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8)
一只手用力地扯住我移动的身躯,像是扯过一张池水里皱巴巴的纸片。我看到流淌在暗夜脸上的雨水。在怒火燃烧的脸上,沸腾。你这个骄傲而愚蠢的女人!
暗夜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齿缝,用不容置疑的力量将我塞进他的BMW。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干净的白色毛巾,慢慢地细致地擦拭我缕缕湿漉的黑发。暗夜看着看着,一把夺过毛巾,胡乱地在我头上狠狠地擦,扯得我头皮发麻。毛巾扫过我的脸庞、臂膀、脚趾,身上的沉重和湿润缓缓褪去,继起的是一阵阵刺骨的冰凉。暗夜打开车里的暖气,在七月下旬的夜晚,然后发动他的车,朝前方风驰电掣。
我懒懒地梳着头发,说,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一阵死寂的沉默,听得到雨打在车窗上的声音,清脆而急促。
扑哧。暗夜突然笑出声来,一发而不可收拾。在上气不接下去中,他问,你怎么知道。
你毕竟还是个十八岁的孩子,掩不住计谋得逞时嘴角的那份笑意。
你这个狡黠的女人。不过你真的给我惹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与我无关。你说的,你借不到我的灵魂。
哎。真是自作自受。明知道你会做出危险的反应,没想到是如此迅速和直接。
过奖。
像你这样的人,难怪那个苏星海套不住你,而找了那个叫,叫什么来着的女生。
你不了解,所以你没有资格来评论这件事。那个叫彧或的女生,她比我有资格拥有苏星海。因为她的感情更猛烈更勇敢。更绝决。
其实你也不逊她。只是她去做了,而你葬进心中。
我没有答话。我的选择已经有了结果,再多的申辩也都没了意义。在三个人的纠缠中,是畸形和容易受伤的。需要一个人去退出,成全大家的健康和有序。我只是比彧或抢先了一步,因为我比彧或更早认识他,比彧或拥有更多的回忆。比彧或更能承担得起放手后呈现的空芜和寂寞。因为在之前我一直寂寞。
下部(9)
暗夜把车子开进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最后停在一座山的脚下。他拉起我,朝山上的方向狂奔。泥泞的山路,不断溅起的泥花飞上我的裙摆他的裤脚。两边的竹林在风中低咽长啸,似冤屈的鬼魅,游走在阴阳两界的边缘凄厉地哭诉前世的不平遭遇。拐过一个隐蔽的岔道,跳过一条奔腾的小溪,七拐八拐,最后在一间嵌在山腰的木房子前站定。暗夜用钥匙打开厚重的木门,拖着我闪了进去。
暗夜用打火机点亮门边的壁烛,在火苗的颤抖中,眼前慢慢亮堂。
房间干燥而简约。一张宽大的木床摆放在房间的最左端,床上时白色柔软的被褥。床的右前侧是一个雕着古朴花纹的木橱。中间一张圆台,台上的瓷瓶里插着三朵白色的香水百合。低矮的屋顶悬着一盏吊灯,向上弯曲的古铜色烛台上插着一圈红烛。暗夜拿过门边的璧烛,找来靠在木墙上的人式梯子,爬上去缓缓旋转吊灯,将红烛一一点亮。房间里瞬时明亮起来。
暗夜放好梯子,扔给我一块干燥的嫩绿色毛巾。然后转身去拨弄放在墙角的炭炉。一会儿传来木炭爆裂的声音,释放的热量渐渐温暖了屋里冰冷的空气。
暗夜背对着我,一边拨弄炭火,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橱里有干净的睡衣,换好后过来烤烤火。这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药。
我打开橱门,隔板上放着的都是一套套整齐的睡衣,一边黑色,一边白色。我挑了件感觉最小的白色睡衣,褪下湿漉漉脏脏的裙子,几近赤裸的身子有光滑细洁的皮肤。
换好后发现睡衣还是大了。暗夜一米八几的个头和我毕竟有很大的距离。像一个渴望长大的孩子,偷偷拿出妈妈漂亮的衣裙,在镜子面前踮起脚左看右看。很滑稽。
我光着脚走到暗夜身边,在一张粗糙的小木凳上坐下。炭火的热浪扑面而来,放在炉上的水壶咕噜咕噜地响,喷出的蒸汽模糊了视线。似云里雾里。
你果然很瘪。不过很诱人。暗夜觑觑我,坏坏地笑。
我装着没听见,拿起裙子放在炉边烤。
他看看没劲,就起身去木橱里拿了件睡衣换上过来。是黑色的,与我的有着一样的样式和花纹。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空气里的氛围在氤氲的蒸汽里变得暧昧。我不停地翻着已经干燥的裙子,暗夜不停地拨弄着炭火燃尽后苍蓝色的灰烬。飞舞的灰粒在空气里好看地沉浮,不似我们的不知所措。
你去睡吧。许久,暗夜传来喉间低哑的声音。
嗯。我依言朝不远的大木床走去。
冷心寒。
我依言止住脚步,回过头看,答,什么事。
嗯。晚安。
晚安。
我认真地回应。当脸枕上柔软洁净的枕巾时,睡意像月圆之夜奔腾的潮水,卷起我疲倦的身躯,抛进浩瀚的大海,彻头彻尾地包围,寻找不到可以清醒的彼岸。
在一拨一拨的迷糊中,我听见暗夜沉重的脚步在木地板上来来回回地踱走,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
一个会行绅士礼,会说晚安的男生,会有君子风度。
天昏地暗。当我托着肿胀的脑袋醒来的时候,在恍惚间暂时丢失了所有的记忆。我睁着眼睛怔怔地望着顶上的天花板,努力回想昨天还有以前的记忆。微微侧过头,看到一蓬松松软软的头发,忍不住地伸过手抓在手心里抚摩。滑过指缝有微微的凉意。
我走下来,打开厚实的木门,一阵夹杂着雨滴的风从门缝贯穿而入,打在我还热气腾腾的身上,不禁打了个寒噤。台风依旧逗留肆虐,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阴郁。
我关上木门,翻箱倒柜,找到一箱速食面,几条火腿,还有一只小巧的钢精锅子。炭炉里还残留着几颗鲜红的火星。我往锅里舀上水,放进两包速食面,加了点木炭,开始煮面。
当锅里溢出食物的芳香,暗夜也醒了。我们围着炭炉默默地吃面。
台风逗留了三天,最后在空中打了几个转悠收兵退去。我在暗夜的木屋里逗留了三天。睡觉,煮面,听音乐,看书,有一搭没一搭的话。我们共同靠在木床舒服的靠背上心平气和地望着天花板发呆,然后头抵头沉沉地睡去。
在第三天打开门看到安静下来的世界,我穿上了烘干的黑色棉布长裙。暗夜从一个锁着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用黑色丝绒包裹着的盒子。里面是用一条铂金链子穿起的一把小巧可爱的钥匙,在烛火下微微地泛着金属的光泽。暗夜把它挂上我细长而腻滑的脖子,说,
如果你记得路,可以经常来。
下部(10)
台风过后,属于夏天的炎热轻而易举地操控了小镇。白晃晃热辣辣的阳光,水泥路面升腾起的干热让人无处遁逃,只好尽量地躲在家里空调制造出来的凉意里。暗夜会经常地打电话来。电话里有时是很长的沉默,有时只有一声晚安。我不清楚暗夜的意图。我们因为一场彼此甘愿的交易而熟识,交易结束,应该重新归于陌路。
有一次暗夜突然在电话里说,今天是省际重点高中篮球争霸赛的日子。我拿着话筒看了一下搁在电话旁边的日历,是8月15号。暗夜在电话那头问我,想不想知道当初我是怎样让安西教头同意苏星海重新回去打比赛的。
我说,随便。
暗夜在那头笑,说,你有时候可不可以稍微热情一点。
我说,那你说吧。
其实很简单了。我跑去跟教头说,让苏星海参赛,否则我没有对手提不起精神。没挑战的比赛我不屑去。教头没办法,只好同意让苏星海参赛。因为天成中心的校队没有我,就等于放弃了比赛。
谢谢你。我用了很真诚的语气。
电话那头很久没有传来声音。就在我以为他掉线了要挂上电话的时候,暗夜认真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还爱他。
与你无关。
好吧。晚安。
晚安。
我挂上电话,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空浩瀚的星海。闪烁着柔和的光,似星海脸上的笑意,让我的记忆疼痛地抽搐起来。
彧或。应该就在星海的身边吧。
暗夜告诉我,他们赢了,是冠军。我淡淡地道贺。
暗夜说,苏星海被评上了明日之星。就一个名额,我自动放弃。我想你愿意我这样做。
不要把你的无疑套上我的理由。我揭穿他。暗夜就嘿嘿地笑。
安西教头在馆子里摆了一桌庆功宴,你过来吧。
我拒绝。我没有资格。也没有身份。星海和彧或的融洽,我不再适合打扰。
下部(11)
在安静的日子里,走进高三。班里的空气,不可避免,不知不觉,开始变味。不自觉地,为自己设防。紧张而急促地编织一个个密实的茧,迫不及待地钻入,偷偷秘密地在里面经营自己的未来。是一种本能的自卫。大人们只叫我们必须胜出,却没有教我们如何胜出。一个还喜欢含着棒棒糖,走路踢着小石子的年龄,正在担负世上最惨烈的搏斗。像古罗马竞技场上角斗的奴隶,只有成为最后站立在鲜血中的人,才能获得平民的自由。
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依旧潜入书的世界悠闲地欣赏一群群从周边游过的五彩斑斓的鱼。我答应过美马,高三会好好努力,可那仅限于每天做完该做的作业。学习不是我生命里的重点,考上大学只是别人对我的希望。无法逃避的事,便坦然接受。在接受的同时,做自己喜欢的事。
美马一直奉承着农村里朴素的热情和坦诚,恨不得把他知道的都灌进我晃悠晃悠的脑子。我说,美马,让你失望了怎么办。美马说,只要我们努力过。我无语,只好抽出不知下到何时才会止住的卷子做。
我是喜欢美马的,纯纯地喜欢。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用艺术的心态对待学习的人。如饥似渴。怀着圣洁的情感捡拾被学海平和的潮水冲上海滩的知识珍贝。虔诚而纯粹。
任何一个用心认真经营生活的人,不管生活的重点是什么,都是讨人喜欢和敬佩的。他们的身上,会有令人敬畏的光环。
暗夜每天晚上固执地在校门口等我,很俗套的形式。是我不喜欢的。我说,够了,暗夜。我们之间没有关联了。我们甚至连朋友都不是。这时暗夜会蜷曲起手指微微侧低下头点燃一支烟。眉宇间不轻易地流露淡淡的孤独和忧伤。于是我不再说话,噔噔噔跑到远远的前面。
每天都重复这样的游戏。日子渐渐枯燥和单调。所有的旋律都凝炼成一串相同的音符,在小提琴紧绷的弦上滑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残阳如血。天蓝得没有杂碎。脚下的河水亮晃晃地流淌,像水做的银子,推搡出好看的波浪。高高的河堤,砌得很狭窄,只容一个人走。一边就是缓缓高起的土坡,长满高高的苍郁的野草,轻风拂过,唰唰弯下一片好看的腰。土坡折过去的地方就是一大片绿葱葱的田野,还有童话般的甘蔗林。
我和耶若坐在河堤上,用两只手支起后仰的身,抬着头眯眯地看额头上的天空。
耶若是一个突然想到一个主意就去做的人。常常一个人到处走,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找到宁静祥和的美丽。于是开心地笑。
耶若说,美丽是些具体而实在的东西,无处不在地守候着你。比如雁过留痕,叶落有声。她的话给人希望。
聊聊吧。
你说。
他们现在很好。耶若还是喜欢单刀直入。不知道是真的很好,还是掩藏得很好。
那就让我们相信他们是真的好吧。
哎。其实都是一厢情愿。
耶若。不要说了。我会难过。
你终于愿意正视自己的感情了。
如果你是我,你还会有别的选择吗。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子愚笨,以为是对别人好,别人就真的会依照自己的意愿好了。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突然发现今天的选择是一种错误。
将来不受我们的控制,耶若。今天大家都很好。
但愿。
但愿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得过完。但愿可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耶若的话莫名其妙地成了一个预言。抑或。她早已瞧出了蕴藏着的睨端。 啊,下面没有了,你要快点写哟,写得真好!!!!!:s5 :s5 :s5 :s5 :s5
下部(12)
暗夜找到我,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冷酷表情对我说话。要命的就跟我走。
我没有害怕,只是他的声音具有让人无法违抗的气息。他用强悍的力量拖起我就走。急促而有力。
如果不是这样有力,我就可以挣脱。如果不是这样急促,就撞不到星海和彧或。
是迎头撞上。
我看到星海眼里闪过的震惊和伤痛。看到彧或脸上皱起的伤痕。我用一股不知来自何处的力量止住了脚步。暗夜一个趔趄。
四目相望。纠结的目光变化万千,揉成一团再也找不到线头的乱麻。
暗夜突然把手环过我僵直的腰身,紧紧地环住。然后丢给星海一个挑衅而得意的笑,搂着我迅速地离去。我低下头,理不出脑子里的混沌。
你放开她!是星海英雄般响亮地声音。他跑过来,扳开暗夜的手臂一把推开他,然后抓过我的手急急地退到一边。紧紧地抓住。暗夜被星海强大的力量推得倒退了几步,险先摔倒。
为什么要跟这样的人一起。为什么。星海的眼神让我的神经感觉到刺痛。像是一个走在街上看到货架上鲜嫩饱满的草莓便挣脱大人的手跑过去拿了一个放进嘴里咀嚼的孩子。大人告诉她,这是偷窃。她感觉到被唾弃的羞耻。
暗夜站直身体,理齐了被扯弯的西服,用一种戏谑的语气说,该放开她的人是你。现在她是我的人。当初是她自动送上门的,我推都推不掉。
一定是你用什么手段控制了她。你这个流氓!星海的脸上爆发出从未有过的愤怒,让人畏惧。
暗夜怔在那里,英俊的脸扭曲而狰狞。我拿开星海的手,拉过暗夜对他说。走。
暗夜狠命地甩开我,冲着星海咆哮。我是流氓你他妈就是君子!看不住自己的女人就知道靠自己的鸟样随便拉了个来垫底。要不是她当初来求我让教头重新招你回去,你他妈会有今天的风光!是男人就靠真本事去拼。连怎么回去比赛都不知道就他妈的捧着个奖杯在那里白痴地笑……
一个巴掌响亮地甩上暗夜的脸庞。是彧或。她回转头看看星海,滴下大颗大颗破碎而滚烫的泪水。彧或撒开腿,奔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宿舍。
这是彧或为星海,为她的爱做的最后一件事。一巴掌甩出了清醒,也甩出了最后的了断。
真他妈一群疯子!暗夜捂着红肿的伤痕跑向停在门口的白色BMW,开足马力一啸而去。
是你,原来是你。你为甚要这样做。不值得,傻瓜。星海微微红起的眼睛里有惊喜和心疼。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星海。
怎样与我无关。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
不要。星海。从前的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你为什么总是不愿清醒。
我很清醒!我爱你。你也爱我。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要遭受如此的折磨。为什么相爱却不可以在一起!
彧或怎么办。
我不管!我不会再放手。如果我的爱充满罪孽,那之前的痛苦都已经偿还殆尽了。答应我,寒,不要再走。
星海拉起我的手。似拉过通往天堂的云梯。他眼里的恳求和憧憬让我不忍触睹。我也希望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可以拉着他温和的手,走完这一生一世。但。
不要天真,星海。已经发生了。回不到过去的。放我走。我们已经在过去化成山石,再也不可能在现在出现。放我走。
我透支出生命里所有的记忆,将星海深深地,深深地烙进我每个细胞的基因里,即使不可违逆的新陈代谢,也会复制出一个又一个一模一样的面容,供我来世追寻。凭吊。
然后,我同第一次相遇那样,漠然地扭头走开。
即使变成了山石,岩用一生在等的,永远是他的天降!身后传来星海不甘愿的声音。绝望而且笨拙。
我止住脚。没有回头。回答。天降已经死了,找不到她的岩了,即使找到了,也看不到了。
继续离开。
盲目地走。双目直直地看向前方。什么都不想,空空的,毫无知觉。我停下来,慢慢地蹲下,把脸埋进双膝之间,紧紧地抱住。紧紧地。眼泪就这样流下来。我哭出声音,痛苦地哭。哭掉所有不堪重负的记忆,哭掉所有无可奈何的感情,哭掉所有累累爆裂的伤痕。哭掉所有年少和青春关于一生最初的爱的梦想和渴望。让一切都去沉沦。破碎。毁灭。把安静、宁淡、平和的生活还给我。还给我。
命运把我逼上悬崖。纵身一跳,听到风在耳边猎猎作响。我望向天空,洁白的云朵一团一团无声地飘逝。天空、云朵、风、悬崖,所有的都在离我远去。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苍凉地笑。
下部(13)
我感觉一个身影蹲下。他捧起我的脸,拿过淡紫色的手帕,轻轻地,轻轻地擦拭我脸上模糊的泪痕。他叹了口气,把我扶入停在一边的白色BMW。车子里有很浓烈的烟味,玻璃烟缸里横七竖八地躺满短短的烟头。暗夜摇下车窗。初秋瑟瑟的风灌进来,撩起我拂在肩上的长发。暗夜把车开得缓慢,像是怕吵醒我沉沉睡去的灵魂。
对不起。我对他说。
他脸上红肿的手印还隐隐若现。在我们说不清理还乱的纠缠中,他是唯一的无辜。
呵呵。他干干地笑。你那个朋友人瘪瘪的,力气还真大。难怪你说她比你有资格更拥有苏星海。像我这样都勉强站立,你早就趴在地上了。
对不起。
没什么了。长这么大还头一遭被人这般狠命地打。可气的是还是个与我无关的人。真他妈窝囊。
对不起。
算了。看在你的面子上。谁让我他妈神经病地去认识你。
对不起。
你他妈脑子是不是哭傻了。
他伸过一只手覆上我乱糟糟的脑袋,轻轻地摇了摇。
真搞不懂你们女人。两个这么优秀的女生,偏偏在那个没个性的男人身上耗死。怎么就没有女人为我死去活来的。他有哪一点讨你们喜欢。
喜欢会有一个一个理由。爱没有理由。
暗夜没有再说话,点上一支烟,狠命地一口一口地抽。他英俊的脸庞在袅袅的烟雾中落拓而不羁,充满野性的美。
小木屋里已经升起了炭炉。温暖得可以听到百合绽放的声音。我换上那件白色的睡衣,走到炭炉边坐上那条粗糙的小木凳。是暗夜自己做的小木凳。粗糙而可爱。
早点睡吧。
睡不着。
就知道你会这样。给你。
暗夜的手上有一颗麦粒大的白色药丸。是安定。我接过他左手上的水杯,乖顺地服下。水是温热的,适合用来服药。
在药力的作用下,我的意识开始涣散。在彻底丧失清醒地瞬间,我记起暗夜说过,这屋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药。
或许安定不是药,是用来救赎死去的灵魂的仙丹。
在小木屋里,在暗夜和安定的陪伴下,我试图平复伤口。暗夜买来很多碟,放在CD唱机里放,流淌出的音乐撞击在坚固的墙壁上,打了一个回旋。还有书,食物,满满地堆积在床上,地板上。让我忘却自己的贫瘠、匮乏。可是伤口太深,深得像无底的黑渊,往里面填进再多的东西,都听不到落到底部的回音。
我说。暗夜,我无药可救了。
暗夜于是跟我聊天,说很多的事。从快乐的童年一直说到如何成为帮派的大哥再说到将来。将来,暗夜说,我们都是对将来太畏惧的人,所以现在要好好地活,不至于到将来的有一天彻底丧失希望的能力。
下部(14)
暗夜出身在一个富裕而漂亮的家庭。在上海做房地产的父亲给家里赚来成万上亿的财富。暗夜说,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他就有一屋子一屋子的玩具,还有穿梭在客厅与厨房之间的佣人和站在门口门神一般的保镖。在他还是小小的认知里,他的家大得像童话里的城堡,而他的父亲和母亲就是头戴钻石皇冠身着皇袍的国王与王后。他们总是牵着他娇嫩柔软的小手在房子前面的花园里散步。晚上就坐在水井旁干净的石凳上听父母给他讲天上地下的故事和童话。暗夜以为一家人真的如童话里所说的那样,从此王子与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一直幸福。渐渐地,暗夜开始很少见到父亲,有时候一年仅有一次。暗夜问妈妈爸爸上哪里去了。妈妈说,爸爸在上海,一个很大很大的城市,有数不清的房子和马路,爸爸在里面迷路了。暗夜问,有我们家房子那么大吗。妈妈美丽的脸庞露出碎裂的哀伤,她说,比我们家的房子大,大很多。暗夜。说完紧紧地抱住他,像抱住生命里所有的财富和希望。
暗夜一直以为他们家就是整一个世界。天是那样的醉蓝,草是那样的嫩绿,佣人永远忙碌,保镖永远像门神。当他慢慢发现外面还有世界,当他慢慢长大,他感觉到了他们家房子的渺小,小得像一粒沉浮在海面的小舟,可以晃过眼任意地忽略。当他看到母亲当着他的面领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走进富丽堂皇的卧房,属于他父亲和母亲的卧房,他跑到花园的角落独自狠命地哭泣。用孩子的泪水与无忧无虑的童年作最后的永别。
暗夜开始出入大小游戏机房,一连几天彻夜不归。在狭小而昏暗的空间里,在嘈杂的机器声中,暗夜在游戏机虚拟的暴力里遗忘家庭带给他的耻辱。因为他出手阔绰,总是拔出一张大钞一次性买一口袋的游戏机币,开始有些小混混上前搭讪和巴结。暗夜把口袋扔到一边,任他们在那边红着眼睛抢夺。他斜着身子倚靠在机器上,叼着烟,眯着眼睛看那群肮脏邋遢的混混,心里有了一种满足。无形中,暗夜成了那帮小混混的王,因为暗夜可以给他们提供一袋袋游戏机币。直至有一天,塔山帮的大哥找到他,要他为抢了他的兄弟而吃苦头。当时年仅十四岁的暗夜在塔山帮兄弟面前把高大彪悍的大哥撂倒在地,把明晃晃的匕首干脆地插进大哥的大腿,暗夜被喝彩的兄弟推上了塔山帮大哥的位置。在收并了几个其他的小帮派后,暗夜把塔山帮发展壮大,最后成为帮派里唯一能与势力最强大的三镇帮相抗衡的帮派。三镇帮的大哥就是那个有着一口黄褐牙齿和浑黄肮脏眼睛的七哥。
其实,他们是群很可怜的孩子。暗夜靠着木床上厚实的靠背上对我说,他们中的大多数来自农村的中学。有的孩子读书,有的读了一半退学,有的从那里毕业。他们的中学不比城里的一切向升学率看齐,只要能让他们顺利毕业就算完成任务。所以都是一些素质低下的教师,常常在办公室里打牌而忘了去给他们上课。若是有事,就随随便便把课程改为自习。没有人来管他们,更不要说教导,任由学生自生自灭。于是学生间拉帮结派,打架赌博,什么事都做。有时打得凶了,被拖到办公室里挨教鞭,常常被打得鲜血淋淋。所以干脆就到社会上来混,起码打架后不会挨教鞭,最多在看守所蹲一两天。
他们不再是父辈那般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实农民,他们有知识,一年级的课堂上都被问过长大的理想。他们已静不下心也不会甘心地去遵循父辈走过的脚印在农村里默默无闻地长大老去死亡。可他们毕竟都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甚至还不知道偷窃抢劫是一种犯罪。他们跌跌撞撞地闯进大人的世界,被其中的灯红酒绿和潇洒晃晕了稚嫩的双眼,但他们在社会里又什么都不会做,于是只好结帮拉派铤而走险。在第一次走进看守所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流下过悔恨和愿意重新生活的泪水,但社会铁面无私地抓住了他们人生中的把柄,死死地不肯放手,却又吝啬地不给他们赎罪的机会。因此只有再次堕落,再次成为流氓。这是整个社会与他们共同的悲剧。
说这些时,暗夜的脸上会有沉痛的表情,给人以震撼。我从来都不知道那个世界里竟有这些伤痛和无奈,许多人都不知道。我们只知道那些人穿着奇装异服,说着满口不干不净的脏话,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伤害,给社会制造混乱,给政府带来麻烦,只知道这些,只知道用厌恶的表情叫他们流氓。我们甚至忽略,他们还是一群孩子。
暗夜。我很难过。我流下真挚而灼热的泪水。
不用。暗夜拍拍我的脑袋,因为得到理解而欣慰地笑。其实社会里那些杀人放火的事都是三镇帮那些鸟人干的。我们一群孩子,见到血毕竟会发抖。
所以你把我叫去制造裂痕进而有理由铲平他们。
我就喜欢你的这份聪明。暗夜起身去墙角的柜子里拿了一罐可乐,砰地拉开拉环,送到嘴边很猛地灌了一口。上下滑动的喉结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嘴角上一圈嫩黄的绒毛沾满可乐的白色泡沫。他伸直左手,用中指指向我鼻尖的方向,说,我们已经掌握了七哥贩毒的证据,那些白色的粉末足够让警察的子弹穿过他那颗蠢笨的脑袋。而这也是你这个曾经泼了他一嘴咖啡的女人今天会在这里的原因。因为那些白痴警察让他在几十副手铐下逃脱了。 越到后来越精彩了:lol :lol 也容易懂了,也跟黑社会扯上关系了。再期待接下去的。:lol :lol 啥时候传上下面的,期待着,:s5 :s5 :s5 :s5 看了一半了,最近忙,燕妹妹慢慢传,要不我来不及看的;P
回复 102# 夏日情怀 的帖子
我捶天顿地哭,请不要再把我的名写错了,不然老天都要哭瞎眼了。我说今天怎么会突然下雨;P下部(15)
在一片射杀过来的不可思议和鄙视的目光中,我与暗夜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关上白色BMW的车门扬长而去。空气里留下辛辣而恶浊的尾气的味道。许多人掩上鼻子露出嫌恶的表情。他们并不知道我陷入了怎样复杂而离奇的遭遇里,我也不打算向那些永世都不会与我有关联的人解释。可是面对文、耶若还有美马、放生的责问,我却深深地苦恼于那些欲盖弥彰的字句。
心寒。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我愿意替你分担的。文真诚地说。
没事。文。我很好。真的很好。不要担忧。我勉强地微笑。
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心寒。那不是唯一的出路。我们还可以试着寻找更好的方式。耶若的口气不容质疑。
我清楚。耶若。我不是那种会丧失理性的人。我无奈地笑。
心寒。已经高三了。我希望你还会决定去高考。美马关切地说。
我记得。美马。我在努力。我心虚地笑。
即使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心寒。记得我这句话。放生的眼里是沉重的深情。
我无语。天塌不下来,但生命依旧会被轻易地收进死神的大口袋。
都是爱我的人。他们的感情真切而坦诚,让我不忍拒绝并且感到愧疚。如果上帝存在,我愿意向神交出灵魂,每天虔诚地拿起圣经为他们祈福祷告。因为我无以为报。
我收拾好书包,与等在门口的暗夜一同离开。习惯而自然地。我们穿过狭小而干净的走廊,走过一个宽敞的天台,朝露梯走去。在梯口,站着一个人。背对着我们的视线。低微着头颅,短短的齐耳学生发。伛偻的肩因为单薄的外衣在萧瑟的秋风里微微缩起。叉在两边裤袋里的手,修长而纤细的腿。在诗意的路灯下这个身形如此落寞。
彧或。我止住脚步叫她。
彧或回过头。看看我,又看看暗夜。眼神里闪过一抹痛楚。脸上是大病初愈后的苍白和疲惫。
暗夜捏捏我的手,心神领会地从天台上撤离。黑色的身影快速地消失在露梯的拐角。
我走过去,与彧或肩并肩。像从前的那样。
你在等我吗。彧或。
嗯。
是什么事。我的手下意识地挽上彧或的臂膀。是记忆里熟悉的动作。
我离开星海了。心寒。
嗯。我知道的。
原来我一直坚持的努力是错的。他爱的人始终是你。我只不过是他暂时寻求的安慰。
对不起。彧或。我不知道是这样。
不。与你无关。是我的选择。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只是不愿意就这样毫无作为的放弃,以为只要努力总会改变一点什么。可是在命运面前,这些努力微不足道。心寒。我真的放弃了。我已经筋疲力尽。
彧或。不要说了。一切都过去了。
不。心寒。你可以去找星海。我知道你们还彼此相爱。不要再压抑和欺骗自己的感情了。正视它,才会有幸福。
彧或。你不明白。我与星海早在你之前就已经结束了。在我选择爱你之后,我就知道我再也爱不起星海了。星海说,这是不一样的爱,可是有时候,选择了一个,就必须放下另一个。否则就会有更多的伤害。彧或。是我甘愿的。与你无关。和暗夜,我们是很纯粹的朋友,因为一些不能解释的原因所以我们在一起。与星海,与你,与我们的感情都没有关联。彧或。我一直在期待你重新回到我身边的一天。你真的回来了吗。你还爱着我吗。像你初三时说的那样。
我。我还爱你的。彧或抽搐着嗫嚅出这几个字。其中的挣扎和争斗是如此的艰难和痛楚。
谢谢你。彧或。既然放下了,就要好好地生活。再见。我亲吻了一下彧或沁凉的额头,转身朝暗夜的身影走去。
大家都要好好地生活。勇敢地。
我偏转头,看到彧或站立的姿势像梵高寂寞的油画。
下部(16)
她愿意原谅你了。暗夜掐灭手中的烟,气定若闲地问。不。暗夜。没有谁原谅谁。我们都只能为自己负责着。
很深奥的话,小生才疏学浅,还望寒小姐赐教。暗夜严肃着脸,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不置可否地撇撇嘴。笑。
暗夜瞧瞧我的神情,兴趣缺缺地认真开车。许久,暗夜像是下定了决心,说,心寒,七哥今早被抓住了。
嗯。请停车。
干嘛。
回家。
不能陪我最后一晚吗。
你似乎把我当成了某种女人。
暗夜盯着我看,目光里闪烁不定。最后还是把车子停妥在路边。
我送你回去。
不用。再见。我打开车门,干脆而毫无留恋地。
真后悔告诉你。暗夜掩饰地笑。
晚安。我把手轻轻地一甩,白色的车门应力砰地合上,紧紧地。车里车外,又回归到原先各自的世界。
暗夜的世界复杂而陌生。一不小心,就会丢失掉手上唯一的指南针。彧或已经回来,我只想我们三个好好地、平安地、和睦地生活,像我一直来奢望的那样。不要再有打扰,不要再有事端,也不要再有选择和解释。大家都不由自主地背负上了这个年龄不该有的重负,该是扔下歇息的时候了。
日子像风沙侵蚀过的古城废墟里遗留下来的那把树桩,枯燥枯燥的。我们这群在炙阳下苦苦找寻出路的人,凭着对绿洲的渴望而强硬地支撑起干瘪的身体。前行。
耶若、彧或和我是那种在跋涉中乐得欣赏沿途沙漠瑰丽而神秘风景的人。我们也乐得这样愉悦的忙里偷闲。耶若说,生活,是靠自己过出来的。于是我们一起到破旧脏脏的影碟店里去租过时的碟片看。一起到学校对面新开的一家铺子里疯狂地抱回一大堆盗版的磁带。一起在下着雪的晚上跑到冷清的小店里戴着厚厚的皮手套哆嗦地拿着草莓蛋筒吃。没有谁再不快乐,也没有谁提起以前的事。彼此心神领会,彼此心照不宣,彼此安慰着掩饰着努力回到单纯的过去。或许一切都已不重要。大家都用绷带缠好溃烂的伤口,脸上浮出快乐的笑容在高三自由地绽放。
[ 本帖最后由 艳过无声 于 2009-5-25 22:1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