好神湖之旅(中)
他开始讲他的故事,说很久以前……
我笑,说似乎所有的故事都这么开头。
他说是啊,老人们是这么说的。白白的上门牙中间镶了两颗金牙,显得突兀。
我笑,说贡桑,你的牙很好看的,为什么要镶两颗金牙呢?是为了证明你家有钱吗?
他笑说大家都这么做,问你还听不听故事?
我说听,你说。
他再看我一眼,说你太漂亮了。
我说如果拿我跟你老婆换,你要哪一个?
他抓抓头发,开始深思。
这样的男人是逗不起的。不敢再让他考虑下去,笑说快讲故事吧。
说是在很久以前,冬热神山和帕巴拉神湖是两兄妹,他们要去西方朝圣,走到吾同乡的时候,被那里美丽的景色吸引,于是留了下来,忘了佛祖说的天亮前必须离开,否则太阳一出他们就会变成山和湖,再也走不了。结果太阳出来后,他们真的变成了一座山和一个湖,哥哥叫冬热,妹妹叫雪巴。
为什么是兄妹俩?而不是情人呢?我笑着说。
贡桑再度挠了一下额头,说我也不知道。
你下次讲的时候,就说是情人,别说是兄妹了。你想,一男一女,相爱的两个人,一个变成山,一个变成湖,永世相依,多美啊。
这样讲啊?他偷偷地看我一眼,又飞快的移到了别处。
这样才好啊,才符合这片山水的美丽啊。我笑着看他,说姑娘不是叫雪巴吗?怎么又成了帕巴拉神湖呢?
那是后来的人取的。帕巴拉是我们这儿最大的活佛。第二世帕巴拉活佛说变成神山圣湖是佛祖在惩罚那些朝佛不专心的人。后来每一世帕巴拉活佛在世的时候都要来这里观湖,根据湖里的景像确定今年的运程,你如果八月十五来,还能从湖里看到自己的前生后世呢。
你看到过自己的前生后世吗?
没有。他说,我忙着做生意,没时间来看。
如果有后世,你会干什么?我问他。觉得这个男人特好玩,老实憨厚,说话时想看我又不敢看的样子,比起城里那些一见美女就眼睛放光的男人来,更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
我,不知道,可能还开车吧!他说。
你就不想发财?当大老板?
我当大老板?他惊讶地看我,然后说不可能,我只会开车。
真是气馁,明明就是开玩笑的话,人家却在认认真真回答你。要是跟这样的男人生活一辈子,非闷死不可。我笑,看着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想知道如果有来世,我想干什么吗?
干啥?
嫁给你。说完我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却涨红了脸,说我……结……结过婚了。
郁闷啊。你想让气氛轻松一点,人家却不上道。
到了西藏,我发现自己平时习以为常的谈话方式、处事方法都不再管用。这儿的男男女女似乎分外的认真,你随意的、毫不在意的一句话,人家可能会认真思索,然后一本正经的回答你能还是不能、可还是不可。让你再不敢轻易开口。
雪巴神湖,对,现在叫帕巴拉神湖。不过,我宁可叫她雪巴,一个美丽的藏族姑娘,而不是一个气势逼人的活佛。当那一抹湛蓝从群山之间突然跃出,一池碧波映入眼帘的时候,真以为这世上是有神奇存在的。也许是哪位过路的仙子遗落的美玉,或就是那位仙子贪恋这人间美色,留下变成了这湾水泊,只为永生永世与这群山这山林相伴。
我坐在湖边的经幡阵里,静静的看着。雪花仍在飞舞,水面烟波浩渺,不时能看到一群群野鸭追逐嬉戏,滑过时湖面会荡起层层涟漪,稍倾即平静。捡了一片石,斜飞入水,看石在水面上跳跃三次,笑了。终究,我也能把水飘打得这么好,嘉措总算没白教我。
冬热神山就在对面,起伏连绵,始终护卫着这片水域。既相依了,就永生永世。我们也这么说,而且常这么说,可哪一次说过的话实现过,自然界的男女,发情时的胡言乱语,情欲退去,也就如过眼烟云,还没转身就忘得一干二净。哪里能如这山这水,没有信誓旦旦,却变成了永久。
走到湖边,蹲下,把手伸进水里,微温,轻轻搅着,看一圈一圈的涟漪荡漾开来。水真清啊,从来不知道水能这么清澈,想像中的天水就是这般模样。此湖如在内地,湖岸边会不会立起几个大工厂,写了某某矿泉水的取水处,用此水换来大把的钞票,让某些男人一夜暴富了去,然后美女香车。
笑,雪巴,幸好你在西藏,幸好你在深山。
取下脖子上的牛角项链,托在手心里,黑亮亮的,深沉而静穆,雪花洒在上面,一触即融。牛皮绳子,打了一个又一个的金刚结。嘉措说,那结是活佛打的,可以护佑佩戴的人永远健康。笑了,嘴角上扬。永远健康?可自从那日他为我戴上始,我的心就如着魔一般,不再为自己的躯体而搏动,而是为与他的喜乐合拍。这心病了,时时血流不畅、跳动不匀,病情日甚一日的重,病菌很快就吞噬了我的灵魂,健康在那里?
一扬手,看它呈抛物线的出去,“咚……”的一声轻轻入水,很小的一圈涟漪荡起,瞬间就恢复了平静。
仿佛那物从来没有存在过,仿佛那物根本不曾有。
tange
发表于 2014-3-22 15:43
《藏婚》
第136章:好好 卓嘎
好好
喂,你的名字怎么写?贡桑在经幡阵里探出头来问我。
女子就是好。我转回头来,大声说。
你来写,我不会写汉字!他说。
干什么?
挂经幡,保拓平安的,要写上你的名字。
好。我踩着碎石爬了上去,拂开飘扬的幡走到他身边。见他已经挂好一条崭新的经幡,正拉着一片大红的印有经文的纱看我。
接过笔,在上面龙飞凤舞的签上嘉措的名字,反应过来后立即涂掉,重新一笔一画的写上自己的名,想了想,还写了爸爸妈妈哥哥姐姐的名字。退后一步看着,满意的说声好了,谢谢你贡桑。
他嘿嘿的笑着,接过笔插入衣袋。然后把牛仔帽扣在我头上,走吧,太晚了山路不好走。
周围有住的地方吗?我问。
老百姓家里可以住,不过不太干净。
没关系,住一晚再走吧,难得来一次,我有睡袋。说完向车里走去。
贡桑找了户山民,说好价钱,在他家住宿一晚,两个人加上伙食,一百块钱。纯朴的乡民拿出藏猪肉煮了,我自己亲自炒的,香喷喷的两大盘,让贡桑去村里小店买了两瓶啤酒回来,一人一瓶,喝酒吃肉。想,如果能永远住于这山野之中,嫁个如贡桑这样的老实男人,不跟人来往不挣什么钱,靠着这山林,简简单单的过一辈子,也是一件幸事。
晚上的雪渐渐小了,让贡桑开了车,绕着湖边漫漫转着。满天的星斗。一直喜欢西藏的星空,从来没见过的童话一般的美丽。小时候大人常说,看到流星,闭上眼睛马上许愿,愿望就能实现。此时睁着大眼寻找流星,只要有星星移动,就马上闭了眼,心说让我见到他吧,让我见到嘉措吧,让他想我吧……
醒悟过来总黯然。不要想不想想不愿想,却总是想起。情不自禁的、无可救药的想他。
卓嘎
无形中,男人们分成了两派,扎西和宇琼在一起,楼上楼下的找活干;嘉措和朗结、边玛在一起,扔色子或是喝酒。
午后,是我们一家难得的清闲时光。嘉措和边玛、朗结又在毯子上把色子盒拍得震天响的时候,扎西和宇结抬着一张大垫子放在天井里,又抱了氆氆、针线盒子出来,俩人对坐着,开始小声讨论起花色来。见宇琼拿了一堆带金线的花边往新做的袍子上比划,扎西则在一片降色的氆氇上绣着什么。便走过去蹲在他身边,问他做什么呢?
扎西嘿嘿地笑着。“做靴子!”
“靴子?”我拿过来看了看,不到我巴掌大的一片布,谁会穿这么小的靴子。
宇琼过来,从布堆里翻出一双小鞋底递给我,挠着头皮嘿嘿的笑“我做的,二哥绣的是靴面。给那个……啥……那个……穿的!”
一看那小巧精致的鞋底,蓦然反应过来,不禁大声喊了出来。“哪有小娃娃一出生就穿靴子的?你俩真想得出来!”
“你们在说什么?”其它人围了上来。边玛一把抢过我手上的鞋底,对着太阳比划。“这么小,天啦,二哥,你们做的工艺品吗?”
“给我看看,还绣了花。好看,大哥,你说游客会不会喜欢?”朗结抢过,在手掌上翻来翻去的看。
扎西起身一把抢了过去,放在屁股下坐着,继续绣他的花。嘉措若有所思的看看扎西,又看看我,什么都没说,叫朗结和边玛去继续玩那永远都玩不腻的古老游戏。
我蹲在扎西身边,看他认真地绣着,吉祥的图案已经初具模样。“扎西,你们俩做了多久了?我怎么不知道?”
“才三天。嘿嘿,有空的时候就做。宇琼做底子,我做靴面。”他说,把针扎在布上,从身后摸出个东西递给我。“你看,这是做好的。”
我接过一瞧,一只精致的小靴筒,筒口微嗽形的,降红色的底子,上面绣了传统的民族图案,里面还夹了一层软软的细羊绒。想像这样一双小靴子套在粉嘟嘟的娃娃腿上会是什么样子,情不自禁就笑了。看了他们一眼,心里感动着,嘴上却说:“你们俩真是的,这么早就开始做这些了!”
扎西拿过我手上的靴身放在身后,嘿嘿笑着。“是我看到宇琼在做靴底,想着慢慢的也该准备些东西,就开始做了这个。”
第137章:幸福如此
宇琼坐了过来,看了看左右,嘉措他们正忙着数色子,想来是不会注意我们;莲和卓一航正陪爸拉聊天。“阿佳,我还做了个东西,你看不看?”
“看看看,是什么?”我凑了过去,小声说。
“在二哥怀里。”他说,“二哥,给阿佳看看嘛。”
扎西从怀时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物件递给我,那样子挺不好意思但又满怀期待地看我,生怕我不喜欢。
看着他们俩神秘的眼神,慢慢展开。妈呀,一件小氆氇。精巧细致得让我张大了嘴,并且是件女装,情不自禁就哈哈笑开了。
莲听见我笑,凑了过来,拿过我手上的小藏袍,左看右看的,啧啧称奇。
“扎西,你的手艺真好!”
“不是我做的,是宇琼,我只做了腰带。”扎西憨笑着,看了我们一眼,埋头继续绣花。
宇琼嘿嘿地笑着,把缝纫机踩得哗哗响。
“你们俩怎么知道是男娃还是女娃?怎么就做女娃娃的不做男娃的呢?”看着他们,我好笑地问。
“宇琼说先做件女装再做件男装,反正将来用得着。”扎西耙了耙头发说。
“不错,想得很周到啊。魔女,你赶快生吧,生个十个八个的,男娃女娃一大堆,多好玩!”莲故意在我眼前抖着小藏袍,神经兮兮地笑。
“去,生孩子就是为了好玩吗?”我一把抢过小藏袍,叠好塞在扎西怀里。
“喂,咱们商量个事。”莲坐到毯子上,拉我也坐下。
“你要我分个男人给你?”我笑着,故意看看她,又看看扎西,神秘地笑。
“难怪人家叫你魔女,你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女。”莲推了我一下,却让旁边的扎西叫着:“小心小心,有针呢!”
“扎死她算了。”莲笑,“谁叫她胡说。”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从扎西怀里爬了起来。“好了好了,不给你了。真是的,白给你还不要。”
“你再胡说!”莲作势欲打。
“不说不说。”我直起腰来。“不分我的男人。那你跟我商量什么?”
“你除了男人就没别的了吗?”
“别的,我别的还有什么?”
“你的孩子啊。”她斜了我一眼。
“你要分我的孩子?”我大声叫了起来。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我们,不明白又出什么事了。
莲好笑的看着我。“谁要分你孩子了?”
“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的孩子将来能不能叫我干妈?”
“这个啊。你早说清楚嘛。”我看着她,想我的小孩子将来有这么一个干妈,是不是就能学会汉话了。不错不错。便扬声叫嘉措:“嘉措,你是家长,你说行不行?”
“当然行!”他回答得到干脆。我还以为他没注意我们说什么呢,结果人家什么都听见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莲眉开眼笑的,“每个娃娃都得叫我干妈啊!”
“家长说行了当然就行了。只要你到时候别嫌烦。”我说。
尽管孩子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我们一家却都在期待着。尽管现在实行计划生育,一个家庭只许生两个孩子,但在我们这儿,哪家不是三四个娃娃。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女人操持家务,男人分工合作,挣钱养家,养几个小孩子还是很轻松的。
公公婆婆越发的照顾我,很多重活都不让我干。做厨房的活时,扎西和宇琼都帮着。特别是扎西,每顿都会拌一盘酸萝卜丝放在我面前。我明白,这样的宠爱,不只是为我,还有我腹中的孩子。所以一直当心,尽管不信莲说的那些繁杂的注意事项,但仍尽可能的遵守。第一个孩子的流失,无形中已经给我增添了压力。试想,我这样的女人,如果没有孩子,那会是怎样的一副凄凉景象。
嘉措在家,公公也乐得清闲。但凡家中需要作主的事,他都问过嘉措。渐渐的,他在家人心中的地位取代了公公,成了这一大家子的领头羊。
怕莲和卓一航无聊,公公说“冬天也没什么事干,你们出去玩玩吧,陪莲他们去美丽雪山逛逛。”
(名字是出版公社定下的。各位读者大人,别再问我为何改名了)
第138章:美丽雪山
美丽雪山,是我们这地方著名的神山,在跟云南接壤的边境上,那边叫梅里雪山。海拔倒是不高,不过经常出事。老听云南那边传来雪崩了,死了多少多少人。我们这边的旅游没那么火爆,游客很少,也就是当地的人去朝拜的多一些,所以几乎听不到吓人的事。
到了雪山脚下,男人们卸了马鞍、把马儿扔在草地上让黑鹰看着。其它人都兴奋地往冰川边上跑,独有我和扎西留在原处。扎西从袋里取出香枝,放在一边的香炉里点燃,我撒上糌粑、他洒了些青稞酒,袅袅的青烟里是熟悉的味道,属于我们这个民族的,传承了几千年的信仰的味道。每当这样的青烟飘起,身心也顿时安宁。相信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祈盼,都会随了那烟柱,上达佛心。
有时候我想,我和扎西的生活才是一个节奏上的。我们的日常习惯、我们的宗教信仰、我们喜欢的生活方式,都与脚下的土地合着同一个节奏。
我们在其它人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慢慢绕着香炉传了一圈。扎西取了一张宽大的卡垫铺在草地上,我们脱掉靴子走到垫上,直直的对着神山长拜,经幡在我们身边飘扬着。
因来朝拜神山,我和扎西出发时刻意打扮过。扎西头上红色的英雄绳是新的,发着淡淡的丝光,他的左耳上还带了大大的金环,腰间佩了一个过去打火用的银质火镰。我头上每一根小辫上都缀满了绿松石、头顶上还有颗大大的黄玉,身上的佩饰一样不少,走起来叮叮当当的。
磕完长头,我坐在垫上,看着他们在对面的冰川里钻进钻出,嘻嘻哈哈的打闹着,不禁笑了。扎西倒了一杯茶给我,热热的,捧在手里,身心顿时温暖。
黑鹰卧在草地上,不时抬头看一下我们,又看一下马儿。
“黑鹰,过来!”我冲它招了招手,拍拍身边的垫子。
黑鹰看了看马儿,马儿正悠闲自得的在草地上肯着干草,一时半会儿是走不远的,它便起身懒洋洋地走到我身边卧下,把下巴搁在前爪上,看冰川上的人影移动,没一会儿就闭了眼睛。
扎西坐在我旁边,拿着我辫子玩着。本来是很多小辫绑在一起,套了辫套的,不知几时被他解了开来,小辫子就披了一身。
“过年的时候我给你梳辫子!”他说。
“你会吗?”我笑,并不回头,任他把小辫缠在手上玩来玩去。
“嗯,你走后,晚上我用黑鹰的长毛遍过,把它脖子全编满了。”
“你把黑鹰脖子上全编成了小辫?”一想起黑鹰顶着一脖子小辫满村乱窜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黑鹰听到它的名字,抬头看我们一下,见没什么事,又爬了下去。
“是有点……呃………不好看!”他也笑了,揉了揉鼻子。
透明的冰川、冰柱、还有一圈圈如涟漪一般的冰波,在阳光下熠熠闪耀。朗结和边玛爬到了半山上一个洞口处,正挥着手大叫“上来上来,这儿有好看的,冰像小狗一样!”
莲他们在下面答应着,嘉措扛了不知是谁的三角架,正小心踩着冰面往上爬,一却没踩稳,呼呼滑了下来,逗得其他人哈哈大笑。
“扎西,想去吗?”我问。
“你去我就去!”他说。
“去?”我看着他,笑着。
“嗯。”他点了点头,又去袋里翻出两张羊羔皮给我绑在靴子上,说:“这样不滑”
“扎西,你真是我的好男人!”我笑了,套了靴子在地上跺了两下。
扎西红了脸,看我一眼,说:“走吧,魔女!”
看着他们几个在冰川上摔来摔去的,突然间豪兴大发,大声喊着。“我们来了啊!”便跑了过去,风吹着细细的长辫在身后飞扬开来。
“这儿,卓嘎,这儿!”穿着我的羊羔皮短袄的莲从一个冰窟隆里探出头来,卓一航也从另一头冒了出来,向扎西挥着手。
我四肢着地爬了过去。
“会不会雪崩?”莲的鼻子冻得红红的,但眼睛却兴奋地发着光。
“扎西说不会。这季节,冰川已经冻得很结实了。”
“那就好。卓一航一直在担心呢。”莲笑着,继续往上爬。
“他们呢?”我问。
“在上面,朗结说有个大洞。里面结了很多冰柱,我们也去看看。”她回头看了看我,“你小心点!”
“没事,我不滑。”我说,又向另一边的卓一航和扎西看了看,见扎西拿着卓一航的相机,正拉了他向上爬。
嘉措、朗结和边玛在洞口接我们。
“里面很宽,很多冰柱,奇形怪状的!”边玛手上拿着一根冰柱,正倒来倒去的玩。
大伙互相叮嘱着“小心些”,慢慢往里走。
(冬天到了,西藏又到缺电高锋期,昨天因为停电,没能更新。今天一来电就马上更了。各位读者大人,对不起啊,久等了)
第139章:奇异的冰洞
这是个天然的石洞。右边一角,有石头垒的灶,石壁有烟熏的痕迹,旁边一两米见方的沙地上扔了几块木板,已经朽了。过去,很多修行者喜欢在深山里找个石洞,打座练功,经年不出山,从此忘了日月更替。莲和卓一航的相机对着那些岁月遗留下来的痕迹“啪啪”的闪着,嘴里不住地连声赞叹。
“太让人吃惊了,在冰天雪地里修行,需要多大的毅力!”
“不是常人能办到的。”
“当然,如果换成普通人,呆不了十天!”
“太寂寞了!”
……
别看这是个山洞,由于冰的反光,到不显得昏暗。石缝处不时能看到晶莹剔透的冰柱、冰面。
往里走约五米,眼前突然宽敞。
可让一百人跳锅庄舞的地方,中间一根冰柱顶天立地,发出煊目的光。
我们绕着冰柱转着,啧啧赞叹。
“这里过去肯定有股泉水,现在结成了冰。”卓一航说。
“可能。泉水冻成了冰柱!”嘉措说。
“那些才好玩呢。像很多小狗、小鸡、鹰……”边玛指着崖壁边的冰群说。
我们走过去,沿着石壁慢慢看着,各种各样的冰块或蹲在石上,或吊在壁上,呈现出各种形态来,真如人工雕刻过的一般。特别是最里石崖下有一片冰堆,可能是上面的滴水形成乳石后又结成了冰,大自然用自己的方式把它们雕琢成各种样子,小巧玲珑却又巧夺天工。
我蹲在一个颇像小狗的冰柱边看着,“扎西,你来看,像不像黑鹰小时候?”
扎西走过来,“像。嘴巴,最像!”
“脖子也像啊。”边玛过来,伸手就想拔,被我一掌拍了回去。
“不准动。你拔下来一会儿化了。放在这里多好,永远都在!”
边玛嘟着嘴,又要去拔其它的。被嘉措在屁股上踢了一下。“你手痒痒啊,叫你别动就别动!”
“哼,玩一下都不行嘛?”
“保持原始状态多好,破坏了很可惜的。”莲说。
“听到没,莲姐也说不能破坏了!”朗结在一边,摸着崖壁上一根冰柱子说。
“不拔就不拔!”边玛嚷嚷着,转身看其它的去了。
整个绕了一圈后,莲和卓一航才开始拍照。不时还叫我站在那些晶莹洁白的冰里给他们当模特。
其它男人们则散落在石洞的各处,瞅着自己喜欢的冰柱反复的看,边玛和朗结还不时伸出手指摸摸。
回去时我们走的另一条山路。原始林区。不时能看到小松鼠跳来跳去,清澈透明的小溪在林中潺潺流过,小径上,铺满厚厚的落叶,金的红的黑的,什么颜色都有,踩上去,软绵绵的如踩在羊毛上一般。
红豆杉就长在小径边上,树枝上挂着红玛瑙一般的小果子。扎西还爬上去摘了两串下来递给我和莲。
“红豆杉属国家一级保护树种,外面传得跟树神一样,没想到你们这里这么多!”卓一航不时举起相机按两下,感叹地说。
“过去还要多,森林里随处都能见到。这些年被那些人偷盗的人砍了不少。”嘉措牵着马走在前面。
“偷伐没人管吗?”
“有人管啊,只是管不过来。”
“唉,可惜!”
“老百姓就是修个房子、做个家具,这诺大的森林能用多少,可恨的是那些偷伐者,乱砍乱伐,没有计划,没有规矩,砍后也不重新种上树苗,有些山一片一片的砍光了,那才可惜呢。”
“现在还好些了,看到乱砍乱伐的有人举报。”朗结接过话头。
“你们家修房子时,木料哪儿来的?”莲问我。
“政府给了买木料的钱,我们可没乱砍!”我说,拍了马屁股一掌,黑鹰跟在我身边。
“现在管得严多了!”边玛在一边说,“上次听说邻村有个人砍了一棵树被举报了,罚了一万呢!”
我们就这么一边走一边聊着,出了森林才骑上马。听到莲在哼一首汉语歌,调子挺好听的。问她歌名是什么。
“《你只属于我》,我朋友写的,想学吗?”莲问我。
“你教我吧!”我是个听见新歌嗓子就痒痒的女人。调子对我来说不成问题,听两遍就会哼,只是歌词难记,我不会汉语,只能鹦鹉学舌一般把它强记下来。
莲一句一句的教着,还耐心的给讲是什么意思。
嘉措问扎西家里草料够不够?扎西说没问题。
“那咱们去牧场呆几天。”嘉措一说完,所有人齐声欢呼。
第140章:我只想属于你
到了牧场,夏天搭的帐篷还没挪窝。大伙收拾的收拾,打水的打水,做饭的做饭。
扎西从邻近帐篷里要了几个鸡蛋过来,莲和卓一航做的蛋炒饭,大伙儿一人干了两大碗。
因为人多,朗结和边玛去其它帐篷住,卓一航也跟了去,说是要感受一下地地道道的牧民生活。
趁大伙在草地上聊天时,我和扎西已经把帐篷收拾干净,围着火炉放了四张垫子,扎西把被子抱了进来一一铺好。临睡前,他还去装了一筐牛粪饼进来。
莲睡在最里边,我在左边,嘉措在右边,扎西睡在门口负责维持火炉。
火燃得很旺,加之烧了几个时辰,帐篷已经很暖和。临睡前,因没下雪,我把天窗打开了一半。
“那个星星好亮!”莲说,把脚伸进了我被子里。
“你的脚像冰柱。”我踢了她的脚一下。“你说哪颗星星好亮?
“东面的那颗,好亮好大!”莲满足的叹了口气,“草原真好啊,枕着星星入睡!”
“你来草原住吧,在这里找个汉子!”我再把她的冰脚丫子踢开了一点。
“谁会要我?不会打酥油、不会挤奶,只知道吃!”莲说着,又把脚搁到了我腿上。
“你个坏女人,光冰我。你换个方向,把脚搁嘉措被子里,他那暖和。”我说。
“他拿刀把我脚丫子削了咋办?”莲笑着,再往我被子里缩了一下。
“他有那么野蛮?要不……你到我这儿来,扎西老实,不会削你的脚。”
“你们俩个女人,没有瞌睡吗?”
嘉措翻了个身,却让莲叫了起来。“嘉措,你的脚拿开一点,臭死了!”
乐得我和扎西哈哈大笑。
“莲,你在黑帐篷里住过吗?”
“住过,小时候,父亲带我来西藏练车。常常住在牧民的帐篷里。”
“难怪你的车开得那么好!”
“嗯,我父亲是个老司机,跑青藏线。每次出车都带着我,可以说我是在卡车里长大的。”
“你妈妈呢?”我问。
“我妈很早就去世了,父亲把我带大的。”莲说。“不说这个了,卓嘎,你真幸福!”
“嗯。”我点着头,看着那满天的星星。此时的我,心里确实溢满幸福。
嘉措和扎西已经发出鼾声,我和莲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帐篷里弥漫着干牛粪气息,红红的火焰卷着,靠近炉子的一面暖哄哄的。我翻了个身,满足的叹了口气。“莲,如果能永远这样多好啊!”
“为什么不能?”
“我总是怕这样的幸福不会长久!”
“胡说。卓嘎,你怎么也多愁善感起来了?那可不是你的性格啊!”
“我也说不清。有时会担心,有时就不会想这么多!”
“我看你是幸福得没边了。”莲在我腿上蹬了一下,声音开始混沌。“睡吧,别想了!”
“嗯……”慢慢的眼皮沉重起来。
第二天,嘉措还真组织了一次骑马拾哈达的游戏。周围牧场的姑娘小伙子都赶了过来。
说是比赛,其实就是玩,把哈达放在草地上,男人骑着马从远处跑过来,马不能停但要弯腰拾起地上的哈达。这是牧人们从小就玩的游戏,谁都会。只不过要百分之百的准确,却要技术了。
草原上欢声雷动的,人群不时暴发出欢呼声。都是年轻人,玩得性起,又跺脚又呐喊的,还讽刺挖苦对方的技术不行或是衣饰不漂亮。
嘉措、扎西、朗结、宇琼、边玛一人一匹光背马,在蓝天下神采飞扬,马鞭挥得“啪啪”的响。
我拿出乌儿朵,把它们的马打得一匹匹立了起来,然后哈哈大笑。
嘉措跑过来,伸手给我,“来吧,魔女!”
伸手让他拉住,飞身而上,坐在他前面,得意洋洋的。他大喊一声“走了,兄弟们!”然后一夹马肚,马儿如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扎西他们“呵呵”的叫着跟了上来。
我兴奋的看着前面,“咯咯”的笑着。两边的山峦层层叠叠的后退着,蓝天仿佛伸手可及。风从身旁刮过,呼呼声不绝于耳。我把狐帽拉下来盖住额头,两手抓住马背上的鬃毛,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辽阔的大草原在快速的退却,“嗒嗒”的马蹄声和男人们兴奋的呼喊声排山倒海一般,响彻在金色的原野上。
突然想唱歌了。我放开了嗓子,唱起了莲教我的那首《我只想属于你》。
我只想属于你
和你一起,看那格桑花绽开笑颜
清晨的曙光乍现
你睁开温柔的双眼
尝一尝这美酒的香甜哟
醉在发间醉在眼前
我只想属于你
和你一起去辽阔的草原策马狂欢
穿过广袤的原野
奔向那庄严的雪山
写下我们的誓言哟
醉了湖水醉了蓝天
当夜晚来临的时候
请为我把冓火点燃
借着你温暖的烈焰
我要让你永远记得
火热的是我深爱你的双眼
嘉措突然放开了缰绳,让马儿自己狂奔,他把我的头转了过去,一手搂了我的腰,狂乱的看着我,然后就吻了下来。
所有血液“轰”的一下升上大脑。不自觉就搂了他的脖子,在闭眼的那一刻,见几只雄鹰在蓝天上冉冉飞过。
等我清醒过来,马儿已经停下,扎西他们就围在四周,眼神清澈明亮,正微笑的看着他们的大哥和我。
此时,在广袤无垠的荒原上,我们一家,没了间隙。
这时,莲打着马儿追了上来,卓一航骑着马歪歪扭扭的跟在后面。“等等我,你等等我!”
看到卓一航骑马的样子,几个男人仰脖哈哈大笑,豪气干云天,笑声在草原深处回荡着,嗡嗡的回音传了很远。
莲终于跑了过来,她跳下马背说:“我给你们照张像吧,难得一家人都在一起。”
“好啊!”我们齐声回答。
莲指挥着扎西和宇琼走到我们右边,让朗结和边玛走到左边。嘉措用手臂环了我共骑一马站在中间。蓝天白云下,五个粗犷的康巴汉子围着一个开心的女人,立于这辽阔的大草原上,书写着我们这方水土的传奇。
这张照片我后来一直带着,无论去哪里都没忘过。
那一年的冬季草原,是我印象中最美的日子,我们一共住了三天。白天,男人们把羊群赶到地方后,就让牧羊狗看着,找个避风的窝子喝酒扔色子,或是唱歌,一首接一首的。我跟一帮姑娘小媳妇忙完自己的事后,也会凑在一起喝茶聊天,聊些女人家的私房话。莲和卓一航大多时候是跟在男人身边的,他们的镜头总是对着那些仰天长笑的汉子。
傍晚,在满天的红霞或是轻舞的雪花中,扎西有时带我们去到湖边,一群人,对着那碧蓝碧蓝的湖比赛谁的水飘打得最远。赢了的获得一杯酒和其它人尖利的口哨。有时,我们也会挤在帐篷里,烤着火,聊些陈年往事。
这样的日子,真的让我无比欣喜,盼望每一天都能这么过。
回去前,扎西召集了附近帐篷的人,商量好了轮流放牧的事,一家出一个人,两个人值五天,这样一来,其它人就可以回家过年了。
tange
发表于 2014-3-23 15:18
第141章:好好 等缘
还有五天就是藏历新年,家家户户开始准备换房顶的经幡,门窗上也开始更换新的帘子。
我站在楼下,指挥梯子上的朗结撤换窗帘。洁白的帘是从拉萨买回来的,素净雅致,钉在小小的窗框上,风拂过,如荷叶般轻轻飘动。
扎西开始做酥油花。他把酥油里加进各色颜料,捏出花的形状贴在木片上。
切玛和青稞苗是我们新年的标记之一,家家户户都会早早准备。一个木盒,一边盛青稞、一边盛糌粑,中间插上酥油花,摆在家中最显眼的住置,名曰切玛。客人来时,用手指捻动一点糌粑或青稞,说些吉祥祝福的话,然后放在嘴里,就叫“吃切玛。”
所以我们请客人新年来家玩时,说的是“过年来我家吃切玛啊!”
换好窗帘后,边玛和朗结还把院里柳枝做成的经幡扛到屋顶上,换下去年的旧幡。
如此一来,家中便开始有了年气。
做完这些,我们集中在天井里,公公说家里的菜过年可能不够,因为今天另一家亲戚来拿了些。问嘉措怎么办?
“镇上肯定买不到。路被雪封了,卖菜的汉族老板都回老家了!”嘉措说,接过我递给他的酒。“这样吧,朗结,你和边玛去县城买,带上驴,多买些回来。”
朗结和边玛答应着。说“明天就去。”
好好
第二天回到县城,打听了公路依旧不通,暂时无法回拉萨。贡桑和阿佳都叫我住他们家去。实在不愿打搅他们,再加心上的伤口还在滴血,需要一个安静的角落漫漫舔噬。住回原来的宾馆,只是贡桑和阿佳时不时的送些牛肉、干果过来,两个小家伙也常过来陪伴。
每天都出去打听公路通没有?有没有车去拉萨,每次都失望而回。看来这一场雪,真的要把我困在这里了。
春节过去不久,就见阿佳他们开始忙着打扫院子、打扫房子,忙着做各种油炸的面食。
藏历年就要到了。
带两个小家伙买了一身漂亮衣服。说是漂亮,也只是颜色而已,这个地方,总共就那么几家卖衣服的,质量极差价格极贵。选了好一阵子,总算是为小姑娘买了身唐装为小男孩买了身棉衣。任他们拉了我的手,蹦蹦跳跳的走在人行道上,还是很开心的。到西藏后,跟藏漂接触得多,跟本地人却少有来往。说来也奇怪,如我这样的人,来此都是因了这里不一样的族群和不一样的文化,好奇加猎奇的心理。而真正到了这里后,反倒是离那个不一样的族族远远的,可能是因为语言不通,也可能是那样的生活我们不熟悉,心里有这样那样的顾虑,远远的观之,再凭空的想像一下,没有近距离的走近过。而这次,在这偏远的小县城里,在心失落身伤透后,能够真正静下心来看看这里的人们,发现他们的生活也是如我们一般美好。
阿姨,你会跟我们过年吗?罗布抑起小脸问我。听他的妈妈说,小家伙上的幼儿园同时用汉语和藏语教学,县城里这么大的藏族小孩汉话都说得很好。
阿姨也不知道。我看着灰蒙蒙的天,有些无奈。不知何时才能天晴?
阿妈说,阿姨要回拉萨去的。小姐姐看了弟弟一眼,说阿姨,拉萨是什么样子的?
拉萨啊,人很多,车也很多,有布达拉宫,有大召寺,还有游乐场。我说,心里想就是没有嘉措。
游乐场是什么样的?罗布问。
游乐场啊。我想了想拉萨的游乐场,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高空车、碰碰车、游乐船……不过对于大山里的孩子们来说,这些已经足够吸引人的吧。
游乐场是专给你们这样的小孩玩的地方,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叔叔说,等过完年带我们去拉萨。阿姨,我想去游乐场玩。
好啊,到了拉萨,让叔叔打电话给阿姨,阿姨带你去好不好?
好啊。两姐弟齐声回答。
叔叔……对你们好吗?想起害羞的普桑,随口这么问。
好啊。叔叔很喜欢我们。小姐姐清脆地回答。
阿佳每天守在家里,把那个家整理得干净清爽爽,做饭洗衣看孩子,等两个男人挣钱回家。能把两个男人调理得服服帖帖,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本事。一个女人,能让自己的男人守在身边,心不外向,那是一件很大的工程啊。记得从神湖回来的那个下午,阿佳来接我们,看到贡桑时脸上的红晕和羞怯。仅仅分开一天啊,情深至此,怎么还容得下别人?这是我不明白的地方。
公路上不时有牧民赶着马儿带着驴子来来往往,大包小包的年货往马车上放着,男男女女都那么开心,恨不得把所有的钱都变成货物搬回家去。说实在的,对藏民过的新年实在没什么概念,只是因了那个失踪的男人,才格外留意了些。看老百姓恨不得把商店搬空的架式,就知道他们的新年不比咱们的春节差。衣服鞋袜、水果蔬菜,每辆马车上都堆满了这些。
过路口时,突然有个牧民打扮的小伙子拉住了我的胳膊。转头看了他一眼,没印象。
第142章:好好柳暗花明
冲赛康的甜茶馆,你喝了我的酒。他笑着说,黑黑的脸上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记得吗?
再一次看着他黑黑的脸庞,想起来了,在冲赛康嘉措住的院子外,确实跟他喝过一次酒。不,是我喝过他的一次酒,还给他留了电话。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要过年了,我来买菜啊,家里菜不够了。你是来旅游的吗?
不……是的,我来玩。我笑丰,看他身边的袋子,里面全是各种蔬菜,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家里有客人。所以多买了些。他笑着说。
哦。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朗结,家离这里三十多公里。不太好走,下雪。他耙着头发嘿嘿的笑,一边叫旁边的小伙子把货物绑好。
是啊,这雪下的,想回拉萨都回不了。我叹了口气。
莲姐说,今年内地好多地方都在下雪,有好多人都被困在路上了呢。正在绑货物的小伙子开口说道。
莲姐?我心动了一下。什么莲姐?
他是我弟弟边玛。朗结笑着介绍,莲姐是我哥的朋友,也是个汉族,跟我们一块回来的,在我们家过年呢。
莲?是不是还有个卓一航也在你们家?我问,心里狂喜,脸上却不动声色。
是啊。你怎么知道?正在绑东西的边玛回头笑。
我到处找他们,原来他们在你家啊!我大笑。朗结,我能不能跟你们去?也去你们家过年?
真的?
真的。我点着头,恨不得马上就见到他们。老天有眼,总算还记得人间有我这么一个痴情的苦人儿,总算是在绝望的时候再拉了我一把。
好啊好啊,你跟我们一起走。今年我们家可热闹了。朗结高兴地说。然后我们把两个小朋友送回家,跟阿佳说我碰到朋友了,要去他们家。就回了宾馆收拾东西,结了帐出门,边玛已经牵了两匹马和两匹驴等在门口。
走在雪深及膝的山路上,状似闲聊,却也知道了不少他家的情况。那个阳光一般的女人,现在是他们四兄弟共同的妻子。嘉措,不是占了一张床,而是占了床的一个角落。真是为他悲哀。一份所谓的家族责任,就让他义无返故的弃我而去,宁可要那一个角落而不要我,这是个怎样的男人啊?他为此背负了多大的痛?
我不是一个为爱负责的女人,没想到这世上比我还有更过份的。卓嘎,卓嘎,你笑得如阳光般灿烂,却能自私到让心底一点阳光都不存,让嘉措爱你的同时还要接受你跟其它男人上床而装作毫不在意甚至大方接受,你跟其它男人有了孩子却要叫嘉措爸爸还要他答得干脆答得高兴,无情如你这般,也是一分本事啊。
难怪漫天飞雪,天也在哭吧?为这人间可笑的男女。
顺着林间小路走着,在翻过一座山垭后,朗结指着山脚下的村子说我们到了。
看着白雪皑皑中的小山村,宁静安祥仿如一个童话世界,又仿如天庭的一角,美丽得让人落泪。如不是这连绵的大山阻挡了视线,这里会不会也被某些杂志评为最适合人居的地方呢?
莲和卓一航看到我的眼神,仿如见了鬼一般的不可思异。哈哈的笑着,大声打着招呼,从马背上爬了下来拥抱着莲,说真是有缘啊,咱们又见面了。嘉措看到我,也是一脸的惊异,然后说了声欢迎来我家就转了头,接过那女人手上的东西上楼了。
眯眼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扯起一抹轻笑。我既来了,嘉措,就不会允许你再自苦。
第143章:好好来了
朗结和边玛买菜回来时,没想到带回了一位不速之客
好好,那个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的汉族女子,居然骑在朗结的马上来了我家。
惊讶的不只我一人,在门口看到娇笑着的好好时,莲和卓一航一样瞪大了眼。
无论我有多么的不喜欢她,然而来者是客,依然笑脸相迎。再说,她是朗结带回来的。男人的朋友,无论男女,作为妻子,总不该怠慢。
好好见到莲和卓一航,很开心,从马上跳了下来,扑到他们面前,拉着他们的手,说着笑着。然后眼光落在我身旁的嘉措脸上,不再笑,而是深深地看他。嘉措却笑着,说了句汉语,大约是欢迎她来我家之类的,便接过我手上的油桶上楼去了。好好看着嘉措的背影,眩然欲滴。
嘉措,这么有魅力?我看看好好,又看看上楼的嘉措,心底的骄傲油然而升,自己的男人能让别的女人喜欢,让我这个做妻子感到骄傲。
“进屋吧。”我说了声,带头向屋里走去。
朗结说他在县城碰到好好的。见她一个人住在宾馆里,公路被雪封了回不去,便请她来家过年。
好好的突然到来,让原本欢乐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卓一航跟她好像也不亲近,总在不着痕迹的避开她。莲突然沉默了很多,有事没事总爱看着我发呆。相反,好好却是兴奋的,我家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新奇。特别是嘉措,有意无意间能能发现好好的眼光在追逐我的家长。
朗结和边玛到是一贯的热枕,忙前忙后的招呼好好。莲在一边打扫她的相机。卓一航则跟在宇琼身边,看他往氆氇上缝花边。
扎西看到好好后,一直阴沉着脸坐于一角,闷声不响地捻着羊毛,就是一向活泼开朗、吵闹不停的德吉也靠在扎西身边,看向好好的眼睛里充满敌意。
是不是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他们了?心里这么想着,端了菜放在小桌上,嘉措拿着碗跟在我后面,卓一航端着高压锅跟了出来。
家里再来新客人,公公婆婆高兴得合不拢嘴。说这么多远方来的客人,新年咱们家一定要好好热闹一下。
好好吃得很少,说她不太习惯酥油炒的菜。朗结给她泡了一袋方便面。
嘉措一反常态的能干,我做事时,他就跟在身边,帮我递个东西或是什么都不干就陪着我闲聊,好几次让他喝酒去他都不走。
午后,我在楼下清理畜圈,把牛粪铲出来放在院外。小牛犊在身边走来走去,不时舔一下我的手背。楼上传来好好和朗结、边玛玩色子的嘻笑声。嘉措本来靠在门边看着,赶了几次都不走。正好见莲回来,便让他跟莲上去了。
扎西走了进来,接过我手上的铲子,默默地铲了起来,很快就把畜圈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正要出去,他突然闷声说了句。“你还有我!”
我讶然的回头看他,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却已经提着牛粪框走了出去。
正好朗结陪着好好下来,说要出去看雪景。见扎西提着牛粪,好好捂住了鼻子,朗结笑着说:“二哥,你拿开一点,把客人臭到了。”
默不着声的扎西放下框子,突然冲朗结面部就是一拳,打得朗结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好尖声惊叫起来。
楼上的人听到好好的叫声,立即跑了下来。
我赶紧过去扶起朗结,检查着朗结脸上的伤,见他右眼变成一团青紫。
“牦牛,你为什么打人?”公公看到朗结的伤,指着扎西大骂。
宇琼不自觉的站到了扎西面前,陪着笑脸。“二哥在和三哥闹着玩,爸拉,你别生气!”
“有这么闹着玩的?”公公大喊,“好好的兄弟,为什么要打人?什么天大的事情让你动手打弟弟?说啊,牦牛!”
扎西一声不吭,只是愤愤的盯着朗结和好好。
“没事没事,爸拉,”嘉措走了下来,看了看朗结,又看了看扎西,拉住公公的手臂。“两兄弟打打架有什么稀奇,我们小时候不是常打架嘛,你管他们呢,让他们自己解决。”然后拉着公公上楼去了。
宇琼推着扎西走了。莲把受了惊吓的好好也拉了出去。
我拉着朗结上楼去,拿了一块酥油抹着朗结的眼圈上,说:“你怎么惹着二哥了,让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那里惹他了?我就说了让他把牛粪拿开一点,这话怎么了?他就动手打人!”朗结摸了一下眼睛,痛得呲牙裂嘴的。
看他一边眼圈黑一边眼圈红,我“卟哧”一声笑了。“你这个样子,像电视里的熊猫。
“还笑。你也不管他。越来越野蛮了。”他没好气的白了我一眼。
“扎西那里野蛮了?肯定是你那儿惹到他了。”我说,“你脑子一向转得快,是不是你欺负了他?”
“魔女,你总是帮他!”
“我还不知道你?总跟边玛一起合伙欺负人家老实。昨天,你俩不是还把他的鼻烟换成面粉了吗?”
“开个玩笑嘛!”他不好意思的笑了,却因为脸上有伤,笑得比哭还难看。
“总之是你不对了。”我斜着他,似笑非笑的。“喂,你还要不要陪你检回来的女人看雪景浪漫去?”
“胡说八道。”他脸一红,转身走了。
“喜欢又不敢承认”看着他的背影,哈哈的笑,转身下去给牦牛抱草料了。
第144章:卓嘎:无奈
快吃晚饭时莲和好好也没回来,公公让嘉措去叫,等了好久还是没人影,我便顺着山路找了去。这个扎西,真把人家姑娘吓坏了怎么办?想着晚上一定好好说说他。怎么可以当着客人的面动手呢?
见莲在村委会的院墙外站着,里面传出嘉措和好好的说话声。听不懂在说什么,好好好像在哭。走了过去,跟莲还没说上两句。嘉措就出来了。见他黑着一张脸,想来是劝慰美女没成功。
好好出来,见到我,不自然的笑笑。我也笑了,说:“吓到你了吧?他们兄弟就是这样的,没什么事情!”
好好笑了一下,眼睛看着嘉措,又怨又哀的眼神,只有情人间才会有的。
她和嘉措,发生了什么事吗?心里闪过这么个念头,又立即否认。怎么可能呢?他们才认识啊!
回去的时候,笑着问身旁的他。
“那个女人是不是喜欢你?”
“胡说。”他看我一眼。
“那她干嘛那么看你?”
“怎么看我了?”
“就那样啊,女人看男人那样!”我笑。
“胡说八道。”
“不好意思啊?”我偏了头看他,见他眠着嘴唇,眼睛着着前面的路。“你晚上是不是去钻了人家的睡袋?”
“你这个女人,想什么呢?”他看了我一眼,没好气的说。过了一会儿,他说:“要是有别的女人喜欢我了,你怎么办?”
“把你让给她啊,让扎西当家长!”我说,咯咯的笑,看着他,一边倒退着走。
“真的?”他站住,一脸严峻。
“假的。你是我的家长,谁也别想抢走。”我说,“谁要是抢了你去……”我做了杀头的动作,再度哈哈大笑。
他也笑了。“你真是个魔女!”
晚上扎西帮我煮青稞,准备做明天的酒。见他始终低了头,不停地往灶里塞柴,便走过去,踢了他一下。“喂,下午你疯了吗?打那么重?”
他看了我一眼,不说话。
“不会说话了啊?”我抢过他手上的柴扔回框里。
“他该打!”半天,他才闷声来了这么一句。
“就为把你鼻烟换成面粉?人家开玩笑的嘛,你这个当哥哥的,都不大方一点。”
“不是那事!”
“那为什么?”
“你别问了!”他说,把柴一扔,出去了。
这家伙?!我气乎乎的拿勺子搅着青稞,大喊:“边玛、边玛……”
边玛答应着跑了进来。“干什么?”
“烧火!”我没好气地说。扔了勺子,也出去了。
阿佳是第二天一早来的,说达娃和新婚的丈夫又打架了。此时我们才知道,达娃结婚后就一直没让他丈夫碰她,俩人为此经常打架,达娃常被男人打得鼻青脸肿的,但就是不让男人摸她的身体。说只要男人强迫她,她就自杀。
“达娃她,还是不死心啊。姐姐,你可得想个办法,这可怎么办啊?”阿佳拉着婆婆的手哭道。
公公看了嘉措一眼,然后说:“你回去吧,过两天我们会安排的,你放心吧!”
公公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的看了我一眼。
好好
那个在拉萨跟嘉措打了一架的男子,现在我知道他的名字了,他叫扎西,是嘉措的二弟。那个小姑娘,是嘉措的小妹妹,叫德吉。这俩人,一直拿防备的眼神盯着我,仿佛我是他们不共待天的敌人。至于吗?我就是爱了他们大哥,能罪到哪儿去?
不过也无所谓了,我是冲着嘉措而来,其它人怎么看我,与我何干?
我无法讨好每一个人,我也无法让自己喜欢上这个外表如天堂的地方。我不喜欢牛粪的味道,我也不喜欢糌粑的味道,我更无法吃下血淋淋的生肉,我只是要带走嘉措,带他去我的世界。两个相爱的人,不是要生活在一起的吗?所以,我勉强自己跟大伙儿睡在厨房里,我勉强自己喝苦涩的青稞酒,只想让他明白,真正爱他的、把他放在心里的、再不用与人分享的女人是我,而不是那个貌似纯洁却留连在他兄弟身边的女人。
晚饭后,莲拉我出去散步。我知道她的意思,不过是想劝我放手劝我转身而已。
你不用劝我,如果能放手,我何苦还追到这里来?我对她说。走在积雪的乡间道路上,树叶已落尽,枝干上挂了白白的雪,拉着树枝略摇一摇,便掉了一头一脸。
好好,你这样做,于人于已都无益。
不,你说错了。对我对嘉措是有益的,我们相爱,不是吗?嘉措离开对于那个女人来说,只不过少个男人而已。她有那么多男人,少了一个,于她并无影响。
你真的太偏激了。好好,卓嘎和他的男人们,不能用你惯常的思维去看。
无论用什么思维,爱情都是自私的。莲,你总不能说她霸占着几个男人还一点不内疚吧。再说,我爱嘉措有错吗?我来找我爱的男人,想跟他过一生过一辈子,我不觉得自己错在那里。
爱了就必须拥有吗?莲站住,看着空寂的原野,淡淡地说。
不求拥有还爱什么?莲,我不是神仙,我无法做到只让他人幸福而无视自己的感受。
那嘉措呢?你想过他的感受吗?
想过,跟我一起生活总比让他在这穷乡僻壤里跟兄弟共同分享一个女人来得好吧?莲,只要一份感情真真实实的存在了,我也能如别的女人一样,守着一个男人一间房过日子的。
成了家,就是一生一辈子,不是一天一年。有时候,责任比爱情重要。
不,我不这么认为。如果爱了,就应该争取属于自己的欢乐,哪怕是一时一刻,都不应轻易放弃。爱情面前,没有什么责任和义务,如果俩人相爱,会心甘情愿的为对方做出牺牲,这样的牺牲,不叫责任,叫情愿。哪怕明天不爱了、情散了、恨来了,今天至少快乐过、美好过,无论明天是怎样的结局,我也认了。你说那种责任,只存在于亲人中、朋友中。
既如此想,你认了吗?嘉措已经回到原来的轨道上,你为什么不认呢?
那只是他的身体回到原来的轨道上了,他的心呢?他的心还在我这儿,你不用告诉我他不爱我了,我比你更了解他不是?把他拖回原来轨道上的是责任,而不是爱情。莲,你也是从文明社会来的,你能相信一个男人会容忍自己所爱的女人跟自己的兄弟上床吗?而且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好好,我说过,卓嘎的家庭不能用你惯常的思维去看。
无论是用哪一种思维,我都不相信嘉措会爱上那个女人。说完这话,转身往回走,莲默默跟在后面。
好好,你如果真的要那个答案,希望你能悄悄的,别伤及无辜。莲有些无奈,甚至说有些悲哀。在我们这场恋爱中,她本是个旁观者,却费力不讨好的搀和进来。
我不想伤及任何人,也不愿任何人伤及我。莲,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不想任何人受到伤害。你别再管我们的事了,让我们自己解决吧。
回到房里,火炉燃得大大的,热哄哄的牛粪味弥漫在各个角落。嘉措的父亲倒是个热情的好老头,怕我冷,还抱了张毯子给我。
临睡前注意了一下,嘉措不在,扎西和朗结他们却铺开了被子,扎西睡在了另外一角。嘉措,他是随那女人去了吧。如此一想,心里就气。我就在这儿,近在咫尺,跟他却隔了天涯。
我把睡袋拉到莲和卓一航的中间,陌生的地方看着两张熟悉的脸孔,心里踏实一些。
卓一航看我的眼神,就像看街上任何一个陌生的女人一样,这让我悲哀。这就是那个说要永远爱我宠我的男人,誓言犹响耳边,人却已成陌路。这世界,还有什么样的人值得相信?还有什么人值得依靠?
心里如此想,脸上笑容依旧。不成夫妻、不成朋友,至少还不想成为敌人。
躺在羽绒的睡袋里,听着楼下的牛羊梦呓,这样的经历还是第一次。此时他在干什么?我看着屋顶一条条的木头思绪飞扬,曾经他也这么看屋顶来着,那时的他,是不是在犹豫把自己放逐在哪里合适?只是,那时的我是不确定的,不明白他的内心承载了多大的无奈。现在我知道了,追来了,该是让他明白的时候了。
他在干什么?再一次这么想。搂着那女人颠鸾倒凤?还是也在想着我?我是不是特没出息?蠢得无可救药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男人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搂了其它女人睡觉却还在这里想他?
翻了个身,看卓一航已经闭了眼,甚是无趣,便又转过来,莲正用一双清清亮亮的眼睛看我。真怕了这双眼睛,仿佛洞穿一切,所有的心事所有的小心眼,在这双眼睛下无所遁形。不敢看她,佯装瞌睡,把自己缩进睡袋里。
嘉措作为家长,总有处理不完的事情,每时每刻似乎都在忙着。那个女人做什么都叫上他。我不急,既然来了,就安心的等着,总有机会让他明白的。其实想来他也应该明白了,我出现在这个地方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明白我的心。自问此情,对已对人,都已尽力,如何取舍,该是他的事情。
莲自从那晚跟我谈过话后,便不再跟我提及感情问题。有时她和卓一航出去拍照,会问我去不去?我总是摇头。不是不想跟,是不想看到那个女人。卓嘎,那个总是一脸阳光的女人老跟在他们身边,还有嘉措。不想看他们在一起,便尽可能的躲了,宁可跟朗结和边玛扔色子玩。
中午,我们在天井里放了毯子,三人坐在上面,把色子盒摇得哗啦啦的响,大声的喊着,口沫四溅,嘉措和他的父亲、莲、卓一航坐在一边喝酒。
不时看一下嘉措,似乎他的面前只有酒杯,根本没有我这个人存在。玩了一阵子后,有些无趣。问朗结能不能带我去看雪景?
他说好啊。立即就站了起来,收拾好色子盒,拿了两顶狐狸皮帽出来,一顶给我,说是阿佳的,让我戴着,外面太冷。
我知道他说的阿佳是谁,还给他。说我戴这个太小了,还有其它人的吗?
有,二哥的、大哥的。他说。
把你大哥的给我吧。
太大了。他转身从屋里拿了出来,递给我说。
我接过扣在头上,眼睛都快遮住了,看了嘉措一眼,心里却说不清的舒坦。没关系,大点暖和。
跟在朗结后面,扶着圆木的栏杆一步步往下,楼梯实在太徒,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见扎西提了一筐新鲜牛粪站在出口上,正恶狠狠地瞪着我,朗结正用藏话跟他说着什么。本来是要对他笑笑的,还没等我扯出笑容,就见他一拳挥出,打在朗结脸上,吓得我大声尖叫。
其它人飞快地从楼上跑了下来,劝的劝拉的拉,乱成一团。
莲拉起吓坏了的我向外走去。
怎么那么野蛮,问都不问一声就打人?太野蛮了,完全是没开化的野蛮人……我不停地说着,坐在村委会的房沿下还在瑟瑟发抖。
你应该知道扎西不是针对朗结的吧?莲搂了我肩,轻声说好好,还不放手吗?
不,我不放手。我知道他恨我,他看我不顺眼,觉得我抢了他哥。我爱的是嘉措,我又不是爱他。我抬起头,抹了把泪,倔强地说。
莲摇头叹气,说好好,他的家人不接受你,难道你看不出来?
我无所谓。我只要嘉措,只要他跟我走就行。
让他跟你走?好好,你以为嘉措能脱离现在的环境、离开他的亲人跟你走吗?好好,醒醒吧,嘉措是属于这片土地的,他不是作为一个单独的个体存在,而是一个家庭的一分子。他对你之所以有吸引力,是因为他的生活你不熟悉,他的性情你也不熟悉,他跟你过去接触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所以你好奇,你想接近他想了解他想研究他,甚至你认为自己爱上了他。一旦他离开这片土地,离开了他的家庭,变得如城市里的男人一样,看到美女眼睛放电,喝不完的酒说不完的应酬话,你还会好奇还会追寻吗?好好,嘉措如果跟你走,放下责任离乡背井,他就不是嘉措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你还要吗?
可是,他现在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啊?我泪眼迷蒙的看着莲,有些无助。
如果他跟你走,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好好,别勉强嘉措,离了这片土地,就像鱼没了水一样,他会干死的。相信我,如果爱他,就让他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我放不下啊,莲,我真的放不下啊。我抽泣着,俯在莲的怀里,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你要历经几劫?才能醒悟啊?莲轻拍着我的背,跟我一样无奈。
眼泪怎么都止不住,感觉自己浑身都在抽着似的疼。不知过了多久,莲说他来了。然后把我扶起来。你们俩自己解决吧。
抬头,见嘉措站在断墙的口子上,依旧那么帅、那么霸气。缎面的羊皮袄没扣,白白的毛领翻在外面,长发随风飘扬着,皱了眉,用忧郁的眼神看我们,
莲起身出去,走过嘉措身边时,说了句总归要解决的,躲,不是办法。然后走远了。
我看着他,泪眼模糊。这就是我爱的男人啊,这就是我千里追踪的男人啊,恨不得立即就扑过去,却生生的立在了原地没有动弹,只是泪眼迷茫的看他。
他慢慢走了过来,很费力的叫了我的名字。燕子,好好……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叫你了。
第145章:过年
我叫好好,你现在知道了。燕子不是我,这个好好才是我。你满意了?你把我剥得体无完肤了,你让我再也逃不掉了,你终于困住了我,你终于让我心甘情愿的跟了你来,你满意了吧?现在是不是轮到你要逃了?得到手的,总归不是最好的不是?
不是你想的那样,好好,你冷静一点。听我说好吗?
好,你说!
卓嘎是我妻子,你也看到了,我们这儿的习惯,不允许我丢下一大家子而不管不顾的跟你走。我是长子,我有责任带领兄弟们一起维系那个家庭……
他还没说完,我就抢过话头,尖声说这只是你的借口,嘉措,我不信那个。你就想两个女人都霸着,让我跟着你,做你的唯一,你又想霸着她,满足你的面子。
不是的,好好。我是没办法才这样……
你没办法?我看着他,泪水不停地流着。你是没办法爱我还是没办法抢走她?你这混蛋,你这坏人,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找你吃了多少苦。我在那个破县城里,见人就问认不认识嘉措,认不认识这样一个男人。你知道别人怎么笑我?别人说我男人跑了,没本事,还出来找他。嘉措,你真的是我克星吗?你真的是这辈子来折磨我的吗……我一边哭喊着,一边后退。
他过来搂着我。你别这样,好好,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回家过年来了。
你回家过年来了?我呢,我也要过年,我也要过春节啊。你把我一个人扔在拉萨,说走就走,你以为我是什么?破布啊?我在他胸膛上捶打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冷静点,别这样好吗?村里人会看见的!
看见又怎么样?我又没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嘉措,你跟我走吧,咱们去拉萨,去内地,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都跟着你,像你说的那样,永远不离开你,好不好?我搂着他的腰,泪水打湿了他的胸膛。
这时,外面传来莲和卓嘎说话的声音。嘉措推开我,说好好,回去吧,外面太冷了。然后转身向外走。
我站在院子里,仰脸看着灰暗的天空,心冷到极点。
抹干泪,深深吸了口气。出去,见莲和那个女人站在土墙边说话,嘉措则在她们身后。
笑笑走过去。
卓嘎来看你,他怕刚才扎西吓到你了。莲说。
我笑,心却在滴血。替我谢谢她的关心,我没事。
莲用藏语跟那个女人说了。那个女人看着我笑,又说了句什么。
卓嘎叫我们回去,要吃晚饭了。莲说。
好。我点了点头。
那个女人转身拉了嘉措的手,向来路走去。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有些发呆。嘉措和她都穿了缎面的藏袍,男的高大结实、女的修长苗条,嘉措的长发配着她乌黑的小辫,走在这条山路上,两边是干枯低矮的灌木丛,人与景显得那么和谐,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如果那男人不是我所爱的,面对此情此景,也会发自心底的赞美一声:好一对璧人。
好好,他们才是一对,你不觉得吗?莲说。
我不再说话。
咱们走吧。她再说,拉了我的手踏上那条小路。
卓嘎
藏历新年初一前的一天,即藏历最后一个月的二十九,是我们驱邪避魔吃“咕嘟”日子,“咕”在藏语里是“九”的意思,“嘟”是面食。
这天,扎西和我、宇琼一起,早早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嘉措和朗结、边玛在厨房的墙上画上吉祥八宝的图案。
下午,扎西在天井里用糌粑做“魔鬼”,我在厨房里准备“咕嘟”,揉了一盆面。有的面疙瘩里包上羊毛,有的包上炭,有的包上盐,有的包上辣椒等,这些物品像征人们的思想行为。吃到什么,就说明这个人的心就像里面包的东西一样。不过是个新年凑趣的玩笑,却能让一家人吃得喜笑颜开。
在做“咕嘟”时,嘉措就站在灶边,把肉丁、萝卜丝、奶渣、人参果、熟豆以及蔬菜等九种食料按顺序搁入沸腾的锅里。公公在外面叫嘉措出去喝酒。
他答应着,就是不动身。公公又叫了好几次。
“去吧。”我用肘碰了他一下。
他看了我一眼,“女人,你就那么想我出去?”
“十步路我就能看到你。”我笑着,“爸拉叫你好几次了。去吧。我这不用你帮忙。”
“不想去。”
“去吧,啊?要不爸拉又要骂你拴在女人腰上了。”我笑着瞄了他一眼。
“好吧。”他把手上的作料碗一放,转身往外走。“终究要来的,逃也逃不掉!”
“叫你喝酒,又不是叫你去打鬼!”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这些日子,他粘得我都晕呼了。都说女人结婚第一个月最幸福,而我的新婚除了眼泪就是忧伤。反之,在历尽磨难后,幸福却突如其来的降临了。自己所爱的和爱自己的,都在身边守着,每日享受着他们的关爱也关爱着他们,生活是如此的甜蜜,美好得让人担忧,生怕这样的好日子哪天突然不见了。
这时,扎西拿了一个糌粑团进来,在我身上滚着,嘴里念着“让所有的疼、所有病、所有的烦恼,十二个月、三百六十天的疾病和四百六十种邪气,所有灾祸都带走,从此你就平平安安。”念完,抓着我的手在面团上按上手印,让我往上吐了口水,就拿出去了。
这是驱鬼的一个仪式,每个人都要用面团这么滚着,这么说着。然后将面团扔到糌粑做的魔鬼周围,晚上再拿出去在十字路口扔掉。预视着新的一年没病没灾,没难没祸。
我用盆盛了“咕嘟”,端出来放在天井的小桌上,大伙议论纷纷,互相还打趣着对方可能会吃到什么,所有人都一脸期待。宇琼拿出碗放在盆边,边玛拿了张丝巾蒙了我的眼,把勺子递到我手上。我轻轻的搅动着,舀起一勺放在碗里,再搅一下,再舀起一勺放进另外的碗里。如此这般,直到每人一碗为止。
扎西是第一个吃出东西的人:羊毛。我们笑着,扎西的性格跟羊毛一样,柔软善良。嘉措吃出了石头,大伙笑着,说他的性格如石头一样坚硬,倒也差不多。吃出木柴的是卓一航,说明他是个热情的人。朗结吃出食盐,咸得直吐舌头,公公说“这还真应验在你这头懒牛身上,不愿干活,屁股像盐一样重。”
宇琼吃出了个小娃性状的面团。更让大伙哄堂大笑,这说明宇琼可能在外面会有私生子。“宇琼,你要在外面有了孩子,可千万记得抱回家啊,我给你养。”我笑着,乐得直不起腰来。
公公却看着我,说:“我家卓嘎多好,别的女人生的孩子都愿养,你们几头牦牛有福啊!”
莲吃到了瓷片,婆婆说这可不准。莲怎么会是尖牙利齿的小人呢。好好吃到了带刺的果子,莲说这个准了,她就是个处处不挠人的家伙。好好不依,非要把果子放进莲的碗里,大伙再一次笑闹开来,互相在对方碗里翻着面团里还有什么东西,你追我赶的,搅起了新年的第一个高潮。
天黑时,我们把剩余的“咕嘟”倒进破罐里,公公说:“邪魔的鬼啊,今天让你在我家吃饱喝足,你就走吧,带走所有的邪气晦气、困苦灾难,你不要回头,去那遥远的地方吧!”这就算结束吃“咕嘟”了。没吃饱的人,愿吃啥等会儿可以重新做。
边玛和朗结拿着青稞竿做的火把,在每间屋子里跑一圈,一边跑一边喊:“魔鬼出来,魔鬼出来,你该走了!”我则端着扎西用糌粑做的魔鬼跑出家门,所有人都跟在我后面,嘻嘻哈哈的笑着闹着,公公在后面使劲鼓着掌,把魔鬼送到路口扔了。
村里送鬼的年轻人都集中在我家门前的草地上,点起了熊熊大火,围着火堆翩翩起舞。月上房顶时,我们才散了往回走,我笑着叮嘱大伙儿不准回头,谁回头就会把魔鬼再带回家的,大家笑着答应。
到了家门口,公公婆婆准备了荆棘、糌粑和一桶水,关着大门。我们在外拍着门,佯装大声地喊“开门”。
婆婆在里高声说:“回家的人请唱我们家的门歌!”
于是我们就开始唱歌,“开门了开门了,我们的门槛上镶有黄色的金子;开门了开门了,我们家的门槛下方镶有绿色的松石。开门了开门了,我们的门槛左边镶有红色的玛瑙;开门了开门了,我们的门槛右边镶有紫色的檀木。开门了开门了,里面的门闩是白色的海螺。”我唱主歌,男人们和着,和谐而吉祥的调子高亢优美,把这大年的前夜煊染得更加热闹。
唱完歌后,里面升起了火光,想必是婆婆点燃了驱邪的荆棘。大门徐徐开启,我们一个一个的跳过火堆,公公和婆婆往我们身上抛洒糌粑和水珠,这是防止魔鬼跟着回来。却让大伙再一次兴奋,跳着躲着冰凉的水滴。见好好拉着嘉措的手臂又跳又笑,美丽的脸庞流光溢彩。
她也许是无意的吧?这样想着。转身把水珠浇到莲的脖子里,趁机甩掉那突如其来的不舒服。
好好
接下来的日子,不停地提醒自己。别勉强他,由他选择,走还是留,要我还是要她,让他自己作主。尽管每时每刻都如万箭穿心,每时每刻都如在油锅里炸,眼神仍不由自主的追随他的身影,醒悟后总是低了头,一次次黯然神伤却换不来他偶尔一次回眸……
我,老了吗?我,没有魅力了吗?整天面对两个曾经海誓山盟今日却如同陌路的男人,怎不让人绝望!。
我甚至想,走了吧,回拉萨去吧,留在这里,徒增伤悲。然而,接连的大雪,交通中断,想退也难。看着那连天连地的雪幕,浪漫唯美得如仙境一般的雾松,却没有一丝欣喜。触目所及的一切,都能触动心底最深的伤,继而泪水就止不住的往下流。
坐在野地里或是坐于小窗边流泪的时候,偶尔能碰到嘉措从另一端传来的忧伤的眼神,带着深深的歉意。歉意于我何益,我要的是你的爱你的关怀,情人间的两情相悦,不是朋友间的相敬如宾,难道你不明白?
每当这时,莲总是坐在一角,默默地看着我,眼里有着明显的担忧。莲是个好女人,无论是谁,她都放在心上,无论什么事,她都能理智处之。只是莲啊,我如能把感情收放自如,哪有今日的苦?情这个东西,放起来容易,想收回却比登天还困难。
整天看着卓嘎张扬的笑。她总是那么无所顾忌的、很没形象的大笑着,任何一点小事都可能触动她笑的神经,这个女人仿佛就是笑神投的胎,各个角落都能听到她的笑声,捂了耳朵也无济于事。
她当然是值得开心的。这天,当我坐在后面廊下的木栏上,胡乱翻着相机里的图片时,那清脆的、张扬的笑声又不合时宜的钻了出来。心里想着,她当然可以高兴,几个男人侍候着,夜夜春色满室。不是都说性爱是女人最好的化妆品吗?有这么几个男人滋润着,也难怪人家神采飞扬、笑声都能如此清亮。只是,那些围着他的、充当化妆品的男人们未勉太过作贱自己,一个萝卜还有一个坑呢,几个人就非要上那一张床,还装出一副谦逊的表情来,真是好笑。
站起伸了个懒腰,前后左右活动了一下腰部。这时,里面传出隐隐的哭声,怎么回事?刚才还闹哄哄的互相玩闹,怎么会哭起来了?把手机放进袋子里走出去,见一个年约四十来岁的女人正拉着嘉措阿妈的手哭泣。私下里问朗结,才知道她是嘉措的舅妈,说她的女儿刚结婚却不跟丈夫同房,天天晚上把刀放在枕边睡觉。
为什么啊?我问。
达娃喜欢他。朗结向另一头低着头不停地捻羊毛的宇琼指了指。
哦,表妹爱表哥,经典的老故事。我心里如此想,嘴上却说这才是爱情,一个女人本来就只能爱一个男人嘛。说完有意无意的看了嘉措一眼。
在我们这儿可不是这样,一个女人可以同时爱兄弟几个的。像卓嘎,她对我们几个就很好啊。朗结小声分辩着。
是吗?几个男人分享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不是太……哈哈!我捂着嘴怕自己笑出声来,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这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虽说对嘉措有把握,其它人呢?特别是那个扎西,一脸的仇恨,仿佛我抢了他的女人一般。
朗结的舅妈走了后,卓嘎到楼下去了,他父亲把嘉措和扎西叫了过去,商量着什么。见嘉措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扎西则低了头一声不吭。我把边玛拉到后面,问他怎么回事。
明天是藏历的二十九,是个好日子。爸拉想让宇琼加入我们。边玛踢着地上的小石子说。
什么意思?加入你们?他本来就是你们的兄弟啊。
好好姐,你不明白我们的习惯。在我们这儿,兄弟长大了是不分家的,大家娶一个老婆,一起生活。
我明白了,你爸是让宇琼也和你们的女人在一起,对吗?
嗯。爸拉已经说了多次了,大哥不同意。所以没办成。
这次呢?你哥会同意?
刚才好像是同意了。爸拉要这么做,大哥也没办法。
你大哥不爱卓嘎,对吗?
边玛好像没明白我这话,想了一下才说不会的,大哥是家长,他怎么可能不爱我们的女人呢?
你们的女人并不是他的女人啊。我说,边玛,你不明白吗?结婚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事,不是一个女人和一群男人的事。
可是,边玛傻兮兮的看着我说在我们这儿,结婚本来就是兄弟们一起的啊。我们的女人就是大哥的女人,这有区别吗?
卓嘎跟你的哥哥们在一起,你不嫉妒?我看着他,真是可怜这孩子。如此怪异的、有悖常理的事情,他却可以当成理所当然来接受。
嫉妒?边玛看着我,好像我是白痴一样。他说怎么会呢?我们是兄弟,在一起生活是应该的。我们的女人都爱我们,我们也爱她。如果兄弟相互嫉妒、相互仇恨,那我们家怎么可能富裕?
就为了富裕,你们就几兄弟娶一个老婆?边玛,钱真的就那么重要吗?比爱情还重要?我摇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观念上相差十万八千里,对事物的认知一开始就不一样,没有交流的基础嘛。
钱当然重要了,没有钱,我们家会让人瞧不起的,没吃没喝,那还有什么意思?边玛理直气壮的说,直接把我雷倒了。
钱比爱情重要。对于我这个从懂事起就认为爱情是神圣的、是自高无上的人来说,还真是新鲜。虽然,我们生活的文明社会里,现在也有不少的男女为了钱不惜一切,出卖灵魂出卖肉体,但至少还要扯了爱情这张布遮一下羞,说自己对老头有感情对老太有爱恋才跟他的。无论这话让人信与不信,说还是要那么说着,强当安慰自己也安抚别人。敢说自己就是为了钱为了富裕才嫁个男人或娶个女人的,我至今还没碰到过。
在这里,在这片圣洁的土地上,爱情已经伦落成富裕的桥梁了吗?它已经变成金钱的附属物了吗?我的爱情呢,是不是也成了富裕生活的拌脚石?变成可有可无的旧衣服?
再一次悲哀起来。
tange
发表于 2014-3-23 16:14
第146章:过年 二
卓嘎
回到家,欢乐并没结束。我们聚到一起,给吃到好的象征物的人唱颂歌,让吃到坏的象征物的人表演节目,或是学鸡叫狗叫驴叫都可以。论到好好时,她说她不会唱歌跳舞,让嘉措代她表演一个。其它人不愿,说必须本人表演才行。
好好拉着公公的手臂摇着,娇憨的扬着美丽的脸蛋,让公公帮她说话。
公公爱怜的拍了拍好好的手,同意了。“好,就让嘉措帮你表演,让他唱歌。”
嘉措看了我一眼,笑着说:“这不行,自己的节目自己演。”
好好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臂摇着,用汉语说着什么,然后热切的看着他,嘉措则笑着,摇着头。
此情此景,让我心里再一次升起不舒服的感觉。转头,见莲和扎西都在看我,便笑了,极灿烂的笑着。
嘉措终是没能抗过好好,唱了一首山歌。大伙都沉醉在歌声里,呼叫声和口哨声响成一片。好好站在他身边,仰脸看着他,目光如水一般温柔。突然发现,嘉措跟好好站在一起是真的好看,男人粗犷豪迈,女的美丽温柔。他的身边是应该站这样的一个女人的,自己不过是山野里的牧羊女,粗糙有余,精致不足。
突如其来的自惭形秽让我低了头,悄悄向后面的巷道走去。坐在圆木的栏上,看天空繁星点点。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别家的欢乐。
这个夜晚,我们这个地方家家户户都一样的热闹,每个家庭都在欢笑声中期盼着明年的详和幸福。
我的眼前不时出现好好吊着嘉措的手臂巧笑嫣然的画面,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突然感觉身后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我知道是他来了。飞快地抹了一把泪,正想回头时,身子却被他拉起压在柱上,不由分说吻住了我,嘴里是咸咸的味道。
抬起头,惊见嘉措硬朗粗糙的脸上泪水纵横,正想问他为什么,他却再一次堵住了我的嘴。他的喉间哽咽着,狂乱的吸着我的唇,手臂用力的搂了我的腰,似乎要把我挤压进他的身体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猛然放开我,转身大步而去。
我拍拍自己的脸蛋,心底却笑了。他是在乎自己的,对吧?娇艳的好好并没迷倒我的男人。如此一想,心情突如其来的愉快,想唱歌、想跳舞。
踩着轻盈的舞步往外走,在过道尽头碰到好好。见她呆呆的站着,看我过去,幽幽地看着我,并不出声。我笑了笑,尽管明知她听不懂,仍说:“怎么不玩了?进去喝酒吧,外面很冷!”
她可能并没听懂,仍然一动不动的。我想拉她的手,她却一闪避开了。
我笑了笑,自己走了。
正想拉门出去时,见扎西靠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
“不喝酒了?”
他不答,却一把扯我在怀,酒气扑面而来。
“你喝醉了?”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脸,并不挣扎。
“你还有我!”他看着我,醉眼迷离的。
“我知道。”我说,笑着看他。
“无论他们怎样,我都在你身边。”
“你喝醉了。扎西!”我拍着他的脸,故音把鼻子凑到他嘴边闻了闻。
这时好好从我们身边走过,鼻子里不屑的“哼”了一声,开门出去了。
“宇琼是真的喜欢你!”他嘟嘟嚷嚷地说。
“你就不喜欢我啊?”揪着他的脸,涎笑着。
“喜欢。”他嘿嘿的笑,如孩子一般。
“走吧,咱们跳舞去。”拉了他的手,他老老实实地跟在我身后脚步踉跄地往外走。
大伙笑闹到半夜,所有人都醉了。公公叫着大伙休息,嘉措和扎西都不愿,说还要喝酒。
“都醉成这样还喝,明天再喝吧!”公公说,让宇琼把他们扶进厨房去。
晕晕沉沉的,想说嘉措走错了,今晚该他进我房间的,口齿不清的也不知嚷了些什么。婆婆拉了我的手把我扶进了屋,帮我脱了衣服,给我盖好被子。恍惚间似乎听到她在说宇琼是个好孩子,他也喜欢你什么的。
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躺在自己身边,心想嘉措终于摸回来了。便转了身,挤进那个温暖的怀抱。好像听在见他说:“我喜欢你,阿佳,一直喜欢……”这人,不叫我魔女改叫阿佳了,有意思。便笑了,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
“叫你少喝点就是不听。”他好像在责怪我,拨着我脸上的发丝,轻轻抚着我的脸庞。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了,怎么像扎西一样?我笑着,迷眼不睁的送上自己的唇。
尽管醉了,但仍感觉今夜的嘉措不一样。他没有野蛮的,不顾一切的要我,而是小心的、疼爱的、怜惜的,生怕把我碰碎了一般进入我的身体,然后呢喃着:“我会对你好的,我会好好爱你的,阿佳……”
好好
我回头扮了个鬼脸,然后推开那扇门。今晚的月色真好,清清亮亮的,月光洒在长长的过道上,影影绰绰,格外的浪漫唯美。
顺着过道慢慢走着,不时扶一下立柱。突然就见了前方两个拥吻着的人影,我如遭雷击,傻子一样呆在原地。半响,听到自己心裂成碎片,纷纷落地。
我还在这里干什么?看戏吗?这样的戏有什么好看的,比那些三级片二级片不带级的片差远了。命令自己的脚往回走,身却纹丝不动。知道没有灵魂是什么样子吗?知道魂魄飘走了是什么样子吗?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自己的重量、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只能呆呆地立在原地,想动也动不了。
然后,他终于放开那个女人,踩着月光走过来了。好像跟我说着什么,没听清。然后他走了,如一缕烟尘飘过我身边,不着痕迹。后来呢,那女人也过来了,对我笑着,幸福的、得意的笑着,想拉我的手,我却突然能动了,迅速闪到了一边。
她毫不在意的走过去了,如雾一般轻盈。我靠着墙壁,生怕自己倒了下去。我不能倒,我没理由让自己倒下去。爱已不在,难道就要死吗?没有男人就活不了吗?不会的,一向坚强,视男人如草介的好好,怎么可能因为一份爱不在了就轰然倒塌?
抬头看着廊外的天,星星布满银河,月如钩,这样的夜色真的很适合情人的,手牵了手走在月光下,窃窃私语,说些海誓山盟让身边人开心的话,为接下去的红绡帐底卧鸳鸯织一片浪漫的遮羞布。真好,西藏真的很美,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那些所谓的有情人真的应该来这里看看,在这样风花雪夜的地方,给骗人也骗已的情话找个合适的温床。
听到门边传来声响,转身看去,差一点就要大笑起来。那个才跟嘉措亲亲我我,分开不过片刻的女人,此时却迫不及待的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坏抱,正甜甜蜜蜜的私语着呢。
径直的走过去,看了他们一眼,真的是想笑的,终是控制了自己,拉门出去。
坐到莲身边,抱着双膝,就像一只鸵鸟,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沙子里。不再喝酒,不再看任何人。
接下来,我就一直这么坐着,看着所有人慢慢变得迷糊。看着嘉措父亲催着宇琼把嘉措和扎西扶到厨房睡觉时宇琼羞却的眼神,看到那个女人在嘉措母亲搀扶下东歪西倒的进了那扇小门,看着扎西和嘉措看着那扇关起来的小门大杯大杯的灌酒……
滑稽吧?千辛万苦找了来,以为他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呢,以为他见了自己就会迫不及待的跟着离去。哪知人家的心早变了情也早移了,宁可跟兄弟一起分享那份无妄的爱,也不愿多看我一眼。傻吧?放弃舒适的生活不要,却偏偏来找这份根本不在了的情。把自己妄自菲薄到如此地步,人家也是毫不动容。
那是一个怎样凄凉的夜晚,那是一种怎样痛心疾首的感觉。莲说了N遍让我睡觉的话都没理她,只是傻傻的,呆呆的看着那个靠在柱子上的男人。他喝酒的样子真帅啊,每一次仰脖,便见喉头上下移动,一杯酒就滑了下去。
天亮前吧,他终于停止了喝酒,只捏着酒杯,靠在那里,眼里含泪。是的,我看见的,月光下,那泪亮晶晶的,时不时的掉下一颗,他也不擦,也不动,只是傻傻的、呆呆的,如我看他一样看着那扇低矮的门出神。然后,让泪珠慢慢溢出。
我一直坐在那里,头搁在膝上,泪眼迷茫,看他。
今夜,伤心的人儿不只我和嘉措,坐在一角的扎西,也是对着月光喝了一夜,也是不时抬头看那扇低矮的门,然后举杯,然后喝酒。
情到深处人孤独,情到深处心寂寞!
我们三个,谁比谁更寂寞?谁比谁更伤心?
天亮前,天井里又飘起了雪花,嘉措的皮袄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我依然坐在一角,依然抱了双膝。扎西突然起身,去厨房拿了两个木桶出来,站到天井里,那只大肥狗坐在他身边。
两个男人谁都没说话,只是站着,如两尊雕像,一个看门,一个看天。
卓嘎
鸡叫头遍时自然醒来,头有些疼。记起今天是大年初一,作为这个家庭的主妇,天没亮前,得去背回新年的头一遍水。从小我们就知道“水是幸福之本”,用新年的头一遍水供奉佛祖,感谢上天的恩赐,让我们过上幸福吉祥的生活。
拿过旁边的衣服,慢慢穿着,身边的人也坐了起来。
“还早呢,你睡吧,我去背水。”我说,把头钻进毛衣的领子里。
“我跟你一起去。”他说。
怎么是宇琼的声音?心里一阵激凌。甚至不敢回过头去。
“穿厚点。”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昨晚嘉措的眼泪和狂乱不羁的吻,扎西痛楚的眼神和万般无奈的叹气都一齐拥到眼前,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今夜不会属于他们。今晚的我,将属于他们的另一个兄弟,我的身体我的心,将又多了一个男人分享。
我不敢哭,无论心里多么的酸楚和无奈,此时的我也不能流泪。身边的人没有错,反而在情意绵绵的关心着我。在他心里,我是他的女人,既然跟他在一起了,就应该全心全意的对他,让他愉快、让他安心是我责无旁贷的责任。
“你不用去的,我去就行了。哪有男人去背水的。”我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让声音与平时一般无二。
“你有孩子,外面又冷,我不放心!”他说,从被窝里站了起来套了裤子。然后拿了皮袄给我穿上,帮我系好腰带。又让我坐在凳子上,他把靴子提过来一一给我穿好。
我看着正系靴带的宇琼,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走吧!”他说,拉我起来。
出门,见扎西拎着水桶站在天井里,黑鹰坐在他身边。看到我们,把其中一只水桶递给宇琼,带着黑鹰便往楼下走去。
正准备跟他俩下楼,却突然发现嘉措靠在另一头的柱上,默默地看着我出神。而好好,坐在一角的椅上,双手抱着小腿,看着嘉措流泪。
新年的第一个清早,所有人都应该沉浸在充满青稞酒的梦乡里,扎西却提着水桶等在天井里、嘉措靠在柱子上、好好坐在阴暗的角落里……这样的画面是不是太过诡异?
强自镇定,向他笑了笑,用喜悦的口气玩笑的说:“扎西德勒!家长,这么早就起来了?”
“扎西德勒!”他说,声音暗哑,定定的看着我,不再说话。
“再去睡一会吧,等我背水回来给你送酒!”我说。
“好!”他说,依然深深地看着我,身子却一动不动。
我深深吸了口气,看了好好一眼,她正怨恨地看着我。我再迟钝,此时也知道她是喜欢上我的男人了。
笑,向她轻轻说了声“扎西德勒!”便快步下楼去了。
出得门来,深深吸了口气,清凉的空气钻进肺里,让人精神一振,见扎西和宇琼站在草地边等我。说:“你们俩也真是的,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他俩并不说话,等我走到身边,才一起向山路走去。新年的第一桶水要取山上的泉水,将甘甜的泉水献于佛前,向佛祖表达我们的虔诚。
辽阔的夜空星光灿烂,一弯新月挂在天际。扎西在前,我在中,宇琼殿后,黑鹰一会前一会后的跑着。
山路弯弯绕绕,走上去“嚓嚓”的响。两边的灌木都披了一层白霜。
开始的气氛还有些尴尬,谁也不说话。上山后,我让扎西慢点,“现在还早着呢,没有人会抢在我们前面的。”
新年如能抢在别人之前打回第一桶水,不仅预示着对佛祖的虔城,还表明着这个女主人的能干。
“今天煮饭就用山泉水吧,上次有几个城里人来这里玩,说咱们泉水比商店卖的矿泉水还好呢!”扎西说。
“行。二哥,不够的话,我再来背一趟。”宇琼接过话题。
“你们俩呀,真是牦牛。”我笑,“今天可是大年初一,男人们都在唱酒,哪家的男人还干活?”
他们俩嘿嘿的笑着,并不理我的话,而是聊起了初三的打石头游戏。我们这儿特有的一种活动,男人们玩的。把牛角或羊角放在正前方,每人拿石头依次扔过去,打到牛角或羊角的算赢,赢者奖励一杯青稞酒。村里是昨天通知初三集体活动,让男人们集中在村委会的边上,喝酒打石头。
打好水,俩人谁也不要我背,依旧把我夹在中间往回走。到山脚时,才碰到别家上山背水的女人,见到都笑话我。“卓嘎拉,你可真有福啊,背水还带两小工!”
“男人多的好处啊。阿佳,谁叫你只嫁了两个男人!”我说,欢畅的样子相信谁见了都会认为我是个幸福能干的女人。
“你个母牦牛,看男人不折腾死你!”她们笑着,打趣我。
“我的男人才不像你家的牦牛呢,心疼着我呢!”我说,故意看了看扎西和宇琼,“咯咯”笑着。
路过琼宗家的院子,突然听见里面传来细细的哭声。
怎么回事?不由得停了脚步。大年初一,该是一家子欢欢喜喜才对呀,怎么会哭?
我让扎西和宇琼先回去,自己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才进院子,便听楼上哭声响成一片。
正准备上楼时,听见琼宗的母亲在哭着说:“琼宗啊,我的女儿,你怎么就死了啊?你才十八岁啊,琼宗,这都是为什么啊……”
琼宗……死了……
我顿时呆住。
不会的,怎么会呢?离开拉萨时琼宗都还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死了呢?琼宗阿妈哭的肯定是另一个人,也许是他们家的亲戚,跟琼宗同名而已。我这么想着,飞快冲上楼去。来不及跟其它人打招呼,径直冲到琼宗阿妈而前,抱着她急切地说:“阿妈拉,琼宗没事对不对?她好好的在拉萨,要跟仁钦结婚了,是不是?”
“别提那个男人,卓嘎拉,求你别提那个男人!”琼宗阿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弯腰抱着自己的头,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他害死了琼宗,是他害死了我的琼宗啊。我的宝贝,我唯一的女儿啊……”
“不会的,琼宗不会死,她怎么会死呢?琼宗说要慢慢去等的,等到仁钦的阿爸承认他们为止的。不会的……”我瞪大了眼,下意识的喊。
“卓嘎,仁钦刚刚打来电话,我和阿妈去接的。琼宗……昨晚用煤气自杀了。”琼宗的嫂嫂蹲在地上收拾包裹,闻声抬头哭着说:“我们要去拉萨处理琼宗的后事,马上就走。”
琼宗的父亲坐在一边,头低着,闷声不响,脊柱弯成了弓。琼宗的哥哥坐在一边的小凳上,把头埋在孩子身上默不做声。
我站起来,没有意识、没有思想。下楼,回家。
琼宗死了,那个向往爱情,追寻幸福的琼宗居然用煤气自杀了。我一路上都在想着和她有关的一切。她逃婚前的那个晚上,在温泉里跟我说的话,句句还响在耳边。在拉萨碰到她时,她说起仁钦的表情,那么羞涩那么快乐;她对未来的向往,她渴望的眼睛,一切仿如昨天。怎么会就死了呢?不,肯定是琼宗嫂子他们搞错了,肯定是另一个琼宗死了打错了电话。仁钦,仁钦,他那么爱琼宗,怎么会让她死了呢?他怎么会允许琼宗死了呢?不,不会的……
怎么到的家,已然不记得。只记得小德吉在门口看到我,说:“阿佳你可回来了,那个坏女人和大哥在楼顶上。”然后拉了我的手进去,无意识的爬上木梯,还没踏上房顶,脚步就钉在了梯子上。房顶的另一头,好好正抱着嘉措,哭着不停的说着什么。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好
终于,那扇门“吱呀”一声慢慢开了,两个人影先后走了出来,身后,是洁黄色的灯光。
轻声的新年问候:扎西德勒。吉详如意的意思。我们,身处情天恨海中的我们,哪一个又能吉祥如意呢?
那三人下楼去了,说是去背水。见嘉措终于回过神来,他没有看我,慢慢转身,艰难的迈着步子,往后面去了,我起身跟了出去,见他上了楼梯,往房顶爬去。
我是怎么跟上去的,不记得了。那时的我,实在不是有灵魂还活着的女人。恍惚记得嘉措在哭,眼泪大滴大滴的掉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你宁愿跟人分享她,也不跟我走。你就那么爱她吗?走到他面前,盯着蹲在雪地里的他,恨声说。
好好,对不起。他站起来,抹了一把泪。
我不要对不起。我要你跟我走,我只属于你,属于你一个人,这难道还不够吗?这难道还不好吗?我摇着头,愤懑的看他。
不,我不能离开。好好,我如走了,我的家就完了。
你的家就完了?怎么完?你走了,她还有四个男人,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支撑这个家。我冷笑着,不屑地看他。别跟我说你的家庭需要你、你的父母离不开你的话,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难道还要孩子为了家族利益牺牲个人幸福吗?
你不懂的,好好,我对不起你。
我是不懂,不懂你的自私,我千里追寻,只为找你这个自私的男人,只为给你一份完整的、不跟人抢不跟人夺的爱,你却不要,你宁愿要那五分之一,也不愿要我这整颗心。嘉措,你还是一个大男人吗?为什么如此懦弱如此无能?我竟然还不争气的爱着你。你应该顶天立地、眼里不容沙子的啊,为什么要如此作贱自己?我扑过去,搂着他的腰,哭着说看看我,看看你怀里这个女人,你曾说过要爱我一辈子的,要我永远陪在你身边的,现在我来了,就在你面前,你为何就变了呢?为何就不要了呢?啊……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停的说着这三个字,似乎除了这句话,他就没话可说似的。
我不要对不起,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哭着喊,我要你爱我要你疼我要你宠着我,你明白吗?嘉措,我要你的心,要你的情,要你只属于我、我只属于你的爱情……跟我走吧嘉措,我们走得远远的,去内地,去北京,去上海,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们不再见这些人,就我们俩在一起,永远都不再分开,好吗?嘉措,你回答我啊,好吗?啊?
好好,你冷静点,你别这样……
我冷静不了。你知道我天天看你跟在那个女人身边摇尾乞怜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我见你和她抱在一起是什么感受吗?你知道我看着你呆呆的等她和你的兄弟出门我是怎么想的吗?那是痛啊,真的心痛啊,心在滴血啊你知道吗?你是我的男人啊,为什么要为她流泪?要为她伫立更深?……
听到有人上楼来了,转头看去,见那女人站在楼梯上看我们,神思恍惚的样子。
第147章:上部结局
卓嘎
嘉措转过头来,见到我,也惊赫的瞪大了眼,然后把好好推开了些。
好好看到我,哭喊着我听不懂的汉话飞快跑了过来,她可能要下楼。我下意识往边上移了一下,却没想好好冲下来时推了我一把,我一个站立不稳,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恍惚听见德吉在尖叫“阿佳……二哥,二哥快来,坏女人把阿佳推下来了……”,然后嘉措在喊“魔女”、扎西在喊“女人”、公公婆婆在喊“卓嘎”;莲的惊叫声、卓一航的惊叫声、所有人都在惊叫……
见嘉措如飞一般落到我面前,把我搂在怀里。“魔女,你没事吧?魔女,佛祖保佑,你会没事的。菩萨保佑,魔女,你会好好的,啊?你说话啊,说你没事的……“
伸手抚去他的眼泪,我的家长,动不动就哭,像什么话?一个大男人啊,哭起来眼泪流得乱七八糟的,一点都不好看。“我没事的,挺好的。”我说,感觉到两腿间有一股温热的水流出。“只怕,我们的孩子又要离开我们了。宝宝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不愿叫我们阿爸阿妈,终究还是要离开我们走了……”
“不会的,魔女,我们的孩子不会离开的。他会叫我们阿爸阿妈,你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阿妈。你一定会好好的,宝宝也会好好的……”他把我的手放在他脸上摩挲着,“魔女,我爱你,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爱你,我现在跟你说了,你不要笑我,我真的爱你,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你了,我一直不敢承认,不敢相信自己会爱上你这个野女人,现在我承认了,不只我,还有扎西、宇琼、朗结和边玛,我们都爱你。你一定要好好的,给我们生一堆孩子,我们会有一堆孩子,他们都会叫你阿妈。魔女,你一定要坚持住,我马上送你去医院,我们去县上的医院,找汉族医生,他们技术好,像你的卓叔叔一样,他们一定会留住我们的孩子的。魔女,你别闭眼睛啊,魔女……”
我摇了摇头,怎么这么瞌睡呢?强行睁开眼笑了,目光在他脸上巡视着,心里是从来没有过的平静。“你别哭,你是家长,是他们的榜样,怎么能哭呢?”然后再转过头,看到了扎西,见他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着,脸因痛苦都有些变形了,便伸手过去,让他抓着。“扎……扎西,对……对……不起,孩子没能健健……康康的,让……让你……失望了……”
“魔女,只要你好好的,我只要你好好的……”扎西哭着说,泪水掉在我手背上,热热的。
意识越来越模糊,却在努力的睁大眼,想把眼前的每一张脸都看清、都记在脑海里。
就听我身边的扎西大喊了一声“我杀了这个坏女人!”拔出刀就往缩在楼梯一角、吓坏了的好好冲过去。“不要,扎西……”我下意识的想拉出他,却没能成功。
然后所有人都去劝,嘉措、卓一航、朗结、边玛、宇琼、莲……,他们都在喊着,拖着,现场混乱极了。
突然就见卓一航的身上开出硕大的一团红花,混乱的场面突然安静,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的事我是听莲说的。她说在混乱中,大家都在抢扎西手上的刀,也不知怎么的,那刀就戳进了卓一航的腹部。所有人都吓呆了,还是嘉措最先反应过来,请了村里的年轻人,把卓一航和我抬进了县医院。
在医院醒来已是三天后,在莲的搀扶下去看了卓一航,他胸上绑着纱布,半靠在病床上,宇琼坐在床边正为他削水果。
见到我,他的笑容依旧温和。“卓嘎,你怎么样?”
除了我的名字,其它的汉语对我来说就像天书。但他的笑却让我明白,他没事。
这个男人,来我家过新年的。年没过成,却挨了一刀住进了医院。让我们这些作主人的,真是愧对客人啊。
第四天,嘉措没跟任何人商量,带了被子去县上公安局自首,说是他扎伤了卓一航。尽管卓一航万般求情,甚至说是自己不小心撞上刀子的,但因为嘉措的认罪,最终还是被公安带走了。
这次意外,造成了我又一次流产。医生说,今后我可能再也要不成孩子了,说我子宫已经严重脱垂,成了一个危房,不能再给宝宝安全。
也许,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这辈子上天惩罚我,让我没有孩子的吧。从医院回到家里,坐在佛前的垫子上,望着那七只圣洁的水碗,呆呆出神。
前几日,我家还热热闹闹,唱着跳着设想着今年的新年应该怎么过;转眼间,这屋里就变得冷冷清清,青稞酒已经发出酸味。
嘉措不知关在何处,朗结和边玛、宇琼都在医院里照顾卓一航,公公婆婆一夜之间,平添了许多白发。
只有扎西一个男人。他仍如往常一样忙碌着。只是,在嘉措被带走的那一刻,他突然苍老了许多,变得更加沉默。
好好
嘉措抬起头看着她,俩人的眼神纠结在一起,让我的心说不出的痛楚。我不忍再看也不能再看,猛然放开了他,转身蹬蹬走去,到梯子边,见她挡着道也不让开,便顺手推了一把,想不到她竟如一片羽毛般飘了下去,吓得我目瞪口呆。
楼下传来德吉的尖叫声。
听到嘉措撕心裂肺一般的狂喊:“魔女……”然后飞一般从我身边跑了下去。
魔女?我的心再一次粉碎。原来,他一直叫着的魔女不是叫我啊?原来,他一直想着她惦着她,即使在我身边,心中挂念的都只是他的魔女,而不是我这只燕子!
天啦,我真是傻啊,竟然傻到自己身边的男人日夜想着他人而不自知。
无意识的从楼梯下去,看到下面已经乱成一团,卓嘎的脚边慢慢浮起一团血雾,我一屁股坐在梯子上。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啊?我怎么如此恶毒如此残忍?我怎么如此不顾后果的去伤害这个无辜的女人和她腹中的孩子?老天爷,你惩罚我吧,你把我收了去吧,我不是故意要伤她,我管不了自己啊,老天,你收了我去吧,收了我去吧……
看到扎西拿刀向我冲了来,觉得这样也好。死了吧,就这样死了吧,一了百了。我闭了眼,等着那一刀戳进胸口。
然后,莲抱着扎西叫着不要啊,卓一航也拉着扎西的手臂、还有嘉措、朗结、边玛、宇琼……大家都在呼叫,也不知叫些什么,把个小小的巷道搅得尘土飞扬。
然后,见嘉措抓着扎西的手臂舞来舞去的,卓一航的胸上就开了硕大的一朵红花了,艳丽如血。
后来来了一帮不认识的人,把我关进了这间小屋,随着门外的上锁声,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仅有的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光线。外面,又开始飘雪了。
我挪到靠墙边的卡垫上,慢慢的展开睡袋。
想明,想他那双温暖的大手。迅速从背包里翻出那玫小小的钻戒,依旧那么璀灿,套在无名指了,大小合适。
果然是属于自己的东西,经过这么长的时间,还是原来的尺寸。难怪人家说“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将手指竖在眼前,逆着光线,修长漂亮,小小的钻石在无名指上闪着炫目的光。它,还能永远流传下去吗?
每天有人送吃的,糌粑,开水,除此外,再无别的了。对于一个囚犯,还能有什么别的奢求。不知道卓嘎怎样了?还有卓一航,愿上天保佑他们都平平安安。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老天爷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个人吧。
屋里很冷,我把睡袋裹在身上。第一次发现自己不再怕黑,一个人睡在冰冷的小屋里,唯一的愿望就是让老天的惩罚早一点降临。
卓嘎
我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村里人把罪过都归到了好好身上,当天就把好好关了起来,锁在村委会的房子里。公公还说她故意伤害了我,如果她不推我,我就不会滚下来造成流产。说等卓一航出院后,再去县上告她。
我不同意公公的做法。孩子走了,是因为跟我们没有缘分,他不属于这个世界,跟任何人没有关系。我和莲带着砖茶和哈达去找了村长,跟他求情,让他放了好好。
村长答应了,带我们去了村委会。他让人打开锁,让我们自己进去。屋里很暗,仅有的一张卡垫铺在屋角,好好坐在上面,裹着睡袋惊恐的看着进门的我们,然后突然就扑进了莲的怀抱,哇哇大哭。莲不断地安抚着她。
站在屋子中央,小屋里异常的寒冷。好好,多么娇贵多么傲然的一个女子,这几夜她都是怎么熬过来的?看她俯在莲的怀里哭得肝肠寸断,显得那么单薄那么柔弱,毕竟不是她熟悉的土地,无助的她,怎么度过了那些凄冷的白天和夜晚?
已经听扎西说了好好和嘉措的事,也有些同情她。女人的爱并没错,错只在爱来时没有选对时机。
我过去帮她把睡袋装好放进背包里,提起先出了门。然后莲搂着好好跟了出来。
那一晚,莲跟好好一直坐在火炉边,小声地说着什么。第二天一早,莲就叫上我和扎西,说好好要走了。
我们送她到公路边,拦了一辆路过的旅游车,好好上车的那一刻,转头看着我和扎西,说了句什么,然后鞠了一躬。
莲笑了,抱住了她。我也笑了,帮着把她的包提上了车。
卓一航伤还没愈就出了院,他和莲走了,说要去想办法让嘉措出来。然而最终嘉措还是被判了两年刑,服刑期间,由于路途遥远,我也不可能去看他。但只要有人去拉萨,我都会托人给他带衣服带吃的。只是想让他知道,无论如何,他的女人他的家都还在。
好好
阳光还没照到地面三尺的地方,门突然开了。这不是送饭的时间啊,我转回了头,见莲出现在门边,看着我,眼里是无尽的疼惜。
好好……
莲……叫了一声扑过去,俯在她怀里哇哇大哭,如一个在外面受伤的孩子突然见到了母亲。
回去吧,路开始通了。莲说。
我点着头,泪水纵横。
那一晚,莲陪了我坐在火炉边,听我讲我在遥远的北方城市里的那个家,讲那个有一双温暖大手的男人,讲北京城里某一角落那套房间里温暖的灯光……
好好,经此一劫,你长大了。莲说。
只是这成长太残酷了。我往火炉里放了一块牛粪,第一次觉得这牛粪的味道是如些的清香。
代价是太大了。不过,总算雨过天晴了。
莲,你还不走吗?
公路通了,我还想到处走走,等我回内地的时候,一定去北京看你。她笑着说。
我是第二天早上离开的,莲和卓嘎、扎西送我到公路边。天气晴朗,阳光照在身上,和煦温暖,如明的手。
回头打量着这片山谷,远处的村寨饮烟袅袅,牧人吆喝着牛羊走在山道上。
这里,真的很美。
莲,能帮我跟她说声对不起吗?收回目光,看着身旁的莲,轻声说。
哦?!莲吃惊的看着我。
我对不起她。淡淡的说,这些天,真的如一场梦。打着爱的旗号,伤了她却不自知。说完,对着卓嘎深深的鞠了一躬。
好好,为你高兴。莲抱了我一下。回去好好过日子。
一辆旅行车驶了过来,伸手拦住,一个人踏上了归途。身后,朝霞染红了天。
卓嘎
那个血色的大年初一渐渐远去,公公婆婆日甚一日的忧郁。
我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后来也曾怀孕,但都相继流产。无论我怎么小心,男人们怎么照顾我,不让我干活、不让我喝酒,都没能逃脱流产的命运。莲帮我弄了好多中药,吃得我一闻药味就吐,如此也没能让任何一个孩子在我肚里呆上三个月以上。
没有孩子,意味着我们这个家后继无人。
没有孩子,意味着男人们再辛苦的干活也没有意义。
没有孩子,意味着我这个女人不应该还占着窝不下蛋。
当偶尔听见公公婆婆在小声的商量要给儿子们另娶个女人时,我所有的无助所有的悲伤顿时就找到了出口。那一晚,嘉措和宇琼又喝醉了,我坐在露台上,搂着黑鹰,唱了一夜的牧歌。
太阳下去了
月亮爬起来
阿妈的织布机停了
阿爸的青稞酒香了
妹妹和她的牛羊
踩着白云回家了
……
这是我唱的最后一首歌,也是我最喜欢唱的一首。
从小唱到大。每当唱起这首歌,总能想起阿妈的酥油茶、想起奶奶的转经筒、想起阿爸的青稞酒;今晚,我还想起了嘉措霸道的吻,想起扎西深情的眼睛、想起了朗结挣回的第一笔钱、想起宇琼做的小藏袍、想起边玛稚气的玩闹……我的男人们,他们的脸依次从我脑海里浮现着,又依次退去,如此反反复复,直到脑中一片空白!
高亢的调子很合我的嗓音,却从来没有一次唱得像今晚这般荡气回肠,唱得肝肠寸断!
第二天,雪后初晴,朝霞把群山染成了金色。我收拾了一个小包裹,带着黑鹰,向远山的修行圣地走去……
第148章:二部
我站在王府井宽阔的大街上,看到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人,心莫名地烦燥。再一次尝到了相思的滋味。不对,是单思的滋味。只不过不是思念某个男人,而是思念一个地方。拉萨,我的阳光我的天堂啊。离开才发现,我已经无法回到原来的生活了。
这里,曾经生我养我,这里,也耗尽了我所有的情感和爱恋,逼得我独自逃亡。回来了,看到了,发现自己居然不属于这里了。过去爱逛的专买店、爱喝咔啡的地方,装饰豪华出入代表着一种身份的高堂,看上去竟如此陌生。我站在这里,看着灰蒙蒙的天和面无表情的人们,内心充满了无助。小孩子迷路后是不是我这种感觉,找不到家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妈妈?
明对我很好,一如过去的好。他的大手依旧温暖,他的厨房依旧明亮,桌上的食物也依旧色香味俱全,只是,坐在桌边等待的女人再也没了从前的笑靥。
一直想你回来,你累了总会回来的,女主人的位置只想你来坐。明这样说。回来的那天,他炖了鸡汤,说已经炖了八个小时了。热腾腾的一大碗放在我面前,上面的浮油已经打干净。他看着我的时候,脸上是发自心底的欣喜,甚至可以说是欣喜若狂。
我点着头,看着他笑,媚眼如丝。用勺子慢慢地喝着,一点一点的,尽可能地慢尽可能地拖时间,我不想做爱,此时不想,心情还没调整过来。闭上眼睛就能想起的程序让我没有丝毫的期待,那不叫做爱,那叫做技术。
然而,这一关终究是逃不掉的,既然决定回来,就决定以后的日子天天这样过。所谓忍辱负重是不是就是我的这种感觉,身上托着一百多斤的男人挥汗如雨,我的心却在别处游离,脸上身体上还得做出迎合的姿态,表明自己很快乐很享受很愿意让他压着。
滑稽。除了这个词,我无法形容我和明的状态。
他说好好,我想你天天晚上睡不着就看毛片,看后更想你,最后只有自己解决。然后,便是更加卖力的活塞运动。我抱着他的腰,闭上眼睛扭动着。我的眼睛是最容易泄漏心事的地方,我不想让自己眼里的郁色影响了明的情绪。男人在床上总是很威风的,他们需要这种威风去支撑脆弱的心。所以,女人就让他们威风一些吧,让他们感觉到自己是威风的吧,让他们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是威风的吧。这有什么不好呢?他快乐了,不找你的麻烦,你也许就能开心一点。
那天下午、那个晚上,明就这么无数次地在我身上折腾,我就这么无数次地让他感觉到了威风。第三天,也就是今天,我脚步飘浮地下了楼,拒绝了明的陪伴,我要一个人,独自舔舐自己的伤口。
这个城市,跟我离开之前一模一样。公交车仍是那么挤,大家仍是一拥而上。地铁仍是用来睡觉的地方,站着睡到到站为止,你不理我,我不理你。大街上,每个人的脚步都那么匆忙,仿佛不匆忙就显得自己没本事显得自己不挣钱一样。
哦,拉萨,我是多么想念你的闲适啊!
打了电话给过去的一个同事。曾经我俩是很好的朋友,在贡嘎机场上飞机时打电话给她,夸张地说我要杀回来了。电话那端的声音是兴奋的,好象我是她多年不遇的姐姐或妹妹,说回来一定要联系她,请我吃饭跟我聊天。我也很高兴,为有人还记得我而高兴。
坐在日本料理精致的餐厅里。两个女人,各自点了自己喜欢的食物。我跟她讲拉萨的阳光,讲那些酒吧里流浪的人,讲那些藏漂。她跟我讲今年的奖金,讲她的老公和孩子,讲流行的服饰和颜色。我们聊得还是很愉快的,毕竟有一段共同的过往。
买单时,她说好好,我们今天AA吧,最近我老公失业了没找到工作,下次再请你。我笑着说好啊,下次你请。然后把单拿了过来。今天我请你吧。
这就是北京,我曾经熟悉的城市给我的第一道掌声。过去习以为常的生活细节此时竟然忘记,竟然让我不舒服了。
《回到拉萨》突然唱响,我掏出手机,是明。
老婆,你去看一下戒指吧,结婚戒指。他说,仿佛此事已成定局。
好的。我也愉快地回答。仿佛我真是他老婆,仿佛真是一个新嫁娘。
然而我自己明白,此时此地的自己,没有任何一点要嫁人的欣喜,有的,只是满心满身的伤痕。
我的未来在哪里?在这个城市里吗?在明身上吗?那我还有未来吗?我站在金碧辉煌的钻石柜台前,把昂贵的戒指往无名指上套着,感觉就像把绳子往脖子上套一样。
过去感叹没人愿娶我,现在有人娶了有人要了,却莫名地恐慌。我是一个物件吗?等着别人来捡、等着别人来要,还要摆出一副欣喜一副感激的样子。
我悴然把那些大的小的亮的暗的戒指放下,对服务小姐笑了笑,转身出了店门。
站在车如流水人如潮的街上茫然四顾,我去哪里?我该去哪里?我该回朝阳区那某一幢高楼里,二十层里有一间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那是我此次投奔的地方,是明和我的家人为我准备的温暖的窝,准备安放我这一生。
如此想过之后,我开始寻找出租车。看到一辆辆出租飞驰而来、飞驰而去,就是没一辆停下来。打电话给明说我拦不到出租,他们都不停,怪事。明说宝贝你是不是没在出租车停的站点。此时才哑然失笑。我居然忘了这是北京,出租车都是有站的,不像拉萨,随处可停。
拉萨拉萨,在你怀里不觉得你好,离开了才知道思念如猛火,把我放在锅里时时刻刻煎熬着。
拿结婚证的那天,明穿着绛红色的西装,说是要讨个吉利。看到那样的颜色,心里想哭。记得莲一直把这个颜色叫着喇嘛红,她说那是佛祖为高原上的使者定做的颜色。那是怎样的一种色彩?既不夸张也不谄媚,吉祥而高贵,直击心中要害,让你看一眼就永生难忘。
这样的颜色穿在明身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本想叫他换了的,想想也就算了,就这么着吧。那个大红的本本上贴着我们并肩的照片,两人笑得一样甜密。听着工作人员例行公事的祝福话,我们说着谢谢,同喜同喜。
想吃什么?老婆。明搂着我的肩,这样问我。
吃……我看着他媚笑,吃你吧。
老婆,我要让你吃一辈子的,别几天就吃坏了。他附在我耳边暧昧地说。咱们还是先去喂肚子吧,这里吃饱了再回去让你吃我。
于是我们俩牵着手,找了一家看似高档有情调的餐吧。小小的隔档,还点了一只红烛,点了貌似漂亮味道一般的法餐。我面前的盘子几乎没动过,只不时从他的手上吃一点水果、呡一口酒。
老婆,你真漂亮。当他端着酒杯,色迷迷地看我的时候,我笑了。如果我不漂亮,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怎么会?无论你漂亮不漂亮,我都爱你。他说,脸不变色心不跳。谁都知道这是慌言、逗你开心的,但谁都爱听,都以为这是真的。
明天洁要搬过来住,她的房子到期了。他说,在我唇上吻了一下。
不知为何,这个吻让我想起了“行贿”二字。
明的父母年轻时忙着照顾生意,无暇顾及儿女,把他们丢给年迈的老人。老人身体不好,兼之还要照顾其他孙子,加上明的父母又不给两孩子生活费。明和妹妹洁的日子也就可想而知了。两兄妹是相依着走过了童年,感情里相互依赖的成份很重。过去跟洁见过几次,她看我的眼里有明显的不喜欢,仿佛他哥是查尔斯王子,我这个贫民女子要攀她家的高堂了。
真是笑话!回身四顾,我还不至于到赖上谁的地步吧?
他突然说她妹要来,就在我们刚拿了结婚证,意味着今后要天天一起过日子的时候,我的新家,突然多出一人来。
我妹脾气不好,宝贝,你是嫂嫂,今后要让着她点,好吗?明的眼里有祈求的味道。我能说什么呢?我是嫂嫂啊。尽管这个称呼名正言顺了不到一个小时,那也意味着我今后不再是姑娘,不能跟小姑子去较劲。
再一次悲哀!
山上有很多修行洞,修行的阿尼、扎巴来自西藏各地。过去每年藏历年过后,扎西都会陪我来此给修行的人供施糌粑、酥油、土豆等食物。在我们这里,出家的或是修行的,日常生活都靠家人供给。寺里的收入除了维修寺庙建筑外,还要给菩萨塑身、镀金、日常的法事活动等等。加之我们这儿出家做僧尼,对一个家庭来说,是一件荣耀而体面的事。过去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人当尼姑或是扎巴,只是近些年少了,父母不再强迫孩子过那样的生活,然而就是少了也只是相对而言,一个大的寺庙,报到宗教局去的人数往往与实际人数有很大的出入。国外有人说西藏没有人权、没有宗教自由,那纯粹是造谣。只不过现在的“宗教自由”不是政府强加给我们的,而是由个人自由选择的。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如此清净下来,对着一本经书一念就是一天。不用管牛羊的草料够不够,不用想明天做多少青稞酒。
多次流产,给我及家庭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尽管我起早贪黑,想用自己的勤劳来安慰公公婆婆的失落,但二老仍一天比一天沉默、一天比一天失望。最终,让我的男人们再娶一个女人还是提上了议事日程。当婆婆那日在后面的廊上拉着正忙着打扫的我,嚅嚅地说“卓嘎拉,你还是我们家的人,我们会跟从前一样对你。只是你和嘉措办个离婚手续,其他的一切不变。”时,我除了答应,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我永远记得那晚,扎西没有回房,宇琼也没有。他们被公公叫到厨房商量事情,然后就是喝得酩酊大醉。商量的结果我想也想得到,在这个家庭中,公公的权威是不容侵犯的。儿子们无论愿意不愿意,都只有服从的份儿。
所以,我离开了。不想让自己的男人们为难。至少,我现在还认为他们是我的男人,我是那个家庭的女主人。我有什么理由让这个家庭在我身上绝后消失呢?
本来,我是可以留下的。前面的妻子不合格,男人新娶之后,前妻和后妻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和睦相处的例子在我的家乡并不少见,就如姐妹共夫一样。只要男人们公平对待女人,这个家庭在家长的带领下,照样可以风雨同舟,照样可以风风光光地过日子。
被人分享是我的悲哀,是我无法选择的痛。分享别人我却可以自由选择,所以我选择了不要。
我离开了。
这间山洞过去住的一个老喇嘛,他去年逝世后一直空着。我来后简单收拾了一下,请人写了一封信带给我父亲,再叫同修人帮我把门封了,只留了一个小窗。
糌粑是我前几天拿过来的,足够一月之用。水是老僧人过去从山上引下来的,一根管子直接流进屋角,顺着屋角的小洞流走。墙角处有个下水道通到外面,所有的废物都可以通过这里流出去,然后用盖子一盖,屋里也就没有异味。
我知道,我的父亲接信后,会派我大哥或是二哥来给我送食物。供养我是他们的责任,无论父亲多么悲伤,他也会让他女儿不缺吃穿的。
当天晚上,小窗外就传来扎西焦急的呼喊声。“魔女,你在里面吗?魔女,你说话啊?我没有答应爸拉的。魔女,你跟我回家好不好?魔女,你说话啊?”
我抹去眼泪,走到窗前,看到扎西伸进窗来乱抓的手,想把手放在他手心的,几次伸出去,又几次缩回来。尽量拿出平谈的语气说:“扎西,你回去吧,把黑鹰也带走。它叫了一天了!”
“魔女,你出来吧,我不能没有你。你不在,我干什么都没精神。我跟爸拉说了,我不娶那个女人,我只要你。不管你能不能生孩子,我只要你当我的女人。”扎西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手还在用力向我这边伸着,把小窗的光线完完全全挡住了。
“扎西,我不能留在你身边了。是我不好,我不能给你们生孩子。你好好听爸拉的话,好好过日子。啊?”
“不是的,魔女,不是的,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魔女,我只要你啊。你出来吧,我们回家。啊?黑鹰,你叫魔女出来,对,大声叫。”然后就是黑鹰“旺旺”的叫声,显得那么凄怆悲凉。
我用手捂着自己的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滚落着,却不敢哭出声来。扎西,我的男人啊,你怎知我心中的痛?你怎知我心中的不舍?如果离婚,我在那个家里便什么都不是了。留下,日日看着另一个女人占了我的屋,躺在我男人的怀里,代表着这个家出面应对所有的事,我怎堪忍受?别人会怎么看我?土生土长的人,我不要面子,我的娘家还要,我的父亲、我的哥哥还要啊,还有我在天堂的阿妈,她正看着她的女儿,如果让我沦为一个劳动工具,没有尊严地活着,阿妈她该伤心成什么样子啊。让我安静吧,让我独自呆着吧,修行虽说孤独,但至少还算是个高尚的借口,名正言顺的离开比让人赶出门要好得多啊!
“扎西,你回去吧,带走黑鹰,听你阿爸的安排,重新娶个女人,好好过日子。别惦记我,我在这里挺好的,来世,我也许就不会变成女人,当一个男人多好啊!”我说,然后深深吸了口气,“黑鹰,别叫了,回去吧,跟扎西去吧,他会对你好的!”
然后,我坐了下来,翻开经书,轻声诵读着。泪水一滴滴掉在经页上,瞬间浸湿一片。
扎西仍在狂喊着“魔女,你出来,你出来呀!”
黑鹰仍在一声接一声悲伤地哀鸣。
那一夜,扎西就坐在窗外,抱了黑鹰,跟我念叨着我和他的过往。说起我们结婚第二天的那个早上,他说我踩着朝阳提着奶筒走向他的时候,他就决定今后只爱我一个女人了。还有后来,我和他哥回娘家去,他很想我,偷偷跑去给我送糌粑。后来我告诉他我有了孩子,他就开始踏实了,觉得有了孩子的女人肯定不会离开家的,我是不会跟别人走了。后来孩子没有了,他很伤心,但是更心疼我,因为我瘦了,眼睛也肿肿的……
他就这么唠叨着,让我泪流成河。
扎西不是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从来没听他说过那么多的话。天亮时,他带着黑鹰走了,走时说了句。“我回去给你做好吃的,魔女,不准哭啊,我明天就来了。”然后听到窗外响起远去的脚步声。我扑到小窗前,把脸凑到光亮处,看着他带着黑鹰,一步三回头地下山了。
第149章:黑鹰来了
入夜,空中飘来晚祷的声音,低沉的念经声一波接一波地涌来,我不由自主地翻开经书,让自己加入那股洪流中,一遍又一遍,直到小窗处的光线完全黑尽。我拉亮了灯,晕黄的光线洒在小小的室内。用壶烧了开水,吃了糌粑,洗净碗,接下来该干什么?环顾室内,所有的物品都在它应有的位置上,简单的柜子也早已抹得干干净净。
没事干,我有些茫然。
往日此时,我该是在忙着准备草料、忙着煮青稞、忙着烧水让男人们洗脸洗脚的吧?今晚,这些事都没有了,突然而至的闲,让我浑身不自在。
我是不是天生就是忙碌的命,天生就应该不停歇地转着?我记得萨珍在寺庙里时,天天对着菩萨磕拜,请求菩萨让自己下辈子转生成个男子。那时觉得挺好笑的,当个女儿多好啊?有新裙子穿、有漂亮首饰戴,此时才知道,女人那表面上的光鲜,似要用夜以继日的劳作来交换的。这个劳作,不只是白天的劳动,还有夜晚说不出的苦衷。
我曾经在无数的夜里,为枕边人的轮换而无助地哭泣。此身如能侍一人,将是我莫大的荣幸。现在,这个愿望再不必许了,这间小屋除了自己的影子,再不会有别人。我会在这里住多久,按规矩,少则三月、多则三年。再出去时,我会不会变成另一个人?一个心如止水的尼姑?
听着外面的风声,裹了厚厚的藏被,身上仍感觉不到一点热气。
冷,彻骨的寒冷。
想起以往,这样的夜里,我都会偎在男人的怀里,随意地把冰凉的手伸到他们身上取暖。特别是扎西,他会抓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胸上。在我的五个男人中,他是最疼我的,无论何时,我都会记得。此时他在干什么呢?也许抱着黑鹰在窃窃私语吧。扎西总这样,不愿跟人说的话,会跟黑鹰说。还有……还有……嘉措,想起他,就禁不住泪如泉涌。他喜欢压着我,说给我一条“人肉被子”会更暖和。他,现在好吗?两年的刑期,才过去一年,听说他减了刑,再过两个月就要出来了。一年后回到那个家,迎接他的将是一位新媳妇。我只不过是他生命中一段日子,这段日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快就会尘封了,模糊的岁月,谁还会记得那些过去了的快乐与悲伤?
还想这些干什么呢?都过去了。既然选择离开,还想着他们干什么?新人一来,生活就上了正轨,一切恢复如初。独有我,慢慢疗伤吧。
第二天晚上,迷迷糊糊间,听到黑鹰的奔跑声由远及近的传来。黑鹰,我最亲密的朋友,对于它的一举一动,我都极熟悉。安静时喜欢把脑袋放在前爪上,闭着眼睛睡觉。跑起来四蹄如风,蹄子轻点地面,会带起尘土轻轻飞扬。
果然,不一会就听到黑鹰在窗外扒墙,从鼻腔深处发出的闷哼声,那是黑鹰呼唤我时特有的声音,两股热气会从它鼻腔中喷出,然后往我身上蹭着。此时它是蹭不到我了,所以它会使颈地扒拉墙壁,想爬到小窗上看我。
第150章:我的男人
我走过去,“黑鹰,你怎么来了?”然后把手臂伸出去往下摸着。感觉手背有一个东西温温的一遍遍滑过,是黑鹰在舔我的手。
“黑鹰,这么晚你还来看我啊?也不怕碰到狼?”我轻声跟它唠叨着,“你晚上吃什么了?扎西给你做什么吃的?是扎西做的饭吧?还是宇琼?黑鹰,家里都好吗?才生的那头小牛犊有没有生病?黑鹰你为什么不哼哼呢?你叫一声我听一下好不好?黑鹰,我可想你了,真的。……”我就这么语无伦次地唠叨着,手突然被人握住,然后感觉到温热的唇贴在了我的手背上,还有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在皮肤上,滚烫滚烫的。
我的扎西来了啊!
蓦然间,眼泪不听使唤地流了下来。
他不说话,只死死地抓着我的手,闷闷的哭泣声,在黑夜里显得那么清晰。
“扎西,你别这样,我挺好的。真的,你放心吧,里面什么都有,很方便。”
“二哥,你别哭了,把东西拿给阿佳!”宇琼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也来了吗?
扎西慢慢松开了,我缩了回来,把手背贴在自己脸上,感受着他的温暖,眼泪“哗哗”地往下淌着。
窗外递进一个保温盒,是新的,不是我家原有的东西。“这个给你!”扎西闷声说,“我过两天再送来!”
我拿过盒子,里面渗出一股清香。
“二哥用干磨菇炖的羊肉,炖了一下午了。保温盒是他下午买的,买了两个,家里还有一个,他说这样可以交换着送。阿佳,你放心吧,家里都好着呢!爸拉说让你别恨他,他也是没有办法。”宇琼在外面说,又给我递了些蔬菜进来。
“不怪他们,是我自己不好,连个孩子都保不住。宇琼,好好照顾你二哥,他死心眼,不要让他太累着了。还有你阿妈,腿不能凉着,坐着的时候记得拿个毯子给她盖住腿。第一遍青稞酒要给你阿爸留着,他喜欢喝!”我深吸了口气,稍微平静一点后对着窗口说。
“好的,阿佳,你放心吧!”
“这个也给你!”扎西闷闷的声音再度响起,然后往里塞着一条丝绵被。由于窗子太小,他塞得很费劲。
“扎西,你拿回去吧,我不冷!”看着那不断往里塞的被子,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山上冷,多盖点!”他一边说着,仍在用力往里塞。
无奈,我只得把被子拉了进来,放在卡垫上。
“还有这个!”他又递进来一个红色的袋子。
我伸手去拿时,被他反手握住,紧紧的,生怕我跑了一样。“魔女,你放心吧,我只要你一个女人。”
一句话,让我的眼泪再度滚了下来。
然后他放开了我,不甘地把手收了回去。
我打开袋子只看了一眼,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蹲到了地上,使劲地捂着嘴。
那袋子里是几包我们这儿的女人才开始使用的卫生巾。过去我们在特殊时期,要么用草纸、要么用洗净的布条。这种方便的卫生用品,刚刚从城里传进来,使用的女人并不多,主要是嫌贵,又不能重复使用。而且,村中小店里还没有卖,我也只用过一次,还是莲送给我的。
扎西,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能想到给我买这种东西,怎么不让我感动?
那一晚,扎西和宇琼一直坐在窗外,久久地哼唱着牧歌,天亮后才离去。
那一晚,我坐在窗里面,背靠着墙,听着兄弟俩的牧歌,直到他们离开。
tange
发表于 2014-3-23 18:37
第151章:不分床的第三者来了(好好)
好的,明,我让着他。我笑,谁叫我是嫂嫂呢。
洁来的时候,我站在大门边,见她挽着她哥的手臂,轻声娇笑着。他哥提着箱子,满头大汗。我突然觉得,洁和明不像兄弟,反而更像夫妻。相依为命快三十年,相互支撑、相互扶持,一般的夫妻也未必能做到。
客厅朝北的卧室是我收拾过的,给洁当卧室。
洁放下箱子,把那些时尚而性感的衣裙一件件挂进衣柜里,然后抱了一堆衣物进到我的卧室,说她那边柜子放不下,能不能放在我这边?
难道我能说不好,不要她放吗?我笑了笑,说你看我这边哪儿还能放你就放吧。
这样的话,如果换个人,肯定识趣地转身走了。但洁不会,在她眼里,我才是外人,是一个要来跟她抢哥哥的坏女人。她才是这个家名正言顺的女主人,我应该让着她、小心看她脸色行事才对。
对于我这样的女人,别说是她,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让我看他的脸色。让着她,是因为明,无论如何总算是自己的丈夫了。看在他的面上,我退一寸可以,但如要我退一尺她就是打错了算盘。
洁看我一眼,不屑的眼光。她走到柜子前,把我的内衣清理出来放在一个塑衬袋里,塞进毛衣的柜子里。再把她的衣服整整齐齐放进去。
我从梳妆台的镜子里看着她在柜前不停地忙碌,把我衣服往上层柜里挪的时候,突然问了她一句。“如果我和你哥正在做爱,你怎么进来找衣服?”
她脸突然红了,恨恨地瞥了我一眼,仿佛是我不懂事了。那眼里的恨意让我非常不舒服。这好象是我的家吧?好象我才是这家的女主人吧?凭什么让一个不相干的欺上头来。如此一想,心底越发的不舒服。放下梳子站起来,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我们每天早晚都要做的,你可想好了,取衣服方便不方便?
说完转身出去,进入厨房,看着正在忙碌的明,搂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老公,你做什么好吃的呢?
红烧鸡翅,你喜欢的。他说,尝了尝味道。嗯,不错,老婆你肯定喜欢。洁收拾好了吗?要开饭了?
收拾好了,我说。端了一盘青菜出去。
洁出来,恨恨地看了我一眼。我无所谓地笑笑,吃饭了,你去端饭吧。
洁比我小两岁,不知为何,她总认为比我小了很多,她喜欢把自己打扮成十八岁的样子,鹅黄、嫩绿、粉红、蝴蝶结……以为有了这些色彩,自己的年纪就不会增长,就永远停在那个梦幻的阶段里。而我恰恰是相反的,我成熟了,是身体成熟了,我就竭尽所能让自己的身体如蜜桃一样,处处流露出女人的魅力,至于思想,我乐于停留在十八岁,因为男人喜欢。
第152章:这样的做爱有意思吗(好好)
饭后,仍是明洗碗。看他毫无怨言地在厨房里忙碌着,也有些于心不忍,终究是自己的男人了,跟当年的男朋友再不一样。不能任性地当奴隶一般使唤。我开始学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比如吸尘、收拾屋子、洗衣服什么的。
最近明的公司财务出了点问题。他呆在公司的时间多了一些。明不是个好商人,他老实憨厚。因为是祖产,有一批老人帮着,他才能勉强支撑到今天。
那晚,明从我身体上下来后,让我躺在他胳膊里,突然说好好,我们把公司的股份转让一部分出去好不好,控股太累了。我不想做生意了。
那你想做什么?
守着你,做饭给你吃!
是做饭给你妹妹和我吃。我说,嘴角浮起一抹轻笑。我们不是两个人结婚,而是三个人。
别这么说,她是我妹妹。
对,你妹妹。她可以把自己的衣服放在我们房间的,而把我的内衣用塑料袋装起来,因为她的柜子不是新的。你妹妹这是在赶我走,对吧?
老婆,对不起,我妹妹就是心眼小,人不坏的。我明天就去看家俱,把她那边的柜子换了。
不用,把我们这些家俱换给她吧,床也换给她,何苦花那钱?你不是不想做生意了吗?咱们今后要节约一点。我说得轻描谈写的。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她是我妹。”明有些不耐地翻过身去。
“对,她是你妹妹,我不是你老婆。”我也转过了身子,背对着他。
那一晚,我一直没睡着,他也不断地翻身、叹气,天亮时,他搂过我的腰。说老婆,不生气了好吗?我们别再为这种事生气,今天我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我没生气。转过身子对着他。“明,你既娶我,当明白我的个性。我不是个让人欺上头还能保持沉默的主,希望你跟你妹妹谈谈。现在咱们既要一起生活,希望她能接受现实,在法律上,我们已是夫妻。”
“好的,我去找她谈谈。不生气了啊,老婆,我想……”他说着,就开始吻我,两手在我腰上、胸上移动着。
我们就着帘缝淡淡的光线开始作爱。在这方面,我不能说明差,他确实很好,很努力了,只是我,找不到一点感觉。我甚至想把他推下去,但总究只是想想而已。他是我丈夫,名正言顺的,他有权享用我的身体。
第153章:找点事做(好好)
第二天,我躺在阳台的摇椅上,听着音乐。洁还没起床,不到十二点她是不会起床的。
明端着一杯牛奶进了洁的房间。
两人关着门,开始还安静,不一会里面就传出争吵声,继而传出细细的哭声。我喝完手上的奶茶,起身穿上外套,穿上昨天新买的靴子,背了一个小包出门。
这就是我的家,不是都说新婚燕尔是最美好的吗?蜜月比蜜还甜吗?蜜月这个词还适用于现在的人们吗?我看着对面勾肩搭背走过来的一对小情人,正旁若无人地亲吻着。古人所说的新婚是蜜月,那是因为两个原本素不想识却春心正盛的男女,突然生活在一起了,身体和心灵突然有了放处,干柴遇到了烈火,燃烧上一个月两个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激情的新婚,现在还有吗?我们的激情早在谈恋爱时就用光了,到结婚时,新娘子除了那身衣服是新的,里面哪一样东西还是新的,衣服下面的身体指不定在多少个男人的床上滚过。
女人如此,男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新郎,看似风光美好的一个名词,难保那天在街上就能碰到昔日跟他上过床的女人。还说不准某天给你弄个私生子回来也说不定。
新郎新娘,自欺欺人而已。
路过一家小广告公司,想也没想走了进去。五个人男女吹牛的吹牛,玩游戏的玩游戏。见到我,所有人都一齐停了嘴巴看着我。我笑笑,问老总在哪儿?
其中一个帅哥马上屁颠屁颠跑过来,讨好地说我带你过去。
敲门进去,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坐在里面。抬头看着我,不说话。
我微笑着,坐在他桌前的椅子上,好整以暇。老板,你需要人材吗?
他看着我,好奇兼好色的眼光。你会什么?
你这能上网吗?我指着他的电脑问。
他点了点头。
我能用一下吗?它可以告诉你我能做什么。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走过去,用百度找到原公司的网页。感谢上帝,过去做的好几个不错的策划方案还在上面挂着。看来,他们公司的人材也是一般般的啊,我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也没人拿出好东西替代了它。我点着那个页面说这是我做的,请指教。
你做的?他怀疑地上下打量着我,眼光擦过我胸部时,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
我轻笑了一下。难怪一把年纪了还只能开这么个小公司。见到美女就想上,这样的男人有几个能成大业的?我掏出身份证递给他。
他表情立马变了,站起来说没想到你就是好好,欢迎欢迎,明天你就可以来上班,我马上叫人给你收拾一间办公室。
我不坐班,有工作可通知我。
行,你能看得起我这个小公司,很荣幸。
谢谢,合作愉快。是不是这样的场合还要握个手啥的?但我没有,转身就朝门边走去,在推门的那一刹那,我回头冲他笑了笑。在他呆呆望着我的眼神里,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慢慢离去。
第154章:一包中药一份内疚(好好)
原本想到处逛逛,毕竟是生活过多年的城市,毕竟是个物欲横流的城市。这样的城市是适合我这样的女人的,崇尚权力与金钱。在这个男人因为权力而性感、女人因为美丽而有钱的时代里,吃饭情调比味道重要,穿衣漂亮比舒适重要,脸上的色彩比皮肤的呼吸重要。生活的快乐不是取决于内心感受,而是别人眼中的自己是否光鲜亮丽。曾经,我天天就这么来来去去,外表亮丽如一支开得正盛的玫瑰,内心却如一只穿过十字街头的流浪猫。
在商场里逛了一圈,花光了包里的钱。手上提了精美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着包装精美的化妆品。站在地下通道的中间,四周都是路口,每一条通道有它固定的方向。
人来人往、人来人往啊!
我的方向在哪里?
突然想哭。
为这里不再属于我,为我不能再适应这里的生活,为我不争气地想念拉萨的阳光,为我无可救药地想念拉萨的人。
嘉措、卓一航、磊子、莲,甚至卓嘎,我都想念他们。
路过同仁堂,我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味。我深吸了口气,喜欢这样的味道,仿佛包裹了中国厚重的历史。拾阶而上,挂号,然后等待。
轮到我时,我推开那间古色古香的木门,迎接我的是一个七十岁左右、慈祥和蔼的老医生。我告诉他是帮朋友来问医的,她习惯性流产,主要是以前流产后没有休息好,请他帮我开些药。
老医生看着我,点了点头,说你朋友没来,我不知道她身体的具体状况,我先给你开些温补调理气血的药,你让她按时吃着,最重要的是,她要好好休息,至少两年不能再怀孕。
我点着头,拿着单子到楼下划价,此时才发现,包里没钱,用银行卡划了帐。
提着那一大袋中医,重新站在了马路上。打了车找到最近的邮局,包装好后填单子时对着地址一栏发怵。地址?我知道他们的地址吗?不,我不知道,那个村子留给我的只有极其痛苦的回忆。怎么可能再记下地址让自己流泪呢?
不,那样的痛一生一次足矣,再来第二次,叫人如何翻过坎去?
我无法去面对那次情殇,自己的错误,造成卓嘎再一次流产,不是我愿意看到的。至少,我主观上没有故意过。那时的我没有理智、只有无限的恨意和盲目的冲动。对于左贡之行,我不后悔,对于卓嘎的流产,却是我后悔的。一直认为,自己不是个恶毒的女人,我只是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个过程也许激烈了一些,也许冲动了一些,但至少主观上,我从没故意的想要伤害谁。
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一样。卓嘎,是个拥有众多男人的宠爱中依然可以心安理得的女人。而我,只想要一个男人的宠爱。难道因为我要分走一份卓嘎众多的宠爱就说我是坏女人吗?我不这么认为。内疚是有的,那就是造成了她流产。莲说她可能将不再怀孕。这让我难过,想弥补一些。
我叹了一口气。嘉措,真是我今生的劫啊!
我把单子扔进垃圾筒,提着那包东西重新出来。看到马路边的垃圾分类回收筒,走过去,把那包东西放在筒边,走了十来步后,又突然回头重新拎上。
寄给阿莲吧。如果说拉萨有什么人能让我信任的话,就只有莲了。她总是知道什么人需要什么东西的,无论什么东西,到了她那儿,都能物尽其用的。
于是重新走回邮局,填了阿健家庭旅馆的地址和他的名字,请他转交莲。
从邮局出来,顿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脚步轻快了许多。
第155章:出走(好好)
第二天那家小广告公司的帅哥打电话给我,说好好有个文案你能不能过来拿一下?
我答应着,让明送我去,他当然高兴了。我平时很不愿跟他同时出门,也特烦他腻在身边,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
出门时发现鞋柜里自己的鞋子大部分都不见了,只有三双放在下层的角落里。
我的鞋呢?我问一边的明。
在里面啊,我又没动过。
奇怪。弯着腰找了找,没有见到。里面摆得整整齐齐的全是洁的鞋子。
我从那三双里选出一双,棕色的靴子,配身上的黑短裙,算是凑合吧,明给我戴上帽子,把大衣披在我身上。
到了公司,让明在车里等着,自己进去,老总正在外面大厅里跟职员聊天,见我进去,所有人一齐目光向我。今天的目光跟昨天就不一样,明显多了欣赏的成份。我这个人虽说不擅长处事,但工作还算是认真,有点小天才,过去积赞下的工作业绩,还没成为过季的荒草。
老总殷勤地过去打开门,让我进去后,他把桌上的文件夹递给我,说:“你先看看,他们要搞开业典礼,想做得有声有色一些。你做个方案,下周给他们,行吗?”
“行!”粗略翻了一下,医学整形美容院,不过是想借着开门一炮打响财源滚滚来。我把文件放进包里,站起身说我走了。
“中午吃完饭再走吧,我送你。”他看着我,眼里有些不确定的光芒。
我笑了笑,妩媚地偏着脑袋。“谢谢老板,我在减肥,不在外面吃东西。拜拜!”
“那……我送你!”他说,从桌上抓过钥匙。
“下次吧,今天有人送我来的。”我对他抛了个媚眼,拉开门出去了。
回来后换鞋时,再一次看到自己可怜的鞋们挤在鞋柜下层的角落里,心里就气。转身对明说,这还是我的家吗?
明说老婆你别生气,我问问洁,是不是她收起来了?
“明,我不是生气。我是无奈。以为回到北京,有了你我就有了安全不用再流浪了,现在看来,这个家根本容不下我啊。我的衣柜里放的是你妹的衣服,我的鞋柜里放的是你妹的鞋子,明天,我床上是不是也要换人啊?”
“别这么说,她是我妹啊。她只是任性了些,我说说她。”明皱起了眉头,显然是不高兴了。
我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明,你既那么爱你的妹妹,还结婚干嘛?兄妹俩一起过日子得了。”
“好好!”他大喝一声:“你别过分!”
“我过分?”我盯着他看。“好,我过分!”然后进了厨房,拿出大大的垃圾袋来,把洁的鞋子统统扔进去,提着从客厅边的阳台上就扔了下去。
“你……疯了!”明大叫着冲了下去。
“咚”的一声摔门声,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我环顾四周,新装修过的房间,还有淡淡刺鼻的气味。记得那时,他打电话要我回来,说开始装新房了,就等着我这个女主人。然后开始买家俱了,问我喜欢什么颜色的,后来又买床了,问我要什么样式的。仿佛那一切都是为我而做的,然而等我真正地回来了,这一切却都不是我的了。好笑是吧?生活就是这么好笑。某个阶段、某种心态下,就相信了别人的话,还真以为这个世界是为你旋转着的。
今时此地,我是不信的。
我看着四周,米黄色的墙壁,这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应该有些粉色、有些绿色,有男人贴心的疼惜,有爸爸妈妈温柔的呵护。这里,厚厚的水泥墙如一个牢笼,我就如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鸟。甚至金丝鸟都不是,金丝鸟还一只鸟一个笼子呢。
走吧。我这么告诉自己。这里不属于自己。
然后我进了卧室,从柜子里拖出大大的旅行箱。打开,把自己的衣服抱出来扔进箱子里,再把梳妆台上的东西一股脑地塞了进去。
拉着箱子出来,没有回头看,径直出了门,走下楼梯到了下一层楼再乘电梯。我不想跟明碰到,既然想离开,就不想再牵绊。
然后按了下去的电梯。
出了小区,站在路边等车时,电话响了,是明来的。我关了手机,上了出租车,跟师傅说去火车站。
捏着票,一个人站在长长的站台上。我似乎跟这样的情形有缘,每次离开都是一个人,都是这个箱子,孤独但不寂莫,心里有种轻松的感觉。
在火车启动的那一刹那,看到明飞奔而来,四处张望着,惊慌失措。
我坐在下铺的角落,透过车窗玻璃看他正一节节地往里看,快过来时,我把自己放进被子里,拉过帘子遮住。直到火车开始启动,站台越来越远、明的脸越来越模糊。
第156章:亲人
小屋里没有日月,天黑时我就在墙上划一道线,画到第二十道线的时候,阿爸和大哥、二哥来了。
“卓嘎卓嘎……”爸拉和哥哥在同修人的带领下,找到我住的地方,隔着小窗叫我时,我正在念今天的第五遍经。
“爸拉,爸拉……”我扑到窗前。所有的委屈和不舍在听到阿爸和哥哥们的声音时,倾盆而出。
“孩子,别哭了,阿爸都知道了,你受委屈了,我的孩子。好好修行吧,来世爸拉一定给你找个好男人!”爸拉带着哭音,伸手进来抓住我的手。“我们给你带了糌粑、酥油、还有肉、唐卡,需要什么尽管给爸拉说,啊?”
“好的,爸拉。”我拉着他的手,实在不舍得放开。这是我的亲人啊,无论过去有多少恩怨,最关键的时候仍然只有他们才能给我安慰。
两个哥哥把东西从小窗处递给我。“卓嘎,注意身体。需要什么就讲。”
阿爸还跟我说,已经给我交了电费,让我不要担心,一切有他们呢。
阿爸和哥哥一直在窗外跟我说话,说奶奶身体很好,就是很担心我。还有两个侄儿,大的今年要上学了。牧场上今年多增加了十头牦牛,二十只羊,草场怕不够,可能要找别人租一些。
一直到下午他们才不得不离开。
听着窗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不禁悲从中来。
扎西隔三差五的总会带着黑鹰来一趟,用保温筒给我送些吃的,每次他来,都会叨叨他最近都干了什么、去了哪儿,总是呆到很晚都不走,有时甚至就蹲在窗下搂着黑鹰过一夜,怎么劝他也不听。能做的也就是递出去一床被子,不想让他冻着。
我开始习惯这样的日子,不再那么伤心,也不再那么绝望。安安静静的日子也是挺好的。扎西来时,也能平静地跟他说说话。
“魔女,爸拉说给订了一个姑娘,是芒康那边的。我跟爸拉说了,他订的姑娘我不要,我要等你修行出来。爸拉要打我,被宇琼拦住了。你还不知道吧,大哥要回来了,边玛去看了他,说他挺好的。”扎西自顾自地这么说,也不管我是否在听。
听到嘉措一切都好,我也欣慰。谢谢佛祖的开恩,我双手合手,对着墙壁上的唐卡,默默地念着六字真言。
“魔女,今天的药是莲让边玛带回来的,说让你按时吃,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她来电话了,说她已经从藏北回拉萨了,过几天就来看你的。”扎西说到这里,嘿嘿地笑了。“魔女,她说让我们俩单独过日子呢,她说让我带你去拉萨,她帮我找个工作,只有我们俩。嘿嘿……”
“扎西,莲没说别的吗?”听着他的话,我也有些耳热。只跟扎西,只跟这一个男人,就像萨珍那样,自己挣钱养活自己。那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啊。
“还有,她好像结婚了,听说找了个活佛。你想不到吧?嘿嘿!”
莲嫁了个活佛!?这确实想不到。不过想想莲,那么圣洁的一个人儿,也只有活佛能娶得了她。想起她来家的日子,一起玩一起笑闹,仿佛还在昨天。怎么转眼间,我进了山洞,她却嫁人了。世事流转,变化真是眨眼间的事。“哪里的活佛?”
“不知道。我是听边玛说的。过几天就知道了嘛,她说她要来的。”扎西说,不时嘿嘿地傻笑两声。“她说让咱俩一起过呢。真好,就我们两个,嘿嘿……”
第157章:扎西的情
“扎西,你阿爸不会同意的!”
“我去跟阿爸说!魔女,你何时能出来啊?我都想把门砸了让你出来的。”
“不行啊,扎西,你可别这样做。佛祖怪罪下来,我们就永世不得转生了!”我吃惊地站起来,走到窗前跟他说。按规矩,既然发愿修行,就得修满,如果我中途出去,不仅祸及自身,那个弄我出去的人更会受到佛祖的惩罚。
“魔女,你冷不冷?”停了一会儿,扎西问我,也不等我回答就自顾自地说。“我不冷的,我抱着黑鹰,它浑身长毛,很暧和,还有你给的被子,我都盖在身上。”
“里面不冷。扎西,你回去吧?别生病了!”
“回去睡不着,我在这里陪你说说话。魔女,你看不到星星吧?今晚好多星星,还有月亮,像你做的饼子那么大,就在对面山顶上。”
“嗯,我只看到外面很亮。黑鹰是不是该换毛了?”
“是啊。它这几天老掉毛。我老给它拔,昨天把它拔痛了。今天都不让我拔了,不过现在我又拔了好多。”
“它睡着了吗?”我问。
“睡着了,在我怀里呢。黑鹰,起来给魔女叫两声,快点。”然后是他拍打黑鹰的声音。黑鹰可能被它打醒了,不太耐烦地哼哼着。
“算了,别管它,让它睡吧。”我说,“扎西,你爸拉订的那个姑娘是谁?你们会喜欢的吧?”话一出口,我就后悔。怎么能问这个呢?怎么能这么说呢?嫁进他们家,当然人家就要喜欢的。自己的女人还有不疼的吗?
可是,一想到他们会疼着另一个女人,我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难受。
这不应该的。毕竟,我在那个家生活过,既然是我选择要离开的,于情于理都应该祝福他们恩恩爱爱过好日子才对啊。
扎西听我这么说,显然是急了,站起来把头伸到小窗处,黑鹰在不情愿地哼哼,小窗的月光一下子被挡没了。“魔女魔女,我不会喜欢别人的,不会的,魔女,我只喜欢你。”他的手伸进小窗里乱抓着。
我迟疑着,最终把手放在了他手上。他紧紧地握住,不再说话。
从来没这么仔细感受过他的手,暖暖的,粗粗的,那是长年累月永不停歇地劳作造成的。有这样一双手的男人,会让女人舒心而踏实。如果我能如莲他们那样,一生只嫁一人,我愿意嫁扎西这样的,没有轰轰烈烈,但是实在,每一步都踩在地上,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也是很好的。嘉措,他太优秀了,那样的男人不是我所能拥有的。好好,既能千里迢迢追到我家来,想必爱他已极。那么美丽的一个女人,站在嘉措身边,才是相配的。
第158章:那一夜
扎西握着我的手,一直不愿放开。我怕他冻着,几次试图抽回来都没能成功。“扎西,好好坐下,盖好被子,别凉着了,嗯?”
扎西嚅嚅着,“魔女,我……我……”
“什么?扎西?”刚才不是还很多话嘛,怎么这会突然又说不出来了。其实我知道他想说什么。那样的话,他有时会冲口而出,有时候却又会变得极不好意思,很难说出口。
“魔女,我……我……”他还是嚅嚅着,却把我的手抓得越来越紧,手心全是汗。
“你想我,是吗?”我轻轻吐出这几个字,眼里有些湿润。
“嗯!”他重重地嗯了一声,再一次捏紧了我的手。
我不想说让他忘了我之类的话,我知道这样的话说了对扎西也不管用。我只想他能好好过日子,一个家,不能因为我而散了。“扎西,听你爸拉的话,好好过日子吧。人家嫁到你们家,也不是她能选择的,对人家好点,不要弄得人家整天哭哭啼啼的,那样不公平。”
“我会好好干活。魔女,我不想要别的女人,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可是扎西,你不跟她在一起,她将来怎么办?到了你们家,就是你的女人了。一个女人,如果不受自己男人喜欢,你叫她怎么回去见家人啊?”
“还有朗结啊、宇琼啊,他们可以在一起。我不愿意,魔女,你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他再一次这么问我。
我叹了口气,知道说不通他。扎西犟起来的时候,真跟牦牛一样,只认一个方向,打死都不回头。“扎西,你这样,你阿爸阿妈会伤心的。”
“我多干些活,我把家里的活全干完。”扎西认真地说。又一次问我。“魔女,你什么时候出来?”
“等我念完经就出来了!”我说,“你放开我,我要喝水!”
“好,你喝吧!”他放开了我,“魔女,你在里面冷不冷?”
“你都问好多次了。不冷、不冷,挺暖和的。”我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小窗上,“给你!”
他嘿嘿笑着,取了出去,“黑鹰,魔女给我水喝,你喝不喝?”然后他又对着我喊。“魔女,黑鹰要喝水!”
“它喝水不知道自己去找啊,真是的。跟你一样变成牦牛了!”我笑着骂了句,用碗接了凉水递出去。他取过,一会儿就传来黑鹰“叭嗒叭嗒”的喝水声。
没有日月的小屋,因为有了扎西的脚步,过得快了一些。每天做完功课后,盘腿坐在垫上,习惯性地关注着小窗外的动静,特别是那沙沙的脚步声。每次,黑鹰总是跑在最前面,来后就开始爬在窗下的墙壁上哼哼着,告诉我它来了。然后就是扎西,他会一声接一声地叫着“魔女”,把带来的东西递给我,再跟我说话。
这天,我念完经,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开始烧水,把头天扎西送来的中药热了热喝了。这药很苦,有一股怪怪的味道,跟我们的藏药完全不一样。不过莲说她对我身体好,那就是好东西了。难为她的挂念。扎西说她要来的,不知为何还没到。
第159章:娘家
老家在河北偏远的一个县城,山清水秀的地方。
无论我走多远,无论我身在何方,也无法忘记的一片水土。
妈妈开门时看到是我,吃惊地张大了嘴,抱着我又哭又笑的。爸爸从里屋出来,戴着老花镜,手里还拿着报纸,见到我,取下眼镜擦了擦后,就过来把我的箱子提了进去。
明的电话是晚上打来的。那时我正陪着爸爸聊天,讲我在西藏的见闻,说到大召寺门前磕长头的人群,爸爸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妈妈把电话递给我,说明要找我。
明是爸爸妈妈喜欢的人,觉得我一把年纪快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还能找到明这么一位有钱又孝顺的男人是挺幸运的事。
我对爸爸说,你等一下啊,我马上回来再给你讲好玩的,多着呢。然后拿着电话去了阳台,关上门,心平气和地“喂”了一声。
“你什么意思?说走就走,招呼都不打一个?”明显然气坏了,大喊大叫的。
我把电话拿下耳边,隔一会儿再放回去。轻声说:“你吼完了吗?如果你还不能安静,对不起,我要挂电话了。”
“好好,你现在结婚了,不再是一个人,就不能为别人想想吗?”明虽已不再吼,但居高临下的口气仍让我不舒服。
“我不就是为你着想,为了让你和你的妹妹高兴才离开的吗?”我说,淡淡的口气。
“好好,洁是做得不对,我已经说过她了。你别这样,她比你小,不要跟她计较。”
我跟她计较?我笑着说:“明,我犯得着跟她计较吗?她不过是你妹妹,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别这么说,好好。我们毕竟结婚了。”
“结婚了?明,谁知道我们结婚了?你给我广而告之的婚礼了吗?我们拍结婚照了吗?我手指上有你送的结婚戒指吗?明,那张纸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你说的这些我不是都在准备吗?好好,回来吧,我们一起准备。”
“你慢慢准备吧!”扔下这一句之后,我关了电话。
爸爸见我进来,笑着问我:“怎么啦?小俩口吵架了吗?”
“没有。”
我坐回到沙发上,接过妈妈递上的果汁,伸直了两腿,忍不住说:“还是爸爸妈妈好啊,家里真舒服!”
妈妈看着我叹了口气:“你都这么大了,女儿啊,还有什么人在等着你选?明已经很不错了,能过就将就过吧。”
我点头,不想让老人担心。心里却不以为然。将就过?如要将就过,我何苦嫁给明?卓一航不是比他更温柔更体贴更有钱吗?如要我将就,我何苦勉强自己去住那一百来平米的鸽子笼,而不选择一幢别墅去将就呢?
之所以选择他嫁了,不就是想着他可能会对自己好,可能会视自己为宝贝,可能会把自己当成唯一的吗?哪里知道,没有人跟我争床,却有人跟我争房子呢?
那天妈妈翻出新被子、新枕头,打好包,说是要给我寄到北京去。那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嫁妆,从我二十岁就开始准备,直到我三十了还没用上。十年前,我看到这些花花绿绿的被褥还会羞赧,还会悄悄幻想一番,现在却不会了,仿佛看着的是别人的物品。
只能硬着头皮对妈妈说:“不用了妈,先放着吧。”
这些东西能不能用得上我自己都还没把握呢。
第160章:遥远的朋友你怎知我
明天天打电话催我回北京。最后一次电话不再要我回去,而是他要过来。
那一晚,我把新接的那个色迷迷的老板的广告策划发到他邮箱里,还跟了一句话:能认识你很开心。
发短信给莲,她说他们在阿里的狮泉河镇,买了些藏刀,准备去荒原上杀野牦牛。
“坏女银,都不带我去。”我说,“我都快闷死了。”
“新婚燕尔的还喊闷啊?是不是他有问题?”
“切,你个色女,就不能说点别的?”
“你还有别的说吗?不错啊,回到北京有进步了,能说别的了。”
“你烦死了。不安慰我还说风凉话!”
“你已经结婚了,不再是一个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两个人一起过日子,难免有不和谐的地方,要磨合,要让步。皇后是威风,可高高在上的皇后会幸福吗?”
“为什么你每次都说要我让步?为什么别人不能让我?”
“别人我不认识啊。好好,适当的让步是为了更和谐地生活在一起,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再说,他是你丈夫啊,要跟你生活一辈子的,何苦弄得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都不开心呢?”
“一辈子,太可怕了!”发完这句,泪水流了下来。“才几天啊,我就如此不开心,如果要一辈子,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又胡说了。别说这样的话,好好跟他谈谈,给自己一个机会。等明年我回去看你时,说不准你就成个贤妻良母了,迎接我的还有个大胖小子呢。”
我看着她最后发来的短信,怔怔地流泪。回了一句“我想拉萨,想你。”
“那你带他一起来吧,一个人来不接待啊!”
那一晚我没睡着,翻来覆去地想着北京和拉萨,这两个地方,各有各的好,只是,拉萨的好我更喜欢一些。
想起那张黑黑的脸,心痛如绞。我把自己圈成一团,抱着双膝,仍感觉冷得厉害。
明来接我时,我什么都没说就跟他走了。就如莲所说,给自己也给他一个机会。成了固然好,不成也算给心一个交待。努力过了,至少不会后悔。
工作是顺风顺水的。老板满意,提成也及时,时不时地还请我吃个小饭,嘴里暧昧一下。不想跟他上床,回到这片灰蒙蒙的天空下,我连做爱的兴趣都没了。偶尔会接受他送的一束花,抛个媚眼,证明一下自己活着,还有点魅力,还有调情的兴趣。
我学着当一个老婆。并不是每一个女人生来就会当老婆的,但我相信,每一个女人却是生来就会做情人的。当老婆,你要付出,你要疼爱别人,你要处理复杂的家庭关系。也就是说,你要尽责任。当情人是没有责任的。我常想,情人这个词实际上定位并不准确,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有几个情人是“有情之人”呢?不是一个人拿钱去买另一个人的身体,就是两个无聊的男女互相用对方的身体打发寂寞的时光。不用掺乎对方的生活,少了责任的牵绊,能更好地享受肉体带来的快感。
放眼我们周遭的婚姻,不是两个人在结婚,而是两个家族在联姻。新组成的小家庭,双方的父母兄妹在里面掺合着,甚至想当然地指导你应该怎么生活、应该怎么对他们好,往往搞得人无所适从。这种掺合的结果,小者让人难受,大者就让那新组成的家庭土崩瓦解。
物质生活越来越丰沛了,精神上的我们却越来越空虚。没有哪一样快乐能让我们乐此不疲永不忘却,包括肉体上的快感。然而,单纯的肉体上的快感,却又是打发无聊时光最好的工具。因为那一瞬间的快乐,你要用无数的瞬间去积淀,去思量。
第161章:此情算几夜
我想让我和明之间变得像夫妻一些,甚至吵架、打架都行。我故意找茬,希望他能跟我大吵一架。然而从娘家回来后,明不再跟我生气,总是温和地笑着,揉揉我的头发,仿佛我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他可能也在担心,怕我再一次离去就不是回娘家,而是去了他看不见摸不着走不近的地方——西藏。
无可否认,我想西藏。那个阳光明媚的地方,放在心底最深处,时时拿来回味一下。
我学着做家务,学着拖地、洗碗、洗衣、收拾屋子。从来就认为自己不是个当主妇的料,因为那一纸大红的证书,勉强自己向“主妇”转变。然而勉强的东西终不会长久的,当看到自己刚收拾好的房间被洁瞬间就弄得乱七八糟,地板上到处是牛奶的痕迹、卫生间发出恶臭时,再多的耐心也会被磨砺一光。
我本就不是个侍候别人的主,就是我父母,也没让我如此小心过,何况别人?
于是我不再碰抹布,不再擦地,更不洗碗。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人流如潮的街上,把自己藏在人群中,无目的无方向地闲逛;或者坐着地铁,一站又一站,就是不愿回家。
超跟我,就这样在地铁上碰面了。
他见到我如同我见到他一样吃惊,然后什么都没说,极默契地在下一站同时走向门口,相跟着去了宾馆。
在那间暖暖的房间里,门一合上,超就迫不及待地把我压在门上,胡乱地吻着我,说好好我的宝贝,想死你了,十年了吧、十五年了吧?我一直没忘了你一直在想你。他说着掀起我的毛衣,揉搓着我的乳房,然后含着它们,不停地唤着我的名字。
好好,我的宝贝,我一直在找你,我忘不了你。老是梦见你,你好吗?你都好吗?为什么不来找我?我的电话号码没换,就是等着你有一天打电话来。宝贝……
然后,他把我的短裙猛然拉起,把裤扣解开,甚至没有脱下就迫不及待地进入了我的身体。
看着超潮红的脸和迷离的眼神,久违的热情瞬间点燃了我。超是我熟悉的男人,是他教会了我做爱的技巧并让我享受到性爱的乐趣。其实我忘不了超,跟这份快乐有很大的关系。抛开那些所谓的“该”与“不该”,我和超其实是很合适的一对,他疼我爱我,如父一般地宠着我温暖着我。
那个下午,我们一直待在宾馆里。躺在熟悉的怀抱里,听他说着这些年的变化。超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了,在中关村有了五家店铺,有自己的建筑公司。
不错啊,更有钱了,可以收藏更多的女人了。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媚笑着说。
我只想收藏你,就是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他说,亲了我一下。
怎么收藏法?我问,手指在他肥胖的肚子上画圈。
我有很多房子,你去选一套,弄得舒舒服服的,作为我们的家。宝贝,我一直在找你。
你偶尔过来看我一下?我不屑地笑。
我一有时间就来。宝贝,我一直在找你,从来没有忘记你。
然后,他翻身又进入了我的身体。那熟悉的运动让我不由自主地迎合着他,暂时抛开内心的杂念,安心享受眼前这一份快乐。
当房内的高热再一次退却,我发现超的侧腰部有条长长的刀口,他轻描淡写地说他两年前作了换肾手术。
你不怕这个东西再次坏掉?我摸了一下他的某处,媚态横升。
它现在好着呢,工作正常。你难道感觉不到吗?他搂着我,嘴贴在我耳边暧昧地说。
晚上,超的老婆打电话给他,说他儿子感冒了,让他马上回去。我们才起身穿上衣服。临出门时,他掏出一叠钱塞在我包里。这个男人总是习惯性地给我钱花,在他最穷的时候如此,在最富的时候仍如此。只不过,从前看到他悄悄地往我包里塞钱的时候,总是感动,总是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爱他。现在不知为何,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他再一次搂着我狠狠地吻着。
丫头,我会打电话给你,不准关机,不准再失踪了!
第162章:一声叹息
超走后,我坐在天安门广场的花坛上,望着毛主像发呆。在遥远的拉萨,也有人崇拜他老人家,说他是文殊菩萨的转世。我记得莲曾经说过文殊菩萨智慧第一,那么高深的智慧遇到我这样的处境,会怎么处理。
流泪,悄悄地流泪,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长安街上,车来车往,是不是每个人都有方向?是不是独有我才迷失?
我是个女人,结了婚的女人,为什么还要跟别的男人上床?你会下地狱的。我总这么阻咒自己。可为什么我还下不了地狱?为什么我还会一次一次地迷失自己,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家?想起那间干净的厨房和明忙碌的身影,我迅速起身,开始找车,然后回家。
迎接我的是明讨好的笑脸和洁不屑一顾的眼神。今天,我不想洁的无理,只抱着明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心里默默地念着对不起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
明从没见过我这个样子,有些受宠若惊,拍着我的背说老婆,一会就吃饭了,去洗洗手,啊?
又不是拍电视剧,亲热给谁看啊?洁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她正鄙视地看着我。我笑了,故意在明脸上亲了一下。腻声说老公晚饭后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明说好啊,好久没看电影了。
我也要去,哥。
好好好,我们三人一起去。明答应着,进厨房忙去了。
洁得意地冲我笑,我装着没看见,进屋换衣服去了。那晚,我没去看电影,看着明和洁嘻嘻嘻哈哈地开门下楼,明还回头说我回来给你带吃的啊,门“哐”的一声合上了。
屋里一下子静得出奇,仿如坟墓。
超发来短信。丫头,想你。
我回说我快死了。
他说我跟你一起死。
我说我不喜欢跟别人死在一起。
他说我是别人吗?
我笑。你说呢?
然后关机,洗澡,把自己塞进温暖的鸭绒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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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一地烦恼
我和超就这样,再一次走到了一起。无聊时、不想回家时,我都会打电话给他,然后找个宾馆,疯狂一阵。超总抱着我的腰,迷醉地看着我说丫头,你是妖精,你是专门来收我的妖精。
我总是媚笑着说只有你才能让我变成妖精。其实心里还闪过另一张黑红的脸。
心里说还有他也能让我变成妖精。
有了超,我甚至不再苛求明,也尽可能地满足他的欲望。对洁的无理取闹,也能睁只眼闭只眼。
我从不过问超的家事和工作,因为那与我无关。我并不想跟他结婚,何苦给自己背上包袱呢?超给了我伤心的初恋,也成就了我水火不沾的现在。有了那段要死要活的岁月垫底,这世上,还有什么样的感情能打到我?不错,嘉措仍是我想要的,但不是我唯一想要的。如果换在十八岁,往往除此就再不看彼了。而现在,除此还有彼才是我这样的女人最明智的选择。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不把自己挂在一棵树上,没有这个我还有那个,多元的选择才是我们正确的取向。爱自己多一点,爱别人嘛,用脑子而不用心。
永远相信:一个女人只有爱好了自己,别人才会爱你。
明的公司效益越来越差,也因此让我们的婚礼一推再推。他说好好,现在确实有点紧张,我们明年再举行婚礼好吗?
我说好,不着急。
国庆节的时候,明的母亲,一个精明干练的女人突然来了。一天吃饭时,她轻描淡写地说,明把现在房子的房产证上加上你妹妹洁的名字吧。
明答应着,埋头吃饭不敢看我。
我微笑着,如看稀奇一般地看着对面的老女人。笑着说我都忘了问明,原来这房子是他的啊?我一直以为是洁的呢。
是他爸爸留给他们兄妹俩的。老女人不高兴地看了我一眼。
他爸爸当初为什么不写上他俩的名字呢?我这样说的时候,明在桌下使劲地踢我。
他爸爸怎么能想到当哥哥的要把妹妹赶出去呢?老女人盯着我,不屑地笑。
我拿过明的碗,给他盛了一碗汤。说明,我记得你爸爸妈妈离婚时你归你爸爸抚养,对吧?
你什么意思?老女人一听我这话,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我放下碗,用纸巾擦了一下嘴。说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家事还论不到一个外人来管。
你凭什么说我是外人?我是他妈!老女人挥着手,大声喊着,口沫四溅。
你是他妈吗?我上下打量着她。你养过他吗?他结婚你给过一分钱还是一块砖啊?
你少说两句吧。明起身拖着我,把我拖进了房间。
老女人在外面大喊大叫的时候,明坐在床边,抱着头不说话。
我盯着他,怔怔地流下泪来。
这就是我想依靠想托付的男人,在别人欺到头上的时候,还只能懦弱地答应。
不是我想要这套房子,我从不过问明有多少钱有多少房产,自认我自己挣的钱已足够我自己花,我只是不愿被人欺负。按照规矩,儿子结婚,哪个婆家不得准备房子啊。何况,这房子还是明的父亲留下的,跟那个遗弃的老女人有什么相干?值得她吵上门来?
老女人并没在北京呆多久就回河南去了。因为她在河南开了个公司,还找了个没钱的老头侍候自己。
这世界都说有钱的男人找小蜜,有钱的老太婆也一样风流。
我们家又恢复了三人行。
日子一天天地向前挨着。
第164章:姐妹共夫
我的时间是根据窗前的光线来确定,没有太阳的那天就只凭感觉。
当我坐在卡垫上,打坐完后,睁开眼看着那一抹天光时,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欧珠舅舅的女儿达娃来了。婚后的达娃因为一直不让家长近身,一年后男人实在无法忍受,便开始钻别的女人的帐篷。直至一次带着达娃的二妹去了牧场,把那个刚刚成年的姑娘变成了女人,回到家后再不缠着达娃,而是搂着本是姨妹现在却是自己的另一个女人睡觉,那个男人的心才真正安定下来。
姐妹共夫,在我们这片土地上不是什么稀奇事。就跟兄弟共妻一样自然。在没有男孩子的家庭里,让女儿招一个男人上门,长大的妹妹不愿出嫁,也加入姐姐的家庭中共同生活。不过,这样的家庭往往都较贫困,因为孩子比较多,有时两个或三个女人同时生孩子。在兄弟共妻的家庭中,一个女人最多也就生三四个孩子,无形中控制了人口的增长。而在姐妹共夫的家庭里,少则五六个,多则十几个。孩子们的年龄相差不大,没有长大之前,家里的生活情况可想而知。
在所有的亲戚中,达娃是跟我走得比较近的,尽管后来宇琼成了我的丈夫,也没因这个而有所疏远。可能我们都知道,谁跟谁最终走到一起都不是由我们自己作主的,那是命运,是传统的习俗安排的。我们无法抗拒,除了跟从,别无选择。
对于自己的男人跟妹妹在一起,达娃是无所谓的,她甚至是有些高兴的。我记得有次她来找我,在楼下一起挤奶时,她悄悄地、眉眼含笑地跟我说:“阿佳,我解脱了,终于解脱了!”见我不解地看着她,她又说:“我那个男人,跟我二妹在一起了,不再缠着我!”
“那你……”我吃惊,不是因他男人和自己妹妹在一起,而是因为她的高兴。
“这样正好。我不想跟他在一起,但是家里又不能没个男人,二妹代替了我。”达娃抬起头,抹了一把额角的汗。
“你还想着……宇琼?”
“嗯,我忘不了宇琼哥。”达娃看了我一眼,埋头挤起了奶。母牛老老实实地站着,任她在奶头上一上一下地捋着。“阿佳,我知道他是你的男人了,我不该再想他。可是我就是忘不掉他,你不会怪我吧?”
“当然不会。”我笑了。我怎么会介意呢?她和宇琼是在我之前啊,再说了,男人们偶尔去钻一下别人的帐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只要心在家里,身在家里,情在何处,女人们一般不会过问。何况,达娃和宇琼连帐篷都还没钻过,真是有些同情达娃。
看着达娃日甚一日地忧伤,如果不是碍于亲情,我真想让他们在一起。
“达娃,宇琼他……跟你有没有什么……表示?”
达娃脸一红,敝了我一眼,小声说。“他说他不敢!”
我点了点头。
不是不想,只是不敢。也就是说,宇琼对达娃还是有情的,碍于习俗克制了自己而已。
那一晚,半夜起来听到楼下的牛棚里有动净,怕有什么野动物进来叼了才出生的小牛小羊,想下去看看,在楼梯口,听到达娃和宇琼在小声说话,说什么却听不清楚,便回转了身。
达娃,也是如阿妈那样,爱了就是一辈子吧?她甚至比母亲爱得更决绝,可以听从命运嫁人,交出那个名份,却誓死也要保留着身心的洁白干净,等着爱人去摘取。就算爱人属于他人,一颗心一个身也拚命保留着,永不放弃。
我其实有些佩服达娃,那些拿着刀放在枕边的无数个黑夜,她是怎么熬过来的?都说我胆大,是惹毛了天王老子都不怕的魔女,真正面对命运的安排,无论内心多么不情愿,最终还是屈从了。嘉措扎西成为我的男人是理所应该的,后来的朗结、边玛、宇琼,哪一个是我自己愿意的呢?
不仅自己难受,男人们哪一个又会好受呢?
第165章:重新上路
走在那些高楼大夏之间,我越来越落寞,越来越伤感。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掉泪,没有任何苗头地发脾气。不能说明不够好,作为一个男人,他做得已经很不错了,夹在我和他妹妹之间,两头为难,说好听点是无奈,说难听点是软弱。
常听别人说婆婆是如何的难处,其实有一个太爱哥哥的小姑子一样会很难。当我心情好的时候,对于洁的无理取闹也能一笑而过,但大多的时候,我的情绪都不是很好,所以大多的时候,明都在我和洁之间两头讨好,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
洁的男朋友不断地换,时不时就会带个新人回家。房子就那么大,一点声响全都听见了。她无谓,我会感觉不舒服,感觉自己就像生活在妓院里。
我自己也不是一个洁身自好的女人,我偶尔也会跟喜欢的男人上床。但女人应该有点骨气,就算要找个男人解决生理问题也应该有所选择,别什么人都往床上揽。至少,你要找个能开得起房的吧?送得起一把玫瑰的吧?难不成还要女人自己找地方为他脱衣解带吗?
无论这时代开放到什么地步,总有些事情还是不宜摆在家人眼皮底下的。
半夜醒来倒水时,冷不丁就能听见对面传来洁的呻吟声和陌生男人的喘息声。这样的环境里,我能找到家的感觉吗?
因为我和洁的紧张,明也变得不爱回家,下班后常跟一帮朋友去后海的酒吧喝酒,回来时满身酒气。没有心情拍婚纱照,结婚戒指也没买,一个红色的丝绒本本,上面贴上两人的合照,我就结婚了吗?我拉开抽屉,看着那醒目的颜色。一场场的恋爱,不就是希望有一天能修成正果披上嫁衣为他人妇吗?为何这个本本有了,我却日甚一日地忧伤?日甚一日地后悔呢?
明越来越不爱回家,洁越来越把这里当家,我越来越找不到家!
八个月,我整整过了八个月。直到有天中午起床时,看到洁的房门大开,她正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在床上纠缠时,我走了过去,站在门口,抱臂欣赏着。
洁想不到我会突然出现。因为我一向早起,他肯定以为我跟他哥出去了,所以他们极尴尬地爬起来穿衣。然后男人从我身边挤过去,开门走了。
洁抓起一个杯子向我扔过来。我轻轻一闪,杯子在地上成了碎片。我看她一眼,说你做爱的样子实在很丑,技术也不如你哥好。然后回房,呯地一声关上门,听到门外传来“呯呯乒乒”砸东西的声音,我打开音箱,放了一张自己喜欢的西藏轻音乐。
这样的日子,我还能过吗?
在轻柔的音乐声里,我开始收拾物品。这次我不再着急,一样一样地清点。一样一样地叠好放在箱子里。莲总说我不像个女人,说我把自己和物品都弄得乱糟糟的。这次我想弄得干干净净整整洁洁让那个家伙吃惊一下。
想了想,还是拿了一张银行卡。去拉萨我也得生活不是?带点钱总是方便一些,然后拖着行李踩着一地的狼籍出门。
又是一个人站在空空的站台上,孤独而平静。看着长长的铁轨,突然觉得这一辈子永远走下去也未尝不好。发了个短信给明:我走了,余下的事你看着办吧!
然后关机,上车。
tange
发表于 2014-3-23 19:14
第166章:我回来了
我拖着好大的一个行李箱,在拉萨柳梧火车站下车,没通知任何人来接,想一个人静静地走近这个城市。出了车站,直接打车到了布达拉宫广场,看着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泪流满面。
我,活过来了!
拿出手机,熟练地拨了那个电话,也不知那女人换手机号没有,也不知人家是否还能如过去一样收留我。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莲,我回来了,愿意收留吗?
你在那儿?
广场上。
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于是我盘腿坐在青石板上,背靠路灯,静静地仰视着那座神圣的宫殿,眼都不泛一下。
身边不时有转经人匆匆走过,也不时有拎着相机的藏漂们走过。无一例外会回头看我一眼。这样的一个女人,带着好大的行李箱,独坐此处,会很奇怪吗?不,在拉萨,再奇怪的人、再奇怪的言行都不会显得怪异。这个城市极具包容性,你可以在这儿想你所想的、做你所做的,你可以忘掉以往的一切,如一个婴儿般,重新成长为一个新的自己。我能让别人回头,那自是有我值得让人回头的地方。
比如老鹰,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来到我身边。
美女,第一次到拉萨?一个头顶丝巾、身上的衣服足有二十只口袋、穿了一双部队的大头靴,还把靴口前剪了两个洞的家伙,站在我面前,酷酷地笑。
我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依旧把目光转回到对面的宫墙上。
我是老鹰,怎么称呼你?
好好。我说,你别挡住我好吗?
够味。老鹰笑了,露出两排白白的板牙。找到住的地儿了吗?
你想收留我?我笑,上下打量着他。
荣幸之至。他说,我住青年旅馆。
这时,一辆白色路虎停在我身边。莲跳下车,随同跳下来的还有一位酷酷的藏族猛汉。
好好,走吧。莲说,对一边的老鹰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那猛汉提过我的箱子放在后备箱里。
看着猛汉,问莲。你情人?
莲白了我一眼。
我结婚了,他是我先生。她说,极平常的口气,脸上却有掩饰不住的幸福。
你……结婚了?我撑目结舌,惊呼。他是……你老公?
对。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我就该一辈子不嫁吗?
这太……太……不可思议了。我们才一年没见吧,你居然……居然结婚了?
好好,你这个样子,好象我嫁了个外星人似的!
他是不是床上功夫特好?我看了猛汉一眼,附在莲耳边暧昧地笑。
你个死丫头,除了那事,你就不能想点别的!莲打了我一下,笑骂。还不滚上车?
这车……是卓一航的?看着车里的装饰,熟悉的CD架放得满满的,只有他的车才放这个。
是啊。我住在他那儿。我跟他说了你来了,反正他那儿也宽,先住下再说吧。莲说,发动车子,顺着北京中路转入德吉路,在中部拐进去,进了一个院子。
在门口迎接我们的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女孩,莲说她叫云儿,是卓一航的侄女。
第167章:莲的变化
云儿笑咪咪的,说出来的话却让我不爽。
好好阿姨,你好,欢迎来我家!
你叫我阿姨?我哭笑不得。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居然叫我阿姨?我有这么老了吗?
不对吗?云儿偏着头,像极了十年前的我。
你叫我好好更合适一点。我说,不再看她,转头跟莲说话。
这时卓一航带着一头大金獒出来,和煦地微笑着,一如过去。
你好!刚到?
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我说,也是淡淡的表情。
不麻烦不麻烦,好好……阿姨。芸儿在一边接过话头,却话里有话。我们这儿挺宽的,莲阿姨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我看了莲一眼,莲笑着说别奇怪,她见我第一天就叫我阿姨,我都习惯了。
为什么女人都怕老呢?云儿笑着说,一副心无城府单纯如孩子的样子。但我却是知道,她这副样子是装出来的,而且是装给卓一航看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无论如何不知事,最起码的礼节还是懂的,除非是有人愿意看到这份幼稚。
云儿,你好年轻啊,满十五了吗?我笑着说。
我都二十一了,怎么可能才十五呢?云儿得意地笑,以为我夸她呢。
这个蠢女人也不想想,二十来岁的年纪,用得着别人夸年轻吗?我扯了扯嘴角,看着她平平的胸部说云儿,你都二十一了啊,怎么还没发育?
她的脸色腾地一下红了,脑怒地盯着我,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们俩是不是属鸡的呀?上楼吧。莲扯了我一下,带头往楼上走。到了门口,我回头对卓一航媚笑了一下,故意腻声说一航,谢谢你。见云儿脸色一变,这才满意地回过头来,跟着莲上楼。
就这样回到了拉萨,就这样见到了该见的和不该见的人。
这是一幢藏式小院,拉萨街头常见那种。
两层小楼,独立的院子,这样的房子如果在内地,那是别墅。而这儿,普通人家住的都是这样的房子。最近两年,拉萨才开始兴起所谓的公寓楼,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购买的也是年轻人居多,老年人习惯要住在带院子的房里,觉得能踩在地面上的那才是家。如果我在拉萨常住,就想买一套这样的房子,四五十平米就行了。目前拉萨的房价三千来块钱,月供几百块钱,还是挺轻松的。
旁晚,跟莲一块去布达拉宫散步。
那个猛汉,就是莲的老公,现在知道他叫洛桑,还是个活佛。挺好玩的,只会简单的汉话,对莲真不错,呵护倍至。我们聊天时,他就拉着莲的手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不时撩一下莲掉下的发丝。
第168章:莲嫁了
能不能叫你的男人走开一会儿?看着眼热!我说,朝她旁边的男人努了努嘴。
嫉妒了?莲笑着说。后悔不?
去你的。不就是找了个男人吗?值得如此得意?
错,我不是找了个男人得意,而是找了个老公得意。
什么女人啦?好似没见过男人!我白了她一眼。
见过男人,第一次有老公。莲笑着说,眉梢眼角都是幸福。
不至于吧,幸福成这样?
说点正经的。好好,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明那里。你这么一走了之?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如果他要离婚,只要跟我说一声,我马上回去办手续。
如果他不离呢?你就打算这么耗着?
我不会主动提出离婚。如果他要离,我马上就回去办手续。
我不明白。莲看着我,摇着头。你什么意思?
就是我不会主动说出离婚这两个字。但是如果他要离,我也不会反对。
你跟明,真的就过不下去吗?
能凑合,但会很痛苦!我说,看着前面草地依偎着的一对恋人。跟她讲起我在北京的生活,说起洁的无理和明的无奈,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像一个孩子在母亲面前,无所顾忌抱怨着生活的不公平。
莲轻拍着我的背,静静地听着。等我情绪稍平静一些,她才开口。
好好,人处在什么位置就尽什么本份担什么责任。拿了那个证,你就是妻子了,妻子是要跟丈夫并肩站在一起迎接风雨的,男人站在前面为你遮风挡雨那是情人。然而,男人对妻子的牵挂是长长久久的,对情人只是一时的新鲜感。明的生活,不是因为你们结婚后才变得那样的,他和妹妹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不能因为自己结婚了就不管妹妹了吧?至于他妹妹,哥哥没结婚前,她是哥哥心中最重要的人,突然结婚了,他哥哥要照顾老婆了,所以一时之间不能接受是正常的。你得给她时间,她适应了就好的。你是嫂子啊,难不成还要跟小姑子去抢自己的老公吗?
我都等了八个月啊。你知道那有多漫长吗?我每一天都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我实在不能忍了,莲,如果我再在那个城市呆下去,我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好了好好,别哭了,人家还以为我打你了呢。莲掏出纸巾递给我。别伤心了,都已经那样了,想办法解决吧。
怎么解决?我抬起泪眼看着她,心底一片迷茫。
等你冷静下来再说吧。她说,把他男人买来的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我。洛桑给莲带了水杯,打开后拿在手里让她喝着。
此情此景,越发让人伤感。
一个男人能如此对一个女人,一定是把那个女人看得最重的。莲是有福的,她走了一趟阿里,就碰到了疼她一生的男人,我走了无数的地方,都只碰到疼自己一时的男人。
很想有个男人,也能疼自己一生。明做不到,他疼妹妹比疼我多。妹妹跟他生活了近三十年,我跟他认识到现在也不过五年时间还聚少离多。超呢?他更做不到了,他现在不仅要疼老婆,还要疼儿子。我只不过是他生活的调味剂而已。老婆儿子是永远的,调味剂则可以根据不同时期的不同口味,随时可以更换。
第169章:八角街的青石板
第二天一一发短信告知拉萨的熟人:我重新杀回来了。然后收到一串惊喜的回话。你一回来,拉萨都不出太阳了。狐狸精回来,拉萨的女人要倒霉了。欢迎归来,今晚我请客,地方你定。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磊子是直接打电话给我的。好好,想死我了,电话也打不通,你在哪儿?
在朋友家。我也想你啊。
我来接你?
不用了,我晚点去找你。想一下请我吃什么吧!
把我给你吃。
切,你有什么好吃的,一身老肉!我笑,走在宇拓路的人行道上,看着蓝蓝的天空,情不自禁地笑了。
那……让我吃你。他说。
你准备怎么个吃法?我娇俏地笑,在电话里调调情,幻想一下见他后的情景。这是属于拉萨的一种乐趣。
在这里,谁也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别人。彼此所知的,仅仅是那个肉身,肉身里的东西,都留在了过往。
从宇拓路一直向前,过十字路口,再往前走就是大召寺广场。离开拉萨,最想念的就是围着大召寺的这一圈青石板路。我站在广场的中央,看着对面霞光掩映下的大召寺金顶,鼻腔里充塞着淡淡的桑烟味,心里莫名地感动。
回来了啊,终于回来了!
我在北角的入口处汇入转经的人群,慢慢地走着。走在我身边的是来自四川阿坝的藏族妇女,带着两个孩子,西藏话一句不会,四川话却说得很标准。她说她们是两个月前坐火车来的。好多年前就计划要来拉萨朝佛,因为带着孩子,磕长头怕孩子受不了,所以就等着火车通了,一家人就都来了,来后一直在大召寺前磕头,等许下的愿还完了,再去别的寺庙转转,把余下的钱供奉给寺庙后就回去。
你把钱都送给了寺庙,怎么回去呢?我问。
留下车费就行了。阿佳这样回答,眼里泛着满足的光芒。
看着她额头上的黑痂,那是磕长头留下的印子,佩服她的毅力,也觉得她单纯得可爱。脚上的鞋子都露出了脚趾、身上的藏袍也破了好几个洞,她们心中崇拜的、供奉的菩萨如果真有灵的话,是不是真能安心享受人们衣衫褛烂地匍匐在面前?祈盼他降下一块金子或是赐与永远的健康?
我无数次从这条青石板路上走过,是喜欢这种淡淡的、无欲无求的氛围,并不是在向谁祈祷什么。我只喜欢过好今天,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也不喜欢向谁要求什么,无论是菩萨还是男人,需要什么我对自己说,然后去实现它。而不是对着什么东西猛求,再等着天上掉陷饼。
从不相信天上会掉陷饼,就算哪天路上真掉下一个来,那也不是凭空掉下的,一定是某人有了陷饼失落才被你捡到。
所以人啊,真的要想想清楚,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爱。你的愿望实现了,那是因为你的努力,不是哪个菩萨在发善心赐与你的。
阿佳的两个孩子还小,大的六岁,小的三岁。都是活拨可爱、调皮捣蛋的年龄。尽管母亲无比虔诚地要他们严肃认真,但天性仍在,磕长头、转经对于他们来说,还无法理解其中关于来生关于今生的大愿,他们时不时地就你追我赶起来,然后一会儿就打得“哇哇”乱叫。
转完八角街,在巷子深处找了个酒吧。属于藏漂的酒吧在这个季节还没有生意,一个服务员服务于我这恳一个游客。要了啤酒,坐在窗边,看巷道深处偶尔闪过的人影。碎石彻成的墙壁是淡淡的土黄色,窗很小,上方还挂着白色的帘子,随风轻轻晃动。房顶一角露过陈旧的幡,有的已经掉落,只余丝丝缕缕在慢慢飘荡。
鸟鸦总是有的,黑黑的身子、红红的嘴,在垃圾旁或是房檐边站着,不出声,静静地朝着某一个方向,怪诞而神秘。
这就是拉萨,寂寞冷清却舒服安然。
第170章:探监
因为跟卓一航有了那段过去,住在一起未免尴尬。加上云儿每天用看敌意的眼光看着我,让人脊背发凉。卓一航虽说仍如过去一样的彬彬有礼,无形中也就把我们的关系定位在了普通朋友的界限上。也许连普通朋友都不是吧?见面点点头,问声好,如客人一样陌生。
我讨厌这样的男人,明明心里想着,脸上却故作正经。
我开始找房子。
拉萨冬天的房子很好找,大部分的出租房都空着。接连几天,我都在仙足岛逛来逛去,因为有太多的选择,反而无所适从。
老鹰打电话给我,说跟两个驴子合租了一套房子,还想找人分租,价钱很便宜,能看到江水,问我愿不愿?
愿愿愿。我说,跟他约好在仙足岛桥头见面。然后一起去了他们租的地方。五楼,朝南,三室两厅,全装修。一个月一千块钱。已经找到了三个驴子,加上我,四个人,一人二百五十块钱就行了。
你们就不会弄个二百四,或者二百六?非整个二百五?恶心。我选了最里面带卫生间的一间,付了两个月的房钱给老鹰。
当天晚上,我就从卓一航处搬了出来。
莲看着我床上唯一的毛毯,摇头叹气。好好,你没带其它的被子吗?晚上很冷的,一条毛毯太薄了。
我没有其它的被子。商店都关门了,明天再说吧。
你呀,怎么就一点都不长进呢?还以为自己十八岁呀。莲说,然后出去了,没多久抱回一床被子、一张电热毯铺在床上。
把自己安顿好,我开始准备心情,去看一个人。
在监狱里服刑的嘉措。始终放不下他,始终想着他。
过去的一切,想起依然会疼。无论该与不该,那份情却是真真实实地存在过,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看看他。何况在我内心深处,依然忘不了他的好和他的坏。
我提前买了保暖内衣、内裤、水果、塑料袋装的罐头,装了两大袋。探监的那天,早早地起来,冲了个澡,画了精致的妆,栗色的头发用卷发棒卷了,披在肩上。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袄、小腿牛仔裤配了黑色的靴,看着镜中的自己,成熟妩媚,深身上下无一不散发着浓浓的女人味。
满意地冲自己笑了笑,提起袋子,径直去了位于北郊的监狱。
探监的地方人很多,登记处排着长长的队伍。我站在队伍里,大家都默默无语。轮到我时,递上身份证,说了嘉措的名字。警官问我是哪个监区的。我愣住了。说我不知道他是哪个监区只知道他是昌都的判了两年。警官说叫嘉措的人很多,每个监区都有,你如果不知道他是哪个监区,就没法查找。然后把身份证还给我,喊着下一个。我一回头看到莲和卓一航他们,就在门口,也正看着我。我顾不得想别的,大叫:“莲,你知道他在哪个监区吗?”
莲说知道,然后走了过来,说了嘉措的监区号。警官给我填了单子,我拿着单子出来,走到另一个队列后排好。
莲从卓一航手上拿过袋子递给我,说:“帮我们带给他。我们就不进去了,在这儿等你。”
接见室是一间长长的房间,中间是水泥台子,探视者和被探视者坐在两边,见面的时间只有十五分钟。
我把会见的单子递给门口的警官,他带我进去,走到中间一张空着的住置坐下,向对面的警官说了一句什么,我就看着嘉措低着头过来了。
tange
发表于 2014-4-10 20:21
第171章:劫后的放纵
尽管他穿着蓝色带白条的犯人衣服,头发剪成了光头,行走之间,依然散发出逼人的气势。
他看到我,下意识地停了一下脚步,迟疑着仍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
才到拉萨,来看看你。你怎么没瘦?
啊?他摸了一把脸。没瘦吗?
还是那么……我故意色色地看着他。迷人!
他也忍不住笑了。燕子,你还那样,一点没变。
没让你失望就好。我说,热切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出来?我想你。
燕子……他看了看四周,显然这话在此地说不太合适。
我再一次笑了,说你还叫我燕子?然后拿起脚边的袋子递给他。
叫习惯了。他说,接过袋子。谢谢你,燕子。我减了八个月的,还有十天就可以出去了。
我会来接你,接你……我半眯着眼看他,嘴角含笑。接你回我的狗窝。
他也笑了。你又新做了个狗窝?
是啊,还在仙足岛。你出来后没地可去,可以暂时作为收留你的地方。
他不笑了,眼里出现如烟一般的雾。
门口的警察喊着说时间到了,外面还有很多人等着呢,请大家理解的话。我站起来,伸出手去。嘉措迟疑着,最终还是握住了我的手,先是松松的,随着我的笑容,继而握紧。
走了两步,我回头猛喊一声。嘉措,我想你。看到他愣在那里,其他犯人也愣在那里,这才嫣然一笑,大步走了出去。
十天是很快的。太阳起落十次的清晨,成熟如密桃的我,带着最娇美的笑,等在监狱的大门口。看着换了便装的嘉措提着一个小袋子逆着光向我走来,心里竟有一丝异样,仿佛他不是从监狱出来,而是出差归来一般。
我跑过去,投入他的怀抱。
他用一只胳膊搂了我,我们都没说话。
打了出租车,回到跟人合租的房子,老鹰他们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如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身后的嘉措。我来不及去管他们眼里的含意,只是想跟这个男人在一起,迫不及待地在一起。在众人注视下我打开自己的房门,门一合上就投入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汗酸味,我皱了一眉头,把他身上的衣服拔光后推进了卫生间。
听着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我笑了,把它脱下的衣服用袋子装了,扔进垃圾袋里。再把门锁好,拉上窗帘,把暖气炉开到最大,小小的空间立马变得暖意融融。我给自己冲了一杯速融的咖啡,端着走到床边,摸了摸被子,出门时打开的电热毯已经把被子烘得暖暖的。坐在床边,慢慢喝着咖啡,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我和他,难道又要重新开始了吗?新一轮的纠缠,还要重复昨日吗?
如果就此放弃呢?我能放得下吗?听着卫生间里传出“哗哗”的水声,想象他在淋头下的样子。过了今天再说吧。我心里如此想着,放下杯子,脱光所有的衣服,从枕下拿出红色的极薄极透的情趣内衣,这是我专为迎接他出狱而在掏宝上买的。把那一层细纱慢慢罩在身上,看自己雪白的胴体在红纱里隐隐约约,饱满的双乳若隐若现。这样的一个女人,摆在饥饿了近两年的男人面前,会是什么样的情景?我吃吃地笑着,开始期待。
掀开被子钻进去,被子似盖非盖地搭在腿上,我端起咖啡再眠了一口,有些儿苦涩有些儿甜密,漫漫沁下喉咙。
劫后余生,放纵一下不为过吧?
第172章:用性跳舞
急着回去让她给你生孩子吗?我笑着说,从床头抓过睡衣套上。说了不介意的,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要介意的。他已经结婚是事实,难不成让他离了娶我吗?想起那个藏历年,我缩在他家的墙角,泪眼迷离地看着他抱着那女人哭着喊着说爱她,然后,卓一航的胸前开了硕大的一朵红花。卓一航,我是有愧于他的,不是吗?答应嫁给他却反悔了,并且不管不顾地去追寻另一个男人的脚步,人家却在关键时候救了我。而面前这个男人带给了我什么?不安全的身心,患得患失的生活。他出狱了,我巴巴地赶去接他,用自己的身体抚慰他孤独寂寞的心。他恢复过来了,却要去找另一个女人。我是不是在发贱啊?如此低三下四,值得吗?
燕子,别这么说,卓嘎不能生孩子不是她的错。嘉措皱起眉头,掏出烟含在嘴上,飞快地点着,一副纠结痛苦的样子。
这个男人,在我的床上却在为另一个女人痛苦。顿时让我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起来,心为之变得尖锐。说你既那么爱她,为什么上我的床?
我和她……算了,你不懂的。他说,扔掉烟头。
我当然不懂了。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还值得你如此为她痛苦?
别跟我说这个。他突然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盯着我。你别忘了她是怎么流产的?
我冷冷地看着他。心想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个男人敢对我这么凶,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刑满释放犯而已。
别把那么大的罪名归到我头上,我承担不起。孩子在她身上,不是我打开她的肚子取下来的。你们不是信佛吗?不是相信一切都是有报应的吗?没有孩子是佛祖对她的惩罚,与我有何干系?我尖刻地说,翻身裹上被子,从头到脚地捂住。
你……不可理喻!他说,飞快地抓过外套冲出门去了。
门“哐”的一声响,小屋里顿时寂静下来。
我的身子软得如无骨的泥蚯,萎顿于地。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我为什么要这样说他?明知卓嘎不能生孩子是他心底最深的隐痛,我为什么还要去触动他的伤心?日思夜想地盼着他出来,想跟他在一起。可真正在一起了,总管不住自己。想叫他回来,跟他道歉说自己后悔了,可脚步生生的停在了原地。可怜的自尊不容许我向任何一个男人低头。
想着他此去可能永不再来,心就痛得无以复加!
把自己在屋里关了两天,吃光了抽屉里的每一包零食,甚至连那大瓶的木糖醇都消灭得干干净净后,这才打开窗帘,赫然发现竟然是个中午。
打电话给莲,说我想这次我可能真要死了,你帮我收尸吧。
你先写好遗嘱,说把遗产全部留给我。那女人这么说,声音轻快。只有沉浸在幸福中的女人才会有这样脆的声音。
为什么你能幸福我就不能?莲,我哪儿比你差了吗?我说,有些不甘心。
我要的幸福在地上,你要的幸福在天上。她说。
莲,不是的,我要的幸福很简单。就是想要一个男人陪在身边。我说,想起嘉措绝决而去的背影,眼泪情不自禁又流了下来。
你那天接走他我就知道,你们俩的纠结又开始了。好好,嘉措有卓嘎只是一方面的原因,他还有一个身份才是你们在一起最大的障碍。
什么身份?
他是家长。
又不是封建社会,家长就很了不起吗?
家长不是了不起。只是家长有责任带领一个家庭过好日子,嘉措无法也不敢抛开这个责任的。
烦死了。莲,我想见见你。我有些无助地对着电话喊。
好啊。正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她说,然后我们俩约好在拉萨河边见面。
河水依旧清澈见底,正午的阳光炽烈,把鹅卵石晒得热热的。
第173章:幸福应如莲
我坐在江边,不一会儿就见莲逆着光姗姗而来。
你男人呢?
转经去了。
奇怪啊,你们俩居然能分开?我笑着说。
怎么?又不想活了?她上下打量着我,嘴角带笑。我看你活得好好的嘛。
去你的,我都痛苦成这样了你还取笑我。我白了她一眼,转身对着江水。
莲坐在我身边。好好,想跟你说件事,你能听吗?
说吧。我现在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听的?
嘉措他们家要另娶女人了。
什么意思?我没明白,偏头问她。
卓嘎因为不能生育,他们家就要另娶一个媳妇。她看着我,轻轻地说。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敢看她。怕她下面说出怪我的话来,本能地先保护好了自己。
我没有说跟你有关系,只是告诉你这个事实。莲淡淡的,口气跟平常一样轻柔。卓嘎因为习惯性流产不能生育,他们家就要另娶一个能生孩子的女人以继承家业。如此一来,卓嘎在那个家里便没了立足之地,所以她离开了。
离开了?回娘家了吗?我傻傻地问,心里却开始翻江倒海一般地难受。那个有着阳光一般灿烂笑容的女人,因为不能生孩子,也要被抛弃吗?
她怎么可能回娘家呢?就那样回去,她的家人在村里还怎么抬得起头来?她去山洞里修行了。把自己关在修行的屋里,只留了一扇小窗跟外面接触。
为什么?我看着莲的眼睛,她也正静静地看着我。
修行对于大山里的人来说,至少是个完美的借口,让婆家人和娘家人都有了面子。
那……她今后怎么办?
她还有今后吗?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在当地是被人看不起的。
我不再说话,更不敢看莲。
修行的屋子你在桑耶寺边上见过的。很小,吃喝拉撒都在里面。夏天很潮湿,冬天跟外面一样冷。卓嘎的子宫因为两次流产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如果不再注意保暖和休养,她这辈子可能就真的不能生孩子了。所以我想近期去一趟,争取让她来拉萨。莲说,就像在跟我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口气里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却比骂我还让我难受。
莲,我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是不是错了你要自己去感觉,我无权评判。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方式,有权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只不过你所要的幸福刚好就是卓嘎的幸福,你们的幸福发生了冲突而已。
莲看着我,淡淡地微笑着,然后说你寄来的药我都让人带给卓嘎了,也跟扎西说了怎么熬,但愿对她的身体有些帮助。
我点了点头,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清澈的江水不再作声。
这时,一辆白色的越野车沿着河堤冲了过来,看到我们“吱”的一声急刹车,跳出一个猛汉,直奔我们而来。
卓一航叹着气慢腾腾地跟在后面。
猛汉冲到莲身边,一把搂住,仿佛宝贝失而复得了。
卓一航摇着头,苦笑着说莲你能不能出门记得带手机啊,飚车容易出车祸的。今天连闯两次红灯加上上次找你的一张单子,罚款你交啊。
莲不好意思地挣脱她男人的胳膊,红着脸说对不起啊一航,又麻烦你。
岂止是麻烦,洛桑简真就以为你被谁绑架了一样,不要命地催,就差点没抢过方向盘自己开了。莲啊,偶尔一次可以,经常这样我看你老公要得心脏病的。
莲红着脸,看了他男人一眼,把手塞进对方手里,嘟噜了句对不起。
我真是看傻了眼,无论如何都把面前这个小鸟依人的莲跟刚才冷静清晰的莲联系不起来。
见到卓一航,心猛跳了几下。他对我笑了笑,算是招呼。我和他,真是没可能了吗?想想那些甜蜜的日子,那个飘雪的下午,银白的世界里,狭小的车里只有我和他,那份美好和浪漫啊,是我今生很难忘却的一次经历。
莲他们是第二天去的昌都。
第174章:达娃的期盼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窗外传来“阿佳、阿佳”的叫声。
是达娃,真是想谁应谁啊。
我答应着走到窗前。“达娃,你怎么来了?”
“我去你家了,听说你在这里修行,来看看你。你好吗?阿佳!”
“挺好的,达娃,你呢?”
“我还那样。二妹快生孩子了。”达娃把带来的酥油递给我。
“好啊,祝贺她。你们家有了孩子,就稳定了。”
“阿佳,我去你们家,看到他们在下定礼。你真的不跟他们一起生活了吗?”
“我想一个人过。这样挺好的,不用再侍侯男人了!”心如针扎,却依旧强装笑脸。
“扎西哥不愿意呢,我到的时候正碰上他阿爸在骂他呢。”
“扎西脾气倔强,也许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扎西哥对你真好,阿佳,你真的能放下他们吗?”
“达娃,不是我能不能放下,是我必须放下。你想想,如果我跟他们一起生活,别人会怎么看我?怎么说我的父母呢?”
“唉,宇琼哥说你太善良了,总是为别人着想。”
“你和宇琼怎么样了?”
“还那样啊。我们这辈子,怕是没指望了!”达娃叹了口气说:“我真想来跟你一起修行!”
“达娃,你真的不跟你男人在一起啊?”
“不行啊阿佳,他一碰我我就浑身发抖,害怕得要死,就想杀了他。”
“唉,宇琼他……真是害了你!”
“我不怪阿哥,只怪我们命不好,生在这个地方,除了责任,感情就跟山上的石头一样不重要。”
“达娃,有时间让宇琼劝劝扎西,我不想因为我而让那个家庭散了。
“嗯,”达娃答应着。“阿佳,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还没想过。也许回娘家,也许出去打工。反正一个人,到哪儿都能生活。”
“真羡慕你。”
“羡慕我?”我笑了,“达娃,我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还值得你羡慕吗?”
“嘉措大哥那么爱你,还有扎西阿哥他们,虽然你们现在不能在一起,其实他们心里都想着你。就是宇琼哥,昨天还跟我说不知道你在山里怎么样了。”
“想着我又能怎么着?他们不还是要娶新女人了吗?达娃,我们这样的人,如果不能生孩子,再多的爱也救不了我们。”
“那也总比没有回报好啊!”达娃的手指在窗台上无意识地抠着,显得心事重重。
“唉,达娃,有了记忆未必是好事啊!”我说,想起这些日子,想静都静不下来。如果没有那些或痛楚或甜蜜的日子,我至于躲到这里来吗?
第175章:嘉措来了
那一夜突然下起了雪。
早上看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几只雪鸡在地上跳跃,有同修人拿了糌粑撒开了喂它们。
绛色的尼衣在白色的大地上分外醒目,偶尔转过来的目光,清清亮亮。黑白的雪鸡拖着长长的尾巴围在他们身边,不时扑腾一下翅膀,想从她们手上抢食。
这是清修生活里偶尔出现的亮色,年轻的身,无论披上多厚重的外衣,心偶尔也会雀跃一下,为这些自由的生灵而欢呼。
“卓嘎拉,卓嘎拉……”小窗外传来同修人德央的声音。
“德央,什么事?”我走到窗前。
“刚才有人来看你,让我把这个给你。”德央说,递进来一个袋子。
“谁送来的?”我拿进袋子,看了一下。一个粉红的热水袋,一个小收音机,还有些吃的。
“他说是扎西的哥哥。”
“嘉措?”我心里闪过他的脸庞。“他走了吗?”
“嗯。他在你的窗外站了好久,见你一直在念经,所以就把东西交给我,让我转交给你。卓嘎,他是你的家长吗?”
“对。”我笑,没有否认。像我这样一个修行女,时不时来个男人看我,除了我的家长们,还会是什么人呢?尽管现在不是了,我也不想否认。不是因为心存幻想,是不想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和他们。
一个好名声,对于大山里的人,比生命还重要。
“他……说什么了吗?”我问德央。
“没说什么,只是让我把这个转给你。我走了啊,卓嘎!”
“谢谢你,德央!”我说,听着她离去。
拿着袋子坐回垫子上,怔怔出了一会儿神,直到水壶冒出串串热气才起身,把热水袋罐满了开水,抱在怀里。一股暖暖的热流弥漫了全身。
他属于我的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吗?他不再是我的家长,不再是我的男人,再过几日,不,也许就明天、或者后天,他就将面对新的女人,成为别人的家长了。我和他的日子,将永不再返。
这是一个无可奈何的结局。作为局内人的我们,谁也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嘉措作为家长,他无从选择,他的生活注定了要与感情分离,让那个家庭富裕完整是他责无旁贷的责任。他所有的快乐都必须是在承担责任的基础上建立的。我不怪他,他比我还无奈,至少,在无可选择时,我还可以逃避到山洞里来,一句修行就可让我跟所有的痛苦隔绝,他不行,无论多痛多苦,他连逃避的权力都没有。
愿佛祖保佑他平平安安。我心里这样想着,重新翻开了经书。
第176章:男人们再婚
德央住在我隔壁,她是跟扎巴一起修行的。一男一女在一起修行,在我们这儿是被允许的。两个人在一起,找个辟静之所,过着半世俗半僧尼的生活,互相照顾,相互依持,不受戒,但也遵守着必要的戒律。
德央过来告诉我,他们要去拉萨化缘,叫我自己保重。她说,新年前夕,山上大部分的修行人都要去拉萨,一是朝佛,二是化缘。我因为许愿未满,不能跟着他们去,挺遗憾的。她说:“卓嘎拉,让你的男人来陪你过年吧,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太寂寞。”
“习惯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两个月吧。我们还要去各地的寺庙朝佛,完后才能回来。卓嘎拉,你真的要一个人呆在山上啊?”
“德央,一个人也挺好的。我没事,你们去吧!”
“那……我们明天走了。你自己保重啊!”
“嗯,你们一路平安!”
第二天早上,外面早早响起德央招呼同修人的声音。山上应该还留有一部分跟我一样的同修人,由于发下的愿心无法离开自己石屋,寂寞孤独地看着日子一天天滑过。
央宗和德吉来的那天中午,我刚念完经正准备揉糌粑,听到德吉在窗外叫着“阿佳、阿佳……”
“德吉,你怎么来了?”我站起身走过去,隔着小窗问。德吉是嘉措最小的妹妹,还在上小学。
“我和央宗阿佳来看你,阿佳,你好吗?”德吉的小脸出现在小窗处,清清亮亮的眼珠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很好啊。”我笑着,虽说看不见她说的“央宗阿佳”,不用多想,也知道那是她的新嫂子。“德吉,学习怎么样?”
“这次我考到第五名了。”德吉得意地笑。
“不错啊,你阿爸给你奖励了吗?”
“阿爸给了我五毛钱。大哥说要给我买个新书包。二哥在牧场,我还没见到他。等他回来,我再跟他说。”
“瞧你高兴的,放假了吗?怎么有时间来看我?”心想原来扎西去了牧场,难怪好多天没见他。
“哥哥们结婚啊,我请假了!”德吉笑着,心无城府。
我用力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失态。“好事啊,德吉,你又有新衣服穿了?”
“阿佳卓嘎,这是给你的。”一个娇好的声音响起,同时递进来一包东西。
我伸手接过,“谢谢!”我知道那里面是给我的礼物,多半都是帮典(一种围在腰上的布条,作装饰用)。我们这儿的规矩,结婚时,新人要给对方家人准备一份礼,男人一般是毛衣或衬衣、女人一般都是帮典。我,虽说是离家的弃妇,但名义上仍是那个家的人,只不过身份变了。这份尴尬在很多老人心中,可能还会认为我在矫情。妻子不能生育,男人们再娶一个老婆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这样的规矩,不能因为我一个女人就打破吧?再说,又有什么理由为我而破了千年留传下来的乡规呢?人家不嫌弃还让你留在家里,已是大方得体。
作为一个女人,在面临这样的情况时,确实是痛苦的,但不能因了一个女人的痛苦就毁掉一个家族的传承吧?所以,我不怪任何人,要怪,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德吉,你去那边玩玩,我和阿佳卓嘎说说话,好吗?”央宗把德吉放下去,德吉答应着走了。
第177章:翻过这一页
“阿佳,你还好吗?”央宗轻声问。
“挺好的。”我说,“终于不用干那么多活了,很轻松。”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生活的,为什么要上山来修行呢?这多苦啊!”
“苦倒是谈不上,修行对于我来说,是最幸福的事了。”我淡淡地回答。
“扎西他……没跟我在一起。”央宗说,似乎很吃力。想想现在的她,应该就如新婚时的我一样吧?无助、迷茫、但又带着点希望。未来对于她,不过是才翻开了第一页,第二页、第三页是什么,还一无所知。
“他们几兄弟中,扎西最老实,脾气也最犟,你要多给他一点时间。”我说。对央宗的同情占胜了心底的失落。无论我痛与不痛,家长再娶都已成事实,不想让人再重蹈我的覆辙。
“扎西跟我说,只有你才是他的女人,他不会跟我在一起的。”央宗轻声说。“阿佳,结婚时说的嫁给他们五兄弟,现在扎西这样,我回家怎么跟父母说啊?”
“你想让我跟扎西说说吗?”
“阿佳,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一家人了,希望大家都能想开些。咱们好好过日子,让家庭更富裕一些,你说呢?”
就冲她说的“咱们好好过日子,让家庭更富裕一些”,我就知道这是个贤惠善良、委屈求全的女人。这样的女子,命运总是掌握在别人手上,听从长辈们按照祖先留下的规矩按排自己的未来,然后顺着这条别人安排好的路极其自然地往前走,不会拐弯、更不会别辟蹊径。
“如果他来,我会跟他说的。你放心吧!”
央宗和德吉走后,我坐在卡垫上,心再也平静不下来。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只不过真正面对这一份变化时,心底仍然难以坦然。
明知修行要静心的,我的心就是安静不下来。过去的生活、过去的人时时出现,明明知道我的明天已经与他们无关,但总忍不住去关注,忍不住去想念。
接下来的日子,我都在浑浑噩噩中渡过。
随身带着一张照片,是莲在牧场上给我们拍的。嘉措搂着我共骑一匹马,扎西、宇琼、边玛、朗结围在我们周围。看着照片上的六个人,每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永远记得那天格外明亮的阳光,记得那天有几只苍鹰在蓝天上盘旋。怎么转眼间,这些笑容就属于别人了呢?
突然想唱歌。明知自己是一个苦修女,任何的娱乐都应该与己无缘。不知为何,我就是控制不往自己想唱歌的欲望。《我只想属于你》还是莲教我的,是我唯一会唱的汉语歌曲。还记得莲跟我讲的爱情,她说爱情的世界里,只有一男一女,彼此忠诚,相互守护过一生。我当时还笑话她,说她是嫉妒我。几个男人多好啊,有人干活、有人做家务,有人打工。莲说我是色女,贪心鬼,巴不得这世上的男人都属于我,惹得一边的男人们哈哈大笑。
我轻轻哼起那首歌,越哼越大声,最后索性放开嗓子唱了起来。不知何时,外面响起扎年琴的弦音,清清淡淡的丝弦,忧伤凄迷,一个男人跟着我唱了起来。
我只想属于你
和你一起,看那格桑花绽开笑颜
清晨的曙光乍现
你睁开温柔的双眼
尝一尝这美酒的香甜哟
醉在发间醉在眼前
我只想属于你
和你一起去辽阔的草原策马狂欢
穿过广袤的原野
奔向那庄严的雪山
写下我们的誓言哟
醉了湖水醉了蓝天
当夜晚来临的时候
请为我把冓火点燃
借着你温暖的烈焰
我要让你永远记得
火热的是我深爱你的双眼
第178章:嘉措
唱到最后,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哭了一阵后,对着窗外喊:“你走吧,嘉措,别再来了!”
“魔女,我真受不了了。这些天,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哪儿都没去,强迫自己接受央宗,把她想象成你。魔女,你就真的这么狠心,关在这里不再出来吗?”
“嘉措,央宗是无辜的,她跟我们一样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别让她像我这样,对她好一点吧。”我抹了一把泪,看着小窗外蓝蓝的天空,有些凄楚地说。
“我想对她好,可我忘不了你。魔女,结婚的第二天,扎西就偷偷跑去牧场了。我如果能像他那样就好了,可是我不能啊,我如果跑了,我们家就完了,你明白吗?”
“明白。嘉措,你是长子,是他们的大哥,你连选择放弃的权力都没有。”我说,努力仰制住自己心底的悲伤。“记住一定要陪央宗回娘家去,别让人代替你。她会因此感激你一辈子的。”
“我知道。还记得当初我跟你回去吗?那个下午,你骗我说你后悔嫁到我们家。”
怎么可能忘记呢?那个下午,夕阳西下的时候,他当着所有村人的面吻了我,也就是告诉所有村人,我的家长并没像传说中的那样不要我。这让我、也让我的父母深感欣慰。出嫁的女儿受到男人的宠爱,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父母放心的呢?
那是我婚后最感幸福的日子。公公婆婆疼爱、男人宠着、乡人尊敬。
只是,那样的日子并不长久啊!
“嘉措,我们已经结束了,现在央宗才是你的女人。如果家长不要她,她的日子会多惨你知道吗?她的父母还有她,都会成为别人的笑话,永远抬不起头来的。那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你当时就是那样吗?”他问。
“当然。”
“对不起,我该早点回来的。”
“算了,别说这些了,都过去了。”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想我吗?”他突然问。
“想。”我说,“能有用吗?你已经有新女人了,不再是我的家长。嘉措,回去吧,对你的女人好点!”
“你……想跟扎西一起过吗?”他问得有些迟疑。
“什么意思?”
“扎西跟爸拉大吵了一架,他不愿意跟央宗在一起。他去牧场的那天悄悄跟我说,他要跟你一起,离开我们。”
“看来,扎西是真爱我的。是叫爱,对吧?莲说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如果只想永远跟对方在一起,那就是爱了。”
“你以为我不想带你走吗?我每次来都恨不得把门砸开。魔女,我是没办法啊,我跟扎西不一样,他可以一走了之,不用负责任,我能那么做吗?”嘉措突然站起来,挡住了小窗处的光线。
“你要娶谁确实没办法,但你要爱谁却是有办法的。”说这话时,我想起好好,那个娇嫩的美人,冒着风雪,千里迢迢找到我家,不就是因为爱他吗?
“我爱你,魔女。回来吧,回来我们一起生活!”
“一起生活?”我突然没来由地哈哈大笑。“嘉措,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以前我不敢说,那是因为我嫁了你们几兄弟,就得公平对待你们每一个人。现在不需要了,我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我爱你,所以我不愿意再跟人分享了。你滚吧,别再来找我了。”我说完,把厚厚的窗帘一把放下。
嘉措却伸手进来狠狠地扯下了帘子。“我说过我没办法。爸拉非要这么做,老人的观念一时之间是转不过来的。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一点?”
“我从来没怪过他们。”
“那你生什么气?你明知道我爱你、无法离开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抓起桌上的水杯砸过去,杯子在窗台上摔成了碎片。“你要我说多少遍,我不愿意跟你们在一起生活。你滚吧,给我滚远点。”
“魔女,你是我的女人,永远都是。”他大声喊着、恶狠狠的,声音在小屋里“嗡嗡”着响,好象我欠了他家的青稞没还一样。
小窗骤然亮了,外面响起他大步远去的声音。
“嘉措,你个混蛋!”我咒骂着,脑袋就像要爆炸了一般,想大哭、又想大笑。然后猛然冲到唐卡前,把所有净水碗拿起倒掉,用抹布狠狠地擦拭着,然后重新盛上水。再拿着抹布,一遍又一遍地擦着仅有的木柜和小桌。
如果不做这些,我真的就要疯了。
第179章:莲要来了
扎西来时是深夜。听到黑鹰兴奋地在爬墙,然后不停地“哼哼”,心里突然就觉得安稳了。
迫不及待地掀开被子,鞋都没穿就冲到窗前,“黑鹰、黑鹰,你来了啊!”
黑鹰更大声地“哼哼”,我伸出手去,摸到它的一只爪子。感受着它那厚厚的肉垫子,禁不住“嘿嘿”地乐了。“你个坏家伙,几天都不来看我,你滚到那儿去了?是不是去找那些母狗了,啊?你个坏家伙!”
然后,我的手就被扎西握住了,因为只有扎西的手才会这么粗糙。
他握住我的手,我握住黑鹰的爪子,谁都不说话。
“魔女,这个给你!”然后,扎西把一大块新鲜的酥油递进来,“我下午才做的,嘿嘿!”
“这么远你还跑来干什么?又是晚上!”
“不远,嘿嘿。我们没走多久,是吧,黑鹰?”他不停地傻笑着,也不知在乐什么。
“听说你到牧场去了?”我倒了一碗开水,放了些白糖递给扎西,又给黑鹰接了一碗凉水递出去。他们从牧场到这里,少说也要走七八个小时。这么冷的天,也真是难为他。
“嗯。草开始发芽了,昨天我和黑鹰撵只獐子到了雪山边,看到雪莲都有小花苞了,你出来的时候肯定开了。魔女,下次我给你带野花啊。嘿嘿……”他说着,又自顾自地乐开了。
“牦牛生小牛犊了?”
“没有!”
“那……是生小羊了?”
“没有。嘿嘿……”
“都没有你乐个什么?”
“嘿嘿……嘿嘿……”他仍在乐个不停。
“嘿嘿……莲……那个……嘿嘿……”
“扎西,你个牦牛,到底什么事啊?”听着他嘿嘿地笑,我也不禁笑了,抱起旁边的被子从小窗处塞出去。
“莲还有两天……两天就要来了!”他一说出来后,更大声地笑着。
“莲要给你带金子?”我笑着问他。
“嘿嘿,她说……嘿嘿,她说要你把弄出来,我们去拉萨。嘿嘿……”
“她把我弄出来?什么意思?”
“她说你要是不出来她就把门砸开,嘿嘿!”
“把门砸开?”我吃惊地说:“她不怕佛祖降罪?”
“不会不会,莲说不会,她家长是活佛,活佛会有办法让佛祖不降罪的。嘿嘿!”
“你疯了啊?你怎么能同意莲那么干?莲对我们那么好,万一佛祖降罪了呢?”
“她家长是活佛啊,佛祖怎么会降罪给活佛呢?”听我这么说,扎西有些傻眼,傻不啦叽地问我。
第180章:此情可问天
“他是活佛,就更不能违背佛祖的旨意啊。”我说,心里升起隐隐的不安,也有些隐隐的期待。
“你说得对。魔女,那怎么办?”扎西说,把他的脑袋凑到窗口处,小窗实在太小,脑袋就象被卡在小窗上一样,红红的缨络垂在额边,颇为滑稽。
“反正不能让莲砸了门。扎西,你真的那么想我出去啊?”我也爬到小窗处,看着他的眼睛说。
“当然当然。”他想点头,却怎么都点不起来,脸却因此涨得通红。
“那……等我修满了出来好吗?”
“嗯,那要多久?”
“一年,好不好?很快就过去了!”
“一年?现在是三个月二十一天,还有八个月零九天。魔女,你能不能跟菩萨商量一下,时间再短点?”他讨好地看着我,小心地说。
“你以为是买东西吗?可以讨价还价啊?”我瞪着他。
“嘿嘿,魔女,你这个样子,真……真好看!”他说,看着我傻傻地乐。
“哦,对了。前几天你的新女人来过了!”我说,嘴角浮起笑意。“她说你很疼她,她也很喜欢你的!”
“没有没有,魔女,她胡说,我没有跟她在一起,真的!”他瞪大了眼,拚命地想往里挤。
“没有跟她在一起?”我看着他涨红的脸庞,额上还挂着细细的汗珠,越发觉得好玩,故意往他脸上吹着气。“这么久了,你难道不想女人?你是不是在牧场钻别人的帐篷了?”
“没有没有,向三宝发誓,保证没有。魔女,真的没有。我天天干很多活,有时实在睡不着,就骑上石头在草原上跑一阵子,不信你问黑鹰,它天天跟我在一起。”然后猛缩回脑袋去,“黑鹰,你来跟魔女说我没钻别的女人帐篷,啊?”然后,他抱起黑鹰,把黑鹰的大脑袋塞到小窗处。
黑鹰吊着脸,吐着舌头,显然被扎西抱得很难受。
“好了好了,你别折磨它了,我信你。我知道你不会去钻女人的帐篷,我跟你说着玩呢!”看着黑鹰一张脸挤成了苦瓜,不禁哈哈大笑。
他放下黑鹰,脑袋依然凑到窗前,嘿嘿地傻笑。
“扎西,央宗没有错,也挺漂亮的,你如果不要她,她会很难受的!”
“嗯,”扎西胡乱点着头,又傻傻地看我。“啊?你说啥?”
“你没听我说话啊?”
“不是,那个……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央宗啊,我说你要是不跟她,她会很难受的。”
“她还有大哥、朗结、宇琼和边玛啊,你只有我一个!”他说,笑嘻嘻的。
“问题是,当初媒人说的嫁给你们五兄弟,现在你突然退出,她回家怎么说啊?”
“我不是突然退出的,爸拉叫人说亲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只要你当我的女人,那是他们自己不相信。”
“那……央宗那里,你也要好好给人家解释,别弄得人家难受。”
“我没弄得她难受啊,我又没赶她走。”他红着脸,有些心虚地瞄着我。
“啊?你不会真的赶了人家走吧?不准骗我!”
“呃,那个……只赶了一次!”
“你还真赶了?”我瞪大了眼,提高声音。“扎西,你怎么能这那么做?”
“不是啊,不是啊。”他乱眨着眼,“是第二天晚上,那个……不是轮到我了吗?我跟她说,你回去吧,我有女人的,我的女人在山上修行,过几天就回来了。然后……然后我就去牧场了。”
tange
发表于 2014-4-10 20:49
第181章:吉祥消灾咒
“扎西……”我看着他认真又小心的样子,真是哭笑不得,心里也有一丝温暖。爱不一定非得轰轰烈烈,如扎西这样,静静的、悄悄的、润物细无声。
我开始认真地考虑我的末来。在此终老还是出去跟扎西过日子?我的心更趋向于跟扎西在一起。因为有那一段日子,所经历的点点滴滴,无论我愿意不愿意,它都深入骨髓里了,想忘也忘不了。就如扎西,如果我一直在此,他是不是也要一直等下去?还有嘉措,如果我一直在此,他是不是也要一直内疚下去?想起他那句恶狠狠的话“魔女,你是我的女人,永远都是。”如果不是因为内疚,他何须来看我?何须在乎我是不是他的女人?
第一次嫁人我无可选择,那第二次呢?如果可能,我还是想跟扎西一起生活,养一群牛羊,他放牧,我管家,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只是,一想到自己不能生孩子,心里就有些泄气。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就跟一头母牦牛不会下崽一样,除了吃肉,还能干什么?
我胡乱翻着经书,那些中规中矩的文字看在眼里,竟是如此的陌生。如果阿妈还在,她会为女儿做怎样的选择?想起阿妈忙碌的身影,那偶然直起腰时看向远处凄婉的眼神。阿妈,她的一生,心都在远方游离。如果有来生,她是选择爱人还是人爱呢?
爱人,心都为他牵挂;人爱,别人为你而牵挂。
那条中间道路,就是爱情。
想起扎西说的,莲过两天就要来了。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不是盼她把自己弄出去,而是想跟她说说话。
我洗净手,开始诵读《消灾吉祥咒》。虽说礼佛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是一种习惯。然而说起对宗教的了解,我们当中的绝大部分人却并不了解,只是跟着老一辈传下来的习惯去做,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做了以后有什么结果我们却是不了解的。像我这么大的人,侍佛不再是生活的重点,我们的重点是要吃饱穿暖,让现有的生活越来越好。所以,我们不会念长遍大论的经文,也没那个时间。除了观音菩萨的六字真言外,《消灾吉祥咒》是我唯一会的咒语。那是因为奶奶每天早晚都会念诵,耳熟能详。我还记得在我十四岁那年,奶奶说我长大了,该有男孩子往我住的窗户内扔石子了。那个下午阳光明媚,奶奶带着我坐在天井的阳光下,给我讲了此咒,要我每天都念上两遍。
《消灾吉祥咒》是禅林所用四陀罗尼之一,亦为密教通用的息灾法。释迦牟尼佛祖在净居天上说的,“若诵此咒一百零八遍,灾难即除,吉祥随至”。所以《消灾吉祥咒》为又称消灾咒、消灾真言、消灾陀罗尼,是消除各种灾难,成就吉祥事的神咒。佛经上说“念此陀罗尼一百零八遍或一千遍。若一日二日三日乃至七日。依法修饰坛场。至心受持读诵。一切灾难皆悉消灭不能为害。……此陀罗尼。一切如来同共宣说。受持读诵此陀罗尼者。能成就八万种吉祥事。能除灭八万种不吉祥事。”
我没有八万种的不祥事,我只有眼前这一种。让男人们尽快平静下来,让我也尽快平静下来。
我一遍遍地念着,收束心神。“曩谟三满哆。母驮喃。阿钵啰底。贺多舍。娑曩喃。怛侄他。唵。佉佉。佉呬。佉呬。吽吽。入嚩啰。入嚩啰。钵啰入嚩啰。钵啰入嚩啰。底瑟姹。底瑟姹。瑟致哩。瑟致哩。娑癹吒。娑癹吒。扇底迦。室哩曳。娑嚩诃!”渐渐,我安静下来了,心无旁孳,脑中一片澄明,什么都不想。
莲来时是中午。
念了一上午的经文,正打算休息一会,我接了水放在炉上,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小窗,又是晴朗的一天。坐回卡垫上,眼睛才闭上就听窗外有人叫我。
“卓嘎,卓嘎……”轻柔婉转的声音,除了莲,还会有谁。
第182章:莲和她的男人
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莲,我的姐妹,我的亲人,你终于来了。
“莲……”我大叫一声,扑到了窗前,伸出手去。
“卓嘎,卓嘎,你个魔女,也不跟我说就把自己关在这里了。你怎么样?”莲也哽咽着,拉着我的手又哭又笑的。
“我就是想你们,我很想你们。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回来就赶过来了。卓嘎,别哭了。”莲叫我别哭了,自己却哭得稀里哗啦的。“事情会解决好的,别哭了啊?”
我甚至不明白莲说“事情会解决好的”是什么意思,只是一个劲地点着头。这些日子的身心纠缠,放不下提不起的患得患失,在看到莲的这一刻,所有的怨与恨都一齐涌来。
“他们不要我了,莲,他们不要我了……”
“还有我们呢,我们还要你的。你不是魔女吗?人家要了你还不家里大乱啦?魔女不适合引进房子里,魔女适合住在草原上。”莲这么一说,让原本伤心不已的我也抿嘴笑了。
“扎西,去搬两石头垫在下面,让我看一下魔女变成魔鬼了没?”莲大声吩咐着。
“扎西带你来的吗?”我抹了一把泪,问:“还有谁来了?”
“还有洛桑和卓一航。”莲说。她的脸突然出现在小窗处。
“他把石头搬来了?”看到她的脸,瘦了些,却神采奕奕,睫毛上还沾着泪痕。
“不是,是洛桑,把我抱起来的。”莲说,突然就红了脸。
“洛桑?你男人?”
“嗯。”莲眨了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
“扎西说他是活佛?”
莲抿住嘴,却怎么也抿不住眉梢眼角的幸福。
“他们家几兄弟?”
莲瞪大了眼看我,然后大声说“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贪心啊?我只要一个男人!”
“就一个啊?你会累死的。”我看着她笑,心情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了。
“你以为我是你啊,只会干活不休息。”莲翻着白眼。“魔女,一个男人挺好的,就像你那个朋友萨珍那样。两个人的家,简简单单的,多好啊。”
“萨珍?”想起挺着大肚子,倚在门边大声叫扎巴早点回家的情景。“不知道她好不好?”
“肯定没再去当尼姑。”莲说,“听仁钦说起过一次,好像有两小孩了。”
“应该是。我在拉萨见她时就好大肚子了。”
“卓嘎,你跟我去拉萨吧,扎西一直在等你。”莲极认真地看着我。
“莲,扎西如果走了,那个家就没人干活了!”我说,有些伤感。
“缺了一个扎西,他们家还有四个男人,不会垮的,相信我。”莲说,“但是扎西没了你,他就没法活了。”
“胡说,不是还有央宗吗?”
“我去了他们家。央宗也是个好姑娘,她嫁过来时并不知道这边的情况。现在生米做成了熟饭,她也是没办法。扎西不喜欢她,就是宇琼好像也不太喜欢他,更不要说嘉措了。只要你还在这里,他们的心就无法收回去,央宗就无法真正走进那个家里。你明白吗?”
我摇着头,“不明白。我都离开了,他们应该好好过日子呀?”
“问题是他们几个男人都认为你在这里是他们害的,心里内疚,忘不掉你。所以我想你如果离开,走得远远的,时间长了,宇琼他们习惯了,慢慢就会接受央宗的。”
“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感激莲。“你真是个好女人!”
“现在才发现?”莲兴趣盎然地看着我,“还有什么好听的话,快点一次性说完!”
窗外响起两个男人的闷笑。
“莲,你真是变了!”我看着她,真心地为她高兴。“祝福你,找了个好男人!”
“你还没见到他,怎么就知道他好了?”莲笑着,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缝。
“我不好吗?”另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然后是莲大声抗议:“轻一点轻一点,我腰快被你扼断了!”
“现在,让咱们想一下,怎么把你弄出来的问题!”莲笑过之后,脸又重新凑回到窗台上。
“我自己出来吧,佛祖要怪罪就让他怪罪我好了。”我说,既然决定了,何苦再让他们背上谤佛的罪名。
“卓嘎,别急别急。你忘了,某人是活佛啊,他会有办法的,保证佛祖不会怪罪咱们。”莲吃吃地笑着,颇为得意。
第183章:再世为人
莲下去后,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脸出现在窗边。他是洛桑,说让我把净水碗重新换了,还让我从现在起念白度母的心咒。
他们在外面做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只是听到窗下传来洛桑的诵经声,低沉而缓慢地带着我进入那个温暖而陌生的世界,直到夜色苍茫,真到心灵平静。
什么时辰不得而知,只知道小窗外星光闪烁。听到洛桑活佛起身,说可以开门了。
然后门板处传来撬动的声音。
随着声音加大,我捏紧了拳头,心快要蹦出来了一般,额上竟渗出了汗珠。我要出去了,我就要出去了。这样想着,猛然转身,把那些物品飞快塞进袋子里,把净水碗的水倒掉后收起来,唐卡收起来,被子叠起来,还有什么?我环视着小屋,再飞快地把锅碗都收起来。对了,卡垫,我把卡垫也裹了起来。转眼看到粉红的热水袋,一把抓过,拧开倒掉水,捂在胸前,想了一下,放回桌上。嘉措已经离我远去,带着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在门开启的那一刹那,又飞快抓起扔进袋子里。
卓一航提着斧子进来了,身后跟着扎西、莲、洛桑。
扎西拉着我的胳膊,嘿嘿地傻笑着。莲拿了个黑色的布,说是眼罩,怕我眼睛不适应太亮的光线,让我戴上。
伏在扎西背上,行走在弯弯的山道,心底是从来没有过的踏实。
这个宽宽的脊背,是我任何时候都可以放心倚靠的地方。在山洞里的日子,就是因了他默默的守候,才能熬过那些没有光线的日日夜夜。从此将与他相伴,从此将跟他牧羊,不管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这一刻我告诉自己要跟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我看不清周围的情形,也没问他们带我去哪里?只是安安静静地让扎西背着,感受着他用身体传来的温暖。莲他们也没多说话,只是静静地走着,不时叮嘱一下对方小心脚下。
中途莲叫扎西把我放到马背上,说这样一直背着太累了。扎西只是嘿嘿地笑着并没回答。我知道扎西的意思,也感动于他的心思,忍不住俯下身子,摸索着找到他的耳垂轻咬了一口。感到扎西的脊背突然僵了一下,脚步猛一踉跄差点摔倒,不禁嘿嘿笑出声来。
“卓嘎,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女。”莲可能是看到了我的小动作,在我背上猛拍了一下。
“咋了嘛,我又没咬你,不服气你可以咬你的活佛啊!”我说,大声地笑了。出来真好,冷冽的空气都是那么新鲜。
“天啦,我都救了个什么怪物出来呀。”莲夸张地说,“佛祖啊,你还是把她弄回山洞去吧,我怕她把扎西祸害了。”
“你才把洛桑活佛祸害了呢!”我反驳说,“害得人家好好的活佛不当,娶了你这么个女人!”
“扎西,我们还是把她送回去吧,我怕你以后被她毁掉了!”莲叹着气,对扎西说。
“把你送回去,让你在小屋里呆上两个月试试!”我转回头,眼睛看不见,心情却格外的好。
“那不行,她去了,我怎么办?”洛桑笑着说。
“哦,有人不愿意了!”我哈哈笑着,再次把头搁在扎西肩上,摸索着开始玩他的耳垂。
“到山口了,歇一会儿吧!”洛桑说。
扎西把我放了下来,莲解开我的眼罩。“慢慢睁开眼睛,慢慢适应,幸好是晚上。”
慢慢看清了众人。莲站在我左边,身边有一只金黄色的藏熬,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站在他身边,想必就是她的家长洛桑活佛了。扎西在我右边,憨憨地看着我傻笑,黑鹰站在他身边,不停地甩着尾巴。卓一航提着相机立于一边,微笑着看我。
一时之间,恍如隔世。
第184章:别了 我的家长
“别感动啊,我们正后悔救了你呢。”莲对我扮了个鬼脸,伸手在他男人的皮袄里掏着,转头问我们。“要不要巧克力?”
“巧克力是什么玩意儿?”
“吃的,补充体力。你好似在山洞里呆成白痴了?”莲嘿嘿地笑,一边递了两块给扎西和卓一航,再递给我两块。
卓一航从马背上掏出几瓶水给我们。洛桑活佛则拧开水壶,莲就在他手上喝了两口。
“对面是谁?”洛桑突然说。
“什么?”我莫名其妙。
“哪里有人?”莲转着头到处看。
“哪里,山上,还骑着马!”洛桑向对面山头一指。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见对面山头上果真逆着光站着一个骑马的人,面向着我们。风呼呼地刮着,那人却昂然屹立,一动不动,仿如雕像。
虽说看不清脸,那熟悉的身影却让我心里震动。
没错,他是嘉措,我曾经的家长。他也是来送我的吧?想来他也知道,我今晚一走,恐不再回来。此生的情,就终在今晚了。明天的爱,将不再属于他。
大地前所未有的安静,就是风声,也突然小了很多。看着他的身影,我突然放开桑子唱起了那首最爱的牧歌。
太阳下去了
月亮爬起来
阿妈的织布机停了
阿爸的青稞酒香了
妹妹和她的牛羊
踩着白云回家了
......
唱着它出嫁,唱着它回娘家,唱着它去修行,现在又唱着它远走。
唱到最后,已经泪流满面。别了,嘉措,我的家长,为你哭过、为你累过、为你伤心过,从今起,我将收起我的心,不再为你牵挂。
扎西过来,把自己的皮袄披在我身上,然后紧紧握着我的手。
久久,他终于调转马头,身影一起一伏,飞快驰下山去,瞬间就消失在了群山之间。
弯弯的月儿悬挂在半空,静静地俯瞰着大地。月光如水银一般铺呈在群山之间,影影绰绰,格外安然。
逆着月光,山峦叠嶂,优美的弧线随意延伸开去,河谷地带里,白花花的是冰面,东一块西一块镶嵌在夜色之中。偶尔,会有一两声夜鸟的轻啼,在宁静的夜空里传出好远。
扎西和我并肩站在一起,莲靠在洛桑身边,卓一航靠在马旁,黑鹰和莲的尼玛坐在最外侧。
这个世界仿佛静止了。
走了两天,终于到家了。
我又重新回到当姑娘时的小屋。半边屋子里堆满衣箱,仍如过去一样狭小,然而无比的温暖和实在。阿爸和两个哥哥看到我回来,什么都没问,只是吩付嫂子做饭炖肉,晚上做酒时,青稞比平时多了一半,说头遍酒不要跟二遍三遍的混合了,头遍酒用来招待客人。
莲不喝酒,洛桑活佛也不饮酒。卓一航和扎西被两个哥哥灌得晕晕乎乎的。
奶奶越发的老了,背也越发驼了,但看到莲和洛桑,却格外开心。她吩咐嫂子在佛堂的正面把三个泡沫垫叠在一起,再把轻易不舍得用的羊毛卡垫铺在上面。我知道,这是给洛桑活佛的位置。我们这儿规矩,任何一位高僧大德,都是需要我们仰视的。发自心底的崇敬之情表现在一些细小的事情上,比如给高僧的位置,要比普通人高,高僧用的杯子,要比普通人精贵等等。
洛桑的位置旁边,两个泡沫垫重叠在一起,也铺了新新的卡垫,那是莲的。莲和洛桑在我家人的心中,代表了神圣不可侵犯的佛菩萨。
家门口站满了闻讯而来的乡人,大家交头接耳不时往里探看着。二哥提着青稞酒壶给他们敬酒,一边不时神秘地透露点洛桑活佛此时在干什么的小消息,引得大家一轮轮地惊叹着。
第185章:回家
一个活佛能进入一个普通老百姓的家里且还住在他家,那是很荣耀的事情,给我及我的家人挣足了面子。
所以爸拉是高兴的,端酒杯的手因为兴奋有些发抖,看向我的目光格外温和。
洛桑在奶奶的请求下,给我家做了驱邪的仪式。我站在门边看着念念有词的洛桑把青稞粒洒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奶奶和爸拉虔城地跟在后面,这样的场面总是让我感动。我不知道这样做了是否就真正驱走了邪魔,只是完成这个仪式的过程中,我们是无比虔诚相信的。人很多时候,信心往往不是来自于自身,而是来自于外界的肯定。当我们信服的人告诉我们你会平安的,你会好起来的时候,也许这话并没改变什么,却给了我们明天生活的信心。人一旦有了信心,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奶奶把莲送的唐卡慎重地挂在墙壁上,洛桑活佛送了奶奶一尊开过光的佛祖的青铜塑像。奶奶供在桌上后,磕了三个长头,再给菩萨献了哈达,供上净水碗。
等我们家一切都安排好后,爸拉才让村人们上来拜见活佛,接受洛桑活佛的摸顶赐福。
那一晚,我家成了歌舞的海洋。天井里、佛堂里人头攒动着,大伙随时随地拉着手起舞,任谁起了一个音,都会引得屋里屋外跟着唱和。莲是高兴的,她依在奶奶的怀里,不时高声喊着谁谁来一曲,然后“咯咯”地娇笑。奶奶搂着莲,握着她的手搓一会歇一会。有人来敬酒时,奶奶裂着没牙的嘴“呵呵”笑着,说她不喝酒,我帮她喝吧。
“我进这个家门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奶奶喝酒,奶奶是真喜欢莲啊!”穿着节日盛装的嫂子提着酒壶飞舞在人群中,不时拍开那些喝醉的男人们伸出的手。她走过我身边时,对我说;“卓嘎,你真有福!”
“我有福?”我哭笑,一个被扫出门的女人,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自己有福。
“有扎西陪着你,还有这么好的朋友帮你,不算是有福吗?”嫂子笑着,给面前的酒杯斟满酒,又旋到下一堆人跟前。
我看到扎西提着一桶酒进来,问嫂子放在哪里?嫂子向墙边指了指。他嘿嘿地笑着,提着酒桶过去,回身看了看我,用衣袖抹了一把汗,出去了。
卓一航脖子上挂着相机,左手端了不知是谁的银质酒碗,右手握了一个像电话一样的小机器,脚步踉跄,不停地叫着姑娘小伙子唱歌,说不准唱流行歌曲,要唱牧歌,他要录音。
洛桑坐在他的专座上,含笑看着大家。
快乐就这么回来了吗?我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魔女,给我们跳支舞吧?”莲突然高声叫喊,眼睛因为兴奋而泛着亮光,她的男人则疼爱地瞄了她一眼,侧身把拧开的水壶递给她。
莲接过仰脖喝着,因为太过高兴,水顺嘴角往下淌,奶奶帮她拭去流出来的水,疼爱地叫着“慢点慢点!”
“快点快点,魔女,跳舞嘛!”莲把杯子放在一边的地上,却因太过兴奋,伸腿就把杯子打倒了,水流一地。
“唉……”奶奶叹着气,拾起杯子,高声叫着二哥的名字,让她去给莲重新灌上开水。
莲冲正摇头的洛桑扮了个鬼脸,毫不在意地转回头来,“跳舞跳舞,魔女,跳舞嘛!”
“好!”我也开心地笑了起来,起身旋进了人群里。阿哥阿姐们看到我,自动让到四周,脚踏着节奏,给我唱起了牧歌。
跳到兴起,我索性解开辫套,任小辫飞扬。放开嗓子唱了起来,一首接一首,直到天黑尽,直到星光起……
第186章:粉红的夜(上)
大伙散去时已经快天亮了。我回到小屋,扎西端了一盆水进来放在我脚边。
我看着冒着热气的盆,不知他要干什么。
他蹲下去,不由分说就把我的鞋子脱了,把脚放在里面泡着。
我别扭地看着他揉搓我的脚,小声说:“扎西,不用这样的!”
“莲说,你每晚最好泡泡脚,这样对身体有好处。”
“我自己来吧。”我说,“哪有男人侍侯女人的,你这样我不习惯。”
他不理我,只把我的脚细细洗过,用帕子擦干,闷闷说了声,“我放了热水袋在被子里,你小心点别烫着。”就端了水出去了。
我站起来,看着铺好的被子,心里暖融融的。我慢慢脱下衣服,把自己的身体祼露在这间土屋里,让无数的小辫披撒在背上。我的身体一如从前,腹部扁扁平平的,这是我的悲哀,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我掀开被子钻进去,触到一个暖暖柔柔的东西,伸手抓过,不用看我也知道是那个热水袋。嘉措送来的,塑料壳外包了一层粉红的软布。
我把它搂在胸前,一会身子就跟着暖了起来。看着屋顶,脑中不由自主地浮起他的脸。嘉措,他此时应该在睡觉吧?偶尔的梦里是否会出现旧人的影子?
想起离开山洞的那个夜晚,他是不是一直跟在我们身后,所以才会出现在那个山头上?
他,也是舍不得我吧?那些在一起的日子,不是说忘就忘得了的。嘉措,他的痛只能放在心里,他的苦甚至连说出来的权力都没有。
相比于他,我和扎西都算是幸运的了。
如此一想,也越发心疼他。甚至……有些想他。
扎西进来,把门合上,站在垫子边“吃吃”地笑着。
“你笑什么?”
“刚才……刚才……洛桑活佛把我叫过去,给了我一个东西!”
“宝贝?”
“不是!”
“那是什么?”
“是这个!”他说,摊子开手心给我看。一个粉红的小包包。
“这是什么?”我拿过看了一下,上面写的英语,不知何意。
“他说,嘿嘿……他说……嘿嘿嘿……”扎西红了脸,眼睛乱转,就是不敢看我。
我奇怪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手上那玩意儿,还是没明弄白。正打算撕开,他说:“等会儿,等会撕开!”然后飞快脱了衣服钻进被子里。
肌肤相触的时候,彼此都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就像久违的情人,日思夜想着对方,突然见面了,反而难为情起来。
我转过头,想看他一下,哪知他也正转过头来悄悄看我,碰上我的眼光,立即就转了过去。
我“扑哧”一声笑了,把手慢慢伸过去放在他胸上,“扎西,你身上怎么那么烫?”
“魔女,洛桑说我们不能……那个……”他握着我的手,涨红着脸,想看我又怕看的样子,让我忍不住撑起身子咬了他一口。
“扎西……”我搂着他的脖子,眼睛对着他的眼睛。“你不想我吗?”
“想……呃……那个……不太想……”
“不太想吗?”我亲了他一下,手指开始在他身上游弋。
“不是,他说……呃……那个……不能让你怀孩子了,否则……你身体会更不好的。”他无意识地搂着我的腰,身体因为紧张而绷得如铁一样。
“你不想让我怀上孩子吗?”我看着他黑红的脸庞,再次忍不住张大口咬下去。
“魔女,魔女……”他终于开始忍不住吻我,炙热的眼神看着我,痛苦而又迷茫,显然,他在跟自己理智作着斗争。
第187章:粉红的夜(下)
我可不管那些,身下是我的男人啊。要相随一生的人啊,有什么理由让他搂着自己的女人而不能动呢?让自己的男人愉悦,让他快乐是我的责任啊。
“扎西,我的男人,来吧,把你的女人拿去吧?”我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胸上,不顾一切地吻着他,咬着他。
“魔女啊……”扎西再也顾不上考虑会不会怀上孩子的事情,开始热切地回应着我。他翻身压着我,捧着我的脸,喃喃地念着。“我想你,我想你啊,我的魔女!”
“我也想你,我的男人。”我抱着他的腰,把自己的身体探向他。
突然,扎西从枕边拿起那个那袋子,撕开,取出一个透明的东西。“洛桑说,这个叫避孕套,戴上这个你就不会怀上孩子了。”
“避孕套?”我拿过仔细看着,还套在手指了拭了拭,薄薄的一层,满好玩的。“怎么用?”
扎西俯在我耳边小声告诉我用法,听完后我哈哈大笑,“扎西,把你孩子装在这个袋袋里,就不会生根发芽了啊?”
“小声点,魔女,洛桑是这么说的。他说我最少得用上两年,让你身体休息好了才能要孩子的。”
“是吗?”我看看他,又看看手指上的东西,眠嘴笑了。把手指伸到他面前,娇笑着。“那你还等什么?”
他嘿嘿地笑着接了过去。
“魔女……”扎西再抬起头时,跟刚才判若两人,大胆而热辣地看着我。
“嗯。”我把手臂环在他的脖子上,轻声回应着他。
当我们的身体合二为一时,小屋里的温度渐渐升高,直到我们把彼此都燃烧起来。
“你是我的了,你终于是我的了。”扎西紧紧地搂着我,恨不得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炙热的眼神锁着我的眼神,深情而执着。“我们再不分开了,魔女,我们再不分开了好不好?”
“好的扎西,我们再不分开了!”我抚着他的脸,抹去他额头的汗珠。“再也不分开了。”
当所有的激情退去后,我躺在扎西的怀里。小窗里透进来月光,如月银一般铺在地上。
“扎西,万一我真不能生孩子咋办?”
“只要你好好的,有没有孩子没关系的。魔女,我只想你一直在我身边,我身体好,可以干很多活,你什么都不用干,就陪着我,我们一起到死,多好啊!”
“扎西,谢谢你!”听他这么说,我鼻子一酸,语气也有些哽咽。
“谢什么啊,魔女。见你的那天起,我就对自己说,这是我的女人了,我要一辈子对她好,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跟她分开。魔女,你知道吗?你不能生孩子,我其实心里也是高兴的。因为你不会跟他走了,你会属于我一个人的了,嘿嘿……”
我知道他说的“你不会跟他走了”是什么意思,他是担心,有一天我会跟着嘉措走了不再回来。大家在一起的日子里,扎西是从来就没放心过啊。反而我离开了那个家,住到了山洞,扎西的心还踏实一些,至少,他每次来我都会在,从此不会再离他远走了。
扎西的爱,朴素得就如野地里的小菊花,不经意地开了,不经意地灿烂着,有心的人会发现,其实,小菊花也是香气扑鼻的。
我真诚地向佛主祈祷:让我的生活就此安定吧!让我和扎西安安稳稳吧!我们的日子可以贫穷一点、可以困难一点,但是让我们在一起,让我们平凡地过完今生吧!
第188章:琼宗之死(好好)
独在拉萨的我,重新开始了藏漂的生活,从一个酒吧逛到另一个酒吧,那天偶然在大召寺门口碰到磕头的仁钦。他穿着破旧的衣服,灰头土脸的,额头结了厚厚的一个痂。
怎么磕起头来了?我坐在青石板上,耳边是磕长头者起起伏伏的声音,转头问他。
琼宗死了。
啥?我瞪大了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琼宗死了。他再一次说,这次清楚了些,神情悲伤而落寞。
真的?
他点了点头。
为什么?想起那张清秀的脸庞。她和仁钦拉着手走到我面前,腼腆而娇羞,仿佛就在昨天。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仁钦收起地上的垫子,我们去了他老乡萨珍开的甜茶馆。要了一壶八磅的甜茶,慢慢喝着。
这才知道琼宗从莲那儿搬回到他们原来住的小屋后不久,仁钦的父母就带着儿媳来了拉萨,从同乡口中得知仁钦和琼宗还在一起,就找到琼宗,开始是谩骂,见琼宗就是不答应分手,趁仁钦上班的时候带了儿媳的哥哥把琼宗堵在小屋里暴打一顿,回家就让儿媳天天跟在仁钦后面,不让他有任何的间隙去见琼宗。
仁钦终于等到了喘息的机会走进那间小屋时,已经人去屋空。
琼宗就这么失踪了,有人说她回昌都去了,也有人说她跟别人跑了。
藏历年前一天,琼宗突然回来,在仁钦住的地方外站了一夜,早上回到小屋里用煤气自杀了。
“是我害死了琼宗,好好,是我害死了她。”仁钦喃喃自语着,眼泪掉在甜茶杯里,砸出一个个小坑。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面前这个又黑又瘦的小伙子。爱对于他们竟是一件奢侈品,可望而不可及的。
爱对于我们呢?日常用品,随手拿来,随手丢弃。
太容易得到的不会珍惜,太珍惜的代价又太大。在我们的世界里,还有人拿生命去爱另一个人吗?我想不会了,除非是有病。想起去年在网上看到的,一个女人因为老公有了第三者就从楼上跳下来自杀了,觉得挺搞笑的。自己的老公不用感情去拴住,却想用生命去威协,有意思吗?感情都没有了,他还会在乎你的生命?
某些女人总是把男人想得太好,想着自己在乎了,别人就应该在乎。却不知,自己在乎了,别人往往不会在乎;只有自己不在乎却又假装在乎的时候,别人才会真正在乎你。
一时的内疚感代表不了爱情。就像那个跳楼的女子,男人一时的内疚过后,照样跟新欢幸福快乐地生活着,痛苦着的却是自己的父母一夜白发。
面前这个男人,我能说他不爱琼宗吗?他的眼泪是真实的,他的痛也是真实的。可这爱太无力,软弱得经不起一点风雨。女人却以为这样的爱可以撼天动地,可以依赖一生,当发现用心等待的爱弹指即破时,无以复加的绝望便用生命去完结。
仁钦哭泣的时候,老板娘萨珍靠在冰箱边默默地看着我们。萨珍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仿佛有几世的仇没解开一样。也许,她把我当成仁钦的情人了吧?
第189章:木如寺
我一个人走在八角街的小巷里,蛛网一般的电线把天空切割成了无数块。想想那日,也是这样的小巷、也是这样的青石板,我被两个康巴女人强卖,琼宗和卓嘎从天而降,给我解了围。
清晰地记得琼宗念羞带怯的笑,那么温柔娴静;卓嘎甩乌儿朵的样子,那么潇洒那么阳光。
怎么不到两年的时间,琼宗就死了,卓嘎去了山洞修行?我呢?再一次从生活里逃离,把自己流放在了陌生的土地上,独自舔着伤口。
这样的变化不能说对我没有刺激。年轻得足以让我羡慕的年龄,一个突然没了,一个却要青灯古佛地过一生?世事变化怎能如此不可理喻?
我慢慢地走着,白花花的太阳显得那么刺眼。把围巾取下重新披在头上,连头带脸地盖住,心却感到阵阵寒凉。是我的错吗?是我害了卓嘎吗?她不能生孩子,就不能在呆在那个家里?我一直认为,不能生孩子仍是可以过得风生水起的。对于我们来说,能生者尚且不愿要孩子,不能生岂不是幸运?不用担心怀孕,少了多少麻烦啊。
莲说卓嘎因为不能生孩子,嘉措他们家就要另娶,是不是太夸张了些?嘉措是家长啊,他不是那么爱她吗?怎么可能让她孤孤单单住到山上去修行呢?但莲说得言之凿凿的,不会骗我的吧?我甩甩头,想得头都快炸了。
一堵墙突然挡住了去路,我茫然四顾,才发现自己无意间走进了一条死胡筒里。旁边有个小甜茶馆,门用半人高的木板挡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爬在门上看我。我对她笑笑,走过去问她这是哪里,她说是木如寺阿姨你要到哪里?
“我不知道要到哪里。”我笑着说,“你怎么一个人啊,你阿爸阿妈呢?”
“我没有阿爸,阿妈出去了,阿姨你要不要喝甜茶?”小姑娘笑着,甜甜的样子很可爱。
“阿姨不喝。你说这里叫木如寺,那寺庙在哪里啊?”
小姑娘向我身后一指,说:“那里阿姨。”
我回头一看,一道陈旧的门洞,边上还有卖佛教用品的小摊。我走过去,老板用汉语问我要不要买香草、要不要买佛珠,我没理他,径直走了进去。
长方形的院子铺了青石板,院中有一个大大的香炉,正冒着青烟,石阶上的门口处有一个大大的经筒,几个转经人正推着旋转。南面是两层的木楼,二楼上好像正在维修,有几个工人在钉栏杆。
我坐在殿门前光滑的青石板上,看着室内氤氲光线下隐隐约约的佛像出神。我不知道那微闭双眼慈眉善目的菩萨叫什么名字,我对宗教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如果莲在,她也许会详细告诉我佛像是谁来自哪里主管什么,然而她不在,她已经启程去昌都,她说她要想办法带卓嘎出来,她说卓嘎不是真心想修行,她只是想找个地方逃避,让自己躲起来而已。
莲没说一句责备我的话,反而让我更加难受。如果她骂我一顿也许我就不会胡思乱想了。我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想起那张阳光般的笑脸。卓嘎,不该有如此遭遇的,她那么贤淑善良,热情爽朗,怎么就能任夫家扫地出门呢?
我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对着菩萨默默祈祷:请您保佑卓嘎,给她一个孩子吧,她是个好女人,你们不是一向都保佑好人的吗?菩萨!
不知怎么的,眼泪就下来了。泪眼迷蒙地看着菩萨修长的眼。我真是个坏女人吗?害得卓嘎没有孩子,害得她要孤身住在山洞里再不见日月不见亲人?你会下地狱的。我对自己说,你肯定会下地狱的。你是个女人,怎么能如此狠毒,为了自己的爱就不顾别人的感受。卓嘎,那么好的一个女人,跟你无怨无仇的,被你害成这样。我猝然爬在地上,心脏揪结成了一团,泪水滑落在油亮的石板上,慢慢浸开。
旁边有人捅了捅我的腰,我抬起头来,不认识的老阿妈递给我一张帕子,沟壑纵横的脸上慈爱地微笑着。我接过,抹了抹眼泪,深吸了口气,把帕子还给老阿妈。
老阿妈接过揣在怀里,拉着我的手站起来走到经筒前,示意我跟着她。她在前,我在后,一起拉着大经筒光滑的铁栏,慢慢转动起来。
开始是一边流泪一边移动脚步,然后情绪渐渐缓和,直到大脑一片空白。
转了多少圈我一点都没印象,只是机械地跟着老阿妈的脚步慢悠悠地、不慌不忙地移动着。老阿妈的背弯成了一道山粱,不时轻咳几声,喘息声清晰可闻。
经筒上的、墙壁上的佛菩萨安安静静地注视着我们。
第190章:古修那书屋
我坐在冲赛康的古修那书屋里看书。
这是我今年特别喜欢的一个地方。书店,但有酒吧的特色。
一条深巷子里,不到三十平米的小屋,墙上是关于西藏的各色书籍。原木的桌椅,桌上铺了一张旧旧的藏式土布,条状,粗糙而有质感。要上两瓶啤酒,拿上一本书,坐在窗边,也许看书,也许什么都不干,发呆。
窗外光线氲氤,安静得你感觉不到时光在流逝,这就是拉萨。
我常常呆在这里,天黑后才离开,有时会买上两本书,有时空手而归。
老鹰那天说有几个朋友要来,问我有熟悉的家庭旅馆没有。我想起阿健,那个短胖的、剪着板寸、怕狗的男人,于是笑了,发短信给老鹰,让他到古修拉书屋找我。
老鹰来了,理所当然地帮我把啤酒钱给了,打趣我说你男人走了你就开始坠落了吧?
他说的我的男人指的是嘉措。那几天不出门的胡天胡地足以让同租人把他当成我的男人。
“你当我的男人吧,我保证不坠落!”我笑着,似笑非笑的看着老鹰。
“你饶了我吧,我还想多活几年!”老鹰说完,故意一步跳了开去。
“切,你别后悔啊!”
“现在不后悔,晚点后悔不后悔就不知道了。”
“滚吧你。”我一边说着,披上大大的红披肩,走出深深的巷子。街上人很多,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我看了一眼灰灰的天空,把披肩拉紧了些。拉萨真是奇怪,一没太阳就冷得要命,太阳一出来立马就暖和。在拉萨披肩是个很实用的东西,热时取下,冷时披上。
在内地,像我们这样的年龄,都是顾上不顾下的,一年四季短裙都可以往身上套。在拉萨却相反,下身的保暖比上身重要。从我面前走过的男男女女,不少人从腰部以下围着一条厚厚的围裙。我每次看到男人围成这样就特想笑。太滑稽了,就像男人穿了条贴身长裙一样搞怪。
当然,也有不怕冷的藏漂,穿着薄薄的稀奇古怪的衣服招摇过世。拉萨是个包容性很强的城市。到了这里,你可以把自己想像成任何样子,然后就照任何样子去打扮自己,没人会觉得你怪异。
我们从北京中路打车回仙足岛。阿健一路上都在叫着,说:“好好算你狠,让我从仙足岛出来给你付帐,然后再打车回仙足岛,你牛!”
“给你机会表现一下嘛。”我说,得意地笑。
今年的拉萨还有个奇怪的现象,出租车开始打表了。上车一见出租车师傅按下计价器,里面说出欢迎你乘坐本出租车之类的话,冷不丁吓了一跳。
开车的小伙子是四川人,他说虽然打表了,很多牧区来的老百姓不知道还是只付十块钱。你还不能跟他吵,一吵人家就给你拔刀子。
“西藏特色嘛!”老鹰说,“你好似才到西藏开车嗦?”
tange
发表于 2014-4-10 21:03
第191章:小旅馆的故事
到了阿健的族馆,敲门进去,开门的是蓉,吃惊地看着我。
“好好,你不是回内地了吗?”
“又杀回来了。阿健呢?还不叫他出来迎接?”
“阿健走了,回内地了!”
“走了?什么时候?”
“上周。”
“这里怎么办?”
蓉满脸苦笑地看着我,说:“我接下来了。”
“你……”我上下打量着蓉。见她一身疲累。“怎么回事?”
蓉叫人搬出椅子,再给我们一人拿了盒果汁,坐在天井下聊着,这才知道,阿健说他父亲突然去世,要回去奔丧,急着把旅馆打出去。又一时之间找不到接手的人,蓉一时心软,花了一万接下了旅馆,第二天阿健离开了拉萨。送走阿健后,莲回来开始整理东西,房东找上门来要房租,蓉这才知道阿健所说“房租付到年底了”是个骗局,下半年的房租根本没付。
莲找不到阿健,上网找到以前认识的一些驴友,这才知道阿健的父亲十年前就去逝了。他只是觉得冬天到了,生意不好做,加之房东要长房租,急于转手而找的借口而已。这个借口甚至可以说是专门为蓉而找的。蓉本就有几分喜欢阿健,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阿健是她认识最早的人。之所以迟迟没回内地,就是因为阿健让她等着,说一起回去过年。那知冬天来了,他走了,自己却反而留下。
人在一种单纯的环境里呆久了,思想未勉僵化。阿健的这种骗技,用小脑袋想一下也会明白的。如果放在过去,蓉绝不可能上当。在拉萨呆了一年,接触的都是些极单纯不用思考的事情,哪里会想到身边最信任的人会骗自己。
蓉的父亲是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母亲好像是老师,这样的家庭环境不缺钱。蓉从小学舞蹈,多年的舞台生涯,既定的生活模式让她有些厌倦,因此来了拉萨,本是要沉积一段时间,收集些民间舞蹈将来好重返舞台的。谁知这一年下来,她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地方,不愿再像过去那么忙碌,无休无止地赚钱了。她想换一种活法,悠然地、自在地过每一天。
作为父母掌上明珠的蓉,一万块钱算不上个事儿,只是阿健的这种行为严重伤害了她,让她突然之间对拉萨的单纯生活方式都有些怀疑。
作为八十年代成长起来的娇女,蓉的身上打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烙印:娇蛮任性但独立聪明,感觉事情不对马上转弯绝不停留,决绝得不留一丝余地。
她说她对家庭旅馆没有丝毫兴趣,特别是想到阿健骗着自己盘下旅馆后就更加灰心。她找了莲,虽和莲并不熟,但只是直觉告诉自己莲是个好人。莲帮她找了个地方,暂时存放这些家俱,慢慢再找人变卖。
人与人之间真的可以不用防备吗?当你真的不防备了,是不是你受伤的时候也到了呢?我看着伤感的蓉,这么想。问她东西是不是放在卓一航那里?
对啊。卓一航那里好多房子,我把东西全放在那里。好好,我注册了一家旅行社,专做尼泊尔线路。你如果要去尼泊尔,可以来找我。蓉说,递给我一张名片,我看也没看就揣进包里。见她忙着指挥搬家公司搬东西,便跟老鹰告辞出来。
“老鹰,你为什么来拉萨?”我把披肩拉紧了些,迷茫地问这个一身野外装扮的男人。
“来时只是想来看看,看完后就不想走了,你呢?”
“我也是。”我说,更紧地收紧了双臂,下意识地搂紧了自己的身体,想抱紧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到。我的人、我的思想,似乎都不属于我。
第192章:龙王潭的月
那一晚,我一直坐在龙王潭看月亮。这是我今年新有的一个爱好,快乐时悲伤时,都来这里,随便找个地方坐一坐,呆呆地看着夜色迷蒙中的布达拉宫和它顶上的圆月,任神思起伏。
我靠在白塔的塔基上,伸直双腿,园子里静谧无声。偶尔会有一阵轻微的虫鸣,也是瞬间即逝。园中的灯不明,太阳能的光板听说好多都被人偷了去,让这偌大的园子笼罩着一层说不出的神秘气氛,布达拉宫在隐隐绰绰的光影下,显得更加高远。
我最初对西藏的印象就来源于此。电视中关于它的每一个镜头都灿烂辉煌,惊叹于蛮荒遥远的地方居然会有这么一座雄伟壮丽的宫殿,不由自主让人生出来此看看的念头。
仅仅是一看,到此一游转身就走也还好,生活还继续,也不会乱了节奏。怕就怕来了不走,走了还来。有了牵挂,有了思念,你就再回不到原来的生活中。
手机响起信息的提示,我掏出打开,是明。他说好好,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我回说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他说你是不是该懂点事了,你已经结婚了不是小孩子,做人做事是不是应该为这个家想一想?
我说那是我的家吗?房产证上写着你和你妹妹的名字,衣柜里放着你和你妹妹的衣服,去看场电影你的另一只胳膊上都还吊着你妹妹,我找得到家的感觉吗?
他说别这样,我们不吵架好吗?我们好好淡淡。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
我说你先找出解决的办法后再找我吧。回完这句就关了电话,想着明天是不是要去办个拉萨的卡了,既打算在此生活,北京的卡已经不适用。
我抬起头,仰望着布达拉宫。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清晰明亮仿如史前。一直喜欢拉萨的月,固执地认为这里的月比别处更明更亮一些。记得小时候,每到中秋,我就盼着月亮早些出来,因为月亮一出来,妈妈就会把自做的月饼切成四块,一人一块地分给我们。后来我恋爱了,身边有了可心的男人,超在中秋的时候会买回一大把花递给我,跟我说丫头中秋快乐咱们吃月饼吧,然而抱我在怀,把切成小块的月饼喂给我。后来的明则没了这些浪漫,中秋前会弄回一大堆食物给我父母寄去,说是让岳父岳母高兴高兴。爸妈倒是高兴了,我却日甚一日地忧伤。
圆圆的月亮总是让人惊喜的,总觉得在这样的月光下,我会安全。月华如水包围了我,静谧中不会再有伤害吧?伤害总是在最热闹的时候,在心最不稳定的时候。
安静的夜里,只有自己心跳的地方,心事只跟自己的影子说。安定下来了,想找个什么事做。当然不能坐班,不能到了拉萨还把自己捆死。早九晚五不适合这个城市,那是为高楼里的白领设计的生活,因为不忙碌就显不出他们的价值来。我不想做白领了,不想把自己的生活当成一场表演,一场接一场地演给人家看,我只想安安静静呆在这个城市的一隅,每天都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
起身慢慢地走着,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只是随意地走走,只是想活动一下身子,只是想让思想停歇一会儿。为什么停下脚步?没有想过,可能也找不到理由。
为什么要去找理由呢?很多时候,找出的理由后就找不到自己。所以随心随性吧,无拘无束才是我想要的,才是我来这个城市的目的。
靠在石栏上,看着水面上圆圆的月亮神思恍惚。
然后,莫名其妙就掉下泪来了。
人前的我笑靥如花,开朗大方美丽;人后的我,落寞酸楚忧郁。
哪一个是真实的我?
第193章:新日子(卓嘎)
因为莲并没什么要紧的事,我们决定在家里多住几天。
对于我现在以及今后的打算,家人没有问我,我也不知跟他们怎么说。
阿爸可能心里明白,只是不敢问,怕问出来的结果违背了他已有的观念反而为难。自己的女儿,离了经叛了道,是阻止还是支持?过去的路是他一手安排的,女儿过成了这样,阿爸可能也在内疚吧?否则,他不会对我这么好,给我端酒。父亲给女儿端酒啊,对于我们这样长幼尊卑分明的家庭来说,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其实我也从来没怪过阿爸。那是传统,他只是遵循着老一辈人的传统行事。我的祖先们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能生存繁衍上千年,总有其独特的生存之道。我记得莲有次跟我说过,我们这种婚姻形式,虽说现在好像不太合时宜了,但在我们这个民族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它曾起了很好的凝聚作用。比如说财产不分散、兄弟不分家。在那些特殊的年代里,这样的家庭形式,把一家人很好地团结在了一起,对生产力的发展起了关键的作用。如果要摒弃这种传统,那也需要时间。习惯了千年的东西,不是说弃就能弃的,得让人们慢慢适应,慢慢接受。
所以我不怪爸拉、也不怪嘉措,我们生不逢时,刚好处在时代的变革期中,谁都无奈。
家人不问我,我也没说。这样的事情,如果由我说出来,会让家人为难。
有时候爱和责任,会相互矛盾。
不知为何,莲和奶奶很投缘,俩人总呆在一起,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这天,我见洛桑又坐在门前的草地上,看尼玛和黑鹰玩耍。旁边,扎西正把羊粪和青稞茬混在一起往墙上贴饼。
洛桑是个活佛,我更愿意把他当成朋友。他也更喜欢我们叫他的名字,而不是“尊敬的仁波切”。
走到扎西身边,接过扎西做好的饼子往墙上贴着。问他:“莲呢?又在跟奶奶聊天?”
“嗯。”
“难怪他会一个人!”我看了无聊的洛桑一眼,笑着说:“他俩真幸福,是吧?”
“嗯。我们也幸福!”扎西埋头笑了。团起一个饼子用力贴在墙上,溅了我一身牛粪。
“你不会轻点啊?牦牛”我看了他一眼,抬手一把抹在他脸上,糊了他一脸的牛粪,哈哈大笑着,引得洛桑也回头看我们。
“嘿嘿!”扎西看着我傻傻地笑,“魔女,你笑起来真好看。”
“那我天天笑给你看,好不好?”
“好,嘿嘿,当然好!”
渐渐的,我不再那么想嘉措,不再那么想原来的生活。我和扎西在一起,平淡而充实,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
那天跟嫂子上山捡牛粪,碰到一个女人赶着一群羊下山来,嫂子说她是仁钦的阿佳。我注意看了一下,精明能干的眼神,看到我,停住了脚步,眼神充满了敌意。
第194章:仁钦的女人
“你就是卓嘎?”女人盯着我,恶形恶状的,好像我偷了她家牦牛一样。
“是啊。”我说,看着她笑。
“听说我男人很喜欢你?”
“是啊。”我还是笑着。心想这个女人不够聪明。哪个男人年轻的时候没钻过女人的帐篷,如果这也要计较,就别过日子了。
“你上过我男人?
“上过,怎么啦?”我看着她,心里升起一股厌恶之情。想起我的朋友琼宗,就是这个女人带着他的哥哥把琼宗逼上了绝路。
“你不能生孩子了?”她故意看着我的肚子,满脸嘲笑。
“你怎么这么说话?”嫂子挡在我面前,看着她,气愤地说。
“没关系,嫂子。”我拉开比我矮了一头的嫂子,盯着这个女人。“听说你把琼宗逼死了,你很得意是吧?”
“她是活该,勾引别人的家长,这样的女人留在世上也是害人!”
“对了,我还听说仁钦再不往家拿钱,不要你了,是真的吗?”
她脸色一变,尖利地冲我喊。“你的家长才不要你了。不能生孩子的母骡子!”
我抬手一掌挥去,正打在她左脸上。“不是因为你骂我,是为琼宗。你这种女人,别说家长在外找一个女人,找十个都是应该的。”
她掏出鞭子就要扑过来,我叫了一声黑鹰,黑鹰从我身后一窜而上,低吠一声,她就停了脚步,畏缩着向后退去,骂骂咧咧地赶着羊向另一边去了。
“这个女人现在是我们村的霸王,要是哪个女人跟他家男人多说两句话,她都会骂上门去,说别人勾引她家男人。手脚也不规矩,今天捡这家的蛋,明天偷那家的羊,村里人都不喜欢她。”
“几个男人,未必都拴在腰上不成?只要他们顾家,心中有你就不错了。”我说,跟着嫂子一起往山坡上爬去。“仁钦真的没再回来过吗?”
“没有,琼宗死后再没回来过。村里人都说仁钦要去当扎巴,不要家了。你不知道,仁钦的阿爸才后悔呢,当初反对仁钦和琼宗在一起,娶回这个女人又不能干,还没礼貌,几个儿子都不着家。对了,卓嘎,琼宗跟你是朋友吗?”
“我们是邻居,一直比较合得来。她一死,她阿妈就好像老了二十岁,头发全白了。阿佳,你说我们这种婚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我也说不上来。现在很多年轻人出去打工的,回来就不愿意接受老人的安排,他们自己在外面安了家,但也是整天吵吵闹闹的。我们这样的家庭,如果女人做得公平,吵架打架的事反而少些。生活条件也比两个人的家庭要好些。”
“这倒也是。像你和大哥二哥,我看就很好。大哥在家里能帮着你干活,二哥出去打工挣钱。大哥二哥对你都挺好的。阿爸奶奶又疼你。”
“我算是幸运的吧?嫁到你们家,老人们都慈祥,对人好。”嫂子笑着说,把一块干牛粪仍进筐里。
“是啊,出嫁前什么都不知道,今后到底生活怎么样,就只能凭运气了。”我叹了口气,想起琼宗,走之前那么信誓旦旦的想逃离包办婚姻,想自己找个男人成个家,以为自己找个男人成个家就会幸福。哪知命运跟她开了个大玩笑,绕了一个大弯子,最终还是没能逃得了奇妙的命运安排,遇到了自己原本想逃开的男人却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只是这种爱再不被家人接受。不被祝福的爱,就如建立在沙子上的房子,没有地基,很不稳固,风雨一来就倒塌了,自己却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如果他们能像萨珍那样,同样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却避开家人的关注,安安静静地待在一隅,却反而幸福了。所以说啊,女人的幸福不在于哪种婚姻形式,而是自己怎么把握它才是真的。
第195章:媒人来了
回到家,正碰上村长带着会计来收修路的集资款。我们这儿年前政府修了一条公路,从山的另一边通过,离我们村大约三公里的距离,村里经过商量,每家掏点钱把土公路重新修好跟主路接通。
祖祖辈辈住在这与世隔绝的大山里,谁不盼着有一天能走出去。山林的好东西多着呢,如果有了公路,老百姓的生活就便捷多了,卖个啥买个啥再不用人背马扛,多幸福啊。
爸拉很高兴,叫大哥掏钱,说别家出多少我们也出多少。动工时劳力让大哥二哥都去。不行的话,家里的女人也可以叫上,只要能早点接通公路,家里的活都可以放一放。
奶奶从佛堂出来,从怀里摸索着掏出几张十块的、五十的钞票放在桌上,说:“这是额外的一份。”
“奶奶,你不用出的,我们已经出过人头钱了!”大哥接过嫂子递上的酒喝了一口,笑着说。
“这是另外的,是菩萨让我出的。村里要通汽车了,菩萨也高兴啊!”然后蹒跚着回屋去了。
我跟嫂子一起收拾牛圈。莲和洛桑出去拍照片。扎西和二哥把墙上干透的牛粪饼收起来,一个一个码好。牛粪饼不同于别的柴禾,码得不好容易受潮,得一个一个立起来叠放,中间还得透风。
对于我们这样半农半牧的家庭来说,因临近大山,柴禾并不缺,但牛粪比较催火,习惯上仍用着。
近两年,外出打工的人多了,看到城里人用煤气,也有人买回来用,只是当个新鲜玩意儿。因为路途遥远,加一次气太废事了,也没人会常用那个东西。
晚上临睡前,我听到爸拉在问哥哥们家里还有多少钱?够不够买一台电视的,村里有人家买了卫星接收器,可以收到三个台。侄儿们老跑到别人家里去看,不太好。
家乡的变化是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的。想想几年前我出嫁的时候,在山沟里走了整整一个晚上。如果放到现在,摩托车、拖拉机来来往往,两个小时也就到了。
晚上我躺在扎西的怀里,跟他说家里要买电视机的事。扎西嘿嘿地笑,说:“到拉萨后,我好好干活,一定给你买一个。”
“你呀,就知道多干活,你又不是牦牛!”我揪着他的鼻子,笑着说。“你来后,大哥二哥都无事可干了。”
他搂着我嘿嘿地傻笑。
媒人久美来时,我正教莲搓羊毛。莲怎么都学不会,搓得线球到处滚,我俩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埋怨着,她说我教得不好,不是好老师,我骂她太笨了,这么简单的事都学不会。
二哥带着久美上楼来,看到我,笑着说了句:“卓嘎,你越来越漂亮了!”
看到他,我怔了一下,但还是笑呤呤起身去拿了酒壶出来。久美坐下后,从怀里掏出银质的酒杯用衣襟擦了擦放在桌上,我斟满酒后双手端给他,他问我扎西和你爸拉呢?我说在外面,我马上去叫。
莲闻声出来,靠在佛堂门边,若有所思地看着久美。
我转身爬到小窗处,冲正在清扫牛栏的扎西叫了一声。一会儿,扎西抹着汗上来了。
同时,二哥也叫回了跟人喝酒的爸拉和大哥。
我知道我该回避了。久美点名找扎西,那自是他家里有事要交待,找我阿爸,自是与我有关。与我有关的事,按照传统习惯,我是不能在旁边听的。
我把壶交给嫂子,退到莲身边,莲用力握着我的手。我低着头,委屈的泪水慢慢溢了上来。
第196章:我们的选择
莲拉着我回到屋里,奶奶坐在垫上,忧伤地看着我。我扑过去俯在奶奶怀里,泪珠大滴大滴落了下来。我不知道我的命运今日将作何改变,外面那几个男人又会如何安排我的去处。
感觉全身无力,就如待嫁时的心情,对前途一片迷茫。
奶奶不停地为我抹着泪,她也泪花闪闪的。“我的卓嘎拉、我的小羊羔、我的小宝贝啊……”
莲握着我的手,“哭什么哭?哭能有用吗?你应该相信扎西,他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我抬起脸,看着莲,格外无助。“莲,他们会不会又把我嫁掉?扎西会不会也不要我?”
“不会的,相信我。有我在,没人会把你再嫁掉。扎西更不会离开你的。你要相信他,就算他们全离开了你,扎西也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真的?”我看着莲,她点了点头,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芒。莲遇事总是那么冷静,她说扎西不会离开我,那就是真的了。只要扎西不离开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突然之间我明白了,我和扎西,不知不觉中已经无法分离。我和他,同吃同喝同劳动,相互依存着,寂莫无助时我们相互支撑走过那么漫长的岁月。想起第一次流产时的那个寒冷夜晚,是扎西不顾一切把我从阎王门口拉了回来。清楚地记得他搂着我的那一刻,又哭又笑的。他是不是也是在怕我随了孩子而去,从此再也见不到我了?就像此时的我,想到他可能不再要我,就感到整个世界都要垮了一样?
听到久美在天井里跟爸拉话别,爸拉在叫二哥去送的时候,扎西进来了。他气呼呼地走到我面前,蹲下看着我说:“不给我们财产我们不要,我们自己有手,我会养活你的,魔女!”
莲和奶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却笑了。扎西,果然没有丢下我。我点了点头,看着他笑了。
嫂子进来叫我们出去,说阿爸有事要跟我们商量。
进了厨房,我和莲、奶奶坐在一起,爸拉和哥哥们坐在一起。洛桑和卓一航还没回来。
爸拉看着我,眼里有些不忍。“卓嘎,他家带话来,说是你如要和扎西单过,他们家什么都不管,牛羊帐篷都没你们的份。如果你们回去,还是可以像以前说的那样,一起过日子。”
在我们这儿,无论儿子女儿,家庭财产都是人人平等的。只不过分开后,势单力薄,日子会很艰难,所以大多数的家庭都选择不分家。我和扎西在那个家庭中,算是家中主要的劳动力,在家庭财产的集聚上应该算是有功之臣。让我们空手出门,无疑是在逼我们回去。
对于我们这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来说,没有家人的支持,白手起家,那跟沙上建高楼一样困难。
“他爸的意思是,还是希望你们能回去!”大哥看了我一眼说。
“不给就不给。我们去拉萨,打工养活自己。”扎西低着头,闷闷地说:“我不相信自己有一双手还会饿死了!”
“你呢,卓嘎?”阿爸看着我。
我看了阿爸和哥哥们一眼说:“爸拉,我是个女人,女人自古就是听男人的。他说回去就回去,他说不回去我就不回去。”
扎西听我这么说,满意地笑了。
“那你们可要想好了?别将来后悔?”
扎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代表回答。我深吸了口气说:“爸拉,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无论将来怎么样,我都不会后悔。”
“既决定了,家里帐篷还是有的。牛羊也有。我跟你大哥说了,在青稞没出来之前,你们暂时跟我们一起过,另外给你们两头牦牛、十只羊。”
“不用,我跟莲他们去拉萨,她和我一起去。”扎西低着头,却是异常坚决地说。
我点了点头。
“去拉萨也得把帐篷支起来才行啊?不清不白像什么话?”
在草原上,一男一女独立支帐篷就是在召告乡人,他们要独立过日子了,从此两人将组成一个家庭,与原来的家庭再无干系。
于是我们决定选择一个日子把帐篷支起来后再去拉萨。
第197章:莲告诉我爱情(上)
第二天开始,扎西就忙着搓牛毛绳子,哥哥们忙着织帐篷。一时之间牛毛不够,洛桑出面找乡人要了一些。卓一航和二哥去了趟镇里,给我们买回了锅碗瓢盆、卡垫、牛粪炉,爸拉给了我一个酥油茶筒,奶奶给了我两幅唐卡和七个净水碗、酥油灯。
嘉措托人带了一千块钱过来,说是给我们支帐篷的礼钱。我本来是不想收的,但扎西说收下吧,是大哥的一片心意。
莲送了我一千,我没推辞。莲是我的朋友,也是亲人。我们目前的状况她最清楚,立一个帐篷,急需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洛桑择了个吉日,我们一起去了牧场,通知了邻近的乡人。
无论如何,支帐篷也算是喜事一件。乡人们有的送来酥油、有的送来砖茶。作为帐篷的新女主人,我忙前忙后地招呼着,扎西开心地笑着,陪男人们喝酒打色子.
“扎西,你的新帐篷我们能钻吗?”一个醉兮兮的声音高声说。
扎西嘿嘿地笑着,端上酒说:“喝!”
“卓嘎,你来一下。你这个帐篷,我们能不能钻?”
“你只要不怕黑鹰咬断腿你就来吧!”我爽朗地笑着,风一般旋进旋出。
“怕怕怕,哪个男人不怕,黑鹰那大嘴下来,不只是腿断,只怕我们命根子都断了!”男人话一落,众人立即轰堂大笑。
那晚,男人女人们闹到很晚才散,贺喜的人都走了,男人们坐在新新的黑帐篷里,喝着青稞酒,闲聊着。我和莲坐在草地上,看着满天的星斗。
“卓嘎,从今后,你就是扎西的老婆了。有件事我想跟你谈谈,也许你还不了解,但我希望你能明白。”
“这么认真?我现在可没男人分你了啊!”我畅快地笑着,今天真是开心,从来没有过的开心。我有家了,有一个自己的男人,从此身心再不分离。
“我跟你说认真的事!”莲偏着头看着我,极其认真。“别嬉皮笑脸的。”
“好,我听着呢,你说吧。”
“我想跟你说说爱情!”
“爱情?”
“对。爱情,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才会发生的故事。”
“我不懂你说的意思?”
“你现在跟扎西了,是你自己选择的。作为你的朋友,我很高兴你选择了他,因为他是最爱你的人。你过去的生活咱们不管,那是没办法的事,也不是你愿意的。但你应该知道,扎西离开他的兄弟们,背叛父母跟你单独在一起,该是多么艰难的决定,你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他要我当他的女人?”
“对,他要你当她的女人,并且只要你当他的女人,也就是说,”莲看着我的眼睛,认真而严肃。“他爱你。”
“他爱我?”多么陌生而又亲切的感觉啊。
莲点了点头,“他爱你,愿意为你背叛兄弟、背叛父亲、背叛族人。他不愿意跟央宗,不愿意跟别的任何女人在一起,是因为他爱你,心里只有你,所以他无法忍受别的女人代替你在他心中的位置。那么你呢?你应该怎么做?”
“我应该怎么做?”我茫然地看着她。
第198章:莲告诉我爱情(下)
“你过去跟他们几兄弟生活在一起,那是没办法的,也是传统习惯。现在你自己选择了扎西,我希望你能改变一下观念。像扎西那样,身心也只属于他一个人。明白吗?”
“你是说,我不能再跟其他男人在一起了?”
“我知道嘉措爱你,宇琼也爱你,甚至还有朗结、边玛,他们虽说顺从了父亲的意愿跟央宗在一起,但心都没还收回来。他们都还在想着你。但是卓嘎,你现在不再是他们共同的妻子,而是扎西的爱人,他们无权再来分享你,你也无需让他们分享,明白吗?”
“我懂了,就像你和洛桑那样。”我点了点头。
“身心都忠诚于一个人。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爱情。”
“爱情?我和扎西的……爱情?”
“对,你和扎西的爱情,属于你们两个人的爱情!”莲握着我的手,重重地说出最后两个字。
“我不再跟他们在一起了?永远不再被分享了?”
“是的。我相信你能做得到,有了这个帐篷,你就只是这个帐篷的女主人,其它帐篷的事,与你无关。”
“好,真好,莲,我明白了。你不知道,我还一直担心,怕他们来找我。你知道的,他们都说我是他们的女人,到时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想让扎西伤心。现在我知道了,我有自己的帐篷了,别人帐篷里的事,与我有何关系?”
“卓嘎,你真是个好女人!”莲也开心地笑了,“跟扎西好好过日子吧,你们会幸福的。”
“谢谢你,莲!”
“有什么值得你谢?”莲放开了我。向后叫了声“尼玛。”
尼玛和黑鹰就慢悠悠地晃过来了。黑鹰俯在我怀里,尼玛俯在她怀里。
“对了,莲,你说我真的还能生孩子吗?”
“为什么不能,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对了,到拉萨后我教你练瑜伽吧,瑜伽对女人养身是挺好的。”
“好啊。”
“记着啊,两年之内一定不能再怀孕了,让你的子宫彻底得到休息。”
“他每次都戴……”我瞄了她一眼,小声说:“你那位给他的那个!”
“哪个?”她故作不知,坏笑着看我。
“就是……那个嘛!”
“魔女,你不一向胆子大得吓人吗?避孕套三个字都不敢说出来?”她装着诧异地看着我。
“你……好,不就是避孕套吗?我说给你听。”我笑着,故意扯大嗓门。“避孕套,避孕套,莲给我的避……”
“好了好了,”莲扑上来捂着我的嘴,“怕了你了,你真是个魔女!我都救了个什么女人出来啊,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你救了个魔女啊!”我咯咯地笑着,俯在黑鹰脑袋上乐不可支。
我们俩就这么抱着一黑一黄的獒,一直聊到了深夜。
第199章:仁钦的阿妈
因为草场都分到户了,爸拉给我们的牛羊只能跟哥哥们的牛羊放在一起,所幸嫂子善良,也理解我们目前的难处,倒没说什么。
离开草原前,仁钦的母亲来找我。那时,我正在教莲提炼酥油,卓一航拿着录音笔录制我们打酥油的歌,一边的洛桑认真地替莲收拾照相机,扎西收拾着捡回来的牛粪。
我看见仁钦阿妈在草地上走来走去,不时抬头看我们,便笑着走过去。
“阿佳,你有事吗?”我们这儿的习惯,对于别家的女人,年纪比自己大的,要么叫奶奶,要么叫阿佳。
“卓嘎,听你阿爸说你和男人独立支帐篷了,我特地过来祝贺你,这个是送你的。”她把手上的东西递给我。
我笑着接过,邀请道:“去帐篷里坐坐吧?”
“不了,卓嘎,我还有点事找你。”她看了看我的帐篷,有些迟疑。
我扭头扬声叫扎西。“阿佳送我们的,你拿过去。”
扎西憨笑着跑过来,我把酥油递给他。转身笑着对仁钦阿妈说,“他是我男人,叫扎西!”
阿佳笑着,“看这身板就知道是草原上的好汉子,愿佛祖保佑你们幸福吉祥。”
扎西嘿嘿地笑,挠了挠头皮,拿着东西转身回帐篷去了。
“我们去那边走走?”我对阿佳说。
阿佳迟疑着问:“能不能叫上……你的那位朋友?”
“哪位?”我不明所以。
“那个女孩,我家仁钦也认识的。”
“哦,好。”我回头叫了一声莲,向她招了招手。莲正在打酥油,答应着放下木棒过来了,后面还跟着尼玛和黑鹰。
“仁钦的阿妈,她说有事找我们!”
莲点了点头,微笑着。
阿佳看到高大的尼玛,有些害怕。莲柔着尼玛的大脑袋说:“没关系的阿佳,它不咬人。”
阿佳仍有些害怕地看着它,不敢出声。
莲便叫了洛桑过来,让他把尼玛带回去,黑鹰见尼玛回去,便也跟着转身走了。
我们慢慢在草地上走着,在离帐篷很远的地方坐下。
这个季节草地开始泛青,正是小羊羔出生的时节,各家各户忙着接羔子。羔房里传出“咩咩”的叫声,让沉寂了一个冬天的草原重新有了生气。
“卓嘎,我想求……”坐在草地上的阿佳看了莲一眼,嚅嚅着不知如何开口。“求你们一件事!”
“说吧,阿佳!”我看着她,诚挚地说。尽管因为琼宗的死,我也不喜欢她,但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还是儿时伙伴的阿妈,凄凄惶惶地找上门来,实在不忍拒绝。
阿佳嚅嚅着,握着我的手,未语泪先流。“卓嘎,都怪他阿爸,当初要是同意我的意见让孩子们娶了你,仁钦也不会怪我们,我们今天也不会遭这份罪了。”
“阿佳,这都是缘份。我和仁钦没有这个缘。你别难过了,有啥事你说吧!”我看着仁钦的阿妈,心里也有些酸楚。短短的几年,头发已经全白了,额头的皱纹也深了很多。想想我出嫁的时候,阿佳来家里送礼,笑声震天响,举着酒杯到处灌人家酒。怎么才这么几年就老成了这样,看来儿子媳妇的事也是让她操碎了心。
在我们这样的家庭中,阿妈总是身心最累的人。虽说家中大事小事都是父亲说了算,但阿妈却是孩子们最亲近的人。无论男孩女孩,有心事总跟阿妈说,到阿妈那里寻求安慰。虽说阿妈改变不了阿爸的决定,但阿妈至少能给孩子一份心灵的慰籍。然而反之,孩子也是阿妈的最长久的牵挂。特别是上年纪的阿佳,娶了儿媳嫁了女后,牵挂就更多了,每天不是担心这个就是操心那个的。我们的一生,就是在这样的操心中渐渐老去。
“你是个好姑娘,是我们家没福啊。”阿佳擦了擦眼泪,看着我说:“我想求求你们,能不能劝劝仁钦。他和琼宗的事,我也劝过他阿爸,老东西不听,弄成现在这样,我也是没办法啊。现在仁钦不回家,还说要跟女人离婚。卓嘎,你知道的,要是他们真的离了婚,孩子又那以小,可怎么办啊?”
“仁钦说要离婚吗?”我问,这倒有些出乎意外了。
“嗯。他不回来,自从琼宗死后,他就一直跟他媳妇闹,说他媳妇杀死了琼宗。卓嘎,那都是他爸当初一时糊涂,只是想到要出一口气,不是真要害人家姑娘的,现在他也后悔了。你们能不能劝劝仁钦,让他不要恨他阿爸,别离婚。啊?”
看着阿佳泪流满面的样子,纵有千般的怨也是说不出口的。我叹了一口气,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
“阿佳,仁钦想必是一时气愤,不是真要离婚的。琼宗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你们要给他时间,让他慢慢平复心中的伤痛。我们回拉萨后也会劝劝他,你放心吧!”
“谢谢,实在是感谢了。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们。莲,你是善良的白度母,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们家仁钦的,我们家也实在经不起折腾了呀。”阿佳双手握着莲的手放在胸前不断亲吻着,泪水打湿了衣襟。
我和莲看着她,一时之间真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
“那我走了,这事就拜托你们了。请务必劝劝我家仁钦!”阿佳站起来,又向我们弯腰鞠了一躬,这才转身离去。
我和莲并肩站着,看着风中的阿佳身形单薄,步履蹒跚,心里也酸酸的。
“女人一生,为人妻为人母,哪一个阶段能轻松啊?”莲说。
“你感叹什么啊?洛桑对你那么好,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男人对自己的女人这么好呢。”我看了她一眼说。
“扎西对你不好吗?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莲微微一笑。“我们俩都算幸运的,遇到的男人都不错。卓嘎,记住我那天跟你说的话,希望你和扎西彼此相爱,彼此忠诚,安安静静过一辈子。”
“我会记住的,彼此的身心都忠于一个人,爱情,我们的爱情。”
莲微微一笑,“咱们回去吧。刚才扎西说傍晚带我们去拍湖呢。到草原了,一天到晚陪着你这个魔女,都没好好拍点照片。”
“好好好,摄影家,咱们陪你拍湖去。”我笑着说,拉起她的手向帐篷跑去。
第200章:嘉措来了
草场周围有很多湖,大的小的,也没名字。其它地方草开始发芽的时候,湖边的草儿已经泛绿,藏原羚等野生动物喜欢在湖边活动。
原羚是我喜欢的一种草原动物,也叫白屁股羊,是因为原羚的屁股上有一块白色如桃心样的斑。它们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圆溜溜的,睫长长如扇,如孩童一般。
这个季节,雌雄原羚还没合群,分开活动着。雄羚羊有尖尖的角,体形也大一些;雌原羚个体小巧,无角,身边常常跟着头年的小羚羊。
原羚结群的数并不大,常常看见三两只在一起,十几只的群算是大的了。我们到湖边的时候,有好几个小群散落在月弯形的湖边上,正悠闲地啃着青草。
说来也怪,草原上的野生动物对本地人并不怎么害怕,我们可以离得很近,共享着这片蓝天下的草场湖泊。然而它们却怕外来人,也不知动物是怎么区分本地人和外地人的。莲说是因为服装不同,我不这么认为,有县上的援藏干部喜欢摄影来草原上拍照,故意换上老百姓的衣服,动物们还是一见他们就跑。
靠我们最近的是一大一小两只雌原羚。小的显然是头年的孩子,不时围着妈妈跳一下。
莲和卓一航摆弄着相机,我和扎西、洛桑坐在草地上,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着。夕阳把天边染得红通通的,雪山仿佛燃烧了一样,湖水如一块大的玛瑙,渐渐晕开的红啊,美得摄人魂魄。
远处五匹马儿正悠闲地吃草,尾巴不时甩一下。尼玛和黑鹰在一边互相追逐撕咬着玩耍。
扎西躺在草地上,头枕在脑后,嘴里咬着青草,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我靠在他身上,洛桑坐在我旁边,戴了一顶牛皮做的牛仔帽,看着他的女人。
洛桑和莲的感情真是让我羡慕。无论何时何地,洛桑的眼光总是在自己女人身上,似乎这世界,除了莲,再没有什么女人值得他留恋。莲也是,她的注意力总是跟随着自己的男人,俩人偶尔的对视,洛桑总是微笑着,莲则红着脸眠嘴低头,这样的情形,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深情款款。
当莲又一次回头看着洛桑,脸泛红晕时,我问他。“洛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洛桑微笑着,“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
“上辈子就认识了?”
“嗯,上辈子她就是我的女人。”
“真的有上辈子吗?”
“当然有。”洛桑笑着,“就像你和扎西,难道你不相信这是前世未了结的缘今生来续的吗?”
“我们是前世的缘?”我看着扎西,他也正深情地看着我,让我一时也有些迷惑了。扎西的内敛含蓄深情,真的好像在哪儿见过?难道我们真如洛桑说的那样,前世就结下了缘?今生来完成它的?
嘉措和边玛在二哥的带领下突然来了,还带来了扎西的马儿石头。
石头是扎西最喜欢的一匹马。我们按下帐篷后,大哥送了一匹马给扎西,感情还没建立起来,扎西每次骑它,都会想起他的石头,说要是石头的话跑起来又快又平稳,到哪里都知道自己回家。
他们来时我正挤奶,抬头突然见到嘉措向我走来,竟然吓得手脚无措,差点打翻了奶桶。
第201章:此情还要待多久
他忧伤地看着我,我低了头,一时之间都不知怎么开口。
“魔女,我想你!”我以为他至少应该说些祝贺我之类的话吧,谁知他开口竟然说出了这么一句,眼泪不听话地掉了下来。
幸亏莲在帐篷边大声叫我过去,说她打的茶味道不对,是不是酥油坏了?
我这才醒过神来,急步走了过去,用手指沾了茶放在嘴里,没坏啊,咸淡也合适,询问地看着莲。
“扎西的兄弟来看你们,你这个女主人是不是该让客人进帐篷坐啊?”莲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笑着说。
是啊,他们现在只是扎西的兄弟,是我家的客人,来串门走亲戚的,不是我男人了,我干嘛还如此慌乱?作为扎西的女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热情招待他们,尽到一个女主人应尽的职责。至于其它?都过去了,无论别人说什么想什么,都与我无关。
让身心只属于一个人。
扎西只有我,我也只有扎西。
于是我招呼边玛和嘉措,把他们让进帐篷,卓一航和洛桑也跟着进来了。
我提着茶瓶,给每人的茶杯里斟满茶,再双手捧上。边玛接过,默默地喝着。嘉措却在接茶时,把我的手一齐捧住,痛楚纠结地看着我。
不敢看他,只是用力抽回了手,转身发现莲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低了头,向外喊了一声扎西。
扎西应声进来,手里还拿着才做好的酥油。
“来客人了你也不陪陪?就知道干活!”我说,拿过酥油放在一边,帮他理了理衣襟,再端起茶杯递给他,示意他过去坐。
扎西嘿嘿地笑着走过去,坐在嘉措身边,问边玛今年牧场生了多少羔子?阿爸阿妈的身体是不是都好?
嘉措闷声不响地喝着茶。
我找了几个玻璃杯掀帘走了出去,舀了水胡乱地洗着,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感觉有人轻轻拍着我的肩膀,我抹了一把泪,苦笑着说:“莲,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还没从过去的生活里走出来,潜意识里,他们还是你的男人。没关系的,卓嘎,人人都有过去,咱们慢慢来!”
“嗯……”我用力点了一下头,把杯子清洗干净。跟莲一起进去,给男人们到上酒,莲则代替我给男人们端酒。
我真是感激莲,只有她知道我的内心在想什么,总能及时地替我解除困惑,告诉我该怎么做。
嘉措拿过酒壶放在面前,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不时看一眼身边的扎西,那眼里充满仇恨。我有些害怕他这个样子,怕发生点什么不可收场的事。山野里的汉子,性子就跟木头一样直溜溜的,冲动起来不管不顾,一点小事就可能血流成河。
帐篷里的气氛特别压抑。我看见嘉措不停地看扎西、不停地摸腰间的刀,求助地看着莲。
莲淡淡一笑,向洛桑使了个眼色,洛桑点点头,和卓一航过去挤在嘉措和扎西中间。“你们俩坐开点,给我们留个位置!”
卓一航不着痕迹地拿过嘉措的刀,说要欣赏一下,然后不停地举杯跟嘉措碰着。
我终于松了口气。
那晚,嘉措喝醉了,又唱又笑的。边玛扶着他去另一个帐篷,他不愿意,死死拉着我,说要跟我住在一起。
扎西站在帐篷边,低着头,偶尔瞄向我的眼里,盛满痛惜。
我看着他说:“你哥喝醉了,你也不过来帮帮边玛,把他扶去休息吧。”
我故意强调着“你哥”两个字,那是告诉扎西,嘉措现在对我而言,只是他哥。
扎西挠着头,过来和边玛一起把嘉措架了出去,旁边是二哥的帐篷,他回家去了,空着,边玛和嘉措今晚就住在那里。
那一晚,嘉措在外面唱了一夜的歌,忧伤缠绵的歌声仿佛来自远古。
那一晚,我对扎西格外温柔。躺在他的怀里,努力不去想帐篷外的人。我告诉自己,从今往后,扎西才是我的家长。我不能也不必要再为别人的家长担着心了。
嘉措,就让他藏在我心里吧。
帐篷立起来后,新的生活也开始了。我和扎西跟着莲他们一起到了拉萨。
第202章:蓉和天神 1
矮房子酒吧是藏漂们新近爱去的一个地方,主要是为了听音乐。我记得第一次去时,在里面呆了一天,把老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收集来的原生态音乐听了个遍。喜欢那些来自遥远的声音,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一般。要上几瓶啤酒,静静地坐着,想想心事或什么都不想。
当我约上同租的伙伴又一次去了矮房子时,那里已经挤满了人。我们占一张桌子,上面摆了一排啤酒,大家云山雾罩地神侃。
老鹰说要徒步去帕帮喀看转山节活动,问我去不去。
“去啊。”我笑着说。举杯向对面另一桌的帅哥笑了笑。这是一帮才到拉萨的哥们,每个人都在高谈阔论着对这个城市的感受,阳光、虔诚、奇特等等字眼,如豆子一般往外蹦着。然后寻找美女,来个一夜情或是多夜情,给自己在西藏的日子留点特别的念想。
老鹰回头看了看那帮哥们,问了句才到拉萨吗兄弟,明天转山想不想去看?
“想啊,到哪里看?”那帮人立即眼睛发亮地看着老鹰。
“帕崩喀,走路去。明天七点!”
“哪儿集合?”
“大召寺广场。”
“你们都去了,我怎么办?”一个弱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白狐,你就别去了。”我看着她,笑着。白狐是跟我们一起拼房住的女子,来自北国很美丽的城市哈尔滨,莲的老乡哦。不过莲好像不太喜欢她。介绍她们认识时,莲只是淡淡地应酬了两句就拉着她男人走了。白狐在拉萨已经住了半年,她以前好像是做动画的,有次看见她在电脑上娴熟地处理图像,几张不起眼的图片到了她的电脑里,一会儿就能变得美不胜收,惊得我们一愣一愣的。白狐这几天感冒了,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显然是不适合上山。
“去吧。难得看一次原生态的,走不动了我背你。”老鹰看着白狐,认真地说。
“老鹰,你说的是真的?”白狐眼睛发亮,在晕暗的灯光下,真的像一只美丽的小狐狸。
“当然是真的!”老鹰豪爽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蓉进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夸奖老鹰够意思,把能想起的好听的词一个劲地往他身上堆,一个婉约的声音突然响起。
“好好,美女。”
我抬头一看,蓉穿了一身尼泊尔衣裙,拉着一个帅哥的手,站在桌边对我笑。
“蓉。”我看着她笑了,叫一边的服务员搬过来两张凳子。“你不是去尼泊尔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好几天了。”蓉笑着说,“介绍一下,这是好好,藏漂中的美人儿。他的网名叫天涯神剑,叫他天神吧。”
“名字够牛的啊。”我冲他身边的帅哥扯了扯嘴角。
蓉和天神坐在我身边,跟我们一块喝酒。半醉之后,老有人在踢我的脚,开始我以为是老鹰在勾搭我,想想不应该啊,我和老鹰一向处得像哥们一样,虽说也开些不咸不淡的玩笑,但从没认真过。再说人家老鹰正跟新加入的那帮哥们神侃着他在西藏的经历,想来是顾不上跟我调情的。当我的腿再一次被人有意无意地压着的时候,转头发现,有个人正对我别有深意地眨眼睛。于是,为蓉悲哀。他的男人竟当了他的面勾引别的女人。
“蓉,你怎么捡到天神的?”我挪开自己的腿,似笑非笑地看了天神一眼,然后看着蓉问。
“在大召寺捡的。我陪几个尼泊尔来的朋友转转,他是导游,不过,黑导游啊。”
“什么黑道游?瞎说,我可是有证的。”天神说。
“假证!”蓉说,哈哈大笑。
第203章:蓉和天神 2
这样的事很多。有些藏漂们来西藏后不想离开,但又没其它谋生手段,靠着自己对拉萨周边的景点熟悉,弄一套假证,蒙游客。
“有本事啊,我怎么捡不到帅哥呢!”我对蓉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双手合十,道:“佛祖啊,请赐我一个帅哥吧!”
“花痴。”白狐和老鹰同声笑骂,“当心你的嘉措回来打死你。”
“切!给他十个胆也不敢。”我说,心底却在隐隐地痛。同住的藏漂们都以为嘉措是我的男人,我们在相爱。却不知,我只不过是人家寂寞时的安慰物,是人家孤独时的替代品,一旦人家恢复正常,就不再需要,弃之如抹布。
天神端起酒杯,说要给大伙敬一杯。碰杯时,有意无意地挨了我的手一下。如果按照我以往的德性,当场就会让他下不来台,只是看着蓉笑得如阳光般灿烂才忍了去。蓉,实在是个好女子,有德有貌的,竟然跟这么低级的男人凑到一起,好似世界上没男人了吗?
不可否认,天神长得帅,是那种让女人看了眼前一亮的男人。只不过,这种男人属于银样蜡枪头,有表无里的角色。仗着一身好皮囊到处寻花问柳,找个富婆吃软饭但却不会安分还要勾三搭四。我知道蓉的身价,在我们这帮人中,她算是既有貌又有财还心地善良的主儿,这样的女人正是天神这样的男人想捞的对象。
我端起啤酒杯,把腿再一次地往旁边挪了一下,避开天神靠过来的大腿。见桌子上的天神正玩着蓉的手指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心里越发同情这个清秀的女人。于是举起杯子,说:“来吧蓉,咱俩碰一下。我们认识有两年多了吧?怀念你做的萝卜炖排骨!”
“哪天去我那儿做给你吃。我在仙足岛租了一个院子。”蓉真诚地看着我说。
“好啊,我们也住仙足岛。”我说,碰了她的杯子一下。
从酒吧出来,我们都有些醉了。街道上静静的空无一人,月光一如往昔的明亮,路灯一如往昔的晕暗。老鹰他们几个男人相互搭着肩,脚步踉跄,东一句西一句地唱着跑调的歌。
我和蓉走在后面,拉着手,如一对要好的姐妹。
拉萨的月色总是很容易把异乡的心拉近,就像我和蓉,原本并不是很熟悉,原本走得也并不近。只是因了今夜的月光温柔,不可思异的明亮,让我们有些无助。当身处异乡的孤独袭来时,就自然地牵了手,如一对姐妹。
蓉一路讲着天神,说天神对她如何体贴如何关心。想起桌下偷偷摸摸靠近我的诡异的腿,无比同情她,几次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能不停歇地跟你讲一个男人的好,说明那个女人已经无可救药了,我又何苦做那无情之人,抹去她的快乐呢?月光如此温柔,就让她的快乐持久一点吧?就算是幻想的、就算是臆想的,那也是快乐啊。总比瞬间把事实变成眼泪要好得多吧!
如果我能预知后面发生的一切,也许我会作出另一种选择。可惜我不能,当时的我只是单纯的不想破坏了蓉的快乐。
第204章:转山节 1
早起对我们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习惯了晚上活动、白天睡觉,已经没了时间概念。想起那些老藏漂们的话,说回到内地如何不适应、如何想念这个地方。其实呀,拉萨最值得我们挂念的除了这一城明亮的阳光外,还有就是阳光下懒洋洋的生活。瞌了才睡,睡到自然醒。时间是自己的,你想浪费就浪费,你想忙碌就忙碌,没有人卡着钟点叫你干这干那的。没有钱买名牌的化妆品没关系,普通的也可以只要有效果一样的美丽;没有私家车也没关系,走路骑自行车搭公共汽车,没有人会笑话你只会认为你够酷;没有华丽的大房子供你显摆更没关系,便宜的家庭旅馆青年旅舍那儿都能安身一样让每天风生水起。在拉萨,我们不需要华而不实的外壳,抛开所有的伪装,还原真实的自我,自由地呼吸、自由地生活。
当门被拍得“咚咚”响时,我睁开眼睛,睡意蒙蒙。
“再睡一会儿吧,老鹰,好瞌睡。”我冲门外喊了一句,把被子扯上来一些。
“那就睡醒了再说。”老鹰说,显然也没睡够,拖沓的脚步声慢慢消失。
再醒来时发现阳光透过帘缝已经照到了床上,我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套上睡衣出来,轮流把每间房门拍了一遍,大喊着起床了起床了,转山去。
早餐午餐一起解决,一桶方便面,一个苹果,一只香蕉,说好晚上大伙儿去吃火锅,AA制。我们的生活一向如此,早餐基本省掉,午餐简单,晚餐则异常地丰富。
昨晚在酒吧认识的那帮哥们和蓉、天神已经等在大召寺广场,我们到了后一一拥抱,出发。
去帕崩喀十几公里,我们决定走路去。想想我们这帮人,如果在老家,别说走路,就是坐车都是挑三捡四的主,来了拉萨,不由自主的就回到了幼时,那用脚步丈量大地的感觉原来是这么的美好。爱上了走路,仅仅是在这个城市里,脚踏实地,背着零食背着水,三五个熟或不熟的脸孔相邀一起,慢慢地走着,东拉西扯地聊着,度过这段奢侈的时光。
人手一个相机,大的小的傻瓜的专业的,见什么都会乱拍一气。我们在山腰处汇入转山的人流,山路极窄,如要错身都得互相拉着。然而盘山而上的山道上,长长的队伍迤逦,极少有错身的机会。一直觉得,藏民族是个极不可思议的民族,在拉萨的大街小巷里,随处可见大小便的人,他们在你的目光下,坦然地掀衣脱裤,把此种行为看着理所当然不应背人耳目。然而在另一方面,他们又是极其遵守规矩的民族,比如在转经道上,人人遵守规则,朝着一个方向,不达目的不停歇。
山路上隔不多远就会有一堆香草燃起的香烟,袅袅婷婷地向上翻腾着,路过的人总会在上面加上一把香草或是倒上一点青稞酒或是洒上一点糌粑,青烟不见得会增多少,也不见得会减多少。没有人关心这个,人们只是习惯性的、朝着祖先千百年来定下的方向前进着。
这一天就这么走过、这一月也这么走过、这一年还是这么走过、这一生仍然这么走过!
十八岁时,我觉得日复一日的生活简单乏味;二十五岁时,我觉得日子要天天变新时时新奇;三十岁过后,反倒觉得一个人的日子也是别有味道。特别是近段时间,嘉措决绝地离开了我,一走再无消息;莲时时发个短信告诉我她在干什么、卓嘎在干什么;琼宗走了,为爱而灰飞烟灭。我开始思考,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真的失当。当然,我并不是说自己就做错了什么,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一样价值观也会不同,我只是说我的某些行为在无意中对别人是不是真的造成了伤害。特别是对卓嘎,很多时候想起来还是有些内疚的,如果一切能够重来,我的爱不会变,但处事的方式也许会有改变的。
如果既能拥有自己想要的又不伤及他人,我还是愿意重新选择。
第205章:转山节 2
路过一个卖经幡和香草的摊子,我买了幡和香草。在垭口处,请了老鹰帮忙把经幡挂上,双手合十站在幡下,看着头顶蓝蓝的天,请求佛祖垂怜,赐给卓嘎一个孩子吧。
然后把香草一把把抓起堆在青烟正盛的地方。
从不信佛的我,第一次真诚地希望这个世上有拯救世人脱离苦难的佛菩萨。
转山的人累了,在垭口处席地而坐,把随身带来的食物摆在地上,喝着小酒吃着肉,聊些家长里短的话题。一直觉得西藏的老头老太的幸福指数是极高的,拿着很高的退休工资,又没有儿女下岗的担忧,家务事有保姆,平时就是转转经、喝喝酒、打个小麻将。这样的日子对内地的老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像我的父母,带着哥姐的孩子,操心完自己的儿女,又操心孙子,一辈子就是在不停的操劳中度过。
看着旁边三个老太太喝着啤酒,开心地笑着,想起爸妈,走的时候都没告诉他们一声。我实在不算是个好孩子,从来没把他们的话当真过,总是想着法子折腾自己也折腾父母,妈妈看着我总是忧伤的眼神。心里有些不安了,掏出电话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响了一声就传来妈妈熟悉的声音。
“妈,你们好吗?”说出这几个字,眼眶有些发热。
“好好好,我们挺好的。好好,你那儿冷吗?”
“不冷,拉萨挺暖和的,天天有太阳。”
“那就好。对了,好,记着不要吃鸡鸭啊,最近有禽流感。”
“好的,妈。”我答着,看着面前飘扬的经幡,心里默默地为她祝福。
“好,记着有时间回来看看啊。”妈妈说完这句,电话里就传来爸的声音。“好,别挂着我和你妈,我们都挺好的,你自己要注意身体,听说你们那边最近不太安全,不行还是回来吧?”
“爸爸,没事的。没你们说的那么严重。真的,他们还能闹到家里来啊?”
“那就好那就好,这几天你妈担心死了,天天盯着电视看新闻。”
“你还不是一样吗?出去散个步也不过是在楼下走走,还不是惦记着要回来看新闻联播。”妈在电话里大声地反驳着爸。
就这么聊着,直到电话发烫才悴然放下。转身看到老鹰背着白狐过来了。
这里比拉萨高出好几百米,上山的时候白狐就喘得厉害,一直靠大伙照顾着。白狐本来是要在山下等的,说怕连累了大家。是大伙一直鼓励,她才强撑着爬了上来。实在不行的时候,几位男士就一人一段背着她。
陌生的男女这样互相帮助在内地也许是不可能的,但在西藏的藏漂中间却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别看我们平时你的我的分得挺清楚,真的有事,大伙都会不遗余力地帮你。
我们的外表都成熟,我们的内心却停留在了十八岁:热情、执著。我们热爱西藏,我们眷恋这片土地。只有在这里,我们可以忘记自己的年龄,随性地活着。
不想离开,实在不想离开啊。走在山路上,当明再一次发短信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时,心里这么想着,就叹着气关上手机。实在不知怎么回答他好!回去,想起那些无助的日子就害怕;不回去,那一纸证书怎么解决?法律上,我还是人家的妻啊!
感觉头顶有些痛,太阳晒得头皮发炸,我把披肩遮在头上,看着白花花的太阳叹了口气。腿软软的,每往上一步都觉吃力,最近体力有些不支,老是犯困,想着下山后是不是去弄点什么营养品补一下。
老鹰提议说去寺里喝茶的时候,我第一个答应了。
第206章:转山节 3
帕崩喀是我比较喜欢的一个地方。离城不远但又极清静。记得有段时间,莲老爱来这里,无事的时候跟在她后面,喜欢走在后山的小道上,听她讲古庙的历史,讲僧人简单的生活,讲那些看似很远却又离得很近的菩萨。喜欢跟她在一起,闲闲的,慢慢的,在她淡淡的讲述中,一切变得轻灵如水。
端起酥油茶,突如其来胃里一阵翻腾。我闭上眼,用力抑制着想吐的欲望,放下茶杯到门边深吸了几口气。一向健壮如牛的我最近却不太好,特别是胃,老是冒酸水,动不动就想吐。回去是不是要去医院看看?我这么想着,回身走到灶边,一个小僧人正在烧火,他对我笑笑,起来示意我坐下。
坐在在木凳上,拿起一块柴塞进灶里,看着熊熊的火苗卷舔着锅底,小僧人拿了一把大铲子在锅里翻着,一时之间屋里白雾弥漫。
锅里煮的是糌粑糊糊和小肉丁,小僧人不会说汉话,只是不停地看着我笑,两排白白的牙齿整整齐齐,黑红的脸庞上,修长的眼睛一笑就成了月牙儿。
喜欢他干净不沾人间烟火的笑脸。平时的我们很少这么笑过,特别是对陌生人。
防备心理是随着年龄一起成长的。
喝了茶后,大家又恢复了活蹦乱跳,缠着老鹰,让他领着去大殿看热闹,因为大殿今天有法事活动。
帕崩喀是个古老的寺庙,史书上说,当年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曾经在此住过。大小召寺还没建立之前,佛教传进西藏时,最早就是在帕崩喀扎下了根。我们沿着石梯往上,巨石上的殿堂古朴高远,而对面坡上一座外墙涂成黄色的佛殿与之遥相呼应着。传说,那间殿堂曾经住过文成和金城两位公主。想当年,她们二位远嫁吐蕃,孤身单影,用女儿的眼泪换来两族一时的和平,那是多大的牺牲啊!
我站在露台上,看着对面的宫墙,以及宫殿下风雨剥蚀后的白塔,有种想哭的冲动。当一个民族需要把和平的责任压在弱柔的女儿肩上时,是不是太过于悲哀了些?当那些大喊着公主是为国为民谋取和平,而将之推到万人仰视的位置上时,可曾想过高高在上的公主也是一个女人,华丽转身后深宫孤单寂寞的岁月将如何度过?
政治家们是不会考虑这些的,他们只会看到粉饰过后光鲜亮丽的成绩,女人的眼泪是什么样子,他们不会关心。
如此想到现在的援藏干部,一年一度长长的探亲假,拿着双份的工资,拿着极高的补贴,还喊着辛苦,算不算矫情?
“进去吧,好好,他们已经上去了。”蓉说。
我点了点头,回身跟着她的脚步向里走去。
我们在每一间殿堂里进出,在每一尊菩萨面前停留。同行的朋友换了零钱,在每尊菩萨面前放上一毛钱,说些保佑平安保佑健康的话。看到他们双手合十的样子,不知为何想到了行贿受贿。
愿望要用金钱去买吗?花了金钱就能买来愿望的实现吗?
僧人们都集中在二楼的主殿里念经。老鹰他们在门口看了看,说听不懂上三楼去了,独有我留下,悄悄进去,在最后找了个位置盘腿坐下。
没有人管我,旁边僧人也只是抬眼给了我一个温和的微笑,目光就转回到膝上的经书上。
所有的人都专心致至地跟着领经人唱颂,经声抑扬顿挫,转折之处就如唱歌一般,每一个语音都整齐划一,高低平仄,仿佛来自远古、又仿佛来自天庭。
我坐着,一动不动地坐着,半闭着眼,让自己被经声包围着,让自己融进那个陌生而新奇的世界里。直到太阳落山,老鹰他们在外面向我招手才起身,腿已发麻,勉强挪到门外,用力跺了跺脚,全身慢慢恢复感知。
“你快成尼姑了。”蓉看着我笑,“我发现你最近怪怪的,没那么神经了。”
“你才神经!”我白了蓉一眼,向楼下走去。
“我也有这感觉,好好,你最近是变了不少。你以前不喜欢僧人的,你说你讨厌他们念经的样子。”白狐轻柔而娇媚地说。
“也许我老了吧?”出了巷道,重新站在阳光下,心情也开朗起来,我回身看着他们,笑着说。“人老了,总是跟以前不一样的。”
“切!”那帮人同声不屑地翻着白眼。
第207章:明突然来了
明是第二天来的,打电话给我说他已下飞机。
放下电话,我半天回不过神来。他来干什么?监视我?看我有没有找情人?还是想来看看我?他不会只想来看看我吧?有亲爱的妹妹陪着,还能抽出时间不远千里来西藏看我?再说,他一向怕高原反应,说自己心脏不好,一上高原就可能回不去了。
起身到宇拓路找了家宾馆开了房,发短信告知明宾馆的名字。让他打的过来,我在宇拓路口子上等他。
卡着时间去到路口,没等多久明就来了,穿了一件红色的T恤,拉着一个黑色的皮箱。看到我,揉了揉我的头发,说老婆你长漂亮了。我笑着说拉萨的阳光养人特别是女人。
别人都说阳光是女人的天敌你却说阳光养人,怪胎。
我喜欢阳光。我笑着说。任他牵了我的手向前走去。
回到房间,明打开箱子,把给我带的东西取了出来,不外乎巧克力、小裤、性感丝袜,还有一瓶香水。然后迫不及待地把我抱上床,仿佛多年未见的情人一般急迫地要了我。我没反抗,任他在我身上挥汗如雨,习惯性地装出愉快的表情,让他以为自己很猛很英武很男人。
晚上他头疼,给他买了高原安、高原康、红景天,凡是能想到的可能对高原反应有帮助的我都买了回来,小桌上堆得满满的,不时让他吃这个喝那个,然而他仍脸色煞白、不时揉着太阳穴说难受。
到晚上高反越来越重,说话都没了力气。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去了医院,吸了两个小时的氧,他的脸色总算好了一点。陪他去布达拉宫广场和八角街走了走,他一路皱着眉头,说这里太落后了,破破烂烂的,布宫没有想像中的漂亮,八角街到处是尿骚味,摊子上卖的都是假古董,饭店里的东西太贵味道还不好。然后,我们俩就开始吵架。
他要我跟他回北京,我想他能留下来。各自说着自己的理由,却谁也说服不了谁。
“开个家庭旅馆我们也能过活的,明,为什么非要回北京为什么非要我在不喜欢的地方呆着?这里的人很好,生活简单人际关系也简单,你不用那么累不用那么辛苦再不朝九晚五多好啊。”我站在窗边,看着他说。
“好好,我们是北京人,那里才是我们的家。”明靠在床上,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样子。他说:“这里太落后了,到处脏兮兮的,有什么值得你留恋。跟我回去吧,你如果实在喜欢,我们今后每年来玩一次就可以了。”
“北京有我们的家?你是说我回去后你妹妹就不住在我家了吗?”我坐到椅上,看着被高反折磨得没有血色的明,无尽的悲哀涌上心头。他如不留下,我们的缘份就真的完了。我是不可能回去的,除非他妹妹从我的房子里搬走!
可能吗?以我对明的了解,他是不会开口让他妹妹搬出我们的房子的。又以我的直觉,洁更不会主动提出搬出我们房子的。
“她是我妹妹啊,好好,你就不能忍让一下吗?”
第208章:我怀孕了
可以忍让一下,但不能忍让十下。我喝了一口茶,笑着说:“明,凡是忍让总有个限度吧?总该有个期限吧?你让我忍让多久?一年还是十年还是一辈子?”
“没那么严重!”明看着我说,“洁终究会结婚的,等她结婚不就搬走了吗?”
“她如果一辈子都不结婚呢?”我说。
“她怎么可能一辈子不结婚呢?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她多大了?快三十了吧?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还有多少的可能性走进婚姻?”
“你不是也是三十岁了才结婚的吗?”
“那是因为我不想结婚。”我说,看了他一眼,语气清淡如水。“一个不想结婚的女人跟没人想跟她结婚的女人在概念上是不一样的。”
听了我的话,明的脸色变了一下。“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去办证?”
“我以为你真能给我一个家。”我说,放下茶杯,轻描淡写地说。
“我难道没有给你一个家吗?”他直起身子问。“我对你那么好,家务事从来没让你沾手,做饭洗衣拖地,哪一样不是我在做?”
“是的,你对我很好!同样的,你对你妹妹也很好。明,我想你是搞错了,一个家里只能有一个女主人,你觉得我在那间房子里算是一个女主人吗?”
“我说过她是我妹妹,你总不能让我把她赶出去吧?”
“你不必赶她出去,我可以让位于她。”
“你究竟要我怎么做?”他有些火了,大声冲我喊。
“简单,让你妹妹搬出去,或者你重新买套房子,或者我走。”我说,干脆明了。
“再买套房子哪儿来那么多钱啊?北京的房价你不是不知道,再说我们又不是没地方住。”
“那就在拉萨买套房,这里房价便宜。我们住在拉萨。”
“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明痛苦地说。
这样的谈话持续了三天,最终还是没有结果。他有他的无奈,我能理解他爱妹妹的心情,但不能忍受让我跟他妹妹在一个屋檐下,明说他回去看能不能用现在的房子换两套四环以外的房子。
我同意了,只要能给我一个独立的空间,我可以考虑回去。于是我们安静下来不再争吵,在拉萨总算静静地过了一周,如一对恩爱的夫妻,手牵了手去德吉路的餐馆找吃的,去八角街寻找新奇的玩意儿,去布达拉宫广场散步。
没有外人打扰的我们,日子还是可以过下去的。
晚上,我们拉开窗帘做爱。他时而小心时而狂热,生怕哪一次让我不满意了,那么小心的尽可能用尽全力,以为我就满足了,我就永生不忘了。
偶尔,我努力地迎和着他,幻想着自己身上是嘉措,也能体会那么一会儿快感。等清醒过后发现明的狂喜,又有些内疚。然而我没办法,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在他的身下,我体验不到两个身体合在一起的欢愉。
明走了后,我想了一天,还是写了一份离婚协议快递出去。
原本就不该开始的,还是早些让它结束吧。
回到合租的房里,见老鹰正在泡面,辛辣的油味一进入鼻腔,引得胃里一阵翻腾,快步跑进卫生间,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直到胃里再无物可吐时,我用杯子接了热水嗽了口,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无力,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眼泪大滴大滴落了下来。
月经已经四十八天没来。
我可能怀孕了。
第209章:无助
我抹干泪,回到自己的房间,脱去衣服,把自己塞进被窝里。太阳透过大大的玻璃窗,照得屋内暖洋洋的。
想起凉凉的手术台,想起妇科医生冷冰冰的声音,禁不住浑身颤抖。
一向都很小心保护自己的,只有那一次,他刚出来,过于兴奋忘了让他用安全套,原以为处于安全期没事的,那知却中招了。
我不喜欢孩子,无论多乖的孩子都吸引不了我的目光。何况,我目前的处境更不是生孩子的时候。我抚着小腹,一如往昔的平坦。怎么这里面就长出一个生命了呢?且来得如此不合时宜。曾经想过如果结婚,就会生一个粉粉嫩嫩的孩子,看着她一天天的成长,听她嗲嗲叫着妈妈,那是怎样的一种日子?莲说那样的生活忙乱但幸福。幸福我想要,忙乱我未必能适应。我想我不会是个好母亲,就算我想要个孩子,是因为我觉得女人最终都会走向那一步,是因为我身边的人都在要孩子,用孩子的生命去证明自己青春不在。我目前不需要这些。
去药店里买了试纸回来,不到五秒种,上面就出现红红的两条扛,感觉自己就像掉到进深渊里,潸然泪下。
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然而心里还是伤心、还是害怕。渴望身边有个人,陪我说说话,给我安慰。
摸出手机,看着显示屏怔怔地流泪。电话薄上存了一百来个号玛,哪个值得我信任?哪个能跟我分担这份无助?我一个个地翻着,那些熟悉的名字轮流出现,明、卓一航、磊子、超、哥哥、爸爸、嘉措……不行,这些名字都无法替我分担,再说,就算他们愿意,我也不愿意。此时的我,不想听唠叨,更不想听埋怨,甚至迟疑的眼神和怀疑的目光,就更不是我想看到的。
我需要安慰,需要一个人听我说说话,然后陪我到天亮。
当莲的名字出现时,我的手指停止了按健。莲,想起她,就想起幽谷的兰,冬日的水仙。仿佛,她在虚空的某一处正静静地看着我,黑亮的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担忧。认识她以后,很多的日子里她就这么担忧地看着我。看到我把生活搞得混乱不堪,她痛心地劝说我,我闯了祸不知所措时,她收留我安慰我。莲是我的福星,无处可去时,她总会为我留一盏灯。
看着屏幕,大拇指不由自主地按了下去,听到莲冷静自持的声音清晰传来时,我泪如雨下。
我想你了,莲,你何时回来?
你又闯祸了吗?我已在路上,别哭了,美人哭起来可不好看。
我这回真的要死了,你再不回来,我就死定了。
放心吧,坏人会活千年的。那女人丝毫不理我的无助,竟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还有没有同情心啊?我都这样了你还笑?
你怎么样了?腿断了还是手没有了?
你才腿断了手没有了。
那……你被毁容了?
你才被毁容了!
你怀孕了?
我无语,哭得更大声了。
第210章:转经的母子
“不会吧?你真怀孕了?”她夸张地喊到。可以想象她此时的表情,肯定像见到了恐龙一样惊讶。
“莲莲莲,我该怎么办啊?”
“我的妈呀,你这样的情场老手居然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还问我怎么办?你好似想当妈了?”
“怎么可能?我宁可死了。”
“那还不结了。等我回去陪你去医院把她(他)谋杀了吧。佛祖啊,原谅我吧,要怪就怪电话那头的坏女人,是她闯下的祸,我最多算个帮凶。”
我“扑哧”一声笑了。本来挺痛苦挺伤心的一件事,被她这么一搅和,就好像儿戏一样。
莲回来的那天,我提前两个小时出门去等她。在德吉路上,见到一个磕长头的阿佳带着三个孩子,大的八九岁、小的两三岁,脏兮兮的哈达一头拴在孩子手腕上,一头拴在自己腰上。
阿佳一丝不苟地磕头,把身子平平展展地放在青石板上,起身时,那微仰的脸庞上,呈现出圣洁的光芒。而幼小的孩子总是调皮的,严肃的宗教行为并不能抑制住活泼的天性。大点的孩子偶尔能跟着母亲像模像样地磕一个头,最小的那个则脚步不稳地跟在母亲后面,黑白分明的眼睛四处乱转着,路过的转经人不时摸一下他的脑袋。有时,三个孩子向着三个方向,只是因了那手腕的的绳索,始终在母亲的视线之内。
这是一幅无奈而又感人的画面,孩子的活泼和母亲的虔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母亲对未来的期盼都在那一起一伏间,全身心地表达着。但又牵挂着孩子,不忍把他们关在屋内不忍放逐陌生的环境里,所以拴在腰间、视线之内才觉安全。
我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从德吉路转入北京中路,直到林廓北路,鼻端飘进饭菜的清香,才感觉肚子有些饿了。停下了脚步,见最小的男孩捡起一个矿泉水瓶眯着眼向里看,又对着瓶口仰脖使劲地拍着瓶底,显然是渴了。
转身进了路边的小店,买了四瓶绿茶,快步上前递给三个孩子和阿佳。阿佳双手合手说着谢谢。三个孩子则叫着阿姨你好漂亮阿姨你好美阿姨这个很好喝。
我开心地笑了,忍不住在小男孩的脸上揪了一把。对着这张小脸和黑亮单纯的眼睛,这么些天第一次感到如释重负一般的轻松。
回身时心情愉快,哼着才学来的《妈妈的羊皮袄》,看见路边有个小贩用平板车推了水果在吆喝,便买了些小香蕉,剥了吃着打电话给莲,她说已到大菩萨,让我等她一下,马上就到了。
坐在德吉路边的石砍上,人来车往,不时有人回头看我,还小声地议论着。我这样一个衣着光鲜容颜美丽的女子坐在大街上,有点怪异是吧?
“小姑娘,别坐在地上,凉。”一个摇着经筒的老阿妈走过我身边时,提醒我。
我笑笑,站起来,拍拍短裙。
“拉萨不像内地,寒从脚下生,年轻人要知道照顾自己。”老阿妈这样说,脚步稍作停留就过去了,转经筒在阳光的映照下,发出眩目的光辉。
略带责备却眼神柔和的表情让我想起父母,幼时每一次闯祸后逃回家去,爸爸妈妈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
当莲从那辆白色的路虎里出来,在阳光下看着我微笑时,我不顾一切地扑进了她怀里,就如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眼泪瞬间浸湿了她的肩头。
“好了好了,大美人。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吗?天又没塌!”
他男人跳下车走了过来,把外衣给她披上,把手机揣在她兜里。拍了拍她的脸说早点回来!
莲点着头,娇俏地笑,看向男人的目光柔情似水。
第211章:矛盾
我和莲顺着德吉南路上了河堤,慢慢地向西走着。
“卓嘎他们都来了吗?”
“来了,和扎西。”
“那其他人呢?”我忧伤地问。
“我不知道。我们是从卓嘎的老家走的。还放不下吗?”
“我不知道。莲,我是不是很傻?”
“他们家另娶了。”莲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了然于心的目光让我心中一凛。她说卓嘎在山洞里住的时候,扎西一直在等她,常常在山洞外坐着,一坐就是一夜。“我去的那天,扎西看到我,高兴得就像一个孩子,他说他这辈子只想要卓嘎一个女人,她能不能生孩子都是他的女人。这话很朴实,却让人感动。不是吗?好好,我们整天想着爱情要浪漫,要唯美,却不知人这一生,真正放你在心上的,却是身边最朴实默默关心你的男人。”
“可是,你和洛桑就很浪漫啊!她对你那么好,真让人羡慕。”
“我们也是在过日子,我们也有意见不和的时候,也会吵架,彼此也会生气。只不过,我们会互相妥协。好好,妥协在两个人的空间里,是不可缺少的相处方式。”
“就算我妥协了,还有用吗?”我靠在石栏上,看着淡蓝色的江水,幽幽地说。
“不是你现在去妥协,而是你要学会妥协。好好,你和嘉措不可能有结果的,所以放弃是最好的选择。”
“卓一航和云儿,打算结婚吗?”我想了想,问她。
莲靠在栏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好好,你想退而求其次吗?”
“你能不能不这么聪明?”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这样做对卓一航不公平。”
“我又没说要嫁给他。”我白了她一眼,“只是问问不行吗?”
“如此最好!”莲摇了摇头,说:“好好,卓一航是个性情中人,相信我,你和他的故事也过去了。”
“唉……”我叹了口气,“莲,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是的,你错过了。但是你有了明,塞翁失马焉之非福呢?”
福?想起走的那天,看到洁和不认识的男人在我的家里翻云覆雨却对我怒目相向,仿佛该尴尬是我而不是他们。其实仔细想来,我还真是那个家的外人,房产证上是明和洁的名字,与我有何关系呢?
“我这个样子,像个有福的吗?莲,我真的不该结婚的,太可怕了。”
“不是结婚太可怕了,是你还没做好结婚的准备。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吧,何时到医院去?”
“你为什么不问我孩子是谁的?”
“这个重要吗?”
“我以为你会问。”
“你又不会生下来。”
“倒也是。”我笑了,“明天吧,下午陪我去医院?”
“好。陪你去杀人。”
“切,还不能算是人啊,只是个种子。”
“种子还不是要发芽的!”她白了我一眼说。
“唉,你以为我想啊。不是失误了嘛!”
“明天去吧!”
“我有点害怕,莲。”
“有什么好害怕的,就当你肚子里长了个毒瘤子。”
我笑了,看着她。“亏你想得出来,毒瘤子?这么恶心的词你都敢说!”
“那你想听什么?可爱的宝宝?美丽的小娃娃?”她翻着白眼说。
“算了,你还是说毒瘤子吧,我心里舒服一点。”
第212章:再来拉萨(卓嘎)
时隔一年,再来拉萨,恍如隔世。
我们暂时住在卓一航家里。他租了一套带院子的藏式房子,三层楼。他说他反正也是一个人,多几个人还热闹一点。
到的那天见到了好好,她在等莲,好像有什么事。她穿了白色短袄,红色短裙配了一双黑色的靴子,棕色的卷发长长地披在肩上,比起一年前,更加成熟妩媚。
我对她笑了笑,她也笑了笑,彼此都有些尴尬。
扎西第二天就给自己找到了工作,在建筑工地当小工,一天三十块钱,一个月下来,已足够我俩生活的。
我本来是想出去找事干的,扎西不让,莲他们也不同意,说我身体太虚弱,养一养再说吧。于是我跟扎西商量,让卓大哥把保姆辞了,做这点家务对我来说是很轻松的。
卓大哥还有个侄女云儿也和我们一起住。云儿还在上大学,现在是实习,四月份准备回去,说是做论文。不过她说一拿到毕业证就回来。看得出,云儿很喜欢卓大哥,不过卓大哥对她好像没什么男女之情,只把她当晚辈。我们一直劝卓大哥找个合适的人,早点安个家吧。他总笑着说他缘份还没到,属于他的总有一天要来。每次都是用这句话塘塞我们,说得多了干脆说我们神经。
我不会做汉族的饭菜,闲来无事卓大哥就教我,时间长了也能做点家常菜了。云儿教我说普通话,在她走之前,我已经能听懂一些日常用语了。
莲和洛桑要在拉萨买房,俩人到处寻找着,莲喜欢江边,说要能看到江水的地方。那天陪他们到西郊看了一套房子,两层小楼,院子很大,他们就订下来了。
莲说拉萨现在不让修独家独院的房子,今后这样的房子会升值的。我们都看着他笑,卓一航说她一结婚果然不一样,开始食人间烟火了。
莲直翻白眼,说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当然不操心了。
萨珍还在帕廓街开甜茶馆,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我去看她时,茶馆的生意正好,她和两个小姑娘正忙着打茶招呼客人。见到我,萨珍迎了上来,把背上的孩子交给小保姆,拉着我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又扬声吩咐服务员拿了一壶茶过来。
“生意很好啊!”我打量着干净整洁的茶馆,想起两年前,她的茶馆在巷子深处,只有三张小茶几,来的人也只是熟悉的同乡。没想到现在在街边租了铺面,有了十几张桌子了。
“我都快累死了,从早忙到晚的,赚的钱还不够两张小嘴的奶粉钱!”萨珍笑着,幸福溢在脸上。
“我要是像你这样,累死都愿意!”我说,接过保姆手上的孩子抱着。
“你……还是没有?”
我摇了摇头,“怀上就掉了,没办法。命中注定我没有孩子。”
“仁钦说你跟扎西单过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们另外支了帐篷。”
“你家长……就是嘉措,昨天还来了,向我打听你的情况。”萨珍看着我,有此迟疑地说。
“他……好吗?”
“不太好,朗结说,他大哥动不动就把自已灌醉了。卓嘎,跟我说实话,你爱你家长吗?”
“他不是我家长了。”我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心里却掀起了惊涛。嘉措,他这是何苦,明知我们已经结束,何苦要折磨自己呢?
“你还爱他,是吗?”萨珍看着我的脸,认真地问我。
“我跟他已经结束了。萨珍,爱与不爱还有什么关系呢?现在他们家已经另娶了女人,很快就会有孩子了。扎西对我很好,我知足了。”
“可是你还是忘不掉他,卓嘎,咱俩从小就在一起,你的心事瞒不了我,你就不想见见他吗?”
“不见。”我干脆地说。“我怕见了他管不住自己,我不想对不起扎西!”
“对不起扎西?你怎么会对不起扎西呢?你本来就是他们兄弟共同的女人啊!”
“那是过去,现在不一样了,我只是扎西的女人。”我说,把睡着的孩子递给小保姆。
萨珍告诉我,嘉措和朗结、边玛在拉萨,还住在原来的房子里,宇琼和央宗留在家里干活,农闲时也来拉萨呆一阵子。
第213章:重逢
扎西的老板见他干活认真踏实,就让他当了工头,负责本地小工的管理,工资也增加了不少。他不想老是麻烦卓大哥,就在八角街租了间房,我们搬了出来。
夏天来时,来帕廓街的游客渐渐多了,萨珍的甜茶馆忙不过来,我常常过去帮忙。
拉萨的夏天总是忙碌的,一年的收入就靠夏天这几个月。扎西夜以继日地工作着,说要多赚点钱,回去好修个房子。加班时他如不能回来,总会往萨珍的茶馆打个电话,让我关好门。
这天我放下电话,萨珍笑着问我。“扎西又要加班?”
“嗯,他说晚上不回来了!”我说,放了酥油在搅拌机里,冲上开水,按下开关,机器就轰轰地旋转着。
外面又进来几个客人,喊着要茶,快点。我答应着,把茶灌到茶瓶里,提了出去。把茶色的玻璃杯摆到桌上,倒上茶,一一端到客人面前。
突然,我的手被人抓住了。
感受着那双手带来的力度,我浑身禁不住一阵颤抖,但仍用力抽回了手,转身急步回了里屋。
“怎么啦?卓嘎,怎么哭了?”萨珍看着我,“是不是哪个醉鬼欺负你了?”
“他来了!”
“他?”萨珍探头向外看了看,然后拉着我手捏了一下。
“我想先回去了。”我说,取下墙上的围巾和帽子。
“那你就走吧,要不要人送你!”萨珍说,用袋子装了几个肉馍馍塞给我。“拿着,早上热一热给扎西吃。”
“谢谢。”我说,转身飞快地走了出来。
一出大门,感觉身上的压力顿减,我深吸了口气向旁边的小巷走去。
天已经黑了,路灯有些昏暗。
身后传来脚步声。这条小巷晚上经常发生抢劫,我不敢回头,疾步向前走着。
手臂突然被人抓住,我还来不及看清,就被扯进了一个男人的怀抱。
“为什么见到我就跑?我就那么让你害怕吗?”他说,转身把我按在了旁边的石墙上。
“嘉措,你别这样!”我挣扎着,想要推开他。
“我说过你是我的女人,你休想逃掉。”他狠狠地盯着我,然后在我脸上脖子狂乱地亲吻。
“不,我不是你的女人,你也不是我的家长了。嘉措,从我离开你家的那一天起,我们就没有关系了。”我喊着,猛然推着他,企图避开他的亲吻。
“你命中注定是我的女人,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不会放过你。”他恨恨地说,不顾一切地把唇压在了我的唇上。
“你混蛋。”我胡乱地咒骂着,头左右摇摆。“我会杀了你的,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的。嘉措,你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我拍打着他,声音开始哽咽。
“魔女,魔女,我想你,我很想你呀,你知道吗?为了不让自己想你,我天天把自己灌醉了。你别哭啊,魔女,你看着我,看着我,我的眼里心里,装的全都是你呀……”嘉措捧着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急切地说,到最后,他自己都泣不成声。
看着他消瘦的脸庞和痛楚的眼神,我柔肠寸断。天知道我是多么想忘掉眼前这个男人啊,我是多么想重新来一次选择啊。早知今日,我宁可当年跟萨珍一样,也逃得远远的。
佛祖,这就是我的宿命吗?你给我安排的命运就是要这么受尽折磨吗?
我靠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的体温,有那么一会儿沉醉。想想自己这几年,哪一天不是在迷茫与思念中度过的。我和他,真的是上辈子结了怨,这辈子来解恨的吗?
想起扎西深情的眼神,我猛然推开了嘉措。不,我既选择,就决不后悔。
我哭着,眼泪横飞,无论心里有多痛都不能再回头。“你回去吧,嘉措,我们今生的缘份尽了,再不可能了。”
“不,不,我决不放开你。我去跟扎西说,你们回来吧,我们像从前一样。我让央宗回去,我重新娶你,魔女,你答应我……”
我抬手一掌打在嘉措脸上,“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央宗有什么错?她不过是跟我当初一样,心不甘情不愿地嫁到了你们家,认命了,跟了你。你怎能如此对她?”
趁他一愣怔的时候,我哭着转身向巷子深处跑去。巷子另一头,四个男人抱臂站着挡住了去路。
第214章:嘉措病了
“你们想干什么?”我大声喝骂道。
“阿佳,陪我们玩玩嘛,我们兄弟太寂寞了!”一个家伙不怀好意地笑着。
嘉措闻声跑了过来,一把把我扯到身后,沉声说:“兄弟,他是我的女人。”
“我们兄弟有个爱好,就是喜欢别人的女人,要是我们自己的女人还不玩了呢,是不是啊兄弟?”左边一个家伙拔出刀子走上前来笑着说,另几个顿时轰堂大笑。
我悄悄摸出怀里的皮鞭。这是扎西给我做的,小巧而结实,鞭梢上用薄牛皮包了颗钢珠,握手的地方还缠了红色的毛线。
嘉措伸手就要拨腰上的刀时,我早从他背后闪了出来一鞭挥出去,正打在前面那人的脸上,那个家伙立即捂着脸大叫。
其余三人迅速拔出刀子就要扑过来,我一扬手快速挥出两鞭,打在了中间和左边男人的头上,血顿时流了下来。另一个男人停住了脚步,惊赫地看着我手中的鞭子。
“还不快滚?”我抖了抖鞭子,鞭梢打在石壁上,“当”的一志,粉沫四溅。
那四人见势不对,转身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魔女,真有你的。”嘉措惊喜地看着我。
“叫我阿佳,或是叫我卓嘎吧。我不再是你的魔女!”我收起皮鞭,向黑暗的巷子深处走去。
边玛是第三天来的,来时我和扎西正在吃饭。招呼他进来坐下。我要给他盛饭,他说吃过了。
“二哥,大哥病了,烧得很厉害,叫他去医院又不去,你去看看他吧。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大哥病了?”扎西放下碗,看着边玛。
“是的,都三天了。那天晚上大哥不知去了哪里,回来喝得醉醉的,半夜就开始发烧,还叫着……”边玛看了我一眼,说:“我和三哥也没办法,怎么劝他都不听!”
“我马上去!”扎西站起来,跟着边玛一块出去了。
我放下碗,下意识追了两步,还是收住了脚。我去干什么?我现在是他的弟媳,不是他的女人啊!
退回来,把碗筷收拾好拿去院子中的水龙头处洗着,反反复复地洗着。直到扎西回来,我都还在洗着那两只碗和一个锅。
扎西走到我面前,拿过碗和锅,说了声:“你快洗破了!”便向屋里走去。
我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后面,想问但不敢开口。
“大哥病得很重,老说胡话,不停地说对不起你。”扎西放下锅碗,看了我一眼,低头坐在凳子上。
“扎西,我……”我走过去,搂着他的头,“对不起,扎西!”
“你没有对不起我,魔女,你本来就是我们兄弟的女人,是我要带你走的。大哥好可怜,我知道他也想跟你在一起,但他是大哥,他放不下责任。”
“扎西,说这些有什么用呢?都过去了。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我很知足,有你这么一个男人疼着。”
“魔女,你是个好女人。”他让我坐在他腿上,搂了我的腰,“魔女,你去看看他吧。他在发烧,我们都劝不动他。我知道这让你为难,大哥从小就疼我,他是家长,又好强,什么苦都放在心里,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扎西……”我伏在他身上,心里越发地内疚。扎西其实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一直不说,甚至为我找了这么好的借口。说实话,心里也疼也牵挂着嘉措,但是我不能啊。现在的生活是我自己选择的,不想也不能就此打破。“央宗呢?你们应该打电话给央宗说一声,让他来照顾他不是更好一些!”
“大哥不喜欢央宗,他只是在尽责任。魔女,他……”扎西停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大哥,他只喜欢你。”
“那……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我说,下意识里也怕单独跟嘉措在一起。
“好。”扎西说,把我更紧地搂在怀里。
第215章:情难自禁
第二在,我们买了苹果和香蕉去看嘉措。他还住在原来的地方,跨进那个院子,心就开始颤抖。顺着木梯往上,古老的木板发出“吱吱”的声音,一下一下像踩在心上。
进屋见边玛正在烧水,朗结不在,说去给他哥买药了。
“买回来也不吃,唉……”边玛接过我手上的水果,朝里屋指了指,“昨天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却喊着要酒喝。”
我打量着屋子,摆设倒是跟以前差不多,屋角唯一多了个饮水机,新新的,显然才买的。
“边玛,边玛,我口干,给我拿瓶啤酒来!”嘉措突然在里面大喊。
“我去吧!”我说,到饮水机前接了开水,又冲了点温水,拿过桌上的药,问了边玛怎么吃后,进去了。
藏柜、木榻,床头柜,甚至连位置都没变过。这间房,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身处其中,情不自禁就想起从前来。
嘉措躺在榻上,脸朝着墙壁,呼吸有些不畅。
我坐在榻边,把水放在旁边柜上,拍了拍他,“起来吃药!”
“不吃!“他一下挥过手来,却僵在了半空。然后猛转过身翻身坐起,血红的眼睛盯着我,一把扯下我去紧紧搂在胸前,“魔女,魔女,你终于肯来了!”然后不等我说话,就吻住了我。
不想惊动外面的扎西,我没挣扎,任他吻着。
他时而狂野时而柔情地吸吮着我的唇,久久才放开,看着我,泪水如决堤的江,哗哗而下。
“好了,吃药吧。”我说,帮他抹了一把泪。“别哭了,我不是来了吗?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也不怕弟弟们笑你。”说着拿过药,取出放在他口里,端着水让他喝。
他老老实实地把药吃了,眼泪滴下依旧不停,滴下来落在我手上,热热的,见他这样,我也情不自禁地眼框发热。毕竟曾经是我的男人啊,毕竟那些日子还没完全忘记。
他曾经是多么坚强的一个男人啊,家族的事务独自扛在肩上,带着几个弟弟,照顾着年老的父母,让家庭日渐的富裕。这么一个男人,却不能拥有自己爱的女人,是不是可悲!
“对不起,魔女,我知道伤了你的心。燕子……就是好好,在没娶你之前,我和她就认识了。那时候我很茫然,害怕结婚。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幸运,娶了你。魔女,我知道我可能错了,伤了你的心。”
“嘉措,别说这些了好吗?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哪家的男人不在外面找女人呢,这没什么的,我从没怪过你。你先好好休息一下,下午咱们去医院,好吗?”
“你陪我去医院吗?魔女,求求你,陪我去好吗?”嘉措搂着我,目光停留在我脸上,可怜巴巴的。
可怜。当这个词冒出来时,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一向都是强悍的,如一个霸王习惯性地主宰一切,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事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而此时,病中的他,却在向我乞求一份陪伴。
不由自主地心软。摸了摸他的额头,仍烫得吓人,想了想仍向他提出,“陪你可以,但不能当着扎西的面说想我之类的话。”
“你爱上他了?”他说,脸色一沉。
“嘉措,他是我男人,你们都不要我的时候,是扎西陪在我身边。”我说,想起在山上的那些日子,也里越发的酸楚。
“我不是不要你,魔女,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呢?我想着娶了央宗,满足了老人的心愿后就带你来拉萨。我们在这里生活,没想到你那么快就跟扎西走了。那晚,我一直跟在你后面,见他背着你走,你知道我多痛苦?甚至想过去把你抢下来。”
“嘉措……”摸着他瘦削的脸,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
“魔女,陪我好吗?就这几天,我保证不让你为难,不说想你的话,只要你陪着我!”
我能拒绝吗?我拒绝得了吗?见他这样,也里也是千般不忍。
见我点头,他高兴地笑了,再次吻住了我的唇。知道不该,莲说过,我的男人是扎西,我的爱情也在他那里,我们要彼此忠诚,可是一见到嘉措,我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情不自禁就软化在他的怀里。在他想脱我衣服时,我清醒过来,用力挣脱他的拥抱,“睡吧,下午医院一上班我们就去!”
他老老实实地躺了下去,我为他盖上被子,见他合上眼睛,这才出去。
“怎么样?大哥吃了药吗?”扎西和边玛同时站了起来看着我问。
“吃了,睡下了。还是很烫,同意下午去医院。”
扎西和边玛同时松了口气,坐回到椅上。
第216章:貌似平静
那几天,我和扎西就住在嘉措那里。过去因为我,扎西和嘉措的心里一直有间隙,彼此虽说没撕破脸,但心里总是有些不快。然而此时扎西却是真心地关心着嘉措,忙里忙外的,只要嘉措想要什么、想吃什么,他起身就去弄回来,绝无半点迟疑。无论怎样,血毕竟浓于水,在他大哥病倒的时候,恩怨也随风散去,亲情重新回来了。
嘉措的病倒也不严重,医生说感冒拖得太久了,输几天液就好了。嘉措病好后,我和扎西也回到了原来的小屋,走的那天,嘉措和边玛买了很多牛肉羊肉水果跟我们一起过来,三兄弟各自拿了啤酒,坐在地上打色子,拍得地板尘土飞扬,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傍晚朗结出车也回来了,还给我买了一张大大的披肩,说他在阿里的边贸上发现的,“很漂亮,就给你买了一张。”
“就一张?”我问。
他点了点头。
“那你还是留着吧,给央宗。”
“你先用吧,下次我去的时候再给她买,反正最近我们也不回老家。”他说,过去坐在扎西旁边。
我还想再说,嘉措看了我一眼,说“你留着吧,他下次去再买不就行了!”
“好吧,谢谢你,朗结!”我叠好披肩放在榻上,开了一瓶啤酒递给他。
他们三个在我们这儿吃了晚饭才走。
晚上睡前发现枕头下有个存折。
“怎么回事?”我拿着红色的本本,看着上面的数字有些发愣。
“好像是大哥放下的,我见他在这儿坐过。”扎西挠着头皮,想了一下说。
“为什么放我们这儿?他应该交给央宗才是!”我说。
“央宗不在,你就暂时帮他收着吧,否则他们几下子就花光了。等央宗来了再还给他们!”
“放我们这儿,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我们是兄弟!”扎西说,把被子拉开。
“这会儿倒是兄弟了,过去你怎么一见嘉措就跟吃了炸药似的,浑身长刺啊。”
“你胡说,我哪里有长刺?”扎西红了脸,不敢看我。
“没有吗?你没有吗?”我爬在他背上,玩着他的耳垂。
“魔女,你有时候真像个小姑娘。”他说,把我搂过去坐在床上。
“你喜欢我这样吗?”我仰脸看着他,故意往他鼻孔里吹了两口气。
“喜欢,嘿嘿,我喜欢!”他说,憨憨地笑。
“那你还等什么?”我说,拿了他的手放在我胸上。见扎西脸腾一下红了,眼睛开始乱转。
这男人啊,真跟个大姑娘似的,动不动就脸红。不过,我喜欢他这个样子,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像嘉措,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总是无所顾忌,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袭击我一下。
唉,想他干什么?我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这个男人才是我应该关注的啊。
那一晚,我万般尽心地迎和着扎西,柔情万千地把自己献给他。
经过这次折腾之后,我们的生活貌似恢复了平静。嘉措和边玛他们常常过来吃饭,偶尔一个晚上不走了,几兄弟就抗在我们的小屋里睡。平时我也过去帮他们收拾一下,把脏衣服收过来洗。
边玛在冲赛康附近找了个当保安的活,一天十二个小时。朗结还在开车,嘉措仍做他的生意,扎西也还在工地上干活。几兄弟白天各干各的,晚上陆陆续续回来,往往才进巷子就喊着饿了。
渐渐,我这儿就成了他们的家,白天很少再回冲寒康的房子。后来,嘉措索性把原来的房子退了,把我们旁边的房子租了下来,我的家就成了他们的食堂。
第217章:拉萨的日子
因了过去那一段生活,刚开始也感到尴尬,有次嘉措专门把边玛和朗结、扎西叫到身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朗结和边玛就不再叫我魔女了,而是改口叫我阿佳。
兄弟们都在时,嘉措倒是像个大哥的样子。一本正经的,安排大家做这个做那个,不准乱花钱,晚上不准在外面玩得太晚。背地里,他仍会用痛楚的眼神静静地瞅我,只是不再对我动手动脚。
我总装着没看见,尽可能地让自己不跟他单独在一起。
本来要找工作的,他们几兄弟都不让,说是我一工作,他们就没地方吃饭了,在餐馆吃太贵了,还不如我在家做,节约出来的钱一个月还不只我挣的那点工资。想想也有道理,几兄弟都在拉萨,没有一个女人管着也不行。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人啊。
那天,我看见扎西在楼下逗别人的孩子玩时,勾起了心事。去了好几个医院,吃了无数的药,我的肚子还是一点不争气,没有一个孩子能在我怀里呆上三个月的。抹着泪转过来,对着墙上的菩萨,双手合十暗自祈祷。赐给我一个孩子吧,菩萨,哪怕用我的生命来换也愿意的。
没事的时候常去幼儿院看孩子玩,看那些可爱的小脸在阳光下嬉嬉地笑。特别喜欢一个黄头发的小女孩,她的妈妈是外国人。每次我站在院门外,那个孩子总会跑过来,奶声奶气地问我:“阿姨,你的孩子也在这里吗?”有次她还跟我唱了一首歌,说是老师才教的,仰着粉嘟嘟的小脸问我好不好听?
“好听好听,你唱得太好了!”我连声说,摸了摸她的小脸。滑滑的,就像刚煮熟的鸡蛋一样。
“阿姨,你好漂亮,你是藏族人吗?”小姑娘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我。
“是啊,阿姨是藏族人。你也好漂亮,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蹲下去,问她。
“我叫安娜。我妈妈是瑞士的,我爸爸也是藏族。”小姑娘天真的小脸上淀放着迷人的笑,看着我说。
“哦,你爸爸在拉萨工作?”
“嗯,我爸爸是导游!”
就这样,我和安娜成了朋友,每次去,她都跑过来跟我说几句话。
有次去没见到她在院子里,放学前她都没出现。一个小朋友告诉我说她跟她妈妈回国去了,心里顿时空落落的,转身时碰到好好。她还是那么美丽漂亮,她跟我说了一大堆话,语速太快,我没听明白,但从她的表情上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
抽了一个时间,我约了仁钦来家吃饭。仁钦来时把我们吓了一跳。他显得老了很多,背都有些驼了,脸上身上全是土。
“怎么回事?仁钦?”
“对不起,我在磕头,没换衣服就过来了!”他说,一笑脸上全是皱纹。
一段情,让琼宗失去了生命,让仁钦失去了生气。
晚饭后,我们走在帕廓街的青石板上。
“仁钦,我走之前,你妈来看我,让我们劝劝你。仁钦妈真是老了,头发全白了,走路都有些不稳!”
仁钦低着头不说话。
“孩子怎么办?那么小,你真打算不管他们了吗?你不回去,你的兄弟也跟你一样不着家,你们家就靠她一个女人,上有老下有小的,合适吗?”我说,侧身看了他一眼。
“仁钦,你是家长,家里不能没有你,回去看看吧!”扎西在旁边看着仁钦,认真地说。
“作为大哥,我们无权像别的兄弟那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嘉措搂了仁钦的肩,话虽是对着他说的,何尝又不是说给其他人听的。“父母、兄弟、孩子,哪个都离不开我们。兄弟,你可以忘了自己,但不能忘了肩上的责任。”
“你如果实在不喜欢你的女人,你可以在拉萨找个情人啊!”朗结跨步上来,悄悄说。我和扎西翻着白眼看他。
“我倒觉得这是个好办法。”边玛说,“有个自己爱的女人,但责任也还要尽,两头都顾。”
“情人?我还有心思找情人吗?琼宗死了,我的心也跟着死了。”
“那不正好,你只管尽责任就是!”扎西傻乎乎地说。
“扎西……”我拖长声音叫道。
“什么?”他看着我,憨憨的样子,让人想生气都生不起来。
“莲她……”仁钦看了看我们,嚅嚅着说:“她上周也找我了,也是劝我回去看看。”
“你是应该回去看看的。”
那晚,我们绕着帕廊街走了好几圈,直到大家都累了才跟仁钦道别回家。
第218章:女人的美丽是用时间煅造出来的
仁钦是第二天走的。走时打了个电话给扎西,扎西去送了他,还给阿爸和奶奶小侄儿等都买了衣服托他带回去。
跟萨珍说起这事,萨珍说我神经,说他们本来就没感情,强绑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我看着萨珍,已经两个孩子的母亲,她确实不复当年的美丽,长长的辫子盘在头上,眼角已经爬上细小的皱纹,脸色因为休息不好有些发暗。她说她太累了,两个孩子要吃要喝,大的上幼儿院,小的也一天天长大,小店的生意仅够维持生计,阿旺还在拉三轮,收入也是有一天没一天的。“将来孩子还要上学,老家还时不时来人,我们总得照应啊,这日子真没法过了!”萨珍每次都这么抱怨,然而我还是羡慕萨珍,就算他们两口子吵架,孩子围着哇哇叫都让我羡慕。有孩子有男人,再苦再累,总是有奔头的,不像我和扎西,挣再多的钱,也没人可花。
我常常跟着莲去监狱看一个叫蓉的女孩。不知为何,我觉得蓉越来越像莲,不是长得像,而是性子,沉静而淡然。听莲说,蓉的男朋友在她入狱后把旅行社偷偷转让后就回了内地,再无消息。
监狱的生活并没让蓉变得不堪,她反而越来越美丽,皮肤光滑细腻,腰身苗条。她说她在里面仍在练功,将来出来后可以开个舞蹈班,教孩子们跳舞。她这么说的时候,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莲说当然好啊,你如开舞蹈班,肯定很捧。
“只有经过情劫的女人,才会如古老的红酒一样,散发出迷人的芬芳。”走在马路上,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头顶上,莲说。“一个好女子的美丽是时间煅造出来的。”
我默默地走在她旁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过来一个穿着破烂的老大爷,伸着大姆指向我们“咕及咕及”,莲掏出五块钱递给他,我也掏出零钱放在他手上。
“嘉措他们还好吧?好久不见他们了!”莲说。
“还好。住在我们隔壁。”我说,“莲,你说我们这样的生活是不是不正常?我们都分开了,他们还是把钱交给我,一天三顿要我管着,除了那点事外,我们仍如过去一样?”
“在他们心里,你仍是他们的女人。其实,他们几兄弟在拉萨,有个女人管着也好。”
“央宗最近要来拉萨看病,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有什么不好面对的。她是嫂子,你是弟媳。你们仍是一家人。”
“我……要去照顾她吗?”
“你自己决定吧。卓嘎,你想过没有?你是扎西的女人,但是你们仍可以是原来家的一部分,不用分家。身体分开财产在一起,嘉措的父母那里也有个交待,这样又不会伤了扎西!”
“能……行吗?”我迟疑地看她。
“朗结和边玛来找过我,他们就是这个意思。”
“他呢?”
“你是说嘉措?”莲看了我一眼,“卓嘎,你还是不能释怀啊。连他的名字都怕提起。嘉措我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毕竟他有很多责任,应该不会把你……吃了吧?”莲打趣地看着我。
关于我们目前的生活状态,扎西有一次曾经跟我说起过。他说这样挺好的,兄弟还生活在一起,互相关心互相帮助。阿爸阿妈总算不怪他了。每次托人带东西来,都是直接交给我们,而不是交给嘉措。在老人的心里,大概想着我们已经重新恢复了过去的生活,我又成了几个儿子的女人吧。
“你才被人吃了!”我白了莲一眼,从怀里掏出几块奶渣。软软的,一咬就化的那种,递了几块给莲。嘉措父母才让人带来的,好大的一包,说给卓一航和莲一些。昨天扎西已经分好给他们送去了。
洛桑打来电话,说他在卓一航那里,让我们过去。于是我们打了一辆车,向德吉路而去。
到了卓一航住的地方,见云儿收拾好了包,说要回去了。
“回去了?你不怕有女人喜欢上你的卓叔叔?”莲玩笑地说。
云儿抬起头,泪花闪闪的。我们俩都吃了一惊。问一边的卓一航和洛桑怎么回事。
洛桑摇着头,卓一航叹了口气,并不说话。
云儿是下午两点半的飞机离开,我们一起送她去的机场。
回来的路上,卓一航分外高兴。说“这个小瘟神终于走了。”然后拿起相机拍江里的野鸭。
卓一航和云儿,我一直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云儿有些喜欢他,但他总是不冷不热的,对云儿的一腔热情不当回事。卓一航,也应该是有故事的人吧?男人四十一支花,正是招蜂引蝶的时候,他却在任这朵花凋零。
时间慢慢地向前滑着。
第219章:央宗来了
央宗是六月份来的拉萨,她到的那天,嘉措吩咐边玛去车站接的。
扎西上班走了后,我再到隔壁把他们住的屋子打扫了一遍。其实早上才打扫过了的,只是觉得心里有些慌乱,不知干什么好就胡乱给自己找点事儿。央宗到时,我坐在自己的小屋里,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和他们的说话声,然后听到隔壁的开锁声响起。
不知为何?心里一阵空落。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对面屋顶摇曳的经幡,怔怔的,泪水流了下来。轻声哼起一首牧歌,越哼越大声,最后索性放开嗓子唱了起来。
哭过唱过,心里舒服一点了,回过身,蓦然发现嘉措靠在门边,正幽幽地看着我。
“你……回来了?”我赫然一笑,“还不过去,她到了!”
他不说话,点了一支烟,眼神凄凉迷离。
“她在等你。”我说,略略提高了音量。走到桌边想给自己倒一杯水,水却洒得到处都是。
我这是怎么了?我不应该这样啊!央宗是他的女人,来看他是理所当然的。再说,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属于我的一页已经翻了过去。他跟自己的女人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我在这儿伤什么心?
我端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喝着,手腕突然被他抓住。
“嘉措……”我身子抖得厉害,想说点什么,却在什么都还没说出来时,就被拥进他温暖的怀里。这次他没强行吻我,只是紧紧地抱着我,把下巴搁在我头顶上。我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闭着眼,享受这片刻的温暖。
天知道这些日子我是多么渴望他的怀抱啊!
理智告诉自己不能想不能盼,然而心却不听指挥,总是不由自主地怀念过去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记得在冲赛康那间小屋,他霸住我不让别的兄弟靠近,记得他抱着我俯在我胸前默默地哭泣,努力想掩饰的伤心却从喉间发出绝望的抽泣,至今还在耳边回响。
去菜市场买了一大堆菜回来,一一洗好做好,扎西也就下班了。
“央宗到了吗?”扎西脱了外衣,拿了毛巾打了水洗脸。
“到了。你洗完后去叫他们过来吃饭吧。我炖了牛肉。”
“好!”扎西放下毛巾去了。
我刚摆好碗筷,他们就进来了。
朗结直奔桌前,俯身闻着桌上的菜说好香好香,阿佳,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央宗见到我,点了点头,把手上的酥油递给我。
我接过,笑着招呼她坐下,男人们跟着坐下,边玛买了啤酒上来。
我不停地给大伙倒酒、盛饭。央宗吃得很少,说有点晕,胃也不舒服,我又熬了粥,按照我们的习惯放了盐盛了一碗递给她。她接过,埋头喝了起来。
在几兄弟中,嘉措的酒量算是不错的。那一晚却早早喝醉,躺在一边的榻上呼呼大睡,怎么都弄不醒他。看到央宗离去时伤感的目光,有些不忍。今晚,她是属于家长的啊。千里迢迢到拉萨,说是为了看病,实际上女人的心里最清楚,她都是奔着某个男人来的。只是因为有这一份期盼,女人才能熬过那长长久久的等待。
此情此景,我的身份实在有些尴尬,站在门边不知说什么好。
央宗最终还是离去,朗结跟在后面,边玛留了我们家跟扎西一起打地铺。
月光如水,扎西和边玛的鼾声此起彼伏。而一边榻上的嘉措不时翻一下身,他也没睡着。
他的醉是故意的吧?只是想躲开央宗。是怕我难过吗?我转身,就着月光,见他在对面的榻上正幽幽地看着我,心里蓦然惊了一下。
我背转身,拉上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
一连三天,嘉措都是早出晚归,回来时喝得酩酊大醉,脚步踉跄的窜进我们房间,倒在榻上就睡。
第220章:两个女人
早上听到隔壁杯子摔碎的声音,还听到朗结在小声说着什么。我想了想,还是披衣起身向隔壁走去,见央宗和朗结已经起来,俩人坐在榻上,脸色有些难看。屋中间,一地的碎玻璃。
“怎么啦?起这么早?”我说,拿过扫帚把碎玻璃扫到一起。
“她要大哥陪她去医院,我说大哥喝醉了,还没醒呢,她不信,非要我现在去叫。我不去,她就把杯子摔了!”朗结瞪了一眼央宗,气呼呼地说。
“怎么可能天天喝醉?是不是你们都不欢迎我来呀?是这样就明说好了,我马上回去。”央宗看着朗结说,却明里暗里都指向我。
我把扫帚一扔,说:“央宗,说话别跟牦牛似的。他是在我们屋里,不过没在我床上,你要叫他随时可以叫去。”
“我跟牦牛似的?我来了都三天了,家长一天到晚呆在你屋里,你们什么意思?”央宗看着我,撇着嘴说。
“什么意思你应该问你的家长,而不是问我。”我说,也盯着她。“他是扎西的哥哥,难道说到我家我还能赶他出去吗?”
“扎西的哥哥?”央宗看我一眼,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谁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霸着他,村里都传遍了,明里你是扎西的女人,实际上你干了什么自己最清楚!”
“我干什么了?”我看着他,气愤地说:“央宗,我告诉你,我什么都没干。他是你的家长,管他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他要喝醉,我有什么办法?”
朗结叫着“你们两个女人别吵了行不行?”
“他是我的家长,钱为什么交给你不交给我?”
“你就为这个啊?”我说,转身一掀门帘,见嘉措和扎西、边玛一起走了过来,我狠狠地盯了前面的嘉措一眼,蹬蹬蹬地回到房间,打开柜子里拿出存折,转身回来,往央宗身上一扔,“拿去吧,谁稀罕替你保管!”
央宗站起来还想骂我,嘉措低沉地说:“还没够吗?要吵出去吵!”
我们都住了声。
扎西拉着我往外走。“算了,她才来,别跟她计较,啊?”
“不是我要跟她吵,她那样子,好像我抢了她男人似的。”
“好了好了,这事不怪你,是大哥做得不好,他是家长,应该安排好家里的事情。”
“今晚不准再让他到我们家了!”我说,把门狠狠地关上。
“好了好了,魔女,大哥也不容易。别生气了,啊?我下去买包子,你做点粥好不好?早上不想吃糌粑。”
扎西走后,我拧开煤气灶,往高压锅里放水时,还是放了足够六个人吃的。
粥煮好时,扎西也买了一大袋包子回来,扎西去叫他们过来吃饭。央宗进来时,没有看我,接过我盛的粥一一递给男人们,吵架的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第221章:二部结局 一
好好
第二天去医院时,医生说现在做手术太早了,再过一周来吧。
因为剧烈反应,几乎吃什么吐什么。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哪儿都不去。莲每天晚上都会散步过来,给我带些好吃的。每每看到我吐得翻江倒海的,她就拉了我的手,心痛地看着我说:“好好,你这是何苦来着啊?身体可是你自己的,你如不珍惜,别人还怎么珍惜你啊?你还能美丽多少年啊?过了这个坎,找个疼你的男人,好好过日子吧!看到你这样子,我真的难过,就好像自己又回到了那些不堪的岁月里。好好,你可以不必过这样的日子的,伤人伤已!”
“我也不想弄成这样,莲,我真的不想弄成这样。”我伏在床上,泪流满面。“每次我都后悔。就像嘉措,我也知道我和他之间有很长的距离,可是他一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管不住自己要跟了他去。你说我怎么办?有时候我都恨不得死了算了。”
莲叹着气,搂着我,眼神悲悯不再说话。
一起去墨脱的驴友猫猫离了婚,分了一大笔财产又来了拉萨。她在东郊安居院买了一套藏式房子,还找了份工作:幼儿院老师。那天我去看她,在她的办公室闲聊。
“你这婚结得满值的啊?两年青春换了八十万。有房有车还青春亮丽,想找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啊?”
“你以为我想离婚啊?他如果不是跟狐狸精勾搭上了,我可能还是贤妻良母呢!”
“你自己也想离吧?否则你不会找人拍下那些照片起诉到法院,一次机会也不给分了大部分财产转身就走。”
“好好,你还那样,总以为这世上的感情都没真的!”
“至少你和你前夫的感情不是真的。”我说,笑得开心灿烂。捧了水杯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嬉戏玩耍,突然发现院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卓嘎,她怎么会在这里?”
见她两手抓着铁门,眼光追随着玩耍的孩子,专注而忧伤。
“你来。”我向猫猫招了招手,她走了过来,我示意她看门边。
“那个女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她天天来这儿看孩子玩,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开始我们还以为她的孩子在这儿呢,后来才现根本不是,她只是喜欢看小孩子。怎么,你认识她?”
“不认识。”我摇了摇头,看着一身康巴服装的卓嘎说。只是觉得奇怪,你看她的眼神,那么温和,就好像看着她自己的孩子一样。
“有老师猜测她的孩子可能死了,心里难过。”猫猫说,“所以天天来幼儿院看看同龄的孩子,聊以自慰。”
她是死了孩子,而且是死了两个。我心里这么说,脸上却不动声色。笑着说:“也许吧,谁知道呢?”
放学的铃声响起,卓嘎转身离去,孤零零的背影显得那么萧瑟。
我飞快地冲下楼,出了院子,马路上人来人往,已不见卓嘎的身影。
打了个电话给莲,问她:“你昨天不是带卓嘎检查去了吗?结果怎么样?”
她说:“不能生了,医生说她黄体功能不全、甲状腺功能低下、宫腔粘连严重,再怀孕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放下电话,一个人站在路口,心里一片迷茫。
四条公路伸向四个方向,哪个方向才有回家的路?
想起我的十八岁,每个周末的晚上,都会在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里投入一个男人的怀抱,那个男人是别人的丈夫,然后开始一场场花样翻新的性爱。我不知道超是怎么骗过她妻子的,出差、加班还是开会?他在我身上变本加利地索取,叫我宝贝叫我丫头叫我玫瑰。她不让我穿睡衣,只为任何时候都可以毫无障碍地进入我的身体。那时的我还以为自己很幸福,还以为这一生都会被他爱着宠着。
我只是个学生,在不该得到的年龄里得到了不该得到的东西,失去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还记得我的第一份工作,极低的薪水,没完没了的加班,只因为我要成功,我想当一个别人羡慕的白领,所以我不跳槽,只为给自己积累下骄傲的资本。终于小有成就的时候,我却发现除了工作,自己不见了。一个刚进公司的帅哥发了疯一般追我,天天给我带盒饭,下雨送我回宿舍,说要存钱买房,把生活费压到三百块钱一个月。我说你能不能先给我买个三克拉的钻戒?他说当然可以的时候,脸色却慢慢变绿。
其实他不明白,我需要的,不是这种拿伙食费换来的浪漫,我只是需要一份安稳的日子。彼时的我,真心地以为那才是幸福。
后来的我,轮翻地换男人,就如换衣服一样随意。富裕的、帅气的、阳刚的、温柔的……
记得那个雪后的傍晚,在那条美丽的雪谷里,白色的路虎制造出了恰到好处的浪漫空间,我的忧伤和他的儒雅,碰撞出了一生也难以忘怀的感动。他说要娶我,带我回内地、跟我生孩子。我以为那一刻就会永恒了,为此泪流满面地要把自己尘埃落定。然而那毕竟不是真实的,事隔不到一个月,他的眼光就开始追随另一个女人。我早就该懂的,男人要的永远是新鲜和刺激,你不在的任何一天,他都可能跟别的女人去浪漫去唯美,长久的保鲜只能是童话、只能是我们梦里出现的情景。
我终于离开了十字路口,走上通往仙足岛的路。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并不后悔。嘉措的离去,猝不及防却是必然的结果,早晚都要来的,此时痛苦跟将来痛苦没什么区别。女人的一生,刻骨铭心的初恋有过、翻天覆地的纠缠有过,还求什么呢?
让自己心安吧!我对自己说,轻轻抚了抚了腹部,疾步向前走去。
难得的一个安稳的夜晚,睡得踏实。却突然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吵醒,门才开了一条缝,蓉就挤了进来,披头散发的,哭着说好好,他背叛我跟别的女人上床了我该怎么办?
我关上门,让她坐在床上,开了盒牛奶递给她。
“踢了他。”我喝着酸奶,平静地说。
“好好,我供他吃供他喝,他还背叛我。”蓉哭得一蹋糊涂,仿佛死了爹娘。
“你给得太多,当然就得到太少。”我说,冷静得让我自己都感吃惊。“要么放弃,要么就等他醒悟。不过,他自己醒悟的时间可能会很长很长,你要有足够的耐心。”
那一晚,蓉跟我住在一起。她说晚上天神洗澡时,手机放在桌上,有短信的声音,她随手拿起看了一下,一个女人发来的,说怀念在拉萨的时光,怀念跟他在一起的夜晚。
我想起天神在桌下用腿碰我的那个夜晚,我和蓉手拉手如一对姐妹在宇拓路上走过,听她讲天神对她如何体贴如何关心。这才多久啊,她就哭成这样。
极老套的故事情节,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着。
天神的老家在北方一个极其穷困的地方,大学毕业后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听朋友说拉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遍地黄金就来了。到了这里后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便弄了个假的导游证勉强挣点辛苦钱。认识了蓉,听说她开了一家旅行社后,便疯狂地追求。蓉那段时间因为阿健的事情绪低落,突然天上掉下一个帅哥,又温柔又体贴的,哪里还能正常思考,俩人很快就住到一起,而且提上了结婚日程。
蓉说她这次回来,就是准备跟他回老家去办手续的。哪知却出现这么一档子事。
“这世上真的没有爱情吗?”蓉翻过身子对着我,可怜兮兮的。
“没有!”我干脆地回答她,“你如果相信男人会对你一辈子好就是脑子生锈了。你如果还相信这世上有永恒专一的爱情就是神经了。”
早上,老鹰敲门说,天神在外面蹲了一夜,要找蓉。
让他滚。蓉大喊着说,用被子把自己蒙头盖住。
过了一会儿,老鹰又敲门进来说,那哥们冻坏了,好像在发烧。
蓉在被子里抖了一下。我勉强睁开眼,穿衣起来,说:“蓉你出去吧,分手也得说清楚不是?”
“我不想见他。”蓉的话显得有气无力。
我无奈地笑笑,出去见天神坐在老鹰的房间里,萧瑟成一团,便冷冷地告诉他:“天神,她不想见你。”
“好好,求求你,让我见见她。她误会我了,我跟那女的真的没有什么。”
“你以为她是几岁的处女啊?会相信你跟那女的没什么。”我冷笑,向我的房间指了指了,“她就在那儿,你自己跟他解释去吧。”
天神风一般地冲了过去。老鹰给我倒了杯水,“好好,你最近脸色不太好,病了吗?”
“可能休息不好吧?”我说,“这里太吵了。”
“有两个朋友还要来,还得住我们这儿。没办法,房子不隔音。”他泡了方便面,问我要不要?我摇了摇头,闻到那味就想吐。我走到阳台上,看着还不明朗的天空,想自己到底怎么办?流掉当然是正确的选择。可想起卓嘎看向孩子们的眼神和她转身时的背影,心里竟然不忍心。她那么渴望有个孩子却不可得,我这么讨厌孩子却一不留神上了身。
命运真是跟我们开了个大玩笑。
那天,蓉和天神是一起离开的,过后好几天都没有蓉的消息。小两口吵了架重新和好了,总是要甜蜜几天的吧。这样的事,旁观者无论看得多清楚,说得多透澈,当局者撞南墙都很难回头,有时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
莲打电话给我说她在看守所,蓉出事了,敲诈别人可能要判刑,吓了我一大跳,穿了衣服就赶过去。
莲和她男人站在大门口等我。她说不让探视,东西只能交给警察。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蓉和天神去了上海,找到了那个女的,把人家骗到了宾馆,拍了祼照,要人家赔两万块钱损失费。那女的身上没这么多钱,说筹了钱来换照片,他们第二天回拉萨,一下飞机就被抓了。”
“天啦,蓉怎么这么蠢,她不缺钱啊。”我大叫。
“我想她不是想要那两万块钱,她只是心里不服气,阿健骗了她,天神也骗了她,她想找个地方出出气。哪知惹出这么大的事来?”
“唉!怎么办?”
“那……,天神呢?”
“也关在里面。我找人打听了,蓉是主谋,可能会判得重一些。她父母也来了,在宾馆里,高原反应很重还得到处找人说情。她妈妈还提着氧气袋呢,可怜天下父母心。”
唉……
宣判的那天,我们都去了。蓉把所有事情都担了下来,神情漠然,看都没看天神一眼,仿佛旁边那个男人跟他没有关系。最后蓉判了两年,天神无罪释放。
蓉为什么那么傻?什么都扛下来?出了法庭,我跟莲走在一起,问她。
她可能觉得反正都是要判的,索性就一个人扛了下来。
那位呢?难道就这么轻松地走了?
蓉既要这么做,那肯定是想好了的。把自己逼到绝地,才有重生的机会。
为那么一个男人,值吗?
一年是坐,两年也是坐。浴火而重生,以蓉的聪明和家庭情况,再次出世时,相信没什么人能打倒她了。莲说,淡淡的口气,仿佛来自天外。
她妈妈好可怜,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我指了指正过马路的蓉的父母说。老俩口互相搀扶着,花白的头发零乱地顶在头上,看着就让人心酸。
为人父母,一生都不得安宁。莲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你打算怎么办?难道真要生下来不成?
我想回内地去做,条件好一些,还有人照顾我。我说,有些心虚地瞄了她一眼。
好好,你可要想好了,这是一个生命,不是石头土疙瘩,给了他生命就要负责。
莲,我……
好了,你也不必为难,自己做的决定就要自己负责。
你呢?为什么还不要孩子?我看了她一眼,转移了话题。
明年吧。最近在调理身体,明年养个草原娃娃。卓嘎说要当干妈呢,天天催着我,比我还急。
她……真不能生了?
很难。医生说可能性极小。上周不知谁跟她说八角街有个打工的姑娘生了个小孩子不想要,她硬拖着我们去打听,打听了两天才打听到,结果人家已经送人,她回来还大哭了一场。
唉,莲,我真是做错了。
哦?莲睁着大眼看着我,仿佛看什么怪物一样。知错了?进步很快呀。看来怀孕有好处,早知如此,佛祖应该早点让你怀孕.
切,你就不会说句好听的话?我翻着白眼,笑骂道:你这个女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说话太难听了!
良药还苦口呢。她说,看到旁边有卖烤红薯的摊子,眼睛立即瞪了老大,就差点没流口水。
莲,你真是奇怪。集老人、中年人、女孩子的个性于一身。我掏出钱买了两个,一人一个。
此时我才发现,这家伙居然不会剥皮,拍了两下,连皮一起啃着。他男人叹着气,拿过去剥好再递回给她。
羡慕啊!我看着莲说,你怎么就能找到这么好的男人,我怎么就找不到?
他好吗?莲瞟了洛桑一眼,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瞧你那样,得意是吧?我拍了她一下说莲,你真的幸运!
幸运来时你还得知道来的是幸运才行。她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
第222章:二部结局 二
我知道我知道,要自己把握,要想清楚,你累不累呀?什么事情都要三思而后行,等一切都想好了,还有做的兴趣吗?
那一晚,我一个人坐在矮房子酒吧,听着不知哪里的原始音乐,把自己灌醉。想起自己的第一次眼泪。第一次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事后我哭得稀里哗拉。然后就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直到习以为常,然后开始感受性爱、继而享受性爱,从来没想过这种行为有何不妥,总是小心地防备着,不让自己受伤却往往伤得体无完肤。
琼宗的死、卓嘎不能生育,加上现在监狱里的蓉,让我真的有些灰心。
都说爱情是美好的,却不知爱情也是最易伤人的,情伤来时,让人死的心都有。只是让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在两个人的世界里,受伤的总是女人?
法庭上宣布天神无罪释放时,他脸上大松一口气的样子让人恨不得甩他两巴掌。什么玩意儿啊?一个大男人,把自己的女人送进监狱了还这样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戴着手烤的蓉走过他面前时,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蓉昂头挺胸而过,眼都没转一下。但我知道蓉是痛苦的,她的所谓不在乎、所谓坚强,不过是装给别人看的,眼泪只在黑夜里流。
一个人慢慢走在八角街的青石板上,月光如水。深夜的八角街特别安静,两边的货架空无一物,高高的路灯若有若无地挂在半空。两边的民房什么声音都没有,平时乱嚎的狗儿们在这个夜里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月光照在青石板上,泛着淡淡的青光。一棵古柳不知生长了多少年,从街旁横伸出来,枝干扭曲着,月色下更显沧桑。
长长的影子,孤单寂寥。
我开始轻声哼起高胜美的《追风的女儿》。一直喜欢这首歌,每次唱起就想哭,心里空落落的仿佛这个世界都不存在了。
风来云也到雨也落了
云一被风拥抱就哭了
再也忘不了你对我的好
被你骗到连天荒也老
雨在风中飘泪在我的眼中逃
逃到天涯海角找不到
我在雨中找爱你原来是个牢
雨一停我也不见了
风来云也到雨也落了
云一被风拥抱就哭了
再也忘不了你对我的好
被你骗到连天荒也老
雨在风中飘泪在我的眼中逃
逃到天涯海角找不到
我在雨中找爱你原来是个牢
雨一停我也不见了
雨在风中飘泪在我的眼中逃
逃到天涯海角找不到
我在雨中找爱你原来是个牢
雨一停我也不见了
雨一停我也不见了
雨一停我也不见了
我反反复复地唱着,在歇斯底里的吼叫声中泪流满面,醉醺醺的身体东倒西歪。街道空空,孤寂得除了我的影子,看不到移动的东西。
直到一个转角,我累了,见边上有个香炉,还在冒着香烟,我靠了过去,慢慢滑坐在地上,看着夜色苍茫的青石板怔怔流泪。为我、为蓉,我们亲手把青春的主题改写了,以为凭着一已之力就能改变男人,改变命运,到头来,我们却被男人伤得体无完肤,还自己躲起来,独自舔着伤口。
从开始我们就该知道结局的,只不过还是不由自主地盼着,总想有一份例外能降临到自己身上。
背后的香炉暖暖的,边沿上还放着玛尼石。我拿起一片看着,上面是观音菩萨的六字真言。泪眼模糊地看着那六个彩色的文字,眼泪滴在石片上慢慢漾开,心一阵阵地纠痛。想起有一次他抱我在怀,写藏文给我看,他在小本上,一笔一画地写着,很美的文字,行云流水如诗如画。
把玛尼石片抱在胸前,泣不成声。那些美好的日子真的过去了吗?真的不再来了吗?今夜,竟如此想他。我发疯一般地站起来,在空旷的街道上狂奔,夜风拂着我的脸,长发零乱地向后飘去。深夜,我狂奔在拉萨的街头,穿过小巷,跑到冲赛康那间熟悉的院落前,铁门紧闭,举手想拍门时,却没有敲下去,再次萎顿于地。
我是不是疯了?我是不是不可救药了,在他一次次逃离了后还想着他还要找他!
为什么会这样?谁能告诉我,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离开了他的日子为什么会有活不下去的感觉?真想死了算了,思念就像一副毒药,无时无刻不在腐蚀着我的心,让它一寸寸地烂掉。
痛啊,痛入骨髓!
是铭心刻骨的爱了,也是痛不欲生的思念!
今夜的我,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取暖。我掏出手机,胡乱翻着那一串看似熟悉号码,看到嘉措的名字,泪水止都止不住。手指颤抖着,却没能按下去。哭泣着把电话放在面前的石板上,屏幕亮亮的,十一位数字就像在跳舞一般。
然后,屏幕熄了。
拐角的路灯发出昏暗的光,仅仅照亮周围几步远的地方,长长的巷子深遂得看不到头,如死一般寂静。
那一晚我是怎么回到仙足岛的?怎么开门怎么把自己放在床上怎么睡着的,都没有记忆。第二天,我去了一趟八一镇,在那个森林环抱的小城里租了套带家俱的房子,牵了网线,买了必备的生活用品,还给自己买了舒适的蚕丝被,从今起自己不再是一个人。我拍着自己微突的腹部,轻声说:“孩子,在仅能相伴的日子里,让我好好照顾你吧。”
回到拉萨,跟老鹰说我要回内地,退了房,收拾好物品打包找了快递公司寄到八一。走之前,再次去了那个幼儿院,看到卓嘎依旧站在院外,痴痴地看着嬉戏的孩子们。我走过去,叫了声卓嘎,她回头看着我笑。
“你喜欢他们吗?”我看着院中的孩子问她。
她点着头,脸上掠过一丝痛楚。
“你会有孩子的,一定会有的。你这么善良,佛祖怎么会让你没有孩子呢?”我说,也不管她能否听懂。
然后,我们俩就静静地站着,直到放学的铃声响起。
再次坐上去八一的车,我给拉萨认识的朋友群发了一条短信,说我走了,回内地去,不准把我忘了。
我就这样让自己消失了。带着受伤的心和腹里的孩子,躲到了八一这个安静的森林城市里,远离了熟悉的地方,开始了漫长的赎罪生活。
在网上联系了内地的几家广告公司,因为过去曾经合作过,所以很快就有了新的工作,挣钱多少不是最重要的,过去存下的钱加上明走时留下的银行卡已足够我过上一年,主要是不想让自己寂寞。有点事做不至于让大脑整天纠缠于过去,孕妇的不良情绪容易影响到孩子。
既决定要给他(她)生命,就要负责。
我不再睡懒觉,不再化妆,不去酒吧,对着菜谱做各种汤喝,早晚会去江堤上散散步,开始穿宽松的衣服。尽可能地不去想过去的事情,不再关心自己美丽与否,也不跟周围的人交往,让生活安静从容。
当然,我会上网,扮演过去那个美丽成熟而狂妄的好好。只是为了让别人知道我还活着,还一如既往。
明仍会定时上QQ跟我聊聊,他说他不同意离婚,如果我实在要玩,他可以等我,他相信我总有一天会回到他身边的。我苦笑,不知再跟他说些什么。
对明,我是有愧的。抛开那些纠缠不清的家事,他确实是个好男人,进得厨房出得厅堂。性子是懦弱一些,那是天生的,从小父母离异让他更加珍惜亲情,我不能因自己的喜好而去要求他为我改变。我告诉明,我需要好好想一想,如果实在不想离,那就等我一年。
一年的时间你已经出来了。我抚着明显增大了的腹部,轻声说。你妈妈在等着你呢,她盼着你早点到她身边去。你不知道,她是个多么好的女人,美丽美良,你会喜欢她的。
我发现,一个人的日子也是很好的。没事时坐上三轮车到处逛逛,或是打上出租到周围转转。林芝是个物产丰富的地方,气候宜人氧气充足,一年四季水果不断。我喜欢吃本地产的核桃,皮薄肉多。都说核桃是补脑的,将来生的孩子会聪明,不管有没有效,我还是尽量多吃一些。
那天,我慢慢走在江堤上,看到两对恋人坐在堤边,依偎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一个藏族阿佳推着童车向我走来,看到我,微笑着,问我几个月了?肚子这么大,会不会生个双包胎啊。
我笑着说检查了,只有一个。你的宝宝长得好漂亮,男孩还是女孩?她说是女孩,八个月,开始学说话了。我蹲下去,握着孩子的小手摇了摇,小女孩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突然咧嘴笑了,伸出手来,伊伊呀呀的不知说着什么。
“她要你抱她呢。”阿佳笑着说。
“好啊,我抱抱你,小公主。”我伸手把她抱了起来。说实话,我实在不知怎么抱孩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抱小孩子。我双手抱着她的腰,孩子在我怀里扭来扭去,好像不太舒服。
突然感到身前一阵热流,阿佳接过孩子,说着不好意思,她尿了你一身。
“没关系。”我看着身前湿淋淋的一大块,禁不住胃里一阵翻腾,脸上却挂着笑容。
我是个特别爱洁净的人,无法容忍身上有异味,更何况是尿骚味。我捏了小家伙的脸蛋一把,说:“你个小坏蛋,把我尿湿了,我打你屁股。”便迅速转身往回走。
回到租住的房子里,关上门,脱了衣服进入卫生间,用沐浴液把自己洗了好几遍,然后把那件尿湿的衣服扔进了拉圾筒。
上网,跟莲聊天,她告诉我卓嘎和扎西搬到八角街住去了,嘉措他们也好像搬过去了。仁钦终于想通,回老家去了一趟。卓一航还是那样,整天扛着相机到处溜达。云儿回去了,说是要考研究生。
听到这些,有些伤感。
一切都在慢慢变化,一切又都好像没有变化。
问莲,“卓一航还和云儿在一起吗?”
“他们从来就没有你所说的‘在一起’过。”
“谁信?孤男寡女住一层楼会没事?除非他无能!”
“他是不是无能你应该知道,不过他们没事我倒是知道的。”
“切,你个坏女人。除了龌龊事你不会想点别的?”
“你还有别的事让我想吗?”
“我就那么让你失望?”
“我有失望吗?你天天整些新奇的事让我看,我拍手还来不及呢。对了,上次你跟我说要送个孩子给卓嘎是什么意思?你捡了个孩子吗?”
我看着屏幕,心里问自己要不要告诉她?最后决定还是算了。这事既是我和卓嘎的恩怨,就让我们自己解决吧。所以打出这样一行字:“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我都忘了。”
肚子一天天大了,过去的衣服都穿不下。出去买了两套孕妇穿的衣裤,回来换上,看着镜子中臃肿的妇人,突然哇哇大哭。我怎么会丑成这样?头发零乱,眼皮浮肿,太可怕了!早知道怀孕会把自己搞得这么丑,我铁定不会这么干的。哭够了,起身拿上包,下楼打了的士往医院赶,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了,去他的内疚感,那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凭什么要我一个人受这份罪啊。我不干了,老娘实在不想这么丑去见人。
冲进医院妇科,跟医生说我不要孩子,我要打胎,医生看了我一眼说先检查一下。然后开了单子,让我去B超室。
从B超室出来,医生看着单子说:“孩子已经大了,再过两个月生下来就能养活了,你要想好?”
“我不想要了,我就想打掉。”我趴在医生的桌上,眼泪大滴大滴掉了下来。
等我哭够了,医生说:“回去吧,孩子在你肚子里活得好好的,渴望你给她一个生命呢。”
“我很害怕,我现在很丑。”我说。
“这世上没有什么人会比一个孕妇更美丽的。”医生慈爱地看着我笑,“你是个很美丽的小妈妈。”然后给我开了些钙片,我老老实实去取了药,拿着出来,顺便买了一大包新鲜松茸。听说这玩意儿抗幅射特厉害。日本人特喜欢,是因为当年日本遭原子弹轰炸后,地上最先长出来的就是松茸,因此一夜成名,成了日本人餐桌上最欢迎的东西。西藏每年就有大量的松茸出口日本。记得一个从日本回来老乡说过,在日本,只要菜肴上放了两片松茸,那价格就会往上翻两倍。
现在正是新鲜松茸上市的时候,八一的菜市场里很多,价格也适中,我隔天就会去买一包,回来炖小鸡或是烧罐头。说来也好玩,这几个月,一个人的日子,没人照顾没人依靠,我竟然学会了烧菜,花色不多,自己想吃的还是弄得出来。最喜欢松茸熬的鸡汤,美美的喝上两大碗,再吃点米饭,就能心满意足地过上几个小时。
很少再吃零食,因为书上说防腐剂对胎儿成长不利。我虽说不喜欢这个孩子,人家毕竟要在我身体里呆上十个月,先天的底子就让我为他打好一点吧。我固执地认为我的腹中是个男孩,因为按照汉族的习惯,男孩是一个家族传宗接代的根本。卓嘎,也是希望要个男孩的吧?她已经吃尽了作为女人的苦头,来世,她肯定不愿意再做女人。
晚上在一个博友的自留地里闲逛,看见他拍的喇嘛岭的照片,很美很特别的一个地方,特别是那些冲天而起的阳具,引起了我极大的好奇心。
这世上还有显摆这个的?我惊奇地瞪大了眼看着屏幕,决定第二天去看看。
喇嘛岭离八一也就三十来公里,还是柏油马路。我租了个车,司机是浙江来的,见我一个孕妇,说来去一百块好了。到寺里后,说好下午五点来接我,他就另外搭了客回去了。
喇嘛岭门票二十块钱,本地人不要钱。我拿着票,说了句民族歧视嘛,为什么汉族要买票,藏族人却不要?卖票的问我你说什么,我说没什么,转身走了。
台地上,两个卖经幡的走了过来,问要不要经幡,说写上名字后可以帮着挂到上面去。我看了看头顶,经幡遮天敝日,竟然有些眩晕,有些摸不着边际。我是从来不信这个的,除了自己,我不知道我还信过什么。然而此刻,竟突然间有了冲动,想把一个名字一份祝福悬挂在空中。
花了五十块钱,买了最长的经幡,拿着笔,却不知该写什么。抬头看见经幡的缝隙透着蓝蓝的天,想想还有多少的日子能这样度过?过一天就少一天,到最后,就是永远的分别,无论多深的牵挂,为人为已,转身都绝不回头。于是信笔写下天天,你一定要健康、一定要聪明,然后交给小伙子。他把一头让我拿着,自己则拿了另一头,顺着树干很快爬了上去,到了高处回头问我这里行不行?我点了点头,他于是绑好滑下来,牵了经幡的另一头去拴好。
于是,那写了“天天,你一定要健康、一定要聪明”的幡就融入了五彩的海洋,随着所有的心愿一起摇动。
寺门外,木头雕的男性象征,漆成了红色,昂然向天而立。据说,这个东西能避邪,在历史的某一个阶段里被当成了图腾,安于门窗房顶供台上让人朝拜。
我抚摸着打磨得光滑明亮的雄性之物,嘴角带笑。这东西值得崇拜吗?在现在的社会里,它不过是个惹祸的玩意儿,好男人能管理好自己的宝贝,合理得当地利用好它,女人就有了幸福。男人如果对它不加以管理,任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女人就有了悲哀。想想女人的一生,幸与不幸,苦与乐,追根究底还不是与此物有关。
只身走在寺里,野生的岩羊不时从身边走过,也不怕人。如果高兴,你甚至还可以摸摸它们的脑袋。一直以为野生动物是见人就跑的,没想到在林芝的原始林中,大山中的一隅居然还有这么和谐的场景,真是开眼了。
主殿是木质结构,我跟着一个转经的阿佳后面,见她把鞋脱在大门外,我也脱下,她上楼,我也上楼,她顺着回廊转着,我也转着。只是路过莲花生大师的像时,我走了进去,坐在油亮的木地板上,看着它修长的眼睛,又手合十,心里默念着:菩萨,请保佑天天健健康康地长大。
没有任何来由的,泪水流了下来。我低了头,看泪珠滴落在地板上,慢慢浸润开去。
既然决定了,还是不开心。
悲伤总在不经意间袭来,伤感就像窗外突然飘起的细雨,丝丝缕缕浸湿了心。我裹紧披肩,看着窗外渐渐晕暗的天空,愣愣的不知身在何处。
有些冷,西藏的夏天本就不热,只是今年似乎比往年更冷一些,松涛阵阵,如平地起了闷雷,从耳膜边沿滚过。殿堂空旷,佛前只有孤独的身影和不知所措的愁绪。
蓦然感觉腹部动了一下,我含泪笑了。低了头,看着肚子从右到左如波浪一般起伏,突然有了一股神圣的感觉,孕育一个生命原来是如些的美好。无论我要他的目的是什么,此时此刻,这个生命给了我感动。
定时地打电话给爸妈,告诉他们自己都好。电话的那一端,每次都会传来同样的关爱。抚着鼓涨的肚子,有些明白母亲的啰索和父亲忧心的眼神了。谁跟我说过?有了孩子,就是一生的牵挂。
我不敢保证未来的我是否会有牵挂,我还想不了那么长远,此时此刻,是有些不忍心分离了。
明还是一如既往地等待着,他说我总有一天会厌倦,飞鸟总有投林的时候。他说他就是飞鸟的林子,随时等我这只倦鸟回归。
我是不是有些对不起明?偶尔心底会闪过这个念头,然而一闪即逝。他陪着他妹妹,宁可我孤身浪迹天涯随风而舞,他是不是也对不起我呢?所以,我不会给自己的心灵找把锁去上,没必要也不愿意让自己产生那样的感觉。反正我都是要离婚的,对得起也罢对不起也罢,当感情灰飞烟灭的时候,所有恩怨也就随风去了。
第223章:二部结局 三
卓嘎
我陪央宗去的医院,看了内科和妇科。内科检查结果说她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太累了,休息不好。妇科有炎症,需要好好治疗,没治好之前不能同房。
“这下你不能怪我了啊,是你的身体不允许你们在一起。”我提着大大小小的药瓶,跟央宗从医院出来,笑着打趣她。
“你这下满意了,魔女,他们都是你一个人的了!”她也笑着,接过我手上的一只袋子
“我可不要你的男人,我有扎西!”
“扎西一个人能喂饱你这个魔女?村里人都说你本事高强,能把五个男人管得服服帖帖的。”
“别听他们瞎说,我哪有那本事!”我笑着,路过一个买帽子的店,“买顶帽子吧,你这个围巾挡不了太阳!”
“算了吧,太贵了。”央宗说,看着那些帽子也有些恋恋不舍。老家的女人,都是一张便宜的头巾,既盖头也遮脸,很少有戴帽子的。
能节约一点就是一点。钱是要花在男人和孩子身上,女人总是尽可能地克扣着自己。
“这能管几个钱啊?你要是舍不得,我替你买。”我说,叫服务员拿了一顶乳白色的宽沿帽,我扯下她的头巾,把帽子戴在她头上,退后一步打量着,“嗯,挺好看的,你男人肯定喜欢!”
央宗红了脸,眼睛看着地上。
“多少钱?服务员!”
“十五!”
付了十五块钱,我们一起出来。央宗抱怨着太贵了,十五块钱,可以交两个月的电费了。
“拉萨不兴戴头巾,你不想给你的男人丢脸吧?”我笑着说,“央宗,到了这儿,你就得随了这儿的习惯。别让人说你男人没本事,一顶帽子都买不起。”
回去跟男人们说了看病的情况,当说到央宗的病没好之前他们不能在一起时,嘉措好像松了一口气,表情也轻松了很多。下午还和朗结边玛一起去买了两套高高的藏柜,两边屋子各一套,一端靠墙,想当于隔断,把屋子一分两半。
我每天陪央宗去医院作治疗,回来一起做饭。我教央宗怎么炒菜,教她怎么用煤气灶,她跟我说老家的情况,说村里哪家又买了电视,哪家又安了电话。
这样的生活,是不是亲如一家?
“卓嘎,你的肚子真的治不好吗?”正在择菜的央宗转头对我说。
“吃了很多药,还是一点作用都没有。”我说,“不生就不生,你不是能生吗?多生几个,他爸妈不就高兴了!”
“唉,也一直没怀上。”
“担心什么啊?医生不是说了吗?你有炎症,治好后就能怀孩子了!”
“阿佳,我们一起过吧,你在拉萨照顾他们,我在老家照顾阿爸阿妈,挺好的啊!”
我怔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答才好。这些日子确实和睦了,我们就如一对姐妹一般,不再吵架,不再吃醋,共同做家务,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男人们回来吃饭,弟兄几个不吵架,挣了钱就老老实实拿回来。只是,如果重新合在一起过,想起从前那些患得患失的日子,我摇了摇头。
晚饭后,央宗叫扎西过去,说有话要跟他说。我笑着说:“你不会是想让扎西钻你的帐篷吧?”
扎西嘿嘿地傻笑。
“就是,你要咋的?”央宗笑着,笑声清脆明亮,拉了扎西向隔壁走去。
“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刚开始的时候像两只打架的公鸡,现在却好得跟糌粑和酥油一样。”朗结看着我怪声怪气地说。
“那是你笨,不了解女人。”我说,把抹布往他怀里一扔。“洗碗去!”
“真是个魔女,说都说不得。”朗结冲我做了个鬼脸,叫边玛:“还坐着干什么,端锅洗去!”
“她让你洗,又没叫我洗。”边玛大声叫着。
“我是不是比你大?”
“是啊!”
“那不就对了。我听大哥二哥的,你得听大哥二哥三哥的,这三哥就是我。”
边玛无可奈何地站起身,端起高压锅跟在朗结背后下去了。
嘉措终于忍不住“卟哧”一声笑了,“魔女,真有你的,这俩牦牛只有你能使得动!”
晚上我和扎西睡在里面,朗结和边玛睡在外间,嘉措去了隔壁。
等外面响起鼾声后,我捅了捅扎西,小声问他央宗找他干什么。
“爸拉让她来劝我们,让我们还是跟大哥他们一起过。说我们兄弟要分家,村里人都在笑话他呢!”
“你答应了?”
“没有。我说要跟你商量!”
“扎西,你想跟他们一起吗?”
“大哥他……心里也挺苦的。”扎西转过身对着我,有些迟疑地说:“大哥坐牢那件事,不是大哥的错,那一刀是我捅的。大哥不想我坐牢,说我一但进了监狱,家里就没人干活了,所以他说是他干的。”
“是你?”
“嗯。大哥是替我坐牢的。”
“他从来都没说过这事!”我看着扎西,喃喃自语,“他这人总是这样,什么事都放在心里,别人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魔女,大哥跟央宗结婚,其实也很痛苦。只不过他是大哥,不敢像我这样做。”扎西摸着我的长发,轻声说:“我昨天回来路过大召寺门口,见大哥正在磕头,请救菩萨赐给你一个孩子。还说所有的错都是他造成的,菩萨要惩罚就惩罚他。我当时怕他看见我,只听了这么几句就悄悄走了。”
“唉……扎西,让我想想再说吧。睡吧,明天你还要早起呢!”我说,帮他拉了拉被子,自己也缩在他怀里,慢慢合上眼睛。
趁着中午央宗午睡,男人们都没回来,我约了莲,一起去了萨珍的甜茶馆,把我们近期的状况跟她说了,期待地看着她,“莲,我该怎么办?”
“扎西真的那么说的?”
“是的,他说嘉措心里也挺苦的。”
“当时场面混乱,大家都没注意。扎西和嘉措应该是最清楚怎么回事的人。不过那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你和嘉措再走到一起的话,央宗和你、嘉措和扎西,真的会和睦相处吗?”
“央宗跟我说,我留在拉萨照顾他们几兄弟,她留在老家照顾阿爸阿妈。”
“你想吗?卓嘎,你自己想跟他们合在一起过吗?”
“我不知道,我很矛盾,莲。我承认我忘不掉嘉措,但是我又不想对不起扎西。其实现在这样很好的,我们在一起,亲如一家却保持一定的距离。如果打破了?会好吗?”
“你们合在一起过日子,关键是扎西和嘉措的心结要打开。兄弟共妻的目的就是让男人齐心协力,合力围着一个家转,不要因为争风吃醋而破坏了家庭的根本。卓嘎,你跟我说实话,你是只想跟嘉措合在一起呢?还是跟他们几兄弟都合在一起?”
“都合在一起?”我傻傻地看着莲。
“你不想跟朗结他们在一起,是吗?”
“我是不是很自私?”
“卓嘎,你跟我们不一样,你自小生活的地方就是那样的传统。只不过你现在有了点意识,知道跟自己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才是幸福。现在的生活状况又不允许你跟嘉措在一起,所以你才为难,才来找我。其实卓嘎,如果你能接受他们几兄弟,扎西又同意,重新回归那个大家庭,也末尝不是好事,但有些事情最好你们之间事先要有个沟通,不要再像过去那样,打心理战争,都痛苦不是?”莲看着我,真诚地说。
“我倒是同意你们合在一起。像我这样,两个人养两个孩子,肚子里的这个马上又要生了,三个孩子,天天要吃要喝的,拉萨买房又那么贵,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卓嘎,嘉措对你不错,反正你又不能生孩子了,将来老了还是得靠那个家,不如现在就回去,大家一起努力,你们再在拉萨买套房子,多好啊!”萨珍端着一盘包子过来坐下说。
“唉,我再想想吧。”我说,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满嘴都是油。“萨珍,你这样多好啊,有孩子有男人,生活多热闹,哪像我和扎西,回到那间小屋,冷清清的,就像一个人在山上放牦牛,安静得让你发疯。”
“生在福中不知福!”莲瞄了我一眼,“你要是真有一大堆孩子,又要喊累了。”
“要不,你把我家老二拿去养?我都快被累死了!”萨珍翻着白眼,“从来就没睡醒过,我现在只想有一天不用干活,不用管孩子,好好睡到自然醒。”
“你做梦吧!”莲好笑地看着她,“当了母亲,一辈子就别想清静。想想你们的阿妈,哪个不是活着一天就操心一天!”
“那倒是!”萨珍点着头。“对了,你们那个朋友好好,怎么好久没见了?”
“她回内地去了。”莲说。
“好好回内地了吗?”我吃了一惊,想起那次在幼儿院见她的情景,跟我说了一大堆话我却一句没听懂。她怎么就突然走了呢?
“其实我早就认识她,曾经跟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她是我们那个院子里单身男人暗恋的对象。”
“难怪你第一次看见嘉措就目不转睛,是不是在好好那儿见过他?”我笑着说。
“是啊,怕你生气,没敢说出来。”萨珍笑着说。
“男人嘛,在外面谁不喜欢漂亮姑娘。咱们草原上,这家的孩子跟那家的孩子同一个父亲的多了。计较得过来吗?再说了,我们有几个男人,就不兴男人有几个女人吗?”
“这会儿倒大方起来了。”萨珍笑着拍了我一下,“要是你家扎西真找别的女人,指不定你个母牦牛闹成什么样呢?”
“要不,今晚让他找你来?”我笑着,不怀好意地看着萨珍。
“去,说着说着你就得意了!”萨珍白了我一眼,起身去招呼进来的客人。
快到七点的时候,洛桑来接莲,我也就跟萨珍道了别,顺着小巷往家走。在大召寺广场,想起扎西说的看见嘉措在这儿拜佛的事,下意识走了过去。远远听见大门处磕长头的“嚓嚓”声此起彼伏。
我站在点酥油灯的矮房角落,见嘉措静静地坐在磕长头的人群中,眼睛看着正面的大门,双手合十,手指上绕着一串黑色的佛珠,也不知在想什么,微卷的长发披在脑后,淡淡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就如大海中的一尊雕像,静谧萧穆。
看着他手上的佛珠,黑得发亮,还是我第一次来拉萨时在帕廓街买的,他喜欢就拿了去,没想这么几年过去了,他还保留着。
看了一阵,眼睛渐渐模糊,转身跟着人流走了。我和他,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在卖帽子的铺子前停下脚步,给扎西买了顶牛仔帽。他的帽子已经戴了好几年,都破了,他一直舍不得换顶新的。拿着帽子在小巷口离开人群,向租住的小院走去。路边有男人正对着下水道撒尿,我皱了一眉头,疾步走了过去。前面不远就是厕所,有些人就是不愿掏那一毛钱。
城市不比农村,人口集中,大伙如果都随拉随撒的,还不臭哄哄的。养成讲卫生的习惯并不难,难的是要他们改变原有的观念。
我记得扎西开始也不习惯,问题来时不管不顾地对着墙壁就解裤子。洛桑和莲说过他几次后,现在好了,再急也知道要找厕所。
回到家,扎西已经回来了,跟央宗一起正在做饭,俩人有说有笑的。见到我,央宗笑着。“魔女神游回来了!”
“你们俩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还在楼下就听到你们的笑声。”我说,过去接过扎西手上的铲子,翻炒着青菜。
“聊今年生的小牦牛啊,有一头花的,笨死了,老是找不着奶头。”央宗说,把盘子递给我。
“还有这种事?眼睛不会瞎了吧?”
“那倒没有。宇琼检查过了,没问题,可能只是笨一点。”
“真好玩!”我说,“我有点想草原了,扎西,咱们什么时候回去一趟吧?”
“等工地的活结束后吧。最近是走不了。”扎西说,拿了碗盛饭,边玛也就回来了,朗结出车去阿里了。
“嘉措怎么还不回来?”央宗站在过道上向下看着,回头问边玛。“看到你哥了吗?”
“没有。我下班时打了个电话,他关机。”
“我去看看。”扎西说,放下碗就出去了。不一会就把嘉措找了回来。
嘉措看了一眼桌子,坐到正面,对我们说:“吃饭吧。”
我递了湿毛巾给他,示意他擦擦手。
“还是魔女体贴。”央宗笑着,给每人盛了一碗骨头汤。
“你今天是怎么了?脑袋病了?”我盯了她一眼,恨不得用眼光杀了她。
央宗在拉萨呆了一个月,回去前的晚上,男人们都喝醉了。第一次发现央宗如此能喝,几个男人都趴下的时候,她仍清醒地坐在那儿像尊菩萨,看着我说,“魔女,我明天就要走了,今晚让扎西陪我,好吗?”
我头晕晕的,想也没想就说:“好。”喝干了杯中酒后东倒西歪的回房了,嘉措起身跟在我后面,朗结和边玛留在隔壁。
我旋着身子,把辫子转得四处飞扬,不停地唱歌,把能记起的歌都唱了一遍。
感觉有个男人在护着我,在叫我别唱了,深更半夜的,别人会提意见的。
后来,我好像倒在了榻上,有人帮我脱衣服,然后就呼呼睡过去了。第二天醒来,见嘉措坐在地上,身上围了一条毯子靠在榻边,还握着我的一只手,睡得正香。
这不正常,严重不正常,我揉着眼睛,打量着四周。扎西呢?他怎么不见了?嘉措怎么会在我身边?我看了看自己身上,衣服完好。他居然没动我,奇迹啊!
抽出手,看着熟睡的他,安安静静如一个大孩子。想起他坐在大召寺的门口双手合十的样子,有些感动,忍不住俯身下去亲了亲他的额头。
他突然睁开眼睛,吓了我一跳,还没等我回过头来,他就拉下了我的头,唇合在我的唇上。
我来不及多想,就被他从榻上拖了下去,滚进了他的怀抱,狂乱地吻着我,五官有些扭曲,眼神野得我都不敢看。在他的怀里,我软化成泥。嘉措嘉措,他是我唯一无法抗拒的男人,唯一无法掌控的男人。他总是如一个霸王一样,瞬间就点燃了我。
我也想他啊。有多少的夜晚醒来,听着他在外间的鼾声,都会借了倒水,只为看他熟睡的脸。这些日子熬着我,他又何尝不是在火上烤着啊?当他的手不安份地伸进我的衣服里揉搓我乳房的时候,浑身上下顿时如着火了一般。“嘉措……”我搂着他的脖子,把自己更深地偎进他的怀里。
“魔女……魔女……”他呼吸急促,喃喃地呼唤着我,然后猛地掀开我的内衣,把头埋在我的双峰上。
在他的齿咬下,丝丝的痛感夹杂着强烈的欢愉弥慢了全身。我开始疯狂的拔他的衣服,想要全部的他。管他什么身心只属一个人,管他什么爱情有了就要天长地久。此时此地,我只想眼前这个男人,不顾一切,疯了一般地想要他。
他把我突然抱起放在榻上,压在我身上,在我脸上、鼻子、唇上、耳朵上疯狂地亲吻,手也在我身上游走不停。
我躬起身子,整个上身都吊在他身上,迎合着他,身心都在欢迎地为他打开。
此时,急促的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阿佳,大哥,我们饿了!”朗结和边玛在门外大喊。
“别管他!”嘉措怔了一下,脸朝我压了下来。
“好了,他们还要上班呢。”我说,把他推了开去。把外衣披在他身上,习惯性地帮他穿好。然后自己也赶紧穿上衣服。
我总是习惯性地做着这一切,仿佛自己还是他们的女人。
理了理头发,过去打开门。
“这么早就爬起来了?”我说,看了看外面,天才刚刚开亮。
“口渴得厉害,那边一点水都没有。”朗结说,给自己到了一杯开水喝着。
我回身进来,见嘉措正在叠被子,赶紧抢过。“哪有男人干这个的?我来!”
见朗结和边玛靠在柜边,吃吃地笑着。
“大清早的,你俩发什么神经?还不去烧水?”
“遵命!”朗结嘻嘻笑着,转身接水去了。
“我们的魔女又回来了!”边玛说,操起门边的扫帚,扫得屋里尘土飞扬。
我皱着眉一把夺过扫帚,“你滚蛋吧,不扫还好点,一扫屋里全是土。”
我打好茶,揉好糌粑,扎西和央宗才进来,斜眼瞅着他们,笑着说:“昨晚两位睡得可好?”
扎西不敢看我,红着脸接过茶杯,端了一碗糌粑坐到一边埋头吃了起来。
央宗红着脸扑了过来,在我腰上扭了一把,“你个魔女,酸溜溜的,像昨晚的泡菜!”
“唉哟!”我夸张地笑着:“你才像个魔女,偷了我男人还不准我说。”
大伙顿时哈哈乐了。
去昌都的车十一点出发,边玛送央宗回去,其他人送他们到车站。
临上车时,央宗凑到我耳边,悄悄说:“存折我放在桌子的水瓶下了,你可得管着他们点,家里明年想买台拖拉机呢”
“放心吧,管家婆!”我说,把她推上了车。
第224章:二部结局 (四)
从车站回来,一个人站在小屋里,心里突然发慌。阳光透过小小的窗射进来,尘土在光柱中飞舞着。这快乐,是不是也像这光柱?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了?
屋里空荡荡的,静得只有自己的呼吸。心里没来由地慌乱,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了。
下意思从水瓶下取出那个红本本,上面的数字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概念,但家需要这些,男人们需要这些。央宗留下这个本本,就是告诉我,我是那个家的一员,我们两个女人一起照顾那些男人那个家。就如姐妹共夫的家庭一样,各司其职但又和谐共处。
如此一来,我不能生孩子倒成好事了?我苦笑,至少,那个家不会因为一大堆孩子而变成贫困。
这时,嘉措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把门“呯”的一声关上,靠在门边看着我,眼里是赤祼祼的欲望。哑着嗓子叫了一声:“魔女,你让我想得好苦!”
然后他就过来了,狠狠地把我搂在怀里,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他扼断了一般。
他一把打横抱起我放在一边的榻上,眼里烟雾迷漫,半闭着眼迷离地看着我,几下子扯去身上的衣服扔在地上,再把我的衣服大力剥去,小窗的一缕阳光照在我赤祼的肌肤上,泛着淡淡的光芒。他站着,上上下下贪婪地打量着我,喉节上下移动,不时发出吞咽的声音。突然就如一座大山般轰然压下,没有多余的一句话就进入了我身体,不顾一切地冲撞着我。犹如一个冲锋陷阵的旗手,我的身体就是他的战场,他在上面纵横驰骋,任意张扬着雄性的力量,把自己也把我推到了巅峰。
“嘉措,我的家长啊……”我搂着他的腰,迎合着他节奏。
“魔女,你是我的女人,永远都是!”他答着,猛然吻住了我的唇,喉间发出野豹子一般的低吠。“啊……”
一切都归于平静。
久久,我缓过神来,睁开眼,帮他抹去额头的汗珠,看着他眼里自己的影子,感动得想哭。逃避了这么久,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既定的宿命。命中注定了的,就算逃得了一时,最终还是碰到一起。
他俯下头,轻轻吻去我的泪珠。“魔女,咱们再不分开了,永远在一起。”
“嗯……”我含泪笑着点头。
好好
我不再想回忆医院的日子,那些药水味呛得我头晕。我也不想说第一眼看到天天的样子,皱巴巴的如一个小老头。不过感谢上苍,他是个男孩,还看不出像谁。是不是刚出生的孩子都长得一个样,都像萎缩了的老年人。
事先我准备了大量的婴儿用品,全在掏宝上买的。我不知道什么合适什么不合适,看到喜欢的就买了,大了小了没关系,反正他早晚用得着。临时请了个阿姨照顾我,阿姨倒是挺喜欢天天,连他睡着了都抱着。
没人问过我老公在哪里孩子的爸为什么没来?人们都用同情的眼光看我,理所当然地把我当成被人抛弃独自产子的女人。隔壁病房照顾女儿生产的阿妈每次送饭都给我送一份,还教会了我换尿不湿,用奶瓶给孩子喂奶。
查房的护士和隔壁才生孩子年轻妈妈都问我为什么不给孩子吃母乳,我说我在吃抗生素,喂奶对孩子不好。心里却想我怎么可能给他喂奶呢?我可不想日后有一双下垂如茄子的乳房。孩子是一生,我也是一生,没理由为了孩子的一生就牺牲掉我的快乐吧?再说,现在婴儿配方奶粉那么多,总有一款适合他的。
最近都说婴儿国产奶粉里含三聚青铵,我买了力多精,网上很多母亲都说这个不错。几大罐子,足够他这个月吃的。下个月,我想,他会吃到纯正的牦牛奶,再不怕什么添加物了。
阿姨白天来,晚上由我自己照看。小家伙是白天睡觉,晚上玩,把我折腾得快疯了,后来实在受不了就任他哭去,自己照样睡觉。
体力稍稍恢复,我就在网上订了拉萨一家宾馆的房间,把东西收拾好,让货运公司发到拉萨。退了房,抱着孩子坐上长途车,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城市。
到了宾馆,开了QQ,刚好莲在线。一聊才知道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个世界已经变了。
莲在西郊有了房子,卓嘎他们也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你呢?好好,还在流浪?”莲问。
“浪迹天涯,随风起舞,不好吗?”我打出这行字,天天在一边的婴儿车里睡得正香。
“还不想安定?”
“安定下来我就死了!”我说,口气仍如过去,只是不想她怀疑我在拉萨,身边还多了个孩子。
轻描淡写地问了卓嘎的地址,说我找到一个配方,专治习惯性流产的,想寄给她。
她把卓嘎的地址打给我,天天突然哇哇哭了起来。我抱起他,用一只手在健盘上敲出谢谢你莲,等你生孩子时我去看你就下线了。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天天到了该喝奶的时候。我不会带孩子,只是按照书上说的两个小时喂一次。
冲了奶喂饱他,又换了干爽的尿布,见他沉沉地睡去。知道他一时半会是醒不了的,就穿了外衣,戴了帽子,还戴了大大的墨镜,按莲说的地址找去。这是个热闹的小区,新建的藏式房子,有独院也有公寓。青石板的巷道上孩子们在玩足球,老人们在一边晒太阳看着第三代,年轻人总是行色匆匆。
一切都那么安静,一切都那么美好。
没有人多看我一眼。
站在那道朱红色的大门外,犹豫了下还是按响门铃后迅速避开,装着一个过路人,不时瞄一眼那道门。
朱红的大门缓缓打开,卓嘎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咕噜了句什么又重新关上。
出了小区,在八角街找了个要钱的小孩,问他会不会藏文,他说会。我说你给我用藏文写几句话,我给你一百块钱。他欣喜若狂,转身从小包里翻出作业本和一只秃了的铅笔,按照我说的意思写了,还念了两遍给我听。
我接过,看着那歪歪扭扭的文字。其实藏文对我来说根本就像天书。他说是那个意思那就是了,我付了钱,把纸放在随身的小包里就回了宾馆。
那一晚我没睡觉,一直看着天天熟睡的小脸。渴望时间能走得慢一些,甚至就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他出生还不到二十天,却一天比一天好看,皮肤不再是皱巴巴的,而是饱满细嫩,鼻子眼睛像极了心底的那个人,皮肤却像我,白白嫩嫩的。我找出指甲刀,小心地给他剪着指甲。握住那软软的小手,感觉自己全身都软了下来。忍不住俯身亲了一下他蠕动的小嘴,梦里的他,可能还在寻找奶嘴吧。
半夜一点他醒了,睁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珠看着我,给他喝了准备好的奶,吃饱喝足后,他笑兮兮的,嘴里还发出“呜呜”声。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哼能想得起来的所有儿歌。按照书上说的,婴儿喝奶一个小时以后才能洗澡。
想给他再洗一次澡,最后一次。
把卫生间的洗脸盆里放了满满的热水,把那小小的身子放进去。小家伙似乎很喜欢洗澡,每次洗澡都安安静静地任我摆弄。洗好后,我轻声哼着摇蓝曲,抱他放在床上铺好的毛巾上,一边替他抹干一边逗他玩。
他不时冲我笑一下,手脚乱舞,我给他抹了爽身粉,穿上蓝色的婴儿服。尽管我事先买了很多粉红的婴儿用品,但仍喜欢给他用蓝色的,不是因为我喜欢,而是觉得男孩子,应该有他自己的色彩。蓝色很衬他,穿上显得越发的粉嫩。
“这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天天,你就要走了,我也要走了,去我们应该去的地方。答应我,你会好好的,健健康康地成长。我也答应你,我会好好的,从此再不流浪。”看着他的黑亮的眼睛,摸着他细细的黑发,我轻轻地说。
当然,他不会记得我,我也不想他记得我。此生,我们的生命有一小段的交集,很短的时间就过去了。但这已足够。
从没矫情地在他面前称呼自己是妈妈,我不是,我只是个寄主,他来这个世上借我的肚子过一下而已。天亮以后,他的生活和我的生活从此两不相干。
难过吗?难过。舍得吗?不舍得。然而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我不是个爱孩子的女人,更不是一个为了孩子什么都可放下的女人。母亲所有的美好形象都不适合我,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何带他来到这个世上。天天,不是因为我爱他而来,世上自有爱他的人。
此时此刻,看着他粉红的笑脸,我是相信宿命的,命中注定的事,想避也避不了。
那一晚,我一直抱着他,在房间轻轻走动,坐在床上捂着被子跟他轻声说话。他睡着了,不时蠕动一下小嘴,梦里有时还“咯咯”笑出声来。
曾经想过自己结婚后的情形,抱着这样一个漂亮柔软的小宝宝,在体贴的男人陪伴下,跟所有骄傲的小女人一样,从此远离红尘不关四季,相夫教子,平淡而真实地过日子。现在的我,说来也是有婚姻有家之人,只不过那婚姻那家名存着,实际上如了那梦中花,井中影,醒后就散了。
把床头灯调到最低,天天,你是个乖宝宝,原谅我这些日子的不好,你哭的时候,我把你扔在一边不理你,甚至跟你一起哇哇大哭。我自己都是个孩子,我没有照顾天使的经验。感谢你让我成长,天天,好好睡吧,今夜我的怀抱是你的、我的臂弯仍能为你挡风遮寒。这一刻的温暖,如能记住,还是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想来都是那么美好。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我们将重新找到轨迹,平行而远离着,不再会有相交的机会。
泪水情不自禁地滑落,柔肠千回百转,所有的过往在这个天光未明的清晨涌上心头。初到拉萨的迷茫、打扮怪异地逛八角街、醉酒后被嘉措扛着在那条千年青石板上狂奔、卓一航的疼惜、莲担忧的眼神、卓嘎阳光般的笑脸……所有的画面,伴了泪水,一幅幅闪过。
卓嘎:
嘉措说既然我们都在拉萨,就买一个房子吧。于是几兄弟开始节约开支,首付二十万在拉萨西郊买了个带院子的藏式房。两层的小楼,厨房修在院子里。还剩了一块空地,男人们在外面陆陆续续带回花草种上。
扎西回了趟老家,把黑鹰也带了来。黑鹰跟莲的尼玛在一起,还生了五个小家伙,有黄有黑,圆呼呼的很可爱。
央宗病治好后不久就怀孕了,我们把她接来拉萨呆了两个月。本来是想她在拉萨待产的,但阿爸催着她回去,说是孩子得生在老家。在我们老家,女人生孩子是不能在家生的,得自己到野地里去生。央宗是头胎,没什么经验,她有些害怕,但抗不过老人。不过我们说好,她生孩子的时候我回去陪她。
在此想啰嗦两句。在我们这样家庭里,孩子来自哪个男人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那个孩子的生命来自于自己的女人。所有的孩子不管血缘,他们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是平等的,同样享受着父母的关爱。
所以当那天清早,我正在打扫院子,听到门铃响起,黑鹰也狂叫的时候,我打开门,见门外放着一辆婴儿车,淡淡的蓝,如头顶的天空,一层白色的纱缦罩在童车上,垂下的纱边在晨风中轻轻晃动。扶手上挂着一个大大的浅黄色旅行包,一切美得那么不真实。
我迟疑了下还是走了过去,看了看两边,没人。我掀开纱缦,一个粉嘟嘟的小娃娃盖着浅蓝色的小被子,戴了一顶粉红的绒毛,小脸红扑扑的,小嘴还不时蠕动一下,睡得正香。
这是谁家的宝贝?居然放在了我们的门口,我大声叫嘉措和扎西出来。
他俩披着衣服冲了出来,看到婴儿车,也是明显地一怔。嘉措问我:“魔女,这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放在这儿?”
“我也不知道,刚才听到门铃响,开门出来就发现了这个,却没有大人。”我贪婪地看着熟悉的宝宝,轻轻摸了摸孩子粉红的脸蛋,小声说。
“这里有张纸条。”扎西翻着扶手上的袋子,从里面取出一张纸。“天啦……”
“小声点,别把孩子吵醒了。”我朝一脸惊慌的扎西轻声喊。“写的是什么?给我看看!”
扎西把纸递给我。
这是一张小学生的作业本纸,上面的藏文歪歪扭扭,“卓嘎,这是你的孩子,我把他还给你,他的小名叫天天,大名等你和你的家长来取。”
“天啦……”扎西再一次惊叫。
“又怎么啦?”
“你们看这个,奶瓶,大的小的,十个呢。这是什么?”扎西翻着,拿出一大包东西来。
“尿不湿,现在小孩子都兴用这个。”嘉措说,跟我一起抬着童车,“进屋再说。”
我们把孩子抬进屋,放在客厅里,我小心地把孩子抱了起来,小家伙突然睁开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看着我,笑兮兮的。
“他笑了,他笑了……”我惊奇地看着他,也开心地笑了。
边玛和朗结也下楼来了。看到我臂弯里突然多个孩子,嘴张了老大,半天合不上。
嘉措拿着纸条,跟扎西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问。
“这孩子啊,不明不白的,咱们送派出所吧?”朗结小心看着我说。
“你敢!”我把孩子抱得紧紧的,生怕被他抢了去,“人家不是说了这是我的孩子吗?现在宝宝是我的了,你要是敢送去派出所,我就拧下你的脑袋!”
“那……我们养着?”嘉措看着其他三个男人,征求似地问。
“不养着还能怎么办。”朗结和边玛看着我,同声回答。扎西只憨憨地点了点头,过来对着我怀里的小家伙傻笑。
“真漂亮,是吧?扎西!”我说,把孩子举到他眼前。“还好香,你闻闻,宝宝身上是不是好香!”
“嘿嘿嘿……”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朗结伸出手来就要抱孩子。
“去,你粗手粗脚的,把宝贝抱坏了。”我白了他一眼,转身避开他的魔手。
“真好看,大哥,长得好像你,不会是你跟哪个女人生的吧?”边玛看了看我怀里的小家伙,转身问嘉措。
“我看你是皮痒痒了!”嘉措说,也走了过来看着孩子,问我:“你行吗?带一个孩子?”
“我行我行,你放心吧,我肯定带好。”我猛点着头说。
孩子却在这时“哇哇”哭了起来。
“是不是饿了?”扎西说,赶紧从包里翻出奶瓶和奶粉。
“好像不是,有股酸味。可能拉了。”我说,把孩子放在榻上,解开孩子的裤子和尿不湿,居然是个男孩,拉了屎。
我叫边玛打来热水,用毛巾给他清洗干净,换上干净的尿不湿,扎西已经冲好奶粉,我接过试了试温度才小心塞进孩子的嘴里,他就“叭哒叭哒”地吸了起来。
“就叫他扎西罗布吧,小名还叫天天。过年时我们回老家给他报户口,就说是你在拉萨生的。”嘉措看着孩子,微笑着说。
“好好好,扎西罗布,我们的吉祥宝贝。很好,罗布,你有名字了,扎西罗布,你爸拉给你取的。”我看着孩子轻声说。孩子喝了大半瓶奶,显然吃饱了,精神奕奕地四处看着。
我把奶瓶递给扎西,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不一会儿,小家伙就睡着了。
罗布的到来,让我的生活有了新的重点。我去帕廊街的新华书店买了两本藏文的孩子养育指南,照着上面说的方法看顾着天天。看着他一天天长大,那眉那眼甚至那笑,都像及了嘉措的缩小版。所不同的是,罗布的皮肤白暂,就像刚挤出的牛奶一般。偶尔,我也会怀疑是不是嘉措跟某个女人所生,人家无法抚养所以送给了我。不管怎样,我都感激那个送给我天使的人。每次去寺庙,我都会在佛前说出我的感激,请佛祖保佑好心人一生平安。扎西罗布是我们家的吉祥宝贝,平时我仍喜欢叫他天天,尽管我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只是直觉地感到,这个名字是给了他生命的人取的,我和罗布都应该记住,并且一生感激。
公公婆婆以及家里的男人、央宗都喜欢这个从天而降的宝贝,没有人在意他是从哪里来的。这样的认知其实也跟我们这个民族对待生命的态度有关系。我们认为,世间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他既然降落在我们家,那是佛菩萨的恩赐。作为家长的嘉措点了头并给他报了户口,他就是我们家的孩子,跟央宗生的女儿一样的对待。
我的婚姻生活转了一圈,重新回到原点,但心不再寂寞,因为我有孩子:扎西罗布,我的吉祥宝贝!
第225章:卓嘎:吉祥宝贝天天
好好:
躲在转角,看到卓嘎出来,听到她狂喜的呼喊嘉措和扎西,我知道我该退场了,演了一年的大戏今日完美地落幕。作为主角的我,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华灯闪烁,孤独冷清寂寞,独自拖了长长的影子,消失在这个城市的某条小巷里。
北京的某座高楼。
我坐在明亮的写字间里,QQ头像不停地闪烁。点开,是明问我晚上想吃什么,他说他马上去菜市场。我说想吃白豆炖猪蹄,美容菜,然后飞了一吻,明则回了个得意的笑脸。
办公室里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推椅收拾桌子的声音,我双臂上举拉伸了一下身体,正想关机,QQ再次跳跃。我看了一下,是莲。她说你个死女人,是不是把我忘了?
我说怎么会呢?我忙嘛。
她说听明说你怀孕了我要当阿姨了想一下敲诈我什么吧?
我说还能少得你这干妈的礼物啊,别太小气了就行。
她发了个鬼脸给我,然后说卓嘎捡了个孩子长得可漂亮了今天满一岁,是个男孩小名叫天天大名叫扎西罗布。
天天?扎西罗布?我看着屏幕,没有敲击健盘。心里想着他都一岁了吗?时间过得这么快啊?
莲说扎西罗布就是吉祥宝贝的意思,嘉措和卓嘎爱得跟眼睛一样。
我回了一个字:哦。
我和明重新买了一套房子,把原来的房子给了他妹妹洁,洁则给我打了张条子,答应今后把属于我们的那部分钱给我们。新房在五环以外,远是远些,但总算有了自己独立的空间。
西藏仍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不过明答应我,等我们的孩子大了,他会陪我去,甚至每年去一次都可以。
生活就这么绕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了起点。那些过往都成了前尘,偶尔想起也只当是狂野的青春留下的美好记忆,今日此时,我就如一只浴火的蝶重出生天,身心都找到了地方安放。
生活再次归于平淡,但我不再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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