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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殇》连载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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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山张为礼 发表于 2012-1-12 08: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跨系的、大放大鸣演讲会在大礼堂进行着,大多数的中文系、历史系和经济系的学生都来参加聆听演讲会。
白云决定在这次演讲会上发言。去年,学校举行学生会换届选举,这次选举中的举措与历届的民主氛围大相径庭。此前,候选人的名单在选举前由各系学生的充分酝酿,经过各系协商后再筛选定出名单,最后在会上进行差额选举。而这次选举候选人名单未经各系酝酿就由选举筹备小组直接提出,而且是等额选举。选举方案一公布后,就遭到各系同学们议论纷纷,普遍持反对态度,都认为这样做是太不民主了。但选举筹备小组却一意孤行,根本就听不进同学们提出的意见,对选举办法拒不作任何的调整。为此,白云曾与当时担任选举筹委会负责人的朱百雄进行过一次“激烈的交锋”。
白云是一个深受民主熏陶的人。她有一个伯父在香港经营着一家服饰业,拥有十几亿的资产,被称为“服饰王”,在香港也可算是一个风云人物,在大陆内地也颇具名气。在每年暑假,她总会受到这位伯父以及堂妹之邀去香港作一次休假旅游。有一次,她跟随着她的堂妹一道去参观著名的香港Z大学,她的堂妹是该校的在校学生。她在该校中的所见所闻真使她大开眼界,特别是该校的学术气氛和民主空气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头脑里。回来以后,她与父亲谈起在香港的见闻以及自己的感想。父亲笑吟吟地告诉她,我们这里现在是不能与香港相比的。我是一个过来人,现在与解放前相比要好多了,随着社会的进步,民主的气氛会慢慢地好起来的。不过,民主这东西既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也不会从救世主那里得到恩赐的,是全靠我们大家去争取而才能得到的。纵观我们中华民族的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封建主义统治中国的历史就有三千多年,要想改变这种封建传统观念是极不容易的。伟大的“五四运动”,使我们看到了民主的曙光……
白云就在这种民主氛围的熏陶下,具有当时一般人所没有的民主觉醒意识,她对于此时此刻的学生会选举中极不民主的做法当然是深恶痛绝的,所以,她就义不容辞地带领几个同学到选举筹委会去与朱百雄交涉。
她(他)们走进朱百雄的办公室后,白云就开门见山地向朱百雄提出:“朱书记,我们几个同学今天是来向你提一些关于选举方面意见的。我们南苑大学历来富有民主传统,各项选举活动都是相当民主的,今年的学生会选举为什么要改变以往的做法,不允许进行差额选举了?多几个候选人,让我们在选举时有个选择的余地究竟有什么不好?”
朱百雄是一个熟练的政治掮客,对于白云等人反对等额选举活动早有所闻,所以他面对她的突然质问不但没有露出一丝惊慌,心里反而嘲笑白云们这些乳毛未干的“冒失鬼”竟敢贸然前来冒犯我这个作为选举筹委会负责人,你们是不是还太嫩了点?他显然是有充分思想准备的。他此刻心里尽管对白云充满忌恨,但在表面上却还是装出一付无动于衷的样子:“什么叫民主集中制,你们懂吗?”
“我们怎么会不懂民主集中制,民主集中制难道就只要集中而不要民主了吗?就可以把民主抛到一边了吗?”白云并没有被他的“大帽子”吓倒,针锋相对地回敬朱百雄。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学习过毛主席关于民主集中制方面的论述。他曾经说过,民主集中制就是在民主基础上的集中、在集中指导下的民主。我们现在的选举办法就是在集中指导下的民主。”朱百雄企图搬出毛主席的话来压倒白云她(他)们。
白云对于朱百雄的“脾气”是一清二楚的,并对他可能会出现的各种伎俩也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所以,她也处惊不乱地继续与朱百雄周旋:“朱书记,你作为一个政工干部对于毛主席的论述当然是相当精通的。不过,我今天还是要冒昧地问一下,你是否还记得在1945年7月1日毛主席与黄炎培在延安时谈话时的‘窑洞对’内容?他说过,只有充分发扬民主,才能避免‘人亡政息’!”(附:“窑洞对”就是指黄炎培在窑洞里问毛主席,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中共如何跳出这个周期律的支配?毛主席当时答道:“我们已经找到了新路,我们能跳出这个周期律。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起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
朱百雄猛不防白云会如此如此精通这个现代历史古典,竟会拿出“窑洞对”来对付他,看来她是作好充分思想准备的,如果小觑她恐怕会落入她的圈套,此刻还是小心一些为好。于是他在无奈之中只好搬出他的“常方宝剑”来:“选举办法是校党委决定的,我们只不过是贯彻执行党委的决定罢了,你们如果有什么意见就请你们到党委那里去提吧!”
白云她(他)们不防朱百雄会马上耍出这种无赖的手段。看来这个人并没有多少过硬的本领,平时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我们只不过“交锋”了两个回合,他就不战而败挂起免战牌来了,真是不堪一击的家伙。但对于他这种“以守为攻”的策略却一时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因为白云马上清醒地意识到,朱百雄本人是党委委员,党委肯定是支持他的。如果她们现在立即到党委去反映问题,不正好中了朱百雄的圈套?于是,白云与同来的几个同学在离开朱百雄的办公室后就商量了一下,都认为此事暂告一个段落为妥,也只好不了了之,留下一个意犹未尽的憾事。
整风运动是向党政提意见的最好机会,白云当然不会轻易地放过它。近来,揭露朱百雄种种丑恶表现的大字报虽然已经很多,但她还是觉得有必要把这个当年与朱百雄没有了结的纠葛重新提出来,才能释除这个心中之郁。于是她就决定在演讲会上发言,对当年不民主的做法提出批评。
白云的演讲引起同学们的浓厚兴趣,台下一片肃静。无论是她讲演的内容还是她讲演的姿态,都吸引了众多的年轻的学子,并赢得了广大同学们的赞同。她语气平和、态度认真,措辞得当,既不用刻薄的语言,也没露偏激姿态,但言辞锋利、说理透彻、据理力争,神态显得十分认真、诚恳,再加上她的抑扬顿挫、清脆悦耳的语音,确实倾倒了大多数听众。在她发言的精彩之处,不失时机地爆发出阵阵热烈的掌声……
司马青自然也参加这场演讲会。在白云上台演讲的时候,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几乎屏住呼吸地听着她的讲演。他极为欣赏她发言的姿态,也相当赞赏她对民主的不懈追求,当然也极为敬佩她的勇气和胆略,他情不自禁地与同学们一起用热烈的掌声来回报她动人的讲演。
接下来的发言同学,大多数人都言辞激烈、态度激昂,都充满“火药味”。也有几个同学用热嘲冷讽的辛辣言词去痛击那些阳奉阴违、投机钻营之徒,以达到把那些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后的快感。会后,从同学们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们都似乎浸沉在一种无比的兴奋和激情之中……
散会后,司马青步出会场。没走多远,他遇到林茂生。于是,他就与林茂生一道到草坪上去闲谈一阵。
他忽然想到朱百雄与他的谈话及自己准备写几张大字报来应付他的想法告诉林茂生。
林茂生听了司马青的话后不觉有些好笑,他怎么会如此鬼迷心窍,竟会用写大字报的条件与朱百雄做起“交易”来?他实在是搞不明白司马青会采用如此下策。他明明知道朱百雄的肚子里装的全是一些不可告人的肮脏东西,却为什么还要去听从他的意见?参加大鸣大放是响应党中央的号召,他朱百雄算什么东西,人家写大字报难道还要你出来动员不成?我看他是黄鼠狼拜年----没安好心!于是,他就对司马青说:“你相信他了?”
“我怎么会轻易地相信他,我难道不知道他这个人的底细?不过,现在是整风时期,他作为党的总支书记的身份找我谈话,希望我不要有思想顾虑,应该像大家一样,要积极地投入到整风运动中去,我总不能一味拒绝。再说,我好歹也算是一个共青团员,是党的助手和后备军,我能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吗?”
林茂生听了司马青的话后,觉得也无理反驳。不过,他仍然不相信朱百雄此举是为了关心司马青。林茂生的心里相当清楚,朱百雄是一个琢磨不透的人物。司马青的复杂家庭背景,一直是朱百雄搞运动时期的觊觎目标,这其中是否有一种不可告人的阴谋或者是另外一种难以韬晦的隐情?他想到这里,觉得自己有责任向司马青挑明此人可能有隐藏着恶毒的阴谋诡计!他自己倒并没有什么担心可言,反正已经豁出去了,我一家三代都是中农,历史清清白白,就是有人想抓辫子我也不怕。可司马青就不一样,像他这样的家庭背景倒是应该要小心一些为好。
“你参加大鸣大放、写大字报完全是应该的。不过我想,你早不参加、迟不参加,偏偏要等到朱百雄找你谈话后才决定匆匆地去参加,这是不是显得有点唐突?我不知你想过没有,朱百雄平常对你并不关心,现在却为什么突然地对你关心起来了?此人是不是有可能包藏祸心、暗藏杀机?”
“这我倒没有仔细地想过。”司马青坦诚地回答。
“司马青啊,近来我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开展整风运动以来,大鸣大放的意见愈来愈激烈,而从未见过党政部门对各项意见有过什么表态,却一味地怂恿鼓励大家对重大政策性方面继续提意见,这是不是算一种反常现象?是不是其中存有什么玄机?抑或是我神经过敏了?”
司马青对整风运动提意见一直存有思想顾虑,总认为言多必失,还是少说为佳,但还没有去考虑过这样一个深层次的问题:“这恐怕是你多虑了吧,既然要人家提意见,当然是愈多愈好,哪会有什么玄机呢?”
“也许是吧,但愿如此就好了。”林茂生诚挚地说,“不管如何,我看你还是小心一些为好,特别是属于敏感话题,千万不要轻率地去发表意见。”
“我知道,衷心地谢谢你的关心。”司马青感激地对林茂生说。



司马青决定要写一张大字报,除了要向朱百雄兑现诺言外,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置身于整风运动之外了,因为他不能远远地落在同学们的后面,这与他的共青团的身份是不相称的,他极不愿意人家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待他。至于要写什么内容的大字报,究竟要写什么内容合适,使他踌躇了几个不眠之夜。他觉得林茂生说得对,千万不能写属于敏感的话题,对朱百雄这样的人是不能不防的。那么究竟写什么样的内容比较合适呢?他忽然想到了一次“英雄故事报告会”。
那是一次由学校党委组织的报告会,报告人是刚从部队转业分配到学校来担任人事处长的一个干部。此人到学校以后,一直没有脱下军装,少校军衔的“二杠一星”分外引人注目。开会那天,同学们抱着很大的兴致去参加这次报告会,相信这位身经百战的部队转业干部一定会讲出许多引人入胜的战斗故事来。报告会开始后,他首先在会上讲了几个零碎的、有关战斗故事的“大路货”以后,紧接着就夸夸其谈地开始讲述一个“杀人故事”。人们注意到,他在讲述零碎战斗故事时显得没精打采,但当他一开始讲述杀人故事时就立即兴奋起来,像注入一支兴奋剂似的。他眉飞色舞、津津乐道地描述这个“引人自豪”的“杀人细节”,有时还手舞足蹈地站起来表现一番。由于他讲得太激动,嘴巴旁边沾满着一片白沫。他说,在艰苦的抗日战争期间,他作为一个排长,正带领一班人马在敌后打游击战。当时队伍中有一个在押俘虏已经成为部队行动的累赘,他就决定杀了他。由于当时子弹极为缺乏,为了节约一夥“处决子弹”,就采取“砍头方式”来处决俘虏。
“用大刀砍人头这顽意儿真有趣。”他在讲台上开始眉飞色舞起来,“砍头可不比枪毙那样干脆,不是人人都可以干得了的。首先要胆大勇敢,其次是要掌握砍头的要领,这个要领可不是杀一次就能学得会的。”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一会儿,而且还用目光扫了一下会场,显得十分得意的样子。接着,他就开始把“人头如何落地”、“头被砍下后,头颈顿时收缩并随后立即喷射出一股鲜红的腥血来”等血淋淋的、阴森恐怖等场面描绘得淋漓尽致。他甚至还手舞足蹈地表现一番杀人的姿态。他还用一种十分得意的神气说,幸亏他此时眼快脚快地跌了这个死鬼一脚,否则,这股喷射出来的鲜血会把他自己染成一个血人……他如此“生动”的描述,不禁使人毛骨棘然,有几个女同学听了被吓得脸色苍白、全身不停地打哆嗦!那有这样的“英雄故事报告会”?会后许多同学都提出:此人是否有神经病?这次报告会真是大跌眼镜!
报告会后,司马青的脑子里一直翻滚着此人描述的血腥场面,不知是由于他曾经亲眼看到过叔叔被国民党杀害后的恐怖惨象的缘故,或者是出于对这样一种无聊的、违背人道主义精神原则的讲话的反感,他一直无法忘记这次报告会。现在,他忽然想起了它,似乎就难脱干系。他想,何不去提这个意见呢?今后如果再举行这样没有多少教育意义的内容的报告会,岂不是更加引起同学们的不满与反感,这对党委的威望是不利的。于是,他就决定写这个内容的大字报。他先拟个草稿,然后再用毛笔写在报纸上(当时都用报纸写大字报)……
白云从父亲那里得到一个非同寻常的消息:民主党派上层某个朋友透露给他父亲一个“绝密”消息,整风运动要发生“剧变”!她顿时觉得问题的严重性,她马上意识到她们父女俩在大放大鸣期间已经提了不少意见,而且是属于比较敏感性质的问题,显然是难脱干系,心里感到极为紧张与不安。她忽然想到司马青。司马青在这个问题上还是比较稳妥的,他一直保持着沉默,从未发表过什么意见。看来,他的小心谨慎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过,她马上想起司马青在前几天好像同她说起过,他准备最近要写一张大字报,以应付一下运动的发展形势。于是,她就马不停蹄地跑到学校,想尽快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司马青,当务之急是使他尽快地改变主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是绝不能再写大字报了,否则后果就不堪设想!她跑遍教室和阅览室,却找不到司马青的影子。他会到哪里去了呢,是否会去大字报栏?于是,她又急急忙忙地奔向大字报栏。当她大汗淋漓地奔到大字报栏前时,果然看到司马青刚巧贴好他自己写的一张大字报,题目是《这也算是讲英雄故事?》。她火速地扫描了这张大字报的内容,一种无形的恐惧和心脏的激烈跳动使她不能自制,她忽然觉得一阵头晕,身体不由自主地晃动了一下,要不是司马青动作敏捷地把她扶持,白云肯定是要倾倒在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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