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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狂热的风》连载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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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山张为礼 发表于 2012-4-18 09: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十一

陈柏青对于茅朝财在“大办钢铁”中的各种“胡作非为”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但他却无力抵制他这种狂妄而近似乎荒唐的做法,甚至连想要与他争辩几句都不可能,因为他心里十分清楚,茅朝财的所作所为正是代表当时的政治运动方向,任何针对他的言论也就是针对当时的政治运动的言论,对他不满就是对运动的不满,这就是他不敢去与他争辩的原因。他觉得,他此刻不能有任何的轻率行为,否则就会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他十分清醒,他如果勇敢地站出来去揭示茅朝财那些劳民伤财的胡作非为的行为,不但得不到上级的支持,反而会招来一顿极其严厉的批评!甚至于还要扣上你一顶“严重右倾思想”的帽子,这是何苦呢?他陈柏青是不会去当这样的傻瓜。所以,他近来一想到这个问题时,在思想上就感到极为苦闷。他真的搞不明白,像目前这样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的“大办钢铁运动”,国家领导人的初衷原本是想要快速地提高全国的钢铁产量,但结果却变成了一种劳民伤财、误国误民的怪事,而且在发生了这样长的时间以后还得不到纠正,还要如火如荼地、热火朝天地继续开展下去,一点也没有显示出要停下来的迹象。完全可以预料,这种狂妄的做法已经、而且还将继续造成极为沉重的后果,给国民经济必将带来不可挽回损失,也同时会给老百姓带来一场灾难!难道毛主席他老人家真的没有丝毫察觉?抑或是被他周围的奸佞之臣完全蒙蔽了?头脑稍稍有点清醒的人都知道,遍地开花的“土高炉”炼铁完全是一场“瞎胡闹”!国家多少的宝贵资源在这样的瞎折腾中被毫无意义地被糟蹋了,他实在为此而深深地感到痛惜!他是一个农民,虽然不熟悉炼铁行业,但他也知道炼铁是一定要用铁矿石和焦炭这两个必需的材料,还要加上通晓炼铁的技术才能够炼出铁水来的,否则就一事无成。现在,像茅草朝财这样完全不懂炼铁技术的人,居然要担当起统帅全“大队”(即公社化以前的“乡”)的炼铁大军这样的重任,这难道不是“乱弹琴”吗?如果他能稍为谦逊一点,能听取群众一些中肯意见的话,那问题也不至于会搞得如此的“离奇”来,不知他怎么会想得出来,竟然要那些完全不知道什么是铁矿石的农民去寻找铁矿石,这岂不是天大地笑话?铁矿石是有这样好找的吗?否则的话,国家为什么要花那么多的钱去培养地质勘察队员干什么?他还有一个同样“离奇”的想法,没有焦炭也同样可以炼出铁来,用木头或其他燃料来代替焦炭为什么不可以呢?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可以用木头当作焦炭去炼铁的话,难道国营大炼铁厂的技术员们会想不到这些“技术”?世上就难道只有你茅朝财聪明?你茅朝财是一个从来就不知道炼铁是咋一会事的人,你难道真的是一个“先知先觉”的人,生来就比炼铁厂的技术员们高出一筹?每当他想到,茅朝财现在拥有可以“无法无天”乱发命令,可以“别出心裁”地、“天花乱坠”地乱横冲直撞而不受任何阻挠乱搞一通,这种现象的出现,到底是算怎么一会事啊?他眼看着山上这么多的树木,被茅朝财的一声令下就可以通行无阻地、肆无忌惮地被砍伐,并付之一炬,去作那些无谓的牺牲。这些本来可以大有作为的木材,现在却付之东流,真的是感到痛心疾首!那些树木是他们瀛海乡历代乡民们化了百十年的心血而培育起来的,而今天却作为“陪葬物”而化为一缕青烟!他能不感到痛心吗?现在,茅朝财砍光了这些树林以后,为了要继续“大炼钢铁”而筹划燃料,就只好派人去拆庙宇了,把那些庙宇中的梁、柱、椽统统地当作土高炉炼铁的燃料,这简直是一种大逆不道的行为!诚然,在解放后不久,瀛海乡确实也发生过把庙宇当作小学教室的事情,但那时也只是把菩萨迁移到别处存放,并没有发生“拆庙毁佛”的现象。再说,由于当时政府下决心要扫除文盲,提倡学龄儿童都要入学读书,而当时的经济条件又差,拿不出钱来去给小学盖房子,于是就只好采用了这个“权宜之计”,这也算是由于教室一时无法满足需要而采取一种不得已的办法,而且这也是完全为老百姓着想的一种临时性措施,这与现在那样胡来的做法完全是两码事,更使他可脑的是,他作为一个农村干部,面对这种无法无天行为,竟然只能保持一种“无动于衷”的姿态,眼睁睁地看着茅朝财这种狂妄做法而无计可施,只能是看之忍之,这是一种何等的残酷现实啊?!
令人烦恼的事情还不只这一起,尚有许多难题摆在他的面前,如迫在眉睫的秋收冬种问题。几个月来,绝大多数的青壮年劳力都被派到“炼铁场”上去了,剩下的老残病弱社员能担当起这个繁重的秋收冬种的重任吗?收割晚稻和掏番薯都是重活,种植大小麦、碗豆、蚕豆和马铃薯也不是轻松的农活,而这些秋收冬种农活不但关系到全体社员的一年生计,而且是关系到他们的吃饭问题,他能掉以轻心吗?秋收冬种不是一般性农活,有严格的季节性,一旦错过了这个时机就是机不再来的,其结果就是让稻谷落在田里,让番薯烂在山上,而种不下春粮作物,就耽误了一个季节,明年就再看不到大小麦及其他春花作物了,丧失了这一切,就意味着全队的半年口粮没有了着落,这是一件多揪心的事啊!他必需要立即叫杜先谋来商量一下,一定要想办法抽出青壮年劳力来投入到秋收冬种的农活中去。杜先谋是他派到炼铁场上去担任“小组长”的。
真是“提起曹操,曹操就到”,杜先谋此时正从外面走进队部来,杜先谋是为了茅朝财要他到家家户户那里去端铁锅的事而到队部来的,他觉得这是关系到家家户户的大事,他必需要来同陈柏青商量一下该怎么办才好。自从成立公社以后,农业生产合作社就改成为“生产队”,“社部”自然就成了“队部”。不过在两年以后,合作社又改为了“大队”,当然这是后话。他对陈柏青说,茅朝财要他把家家户户的铁锅都端出来,敲碎后放到土高炉里去“炼铁”,其目的当然是想拿出炼铁的“成果”来。他感到这是关系到每个社员家里的大事,于是就向陈柏青请示一下,这到底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像茅朝财说的那样一定要把每家每户的铁锅统统都拿出去?
陈柏青听了杜先谋的请示以后,觉得杜先谋这个人在发生了“示范田被火烧”的事件以后,他的工作态度有了比较明显的变化,做起事来比以前慎重多了。陈柏青在杨正道被公安局释放以后,并没有去继续追查杜先谋的“作案”,而是采取了“放他一马”的策略,他当时主要是考虑到杜先谋的这个“作案”本身并没有对社里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只不过他从中想“嫁祸于人”的“谋略”实在是太阴险了。当然,他也理解他至所以会出此“下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想通过搞“示范田”而出名的图谋却变成了“沉重十字架”,他想很快地摆脱它,于是就动出了这个“谋略”,其结果就应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句话了,所以他最后还是原谅了他,不对他追究了。不过,他在“人前人后”从来没有说起过关于杜先谋的“放火嫌疑”,甚至也没有在私下里对杜先谋挑明过此事,不过在有些场合中,他还是对杜先谋“道是无意却有意”地暗示过几次,使杜先谋心中有数,他陈柏青也不是“蒙在鼓里”,只是出于某种考虑而不把这件事“挑明”罢了。当然 ,杜先谋也不是一个“愚不可及”之人,他对此是完全心领神会的,他虽然也没有对陈柏青“坦白”过此事的原委,但每当陈柏青对他有意“暗示”时,他的脸色总是红红的,对陈柏青显得毕恭毕敬,十分谦逊,表示诚恳地接受,彼此之间心领神会,而且在以后在工作上确实也是相当慎重,不再贪利冒功、吹毛求疵了。陈柏青看到杜先谋确实有点悔悟的样子,觉得再穷追不放也就没有啥意思了,所以此后对杜先谋也就宽容了。今天杜先谋向他请示“铁锅”问题,他就对杜先谋说,依我看,凡做事都必须要留有一个余地,不能做得过绝。当初在办公共食堂的时候,觉得大家都在公共食堂吃饭了,家里就不再开火了。谁知在食堂里吃了不到一个月,食堂里就拿不出小菜来,只供给饭而不供给菜了,大家只好又在家里烧菜了,看来每家还是离不开锅啊。你现在如果把人家的铁锅都端光的话,你叫人家用什么去烧小菜啊?再说,等几个月后春节到了,过年过节的,人家总得要烧几个过年菜的,你如果把人家家里的铁锅都拿光了,你叫人家怎么过年啊?还有,过年时总归是有客人来的,没有铁锅你叫人家怎么去招待客人?此外,我还有一个十分担心的问题,你总还记得吧,在农村公共食堂开始的时候,以为是这一下子已经“进入了共产主义”了,于是就“放开肚皮吃饱饭”,一天吃三顿“干饭”,在“放开”了一个月后,才知这样地吃下去的话,社里的粮食只能吃几个月,以后就要“后继无粮”了,于是只好改为三顿“稠粥”了;在食堂里吃饭的“打饭方式”也随之发生了变化,起先是“随吃随打”,不久就变为“定量供给”了,天下哪能有“放开肚皮吃饱饭”的好事啊!现在连“稠粥”都难以维持下去了,眼看就要改为“稀粥”了。再这样下去的话,我还担心就连“稀粥”都维持不了的。如果这次误过了秋收冬种季节的话,我想这“稀粥”是绝对吃不上的!依我看啊,谁能保证这公共食堂能永远地吃下去?你想想看,有哪么多的粮食可以给大家吃的吗?此前,在各家各户自己开灶吃饭的时候,都是靠精打细算地过日子,到上春时口粮不够仍然还要靠吃野菜充饥哪,而现在大伙人在公共食堂里吃饭,谁还能去精打细算的?如果像先前的那样地“放开肚皮吃饭”的话,天上会掉下粮食来吗?有谁能当得住这个家啊?!这些你都想过没有?我们可没有人家茅朝财那样的好福气,他是国家干部,是一个“吃皇粮”的人,无论是遇到水灾旱灾或者是天灾人祸什么的,他都不用发愁,他照样可以高枕无忧地生活。如果在工作上取得了成绩,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领功受赏;如果在工作上出了偏差,群众遭受了严重的损失,他也可以拍拍屁股走人,自己受不到一点损伤。我们可没有这样的好福气啊。我们完全可以设想,如果食堂里的粮食吃光啦,我们这些人就肯定要饿肚子了,到时候谁能来救我们啊,我想国家也拿不出这么多的粮食来救济全国这么多的农民啊!我是天天为这事发愁啊!话再说回来,关于铁锅问题,你现在不把家家户户的铁锅拿出来是不行的,茅朝财也绝对不会放过你。不过,你可以把每家都留下一口或两口铁锅总还是可以的,他茅朝财哪里会算得清楚?你就看着办吧。老杜啊,以后遇事都要通过自己的脑子多多地想一想,我们当干部的人都要为社员的利益着想,不能光为自己的利害关系去打小算盘,你说对吗?杜先谋听后连忙点头称是,他说,他一定按照陈社长的意思去办。
陈柏青想到他正要与杜先谋商量关于现在要立即抽回本队的青壮年劳力来去投入到队里的秋收冬种中去的问题时就对杜先谋说,你看啊,现在绝大多数的青壮年们都被召到炼铁场上去了,只剩下那些老的、残的、病的、女的,就靠他们这些人,难道能把队里的这么多的晚稻都收割进来?能把山上这么多的番薯都掏下来?能把队里的大小麦和其他春花作物都种下去?我是每天在发愁哪!如果收不进这些粮食,如果种不下春花作物,我们今冬明春吃什么啊?如果老是这样下去的话,你们在炼铁场上把大批树木和庙宇拆下来的木头平白无故地烧了,只是化作一片黑烟升上天空而没有任何结果不说,而我们队里正是由于被叫去炼铁而缺少劳力,导致晚稻、番薯收不进来,春花作物种不下去,眼睁睁地看着稻谷烂在稻田里,番薯烂在山地上,春花种子留在仓库里种不下去,这是多揪心的事啊。正是由于这些粮食收不进来,春花作物种不下去,明年春上发生了饥荒,饿死了人,这难道不是太冤枉了吗?!
杜先谋听了陈柏青要抽回青壮年劳力去参加秋收冬种农活觉得有点为难,他想茅朝财肯定是不会答应的,他知道茅朝财的为人,在茅朝财看来,“大办钢铁”是目前党的中心任务,任何工作都要让路。他不管你稻谷和番薯这些“芝麻绿豆小事”,烂不烂掉这些稻谷和番薯,以及种下种不下春花作物对中心任务来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可管不得你这么多的。所以,在杜先谋的心里此刻尽管不想去违抗陈柏青,但鉴于当前的处境,茅朝财是他在“炼铁场”上的“顶头上司”,没有茅朝财的许可,他是不能把队里的青壮年劳力调离“炼铁场”的,他脸上显露出为难的神色。陈柏青看到了杜先谋有为难的样子,知道他下不了这个决心,他没有胆量敢违抗茅朝财,他也做不到宁可牺牲自己的名利去为队里谋利益,他理解他的难处,也体谅他作为一个小小的“组长”不可能为了“队里利益”去冒犯目前红得发紫的茅朝财。不过,此事是关系到全队队员的“生死攸关”问题,他是绝对不能动摇的,于是他就对杜先谋说,抽调队员这件事是一定要办的,我作为队长,不但有责任要把队员们辛辛苦苦种下去的作物都收上来,而且还要为全队男女老少的吃饭问题负责,古人说得好,民以食为天嘛,我这个当队长的可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呀,如果稍作犹豫就会错过了这个宝贵的收获季节,势必要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我将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当然,我出于这样的考虑不只是为了全队人免受挨饿,也是为了包括我自己全家人在内所有人在明年发生春荒时不至于被饿死,当然也包括你的全家人在内。老杜啊,人活在世上,生命是最最重要的,如果失去了生命,其他任何东西就没有意义了。你说是吧?不要说现在动用了这么多的人去炼铁,花了国家和老百姓这么多的宝贵财富,至今还尚没有炼出任何像样的、真正的“铁水”出来不说,就算是以后能真正地炼出“铁水”来,如果我们人都饿死了,我们还要这些“铁水”干什么?不过,话要说回来,我此举也不想为难你,也不想你与我去共同分担这个责任。我要把这么多的队员抽回来,如要经过茅朝财同意是绝对行不通的,他肯定不会答应。所以,我们只能用“先斩后奏”的办法。在他发现了这么多的人被抽调出去以后,他就没有办法再把这些人拉回去了。不过,他必然要把这口气出到你的身上,斥责你为什么没经过他的批准就把这些劳力抽调出去?你不必担心,你已经把这事完全考虑周到了,当他责问你的时候,你就可以这样回答他说,陈柏青是我们的生产队长,队员能不听他的话吗?他要把队里的队员抽去参加秋收冬种农活,我能有什么办法?再说啦,他是在昨天晚上就把这个任务布置好了,他亲自出马,主动地到每个队员家里去,叫他们在明天早上就不要再到炼铁场上去了,一律去参加秋收冬种工作。我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一点也不知道他在晚上会这样地去布置任务,我是在今天早上到这里上工以后,才发现这么多人没到这里来上工才感到有点奇怪。于是就问几个知情人后才知道发生这件事的,你叫我有什么办法啊?你这样一说,他茅朝财就无计可施了,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再来批评你,你也就没有任何责任了。当然,我知道茅朝财是绝对不会就此罢休的,他必然要把“这笔账”记到我的头上来。这没有关系,我早已准备好了。你也知道,自从“大跃进运动”要我上报“万斤亩产”以来,这个“窝囊气”我已经受够了,我与他之间的争辩是不可避免的,我怕他什么?大不了把我这个队长割了,我对这个队长已经没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因为我再也不想再把这个“窝囊气”再忍受下去了。只要能把这次秋收冬种工作做完,我已经心安理得了。我这样做法,你总可以打消顾虑了吧?
杜先谋听了陈柏青这样推心置腹的话后,心中深有感触,他对陈柏青这种为了队员们的切身利益而敢于牺牲自己的这种可贵精神深深地感动,他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他觉得,陈柏青既然把话说到这样的份上了,我难道还有什么好推托的吗?再说,他陈柏青这样做也是为了全队队员的吃饭问题,也是包括他自己全家人在内的所有全队人的生死攸关的问题,他能三心二意地对待他吗?于是他就表示听从陈柏青的意见,同意陈柏青这样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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