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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起隆看了形形色色的、有的甚至可以说是触目惊心的大字报后心潮涌动,久久难以平息,这哪是对共产党提意见、帮助共产党整风啊,这明明是利用整风的机会揭露、控诉共产党的种种“不是”嘛,这些人的做法已经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了!依我看,这些狂妄的人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他们简直是头脑发热、忘乎所以了!他们难道忘了今天是共产党的天下?共产党能容忍你们这样无非作为吗?我们共产党是为了改进工作,开诚公布地、诚恳地希望大家能大胆地向共产党提出批评意见,以便在今后在工作上能克服缺点,改进工作,想不到你们这些人的头脑竟会发热到如此的地步,竟敢把共产党说得一无是处,你们这样的做法难道不是要想共产党下台吗?你们这些人真的是吃了豹子胆了?共产党的台是这样容易拆的吗?这是你们的痴心妄想!
从学校饭厅门口贴出的第一张大字报起,他就一直注目着局势的发展。他原先以为,写这些大字报的人是由于某些不满情绪而发发牢骚而已,现在看来,事情并不是那样简单。在“大放大鸣”开始的初期阶段,无论是社会上或是在学校里,大字报的内容多数是针对官僚主义、宗派主义和主观主义的,后来渐渐地把矛头转向“特权作风”,向“特权”猛烈开火,接着就更加肆无忌惮地对准了共产党领导和社会主义体制的问题了,这不是在明目张胆地想要推翻共产党的领导吗?周起隆此时真的不理解,党中央为什么还是这样无动于衷呢?难道没有察觉到这些人的险恶用心?难道还是一味地容忍他们这样的无法无天下去?他甚至还抱怨起这场整风运动来,工作上发生一些差错是难免的,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到发现的时候改了不就行了吗,哪有这样主动上门去讨人家来说自己“不是”的?现在倒好,这些人要爬到你头上拉屎来了,这不是活该吗?当然,他这种“埋怨”并不是出于对党的忠诚,而是出于他对自己的担忧。在选拔学校出席团代会的代表候选人时,他为了把自己的一个“心腹”拔上去,就必须要把一个已经内定的候选人“拉”下来,于是就做了一个“小动作”。虽然当时在小范围内有过一些“非议”,但他采取了种种手段以后,那些“非议”就渐渐地平息下去了。想不到几个月以后开展了“整风运动”,校内出现的第一张大字报就是冲着他来的,他当时确实是有点惊慌失措了,自己的这条“狐狸尾巴”一旦被人揪住不放的话,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幸好,一阵猛烈一阵的大字报把矛头直指“重大问题”,也就在无形中把“这件事”冲淡了,使他侥幸地逃过了这一“揭”,虽然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心有余悸,但毕竟是过去了。不过,他还是觉得不能对此掉以轻心,从目前的种种迹象看来,这些人的胃口太大了,他们不但要把共产党在工作上发生的缺点错误统统地揭出来公之于众,使共产党的威信扫地,而且还把目标对准共产党的领导体制以及社会主义制度,并对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提出了置疑。他们的企图已经是十分清楚了,这就是要把共产党领导赶下台!不过,他对这些人的痴心妄想并不感到威慑,因为他深信共产党是绝对不可能被他们推翻的,连拥有八百万军队的国民党都被打败了,难道会让你们这些纸上谈兵的秀才们推翻?问题是他现在猜测不透党中央的韬略,到底是“忍让”还是“欲擒故纵”?他想,不管“高层”采取如何策略,这些人得逞总是不可能的。须知,任何忍耐总是有限度的,如果这些人还要一味闹下去的话,肯定会引起共产党“翻脸”的时刻,到那时,你们这些人就要倒霉了!但是,究竟会不会出现他所预料这样的局势或到什么时候会出现这样的局势他是无法得知的,仅仅是他的“猜想”而已,就他自己的愿望而言,最好是明天早晨就立刻会出现这样急转直下的局势,把那些人一网打尽,统统抓进去坐牢判刑才解心头之恨!问题是,他目前的处境实在是太窘迫,简直是到了受煎熬的程度,像是度日如年似的,这与“肃反”时期过的舒心日子有天壤之别哪。那时候,只要发现某人有一点“辫子”可抓,他就可以叫他倒霉,就立即可以把他当猴耍,他顷刻间就会变成了“人猴”了,那可是多舒心的日子啊。想不到这些美景立时化为泡影,我们这些做政治工作的人遭人奚落不说,几乎是变成了“过街的老鼠”,遭人围攻,受人挨骂。回想自己当时权倾一方、风光一时的舒心日子以及那颐指气使的趾高气扬的态势,对照目前的窘迫,他对那些人真是有咬牙切齿的憎恨!他当然不甘心让这些人永无止境地这样无法无天地闹下去,一定要设法挫败他们的阴谋,但他又拿不出什么锦囊妙计来。他这几天来总是一直在思考着这样问题:党中央难道真的会这样软弱无能下去?会甘心让这些人无法无天地“爬到头上来拉屎”?他深信高层之所以对这些人“听之任之”是出于韬略,说不定是在酝酿“欲擒故纵”的策略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应该“未雨绸缪”地作好思想准备,必须要考虑今后的“行动准则”了,在这样汹涌澎湃的浪潮面前,我如果能以力挽狂澜的姿态,无畏无惧地、坚决地站在捍卫党的立场上与这些人对着干,这难道不正是表现出我不同凡响的、坚定的政治立场吗?这难道不是一次难得的、有关于今后仕途晋升的良机吗?对!我一定要毫不犹豫地按照这个“行动准则”去做,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哪,古人说得好,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嘛,或者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于是,他就立刻着手部署行动计划,他分别拨出了几个电话,叫他麾下的几员干将立即到他的办公室来来密谋。不多时,褚刚峰和陶沙浪就先后来到了周起隆的办公室。
周起隆见他们进来就立即起身为他们沏了两杯龙井茶并端到他们的茶几上。陶沙浪不同于褚刚峰,他既没具备褚刚峰做“驯服工具”这样的条件,也没有像褚刚峰出身于干部家庭这样的优越条件,他家庭出身不好,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政治上的“硬伤”。他的地主父亲虽然剥削过贫下中农,但在村里也没有留下过什么民愤,而且在解放前十几年就病死了。随着他父亲的去世,他家就很快地破落了,到解放时只剩下二、三薄田,土改时只评个“破落地主”。农会没有没收过他家什么东西,其实他家里当时也确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没收的。平心而论,他背上这个“地主”的家庭成分说起来实在是有点儿“冤”,他从没有享受过什么奢侈生活不说,就连进中学读书的经费也是由他的姑妈提供支助的。如果他没有那个经济条件较好的姑妈的话,不要说上大学就是进中学去读书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他是一个头脑机灵的人。他深深地知道,要不是他的学习成绩优秀,他是无论如何考不进北苑大学的,因为当时已经很注重家庭成分了。他心里清楚,在共产党领导的国家里,家庭成分就像一个长在脸上的“胎记”一样,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是“洗”不掉的!不过他心里也十分明白,共产党在强调“阶级成分”的同时也宣传“重在表现”,只要自己紧跟共产党的号召走,注重“阶级成分”的程度还是可以冲淡一些的。为此,他就一直在努力这样去做,无论在思想上或者在工作上,他不但比任何家庭出身不好的同学要积极上进得多,而且还比家庭出身好的同学还努力万分,无论是在政治学习讨论会上的发言还是参加打扫卫生、义务劳动,他总是样样带头,事事领先,不管大小巨细,自始至终乐此不疲走在最前面。也正因为这样,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回报”,最后得到了周起隆的青睐,把他选入《燕湖》组委会。自从“大放大鸣”以来,他就关注着形势的发展,他头脑里的思潮也随着这场政治运动的浪潮而汹涌澎湃起来!他冷静地分析了目前的政治形势,这种矛头直指共产党的大字报肯定不会持久,共产党是决不会允许他们这些人长时期搞下去的,因为这已经完全不同于整风初期那样的和风细雨的批评方式了,他们的胃口愈来愈大,说什么“外行不能领导内行”呀,“取消党委制”呀,“教授治校”呀,说什么“政治设计院”呀,“党天下”呀,等等。他们无非不是想把共产党赶下台吗?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我如能坚决地站在共产党的立场上,坚决地捍卫共产党的利益,这难道不正是表现我对共产党的无限忠诚吗?这难道不是说明我在大风大浪面前吗?这可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极好的时机啊!所以,在组委会处理顾维旋的《自由之践踏》稿件时,他就坚决表示反对该文在《燕湖》上发表。此刻,他心里明白,周起隆叫褚刚峰和他到办公室来,肯定是向他们布置重要任务,这又是他一次立功的好机会了。于是,他未等周起隆开口就故意发起牢骚来:“你们学校党委实在是太迁就这些人了。如果不是另有韬略那就是政治上的麻木不仁,怎么能容忍这些乌七八糟的人搞得满天乌烟瘴气的?周书记啊,你知不知道昨晚西语系召开的“三害控诉会”?顾维旋在大会上声色俱厉地控诉迫害他的罪行,台下的同学都被他打动了,有不少人还流了同情的泪水,场面真的相当感人哪。依我看哪,你们如果再不采取果断的行动去阻止这些人狂妄行动的话,你们党委恐怕就要被赶出学校了!共产党还要不要领导中国走社会主义道路了?他说得万分激昂,像是他要被赶出学校似的。他还意犹未尽不无遗憾地说,到那时,我看你们是后悔莫及了!
周起隆听到陶沙浪这般充满激情、掏自心窝里的话感到十分高兴。当然,他心里也清楚,陶沙浪是一个富有表现色彩的人,但这无关紧要,当前是太需要像陶沙浪这样敢于顶着风浪坚定不移地站在共产党一边的人,像他这样勇往直前的干将目前确实是不多了。他从来没有感到过如此受孤立的境地,想当初肃反时期,有为数众多摩拳擦掌的人拥戴在他的周围,只要他一声令下,麾下就闻风而动,去拿人当猴耍,谁还不乐意去当这种差使?现在可不同了,那些曾遭受过冤屈的人个个都站出来控诉喊冤,连那些没有遭到过整肃的人都还要站出来为这些人打抱不平,弄得我们这些搞政治工作的干部像“黄世仁”似的处于被控诉的对象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他何曾想到竟会出现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局面?如果不搞这场整风运动的话,这些人怎么会这般神气活现地舞弄起刀枪进逼我们的?这岂不是自讨苦吃吗?活该!现在吃足了苦头后总得要反省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了吧?问题是,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接到上级任何有关反攻的通知,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还要任其发展下去,到不可收拾的时候再站出来反击他们?连陶沙浪这样的人都猛省到这一点了,高层难道会没想到这样的危险性?不会吧,凭他多年来的政治嗅觉和洞察力,共产党绝不会糊涂到如此的地步!
褚刚峰虽然没有去参加昨晚西语系举办的“三害控诉会”,但他在当晚就听说了大会的有关情况,他感到相当担忧,这样无法无天胆大妄为的举动如不及时制止任其发展下去的话,这些人肯定会愈来愈猖狂,其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当他观看了顾维旋的《烈火》大字报后,他觉得这完全是一件“反革命事件”,如果“事件”出现在肃反以前的话,那顾维旋肯定要打成彻头彻尾的反革命分子,并立刻被逮捕判刑!可现在,没有去管制他不说,还让他继续情绪激昂地控诉共产党的错误呢,他真的不能理解这到底是怎么一位事啊?其实他早就嗅出这个反革命分子的气息了,就在他的《自由之践踏》一稿中就露出了狐狸尾巴了,如果不是他们几个人竭力反对的话,他的阴谋早就得逞了。形势发展已经相当明显,当时同意发表该文的章天迅、凌云、杨路平这些人,不是已经正在与顾维旋这帮人同流合污了吗?这叫做原形毕露!回想起来,这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斗争!常言道,无风不起浪,学校里之所以会出现目前这样惊涛骇浪的态势,难道不是由于月前饭厅门口贴出的第一张大字报所煽动起来的吗?如果没有谭英华的“公开信”,也许不会有章天迅的《吹响时代的号角》;如果没有章天迅的《吹响时代的号角》,那后来铺天盖地的大字报会出现吗?当然,学校里的政治气候与社会上的大气候是相呼应的。社会上和学校里的这些人本来就是一丘之貉,他们巴不得把共产党推下台,他们配合得如此默契,如此里应外合,说不定他们在暗地里互相联络,像“胡风反革命集团”的同伙那样搞有组织、有纲领、有目的、想把共产党赶下台的一群反革命分子!他作为一个革命者,对此应该是要高度警觉。今天,周起隆叫他到办公室来,可能对他有所指示,有所布置,他想,在这样严重的紧急关头,为了捍卫共产党,为了保卫社会主义制度,他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他在陶沙浪表明态度后,他也发表了上述的看法,以表示对党的一片忠心。
在褚刚峰表态以后,他就谈了自己对当前形势的估计。虽然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接到上级党组织的任何有关指示,从党报的姿态来看,还是在一味地鼓励继续大放大鸣,继续向党组织提意见,还没有任何要“收”的样子,但他还是有点故弄玄虚地对褚刚峰和陶沙浪说,共产党绝对不会退出学校,也不会放弃社会主义制度,当然不会让反对社会主义革命的人得逞,现在是考验我们的时候了,我们切不可动摇革命意志,我们一定要站稳无产阶级立场,与反对共产党、反对社会主义制度的人坚决的斗争到底。你们不但要自己带头敢于同这些人作斗争,而且还要组织一批忠于革命的人,共同与他们作斗争!只有在党还没有公开号召我们要向他们这些人作斗争的时候我们就主动地站出来捍卫党组织,才说明我们才是真正的共产党的坚决拥护者,你们说对吗?
褚刚峰和陶沙浪听了周起隆的指示后大受鼓舞,都表示一定要站出来反击这股黑风。陶沙浪忽然想起一条消息,听说鼓噪一时的R大学学生令系铃又要到我们北苑大学来演讲了。听说她已经两次到我们学校来看过大字报,她还说我们学校的大放大鸣是走在首都高校的最前列,她还说她看后深受鼓舞,要动员其他高校向北苑大学学习。可见,她“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们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周起隆听了陶沙浪这个消息后,觉得问题的确相当严峻,目前这个令系铃是一个煽风点火的能手,绝对不能小看她啊。如不保持警惕并及时做好充分思想准备的话,她的阴谋就会得逞,已在我校燃烧的这场“火”在她的煽动下肯定将会烧得愈来愈旺,我们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于是,他立即就向褚刚峰和陶沙浪面授机宜,布置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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