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6)
日子又开始平静地流淌。耶若还是经常地来找彧或。只是我不再回避。这也是一个善良而聪明的女孩,而且还是自信的。她身上弥漫着因自信而散射的微微的神秘而充满诱惑的光芒。金黄色的光晕。是让人情不自禁地喜欢的,不设防的,任她的微笑长驱直入地进驻心底最神圣的幽潭。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最终纠结在一起,错综复杂。事情的发展总是以我们无法抗拒的力量向前推进,命运以她既定的星象在那边幻化万千。我们三个成了朋友。我。彧或。耶若。
但是时间并不抹平曾经的是是非非。它只是毫无表情地将过去毫发未动地贮藏在一个真空的盒子里,过去的身上千疮百孔,时间便拿今后发生的事情来给一个又一个的伤口弥补。直至完美而健康。但弥补的裂痕依在。时间就是如此客观而公正的。
耶若不时地带来星海的消息。一个又一个灰色的片断,在脑海中过映成哀伤的画面。我的心也因此沉重和悲伤。
他过得很不好,甚至颓废。整天心不在焉。被老师叫起回答问题,或者一句干脆的不知道,或者望向窗外远处的天降岩一言不发。总是一个人。离群索居。让篮球也受了伤,沁出萎靡的味道。彧或听着这些话,总会紧紧握住耶若的手。低垂下眼睑,泛起两眼潮湿的雾气。耶若用询问的眼神望向我。我别开脸,耸起双肩,一脸的木然。
一个男人的失落就这么轻易地将我们三个人的情绪串将起来。
在路上,我遇见放生。那个不知道什么原因喜欢我的男生。他的爱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下如一股汹涌的暗流,寂寞而浓烈的。
我忽然朝他微笑。像一朵绽放的美丽的舒服的花。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显然地他被我的微笑鼓舞,犹豫的脚步忽然间坚定地朝我走来。
到操场上去走走好吗。他用不经意的语气问我,甚至没有期待的。里面是一种本能的保护。
好。我一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铺着黑色煤渣的跑道上已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做四百米椭圆形的散步。有时候我会喜欢这个学校。喜欢这些优雅安闲的散步者。在他们的身上可以嗅到淡然的贵族气息。
你——一直在不开心。对吗。
嗯。我不打算隐瞒。
没有办法改变吗。
没有。
或许你可以试试。比如安慰。
没用的。善意的谎言会让人陷入更没有出路的绝境。
你似乎总是照顾着自己的情绪,而对他人熟视无睹。
大概吧。我笑笑。
为什么呢。你知道这样会带来伤害。
因为我无法对别人的情绪负责。事情因为各种已在的原因而发生,并客观地存在。如果一个人不在乎,那么什么事也可以没有发生。去在乎,外力再强大,也无法摧毁和抚平已滋生的感觉和涟漪。
可是关心和安慰还是会给阴霾的心情带来阳光。人与人之间需要彼此的感情来慰藉和填补心中龟裂的渴望。人并不坚强。相反。是极易脆弱的。
因为人总是妄想将希望和光明寄托在别人身上,所以才会越来越脆弱。不堪一击。
没有牵挂没有担忧,会不会太过于寂寞和空无。
习惯了就好。否则会增加伤害。伤害比寂寞更让人感觉沮丧。
你的话令我丧失判断。呵呵。放生自嘲地笑笑。
我忽然间感到一阵心悸的动容。我惊奇地发现放生的爱从不曾给我带来压力。他总是如此宽容的,不尖锐的,在一旁注视着,默默地陪伴着我的一言一行,无私地只释放出温暖的让人放松的味道。同时把所有的失落和忽视背负起自己默默地咀嚼。苦涩而芬芳。
你在想什么。放生关心的声音温存地传来。
你让我感动。我真诚地说。
是吗。我——放生局促不安起来。脸潮红而肿胀。手尴尬地不知道需要放成怎样合适的姿势。
我懂的。放生。你不需要说什么。我什么都知道。这一刻,我想我是温柔的。
放生一怔。所有的不安开始慢慢地褪去。他沉默了很久,期间脸上的表情迅速地瞬息万变。最后。他小心地说,谢谢你。
我理解地点点头。
暮色四合。侵入的黑暗似暗色的海洋,包容下来自高山、平原、丘陵、山地所有不同地貌的水流,带着原发地的独特气味,在咆哮着奔入海洋的一刹那间娴静。
中部(7)
我一直没有再遇到星海。或者我真的让他迷茫和不知所措。这个拥有阳光般情感的男生,是这样的纯洁的。耶若还是断断续续地带来关于星海的讯息。我依旧一脸的木然。彧或依旧的揪心。后来,我会偶尔地撞上彧或和星海在一起的画面。完美而暖人。心却不自觉地疼痛起来,像被一只粗糙的手紧紧地无情地攫住。彧或的脸上渐渐出现苍白和坚定。像一个义无反顾的决绝的斗士。彧或什么也没说。我用沉默注视着她日益深沉的苍白,知道有一些事开始在不可抗拒地慢慢接近。我感觉到了命运的重量。
这一段日子大家过得都不好。表象下是一座休眠的火山,在不可预知的未来喷薄而出,带来绝望的毁灭的力量。于是耶若提议外出走走,去踏春的尾巴。
五月末的一天,阳光已经很骄灼。生命的迹象蓬勃和充满活力,血液里的躁动鲁莽而固执,弥漫成无边无际密不透风的猖獗的绿色,迎面扑来的一种震撼。是还未成熟就想燃尽毕生热情的野心。如同这个年龄的我们。
我们手挽着手,走出校门往东去。道路是旧时的黄泥路。干燥地扬起粒粒的粉尘,调皮地往鼻子里钻。路两边是大片大片油葱葱的稻田,湿漉漉地弥漫着甘冽的清香。我走在中间,左边是耶若,右边是彧或。突然间我想起自己的童年。那些在阳台上趴着看村里孩子在路上自由嬉闹的孤独,那些孤单的角落,还有在操场上踮起双脚渴望温暖的阳光。这一切遥远而清晰,在我的脑里如水般微微地闪过。现在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人,开始有了生命里最爱的和最重要的人。如同现在,我感觉幸福。是我向往的那种。但,
我真的自私地不想让这种幸福的安谧被打破。耶若的声音还是关切地漂来。
彧或。最近好吗。
嗯。不算太糟。
不要太勉强自己了。强扭的瓜毕竟不甜。心寒,你说呢。
嗯。我事不关己似地点点头,目光涣散在前方的空洞。
我清楚。但我更希望把勉强称作努力。人的努力是没错的,旁人应该敬佩。彧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投向我,里面不轻易地泄露挑衅的快感。
心像打碎了一地的花瓶,是无处遁逃得尴尬。我承认自己是脆弱的,甚至没有勇气去联想彧或的努力。每每无意中撞进他们一起的画面,心会莫名地抽悸和疼痛起来。完美而幸福的色彩和气氛,让我狼狈。我觉得我的存在就是一个扼杀美的刽子手,在历史的泥流里遗臭万年。星海脸上的失落和彧或的强悍的执著如此悲壮、炫丽。让我晕眩。
寒。想了解我最近的生活吗。
不。只要你认为你所做的能让自己快乐和满足就够了。事情本身毫无意义。我本能地逃避,但彧或已决定让我无路可逃无处可避。
他不快乐。我又怎么会快乐。他过得很不好。因为我不知道的原因。他一直沉醉在消沉和颓靡中,甚至连打球的时候都心神不宁。原先天成中学被奉为的篮神现在竟然可以被一个刚学篮球的新手打败。你看到过他现在的样子吗。邋遢、颓废、苍白、平庸,原先的阳光和英姿都已荡然无存。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你肯定知道的是不是。请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我一直陪在他身边,一直问他原因,但他什么也不说,连反应都没有。我的心好痛。好痛。你告诉我啊!
求求你。彧或拉起我的双手,虔诚地握在胸前。她知道我是操纵整件事情的神,她可以从我这里获得出路和幸福。可是为什么。我所有的声音停滞在了喉里,无法向彧或宣读她的判决。我只能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她的灼热殷切的目光逐渐熄灭和寒冷,看到她眼里出现失落和绝望,看着她婴儿般浓密的睫毛缓缓地覆下无神疲备的双眼。除了怔怔地看着,我什么事也做不了。
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不肯告诉我。为什么。彧或失控地开始喃喃自语,脸上逐渐浮现出激动的红潮。突然地她甩开我的手,没命地朝一旁的稻田奔去。瘦弱而摇摆的身躯在无边的绿色中渐行渐远。
彧或!我突然清醒过来。我知道自己能给她想要的所有答案,我知道自己是可以拯救她的唯一人选。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面对她的焦灼和渴望我会保留和不愿。这对彧或是多么残忍和无情。原来我竟是用如此的方法让自己最爱的人去绝望。
我撒开双脚朝彧或的身影追去。横过来的一只手拦住了我的去路。是耶若。
不。心寒。让她去发泄。这段日子她过得太苦。让她去发泄,不然她会崩溃的。现在她最需要的是这个。安慰对她没有任何意义现在。
为什么会这样。耶若。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我走过去,无助地抱住耶若瘦小而温暖的双肩,终于崩溃地哭出声来。所有的压力和矛盾已经酝酿成今天无可遏制的爆发。两个花季般的少女,因为一份脆弱而执著的爱,在春的希望里肝肠寸断。
中部(8)
在一块荒芜了的田地里长满了一片杂乱而芜蔓的野草。碧绿盎然。我们于绿色的中央,抱腿而坐,朝向彧或消失的方向。头顶上是万里无云的醉蓝,纯粹的让人觉得自己的罪恶。周围是无边无际的绿,一直向四周延伸着没完没了,令人不期然地惶恐起来。汹涌而来的绿浪似要吞噬下所有阻碍它的存在,我们的身躯,我们的灵魂,我们的爱。而彧或。于绿的漩涡中央向我们款款走来。我飞奔过去,紧紧地抱住她,似握紧一颗支离破碎的心,稍一松手,就会被摔得身形俱灭。彧或的身子无力而单薄,却是异常的平静。
彧或。对不起。
不。寒。什么也不要说。不要说。我明白的。是我逼你了。寒。对不起。我疯了。失去理智了。把自己的痛苦毫无道理地扔到你的肩上。在那时我快要崩溃了,这一段日子压得我无法承受生活的重量。如此残酷而无情的。寒。我好累,真想有一个人可以背过我的重负,让她帮我承担和化解。
彧或。别说了。我的心在痛。你何苦。
不。彧或坚定地摇摇头。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要走到底。无论毁灭还是重生。这是我选择的。心甘情愿。
彧或。他会回头的。他会回头的。他一定会回头的!我放声痛哭。为了彧或的绝然。为了彧或的傻。为了自己最后一丝希望的幻灭。
什么都不要说了。好么。你曾经说过的,我们是两条互不交集的平行线,向各自的方向延伸。其实你什么也不知道,而我却迁怒于你。真的对不起。可以原谅刚才的我吗。寒。
无所谓原谅的。我懂。
到底是谁原谅谁,都已不重要了,因此也不必刻意地去想清楚。我最终选择了手背的伤口,只能让手心的肌肤慢慢地腐败溃烂。但这一切也都与彧或无关。这是我的选择。心甘情愿。
是两条互不交集的平行线,但为爱而燃烧的热浪已经灼伤了彼此。我们在彼此的伤口上,选择了各自的执著和坚定。
耶若在远处淡然地站立。微笑。
生活一下子轻了下来。像破茧而出的飞蛾留下的空壳,轻灵却是珍贵。所有的又归于平淡。曾经燃起的火焰像是梦里一场绚丽的烟花,缤纷过后是一空感动自己的回忆。
没有人知道那天彧或一个人跑开后去了哪里,想了什么,也永远都没有人会知道。每个人都守着自己神往的美丽,坚持在自己的战场上,身后是悲壮凄美的红霞,烧透半片苍蓝的天空。
中部完
恍恍惚惚间,就站到了高二的尾巴上。周围的空气莫名地躁动起来。有向往,有压抑,有兴奋,还有悲哀的。楼下的高三年级门口,总是会有晃荡晃荡的身影,像是被书的模样,脸上却是一脸茫然。无神的瞳仁翻向刺眼的天空。开始有人驼着一捆一捆的书放在自行车的后架上安然地离开。是没有言语的画面。一切的恩怨、爱恨、腥甜、苦辣都在那一刻悄然幻散了吧。毕竟我们曾经只是在年轻,没有真正记仇的年龄,有的是些敏感、虚荣、惶恐和百无聊赖的枯燥。只是想有一个依靠,想有做一件事的理由。明知是一份幼稚,明知是似水年华,还是义无反顾地去轰轰烈烈。就是年轻,才有这份盲目和受伤的资本。文悄然地落座到我身边,脸上是电影散场后呈现的落寞。她似乎什么都不想说,只是望向排在我书桌上的书,双仁里找不到任何的影像。
文。我轻轻地呼唤她,像是摇醒海底沉睡的人鱼。
嗯。
看看书吗。
好。
我随手抽出一本宋词,放在文的手上。文接过了,漫不经心地翻。一页。一页。是书清脆的折痕声。
心寒。文猛地合上翻过了大半的书。
嗯。我心里知道,她是一个字也没有掠过。
又是一批高三毕业生。
嗯。
时间真是快得不可思议。
嗯。
唉。到了大学不知道回忆起现在会有什么。
文。你想说什么。文总是这样。羞羞怯怯。希望别人替她把话说出。
文一窘,脸又微微地红了起来。过了半晌,才缓缓地说,心寒,如果有一份感情,可以在此刻释放吗。
呵。我用脸上的肌肉绽开一朵微笑。文。你有足够的坚强去承受释放后的后果吗。
这个。我没想过。文抓抓脑袋。纯真而可爱的模样。
马上就是我们高三了。你们是要考大学的。你认为自己可以胜任经营这份感情吗。不要因为孤独的理由或是为了寻找依托的理由去表白。表白要因为真正的爱。表白后就要义无反顾。你可以吗。
我。不知道。文很坦白。脸上的红晕又深深地熟透下去。
那就不要了。其实不是每一份感情都要有所交待的。回忆也是一种美丽的方式。
嗯。
我拍拍文的肩膀。似乎在给予她鼓励。
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我一字一顿地说,你—们—是—要—考—大—学—的。四道如炬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投向我,像是要将我的念头烧毁殆尽。是前面的美马和一边的放生。我很无辜地笑笑,咧开嘴,露出牙齿的那种。他们彼此对望了几眼,又恢复原先的忙碌。我舒了口气。无意中瞥见文眼里一闪而过的抽搐。恍然间心里澄明如镜。
轮回。反复。反复。轮回。生活的面貌如此简单,简单成一只毫不稀奇的圆。没有起始,没有终结。只在阳光下,会折射出光线里的七彩。我的心因重复而疲倦,像一只徘旋了许久的候鸟,却怎么也找不到原先停靠的驿站。不要再受伤了。我向上苍卑微地乞求。文是如此善良的人,不可以被那些无谓的猜忌吞噬,不可以被宿命安排上一望无际的丛林,在丛林里迷路,周遭都是困兽般无法挣脱的绝望和痛苦。文应该有温暖而美丽的人生,有温存的爱,有平静的生活。如果可以让文快乐,上苍,我愿意听从您的任何安排。
天上的云彩蹁而舞,舞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是上苍的笑容。一道闪电击过不再挣扎和幻想的心,散发出生物死去后的焦烂气息,浓烈而阴郁。
命运的星象在此刻摆下了一盘半局棋。 加完分等下部:lol :lol 既然师傅说要继续更新,徒儿不得不从。那就继续吧。 下部将出现一个新的人物,很诱惑。
下部(1)
我硬生生地止住,瞧瞧四周,瞥见一个阴暗的角落便闪了进去。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星海和彧或的身影在那边轻轻滑过。有时候会在角落里失了神,觉得自己窝囊。因为爱去成全,我失去了潇洒,失去了一空温柔晶亮的星海。可却是心甘情愿。星海的脸上依旧阴暗,是那种死了的水死了的空气的阴暗。彧或还是一脸的苍白和执着,牢牢地守候着身边那缕失去生气的灵魂。又是一场无可奈何。彧或不是他的系铃人,因此惟有守候。
我知道,逃只是对结果的延缓,一厢情愿和自欺欺人罢了。到底。我还是撞上了,结结实实地,周围的空气随着颜料的干涸凝固成我们三个人的油画。
彧或。
冷心寒。
曾撕裂后留下的伤疤又爆裂开来,微微地露出胀满的鲜红。
出去呵。
嗯,你呢。
去买点稿纸。
哦。
那我先走。
好。
我挂着柔和的微笑,轻轻地从他们身边飘过,像一缕凋零的花魂。一个我放弃的战场,早已被万箭穿心,倒在卷起满地苍茫的黄土之上。
你真的要躲我躲到一生一世么。你当我是木头人,什么都没看到么。星海无力的手突然狠命地拉住我离去的身形,憔悴而嘶哑的声音里浸透挣扎和幻想。伤口在那一刻爆裂殆尽,疼痛的血流满整个心间。
看清楚。海。你的幸福在那边。
不!我清楚自己幸福的位置。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星海歇斯底里的模样,像个孩子。
哎,其实我们都是孩子,为了一颗酸涩的青果,迷失在无边的黑渊。
海,你也不明白么。我爱她,胜过爱你。
不一样。不一样的爱!
我抬抬手,不自禁的,拍拍他削瘦的脸颊,望着细长而上翘的睫毛下的眼睛,一个个字地说,失去的东西,已经是失去了。勉强找回来,也不是曾经的珍贵了。你只是沉浸在失去本身的哀伤中,不甘心放弃几经的拥有。星海,不要做一个怀旧的孩子,往前看,才有更完满的幸福和珍贵。放开我。好吗。
我轻轻拂开星海已经松开的手。无可挽回,但我们却得面对。
逝者如斯。
我已经不知道接下的日子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了。只是整日整日地缩在属于我的那个角落。我至少还有一个角落,来藏匿我狼狈的灵魂,不禁又觉得是幸福了。
下部(2)
临近期末,每个人都忙碌起来。没命地忙碌。只为那一纸不知道在证明什么的分数。我们就像一群被驱赶着的没有思想的羊。心寒。身后传来美马愉悦的声音,像阴翳的天空突然绽开一线灿烂的阳光。在这个时候能听到如此的声音,真是一种安慰。
坐。我抬抬头,招呼他。
喏,送给你的。美马从身后兀地捧出一束精巧的花。是那种在路旁、草地上、田野里到处可见的不知名的,盛开得如火如荼的黄色小花瓣儿的野花。像一个个盛开的太阳,充满力量和希望的。
是不是很丑。美马看着怔怔的我紧张地问。
不。很美。谢谢。我绽开笑脸,如手中那束花上灿烂的花盘。
是你第一次送花给女生吧。
美马的脸腾地泛上红晕,期期艾艾地说,吃完饭在操场上散步,远远看到这些盛开的小花,突然间浮过你忧郁的面庞。我想这几天你肯定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什么事,所以就采了些送给你,希望你能如这些花一样无忧无虑和快乐。
不。不用解释。这只能适合友情的花,我明白。
呵。美马抓着脑袋笑起来,露出干净而洁白的整齐牙齿。
心寒。
嗯。
你那天说的你们是要考大学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真的吗。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参加高考,不管结果怎样。它终是你生命里改变方向的一个驿站。
我会的。美马,到高三我会努力的。可是现在不要逼我好么。我没有心情。
好。我相信你的。你如此聪颖。美马说完,满意地离开。
呵呵。我咧咧嘴笑。有时候美马也会如我般聪颖的。
美马。我叫住正在离开的美马。
什么事。得意还是毫无掩饰地暴露在他黑瘦的脸上。
把这束花去送给文好吗。
嗯?哦。
美马接过花,朝偎依在阳台地问走去。
他果然是聪颖的。
艾文,送给你的。美马把花塞到文的手中,很镇静地离开。走了两步,忽地又回头。
谢谢你对心寒的一直来照顾。
这一次,真正轻松地离开。
但有的时候,他真的很木讷。
这多余的一句,不留痕迹地又将我踢入十八层地下的地狱。
每一朵花都有权利得到主人最珍贵的呵护,文就是这些花最合适的主人。
文不知从哪里淘来一个精致的细小花瓶,纯厚的墨绿色衬得小黄花野性奔放表现旺盛生命。文花了许多时间去照料它们,小心翼翼地浇水,小心翼翼地拿到阳台沐浴温暖明亮的阳光。更多的,是呆呆地凝望,眼里是一汪泄露的深情。
瑟风乍起,落红满径。
花注定是走向凋落的命运。文小心翼翼地拾掇起枯败的花盘,齐齐地夹在她鹅黄色的日记本内。一朵。一朵。一丝不紊。
就是这样的珍藏,珍藏起年少的一份思绪,珍藏起挽留在新建的一份爱。细致而柔软。干泽而芬芳。
也就是这种简洁而纯净的爱,已不是我能的奢望。
后来文与我一起外出,在路上,躲躲藏藏,终于寻了个话头叙说其日记本里的芳泽。
心寒。当初为什么叫他把花转送给我。
因为只有你可以很好地照顾它们。
哎。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文用平静的语气絮絮叨叨地述说起那一份汩汩的思绪。因为经常来我身边坐,很多时候会带来作业静静地在那里做。遇到不会的,当然不会来问我这个不专业的读书人,于是就找美马。美马永远是那种有求必应、耐心而温柔的人。慢慢地就成了一种依赖,会经常跑过去,蹲在他的桌子边上,像一只笼罩着幸福的小鸟。耳边回旋着他低哑而已带磁性的声音,心里便慢慢荡漾起羞涩的涟漪。
虽然是一份平凡而简单的爱,却也走得艰辛。你知道,心寒,女孩子总是善妒的,我也不例外。那时候,看到你敲敲他的背,他就拿过桌角已整理好的作业递给你的那份默契,心里总是莫名的难过和嫉妒。恨自己为什么就得不到他那样的温存照顾。想着想着就偷偷地掉眼泪,狠下心再也不去理你。哭过了,就清醒了些。回想起你们一直来就是那样子的,可心里还是舍不得的释怀。哎,女孩子的心,大概真的只有那么小,只容得下这么一点点。
虽是一点点,却是纯粹得让人不忍注目,生怕望久一点,就会划伤那一湖脆弱的甜美。文,真是难为你。
到底还是走过来了。庆幸自己没有做出会令今后遗憾一生的愚蠢抉择。当他把那束原本送给你的花塞进我手里的一刹那,感觉自己如此难堪和狼狈,恨不得跑过去把花狠狠地砸在你脸上。女孩子可以卑微而一无所求地去暗恋一个人,却无法忍受别人因此而施舍的同情和可怜。她们的爱靠的就是那份敏感和脆弱的自尊去支撑。特别是他临走抛下的那句,谢谢你对心寒的一直来照顾,心真是寒到了南极点上。他竟然在爱着他的女孩面前为了另一个女孩道谢,而这,根本就不关他的什么事。恨归恨,寒归寒,最后还是翻遍了整个小镇在一家小铺子上找到了那只细小的花瓶。付过钱抱于胸前,还是有种陶醉的幸福。不管是什么原因,毕竟是他送的花呀。望着那些花,我想了很多。花谢了,小心地拾进日记本里,那时也就想明白了。花到底会谢的,我们也到底会离别。离别后,那份爱到底会成为今后的记忆。你曾说过,回忆也是一种美丽的方式。为了一份今后的记忆而失去一份年少的友谊,是那样的划不来和不值得。友谊,毕竟是一辈子的事。
如此惊心动魄的经历,文始终用一种平淡恬静的表情叙说。即使心底是如何的暗涛汹涌,脸上是风平浪静的祥和。这就是爱,无关多少,无关深浅,无关平凡还是轰烈,无关得失、嫉妒、幸福,想开了,便放下了,放下了,便简单了,简单了,就平静了,平静了,也就最后幸福了。也就是这一念之差,有些人醉溺于昔日的良辰美景,宁肯在死去的记忆里去枯萎、腐败。比如星海。
下部(3)
滂沱大雨。上天在哭尽他一辈子的眼泪。到处都是水,来势汹汹,像当初白娘子为救她的许仙而发起的水漫金山。是突然地倾泻而下,恍若雷峰塔轰然倒塌的那一刹,白娘子自塔底幽然而出。如歌如泣的人蛇之恋,到底逃脱不了自古的悲凉。是不是天地间所有的真爱,都要如此的凄怨和绝望。
篮球叩击地面。一下。一下。地动山摇。似上帝的责难,在审判我心底最深处有罪的魂灵。球过处,地上溅起无数盛开的水花,追随着跳跃的红色身影,似一盏盏晶亮的莲台。转身。投篮。不进。再投。不进。转身。上篮。不进。再上。不进。
不进。不进。不进。
他的脸因为愤怒和忧伤而扭曲,呈现着困兽之搏的壮烈。已经知道最后的结局,需要不甘不愿的宣泄,哪怕不知为了什么,也要有一种方式来祭奠所付的热情和期望。
陡地,他用力地甩出手中的篮球,颓然地坐倒在球场的中央。灰暗的地面映起潋潋的水光,银色的雨柱疯狂地倾到在他漆黑微卷的发上,顺着削瘦的脸颊迅速地汇集到地面。他的红色,在灰蒙的天地间,是如此的脆弱和单薄,似寒风中抖瑟的火柴的火星,摇曳在即将的幻灭。
是一种绝望。无可挽回的绝望。
我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崩溃。
她款款地过去,走得像在进行一个仪式。庄严而高雅。她弯下腰跪倒在他的身畔,手中的伞覆盖过他的头发,虔诚地守卫着她受伤的神。
你看看我。看看我。
她拂手托起他失了七魂三魄的脸,无邪的瞳仁里是无限的温情。她说,
还有我。
你走!他粗鲁地一把推开她,手上的伞轱辘辘转了几个圈,停在远处的花坛边上。孤独而屈辱。
为什么来的人是你!为什么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却死死纠缠!他在咆哮,狠命地咆哮,似临死而又绝望的困兽。
我爱的人根本不是你!不是你!
我不管!我只管知道我爱的是你!我爱你!我爱你!你就是我爱的人,我生命里的一切!我在为我的爱付出,心甘情愿!无论你怎样,无论你在何时何地,我都一如既往地跟着你!即使你一无所有了,你还有我,还有我的爱!你明白吗!
他看着眼前没有退路的决绝,抬起头,带着生命里最后的一丝希望看向面无表情的我。许久。他炙热的眸子黯淡下去,拥过眼前的依靠,号啕大哭。在悲恸嘶哑的声音里,所有的过去都作了最终的诀别。
我用脊柱挺拔的力量目送星海和彧或相拥着离去,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我瘫倒在积满雨水的阳台上,浑身的湿漉已经唤不醒我麻木的身体和感觉,所有的故事都降下了属于它的结局的帷幕。
门开了。是放生幽怨如潭的眼神。他伸出手,说,
还有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许久,摇了摇头,兀自望向远处缭绕起山雾的天降岩。
只剩魂魄的天降仙女已经明白,她再也等不来她生命里唯一的爱人,被化成山石的岩。
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牵挂与抉择,我真正无所事事了。突然地失去依托,是一种惶恐。只好拿起课本学习。美马开始变得快乐起来,觅着空闲的时间就坐到我的旁边,殷勤地给我补习和讲解。不用转头,也能接收到文抿紧嘴唇的凝望。
已经是身心俱疲。我找不到力量来知趣和解释。许多事,在按着它既定的轨道旋转运行,我不是布下星象的神,我无能为力。
星海和彧或到底是善良的人,虽然各自怀着伤口的痛楚和忧伤,甚至还有愤恨,可他们努力着从我的生活里彻底地脱离开去。不知道是否快乐,不知道是否幸福,一股纠结的麻绳,散开了结,朝各自的方向延伸,自此不相往来。遇不着彧或,只在有时从窗口无意中看到走在远处的她,脸上是恍惚的淡定,光洁,红润,已经没有了苍白和羸弱。彧或开始健康。大概星海也会渐渐好起来吧。
我满意地回到座位上,拿出今天发的一摞试卷,用机械的思考来驱散一天淡淡的哀伤。
她不快乐,一点也不。直到那一天,我见到了她的爱,也见到了死神对我的宣判。我向她伸出手,伸出的是我希望给出的爱,带给她温暖和依靠。她望着我,是没有思考的望着,像是沉入了梦乡。许久,她摇了摇头,双目空洞地望向远处的山雾缭绕。那里,应该有她的记忆吧。我不清楚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她开始的努力只是排遣心情的方式。更多的时候,是在阳台上倚着蓝色的玻璃窗寂静。常常听不到上课的打铃声,常常由文去将她游走的魂灵引回课堂。那时的她,没有寒冷和尖锐,温和得像个孩子。可那样的她,却让人止不住地心疼起来,想把自己所有的热情和爱注入她的体内,哪怕因此生命枯竭,也是含笑和甘愿的。可是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月老不愿将属于她的红绳系上我的臂膀。我圣洁的女神啊,我该拿什么来祭奠你,取悦你,为的,只是你哪怕一刻的真心笑容。
我看得到放生担忧里的那抹心疼。可是。不是属于我的东西,我无权享用,维以视为不存在于眼前。 有些东西越是压抑就越容易喷发。比如:感情,力量等等~~
下部(4)
耶若突然来找我,挽着我的臂弯朝学校的后山走去。后山上有座塔,相传是古时的一名县令为了镇压这块人杰地灵的土地上的才气和灵力而建,后被推倒,这几年又矗立在县里重点学府的身后。事事如常,曾经的荒唐和禁忌可以因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被彻底地抹去。事事人为,只要觅到一个借口,到最后都可以心安理得。耶若和我坐在塔下一个临湖而建的小亭内。月明星稀。湖边的灯光洒上湖面,风过水涟漪。灯光也一粼一粼地漾开来,悠哉悠哉。
耶若没有说话,我知道她的顾忌和小心翼翼。原本不是她的事,一旦揽上了,便是尽量地缝合填补,希望谁都不要受伤,而不是更加的支离破碎。这样的人,大抵是热忱和善良的。
你都知道。不忍看到可爱的人煎熬,我替她击退她的犹豫。
嗯。
是彧或说的。
不全是。你知道,星海是我们班的。耶若是个细心的人,力求周全。
他们。好吗。
表面上,是令人欣羡的两情相悦。彼此寻求安慰,彼此小心翼翼。看到他/她,似乎就找到了一个可以快乐的理由,在共建的虚幻里,天真地以为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可在彼此的内心深处,谁也无法抚平曾经的烙印。彧或说只管爱他,其他都不计较。可女人的心到底有多大。星海说你已经成为了他永远的过去,可过去的刻骨铭心岂是一句话就可以淡淡隐去。他们就这样自欺欺人。星海偶尔的走神,彧或当没看见,星海当彧或没看见。可这样的没看见,事实上都是烙上了彼此的心间。没有坦诚的爱,不知道会担负多久。
我的心难过起来。到底,我还是成了他们的阻隔。而当初,我也以为会时过境迁。
谁都以为以后会好起来。彧或寄托以后星海会放下你,星海寄托以后会接受彧或。可是还有多少的时间可以以后,又有多少的耐心可以等到以后。彧或苦苦地撑着,星海也苦苦地守着,捱过一天是一天。
他们。何苦。
这也不是你的初衷,是么。
我想不到是这样。
他们奢望于以后,可我已经看到以后的他们必是两败俱伤。
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
我还能做什么。耶若。任何人都可以努力,独独我不能。你也不明白吗。
我明白。可。
耶若。我早已无能为力。
对不起。寒。已经有一个受伤了,我不想看到还有一个。
耶若的忧虑我懂,这也不是我的希望。成全是带来幸福,不是伤害。
耶若告诉我,因为长期处于低迷状态,星海被逐名出八月份的省际重点高中篮球争霸赛。自那天的雨中发泄后,星海再也没有碰过他视为第二生命的篮球,可还是会不自主地,经过球场时驻足相望。眼里的渴望,让心爱的人感觉心在被一把把地揪起,蹂躏成团。
或许还是可以做些什么。以所有未消散的残存的爱的名义。
下部(5)
夜的黑,还有星星在明亮。透过城市的缝隙望过去,俨然是童年里向往的童话。我斜着身坐在自行车的后架上。身边流过一拨拨的喧闹,渐渐地静谧下来,开始可以听见虫子在夜里的鸣唱,还有一阵我要等的脚步声。我看向他,不发一言的,只用眼神死死地锁住他移动的身影。终于,他不自在起来,转了个身,朝我走来。把他星辰般清冽的双瞳定格在离我鼻尖六厘米的地方。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从他好看的唇角边自由地溢出,毫不留情地钻进我的鼻翼。
你好像有事找我。
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交易。你凭什么。
凭你有能力办到。
这样自信?呵,我不禁好奇了。
我要你把苏星海的名字添进八月份省际重点高中篮球争霸赛的名单里。
你好像找错人了,去找我们的安西教头似乎更合适些。他咧咧嘴,露出洁白如贝的整齐牙齿。
不。不可以。苏星海不在,你就是球场上的主宰。
哈哈。聪明的女人。好吧,算被你看穿了。那交易的条件呢。
随你。
随我。就是什么都可以?
对。
太过于自信不是件好事。你不怕我会。比如。他的一只手不规矩地环过我纤细的腰身,他身上的体温和味道是种陌生的诱惑。是讨女孩子喜欢的。
我看他的眼睛,淡淡地说,你不会。
这样肯定?为什么。
否则就不会来找你。
他愣地怔了下,松开我腰上的手,推了车一把,说,好吧,聪明自信的女人,成交。记住你欠我一个条件,等我想好了自然会来找你。然后纠正你一个错误,即使苏星海在,我依旧是球场上的主宰。一星期后给你要的答案。
好。
那亲爱的小姐,再见。他把右手搭在左肩上,行了一个绅士礼,离开。
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问,你叫什么。
冷心寒。
暗夜。暗夜之神的暗夜。在黑暗的夜晚,什么都可能发生。他邪气地笑,跨上炫得晃眼的跑车,飞速地离去,一路上留下一声声响亮的口哨。
对星海的爱,我已经一无所有。唯一还可以利用的,是我的自己。我将自己出售,为爱献上最后的祭品。
暗夜是守信的,我又在阳台看到球场上活跃起的红色身影。斜阳柔和,彧或坐在边上,旁边是两只相依相靠的书包。如同主人的幸福。彧或抬着头,专注地看。清澈的双仁焕发着光彩,是爱情的光彩,让人晕眩。
我躲在墙角,辗过身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悄悄地滑落。也是幸福的眼泪。因为星海和彧或,我此生深爱的人,终于等到横过银河架起的鹊桥,可以重获人间的冷暖情长。
我的爱已经完满,再无牵挂。
下部(6)
杜鹃疯狂地扫荡小镇,随处都是张舞着的树。街灯惨淡,映上地面洼积的雨水,似吹皱的朱颜。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啼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
人间千古事,到底会云飞烟灭的吧。就像今天突然登陆的杜鹃,时辰过后,又不知该在哪里肆虐猖狂。
我穿着无袖的黑色棉布长裙,裙摆出绣着一朵暗红色的玫瑰正在吐蕊绽放。性感而妖娆。这是我今天的礼服,是暗夜在巴黎春天买的,小镇的纯朴容不下它绽放的热情。
暗夜一身洁白的休闲西服,优雅地驾驶着他的白色BMW。似一抹白色的幽灵,飘忽在空无一人的街面。
今天是我偿还的日子,在台风肆虐的夜晚,惶惶而不可止。我不自禁地想起两年前的今天,转过身,见到一个干净而英俊的男生,他的头发漆黑地微微卷起,细长而上翘的睫毛,脸上有柔和的阳光般的微笑。他对我说,我可以成为让你爱上的那位男子吗。我靠上他的肩,熟悉着他身上的味道和温度,问他,你叫什么。他说,苏星海。一个温柔的名字。他把我拥入温暖而稚嫩的怀里,用唇吻着我额前的发丝,说,我也希望你快乐,我的仙女。他握住我冰凉的双臂,落下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说,我如此爱你。他抬起头,炙热的眸子渐渐黯淡下去,然后嚎啕大哭。
我的心凄楚而苍凉。再是怎样的镇定和甘愿,在自己的记忆里,我终是一个揣着水晶鞋梦想的十八岁女孩,丢失王子找寻而来的鞋子,眼里是认命的哀伤和碎裂的落寞。
想什么,这么入神。暗夜的声音自天际悠悠地传来,恍若一场夜梦惊觉。
没有。
也是。我租借的是你的躯壳,借不到你的灵魂。他自嘲地笑笑。
为何穿得这么隆重。
去参加一个年度碰面会。
我的身份呢。你女朋友。
不错。是你自己说的,什么都可以。
无所谓。
不好奇去见些什么人吗。
不。倒是好奇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晚上。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在黑暗的夜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到了,honey。
两个穿着厚重雨衣的男子恭敬地走过来,打开车门,一把巨大的黑伞横过我们的头顶,撑起一方阴冷的天空。一阵风过,裙子猎猎作响,裸露的臂膀泛上刺骨的寒意。
暗夜环过我的肩,领着我向前面的一幢房子走去。我听见,跟随在后面的那两个男子叫了他一声,大哥。
这是一幢在街边不起眼的房子,灰色的土墙,漆成红色的木门,门的上方用霓虹灯盘旋起它的名字:Sunny Bar。原来这里就是Sunny Bar,全镇最混乱最臭名昭著的地方,因为它背后真正老板的财力和关系,连警方也对之无可奈何。
暗夜拿眼角的余光瞟瞟我,脸上挂着邪邪的笑。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
曲曲折折的楼道,昏暗而暧昧的长廊。走到尽头,推开门,震耳欲聋的音乐疯狂地窜进我的耳朵。在一刹那,听觉瘫痪于麻木。舞池里拥挤扭动的人群,幽暗而迷幻的灯光下此起彼伏的摇摆着的头颅,沙发上搂搂抱抱的男女,一片狼藉的各式易拉罐。唯一让我熟悉的,是充斥在恶浊空气中的酒精的味道。
暗夜拥着我走进这个混乱的世界,舞池里和沙发上的人都停下来整齐而响亮地喊了声,大哥。暗夜冲着他们点点头,笑。然后指向我,说,你们大嫂。
欢迎大嫂!又是一片整齐的声音,却带着疑惑和谨慎。
你们玩。我别无选择地微笑。空气里又升腾起混乱与浑浊。暗夜把我带到最偏僻的一个角落里坐下。
[ 本帖最后由 艳过无声 于 2009-5-22 20:48 编辑 ]
下部(7)
你真会给我带来麻烦。我轻啜了一口桌上的清咖。你不是说无所谓吗。暗夜打开放在一边的红酒,倒进晶莹剔透的夜光杯,优雅地放至唇边呡了一口。很好看。
你的表现令我满意。真是一个不错的租赁品。你很有眼光。
说实话,你的世界让我陌生。
多来几次就熟悉了。
你似乎忘了,我只欠给你一个条件。
是你忘了,我的条件是租你做女朋友,而并未说几次。
看来我真的惹上了麻烦。
你自愿的。
那我是他们第几任大嫂。
干嘛。这么快就吃醋。
好奇而已。
第一任。也是唯一的一任。
荣幸之至。
我们举杯对望,都是意味深长的表情。在那一刻我承认心情是愉悦的,尽管愉悦的环境并不为我所熟悉和认同。也许就是这样,没有任何的关联,我以旁观者的姿态进入生活,就可以不用担负沉重而苦痛的情感。
就在我们对望时,门口忽得嘈杂起来。一个粗俗而嘶哑的声音在那边放浪谈笑。
暗夜起身,朝那个声音走去。我呆在原位,悠然地独品喧闹里的宁静。没有人来打扰,或许女人在这里退化成某种工具,在平时是不需要去注目的。而我的静寞和寒冷也向他们表明横亘在我们之间不可逾越的裂壑。
我百无聊赖,连咖啡都无力阻止我的昏昏欲睡。脑袋在时间的漫长里愈来愈沉,终于看到暗夜领着一个粗壮的男人朝这边走来。
来,七哥,给你看一个人。你不是总说我孤家寡人不带妞过来很没劲吗。今天带了一个。怎样。
那个叫七哥的男人用审视的目光在我身上打量,像是在估价一个货色。在他浑黄而肮脏的眼里,我看到的只有男人最原始的欲望,如此直接,令人厌恶。
不错。有点味道。就是,瘪了点。扔到床上做起来会不会硌骨头啊。啊。那个男人大笑起来,咧开的嘴巴露出黄褐的牙齿。周围的人都随之哄堂大笑。
我拿起桌上杯子里残留的咖啡,对准他笑得忘乎所以的大嘴泼了过去。周围的空气刹得凝固起来,那双肮脏的眼睛错愕地望向冷傲的我,灌满清咖的大嘴久久没有合上。
我放下手里的杯子,目中无人地穿过人群走向厅门。桀骜而挑衅。
在我转身消逝的瞬间,我听见身后像滴进雨水的油锅,爆裂、混乱、叫嚣。
我不是属于这里的女人,我懂得女人的尊严。
走出底层的大门,我在路上徘徊。无止无尽的黑暗,被狂风卷着在街上翻滚的残枝败叶,凄厉的雨横扫房屋、地面。台风像是复活的被囚禁万年的摩尊,积蓄着万年来的怨恨和愤怒,疯狂地摧毁。万劫不复。在樟树撕裂的伤口里,我看到这个世界的楚楚可怜。
我漫无目的地走,找不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