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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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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海乡三面环山,东临大海,是一个千年的古老渔村。自古以来一直流传着这样一首民谣:树木层层不见家,半边葱茏半边沙;潮起潮落鱼虾跳,海猫(鸥)吆吆乐逍遥。这首民谣勾画出古老瀛海村的美丽画卷,不是蓬莱胜似蓬莱的人间仙境。当然,民谣中所说的景色是指明朝以前瀛海的自然景观,那时瀛海村的海边沙滩上有一条高高隆起沙垅,沙垅上树木郁郁葱葱,与村北首的玉泉山上的密林连成一片,构成一道屏障,保护着沙垅后面的百十户人家的村落免受台风、海浪的侵扰之危,保障了村民的安居乐业。瀛海的千余米沙滩与树林葱茏的沙垅紧密相连,其实就是同一个身躯,只是不同的部位而已,只有上下之分,没有体异之别。海潮虽然天天与沙滩亲密相吻,但够不着沙垅上葱茏树林,即使在台风侵扰之时,海潮最多也能借助于狂风掀起的涌沫飞溅到它的树梢而已;而沙滩则与海潮朝夕相处,简直是相濡以沫地那样亲切。其实,瀛海村秀丽的景色还不止于东面的美丽海景,还有它独特而奇特周围地形,它三面环山,有崎岖的山峰,也有秀丽的山坡相映成趣;有龙盘虎踞的雄伟气魄,也有藏龙卧虎的深厚气势。村西有一条用卵石弹成的古道直通栖霞岭,在栖霞岭的岭头两旁,崎立着“龙头岗”和“虎头山”,龙头与虎头的形象真是鬼斧神工般的惟妙惟肖,像两个威武雄壮的勇士,以万夫不当的气势守卫着栖岭,确保瀛海人的安全。村西首有一片开阔的千余亩田野可种植水稻,周边的山地土质肥厚,是种植各类果蔬及番薯的好地方,有这样优越的自然条件,瀛海村自然就成为真正的渔米之乡,说它是一个人间的“世外桃源”一点儿也不不过分。瀛海村南面的葱龙山,海拔有五百米,树木葱葱,山势雄伟;与它并立在西面的剑峰山,山势徒削,崎岖嶙峋,是瀛海村的姐妹山,从这两座姐妹山上流下来的山溪,与北面的玉泉山上的溪流最终汇合起来,成为田野上的蛟龙河。蛟龙河缓缓向东流去,在沙垅的内侧转向南,在沙垅边沿形成了一个U字形的港湾再流入大海,这个港湾可停泊数百条渔船,这条港湾可是瀛海人的“保护神”啊,即使是在台风侵袭之时,海面上波涛汹涌,一道道海浪像雄狮般的怒涛扑向沙滩,掀起阵阵咆哮、怒吼;在沙垅内侧的港湾里风平浪静,停泊的渔船却平稳气静,这道天然屏障确是瀛海村的保护神!
正是由于瀛海村有如此优厚的自然条件,不断地吸引着外来者在此安身,成家立业,几百年下来,从一个不足百十户人家,渐渐地发展成为五六百户的渔村了,但真正使瀛海村艰生“蜕变”的在明朝年间,由于东洋倭寇经常入侵东南沿海一带村庄,抗倭名将戚继光在沿海一带要塞构筑起一道道城墙,瀛海村地处东海前沿,形势险要,就自然被戚将军看中了,于是就派来大批将士、征集来的大量民工以及押来为数众多的“流放犯”,在瀛海村安营扎寨,建筑城墙,要把此地作为抗倭前哨基地。顿时间,瀛海村不再是往日寂静的小渔村了,如今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人气旺盛的边防要塞之地。几年下来,原来这道树木葱茏的沙垅上巍然矗立起两丈高的雄伟城墙,并直通至玉泉山上。然后沿着山势而下在村西首再转南向东围成一圈,城内面积达三百余亩,一座军民混居的古城由此而生。根据当时“卫所寨”的建制,瀛海村的身份也得到提升,被称之为“瀛海所”了,村民被乡里乡外人称之为“所里人”了,
其实,此时的“所里人”已不是原来的瀛海村里“土著人”了,其大多数是来自早年建城时遗留下来的士兵、民工及流放人员的后裔。在防倭终结后,在瀛海防守的士兵大多数都愿意留在瀛海所里安身立业,再加上此前来瀛海参加建筑城墙的“流放人员”及应召前来的民工中的大多数人也都愿意留在这环境优越、资源丰富的瀛海所居住,这三帮人加在一起,自然就成了当地的“大多数”。此时,居住在瀛海所里的居民也不再是几百户,而是几千户了。经过了多年的混居、融合、通婚以后,“所里人”早已“涅槃”重生了,无论是语言、穿戴、习俗都发生根本上的演变。中国的农村至今还保留着不少的“氏族社会”的痕迹,村落中都有以一个姓氏为主的特点,但瀛海所就不存在这种情况,所里的姓氏可真的说是百家姓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姓小姓的,全是“杂乱无章”,无论是赵、钱、孙、李,还是周、吴、陈、王,哪个单姓都占不到“大头”的位置,虽然有几处街巷中有几个院落是同一姓氏的,但也只属于个别家庭之间的兴亡的整合而已,构不成什么特异来。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是表现在语言上,瀛海所里人的语言是相当特殊的,它自成一个体系,与附近的乡里乡外人的语言有极大的差异,有近似于“普通话”的特征,与杭州话十分相近,这恐怕是由于当年大量外来移民介入的缘故,经过长年累月的交流、融合而产生的一种全新的语种,最后形成了与众不同的“所里话”了。也正由于这些大量的移民在此定居,使瀛海人无论在生产方式上或者是生活习俗上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些外来人群来自不同的省份,据说以以北方有河南、河北、山东省人为主,他们来自不同的种族,不同的阶层,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有落草游侠,有犯事宦吏,也有商贾墨客,工农商兵,三教九流,其中不乏有社会残渣,也有侠义心肠的“替天行道者”;有巧工能匠,也有好逸恶劳者;有睹棍窃贼,也有见义勇为、拔刀相助者,一句话,是一锅“大杂烩”。这些人生性活泛,见多识广,不墨守成规,也不甘于现状,更不会遵规导矩,安分守己,按照“老皇历”行事。这些活络的“基因”经过多年的组合与诱变后最终渐渐“植入”瀛海人的“机体”,使瀛海人潜移默化地进行了“混血儿式”蜕变,最终培育出“新瀛海人”来了。渐渐地,瀛海所里不再是清一色地从事渔业生产,慢慢地出现了“附加值”较高的“鱼鲞加工业”来,从作坊式渐渐地演变成不同规模的“鱼鲞厂”来。有了厂家,自然就会出现“老板”,有了老板就必然会形成了“商业”,老板们都是头脑机灵的人,他们最初把鱼鲞拿到集镇市场上去卖,后来觉得“不过瘾”,就跑到著名商埠宁波府去营销黄鱼鲞,然后又到绍兴、杭州等地去行商……如此一来,瀛海所里的商业就愈来愈发达,渐成气候,最终成为一座不折不扣的工商业城镇了。瀛海所就此经历了一场翻天覆地、颠覆性的变化!到了晚清时期,瀛海所里已形成了数十家颇具规模、实力雄厚的鲞厂,他们还别出心裁地“注册”了一个“瀛鲞”的著名品牌,在浙沪一带形成很大的名气。
瀛海所地处东海前沿,东北面就是舟山群岛,是全国著名的四大游渔场,盛产大黄鱼。每年春季的立夏至小满期间,大黄鱼就要到瀛海所外面的大目洋来产卵,此时的海面上到处是大黄鱼群在游弋,渔船一张网就会满载而归。在此洋面上捕鱼的,不但有本地及附近渔民,还有大量来自本省南部的台州、温州、瑞安以及福建省等地的众多渔船前来捕鱼,由于瀛海所离大目洋最近,又有一个得天独厚的千米沙滩可供停泊并可在此进行鱼货交易,所以就吸引了广大渔船前来停靠。此时,瀛海的沙滩上就密密层层地泊满着各地各式各样的大大小小的五颜六色的渔船,沙滩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热闹非常。随着捕鱼规模的日益扩大,鱼鲞加工厂自然也随之兴旺发达起来,与渔船相关的行业、店铺也随之风生水起,瀛海所很快地成为沿海著名渔镇及商埠。由于渔业生产规模的日益扩大,渔船制造业也随之发展起来,在瀛海所里就涌现出两个自成体系的打造渔船的工匠头领,彼此竞争,各展其强,造船技术与工艺日益提高,配套的技艺也日趋精湛,渔船也愈造愈大,从五六吨到十来吨,一直发展到二十吨。不止是造船业,其他方面的有关行业也随之空前地发展起来,街面上的商店空前繁荣,景况蒸蒸日上,不但有南北货商店、糕饼店;还有布店、绸缎庄,布店里摆满着各色粗布、洋布应有尽有,绸缎庄里的织锦缎、纺绸、罗纺等五花八门的各色绸缎叫人看得眼花缭乱;更有船上用品的各色门类行业也像雨后春笋般地发展起来,如打造铁锚的打铁作坊,编织渔船上用的缆绳作坊,等等。正是渔业兴旺,百业跟上,瀛海所日新月异地朝着繁荣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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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气一过,整个瀛海所里的人就忙碌了起来,首先是船长年们(当地人对渔船船主的称呼),他们之中有正在造新船的船主及拥有各种门类的老船船主,特别是正在赶造新船的船主,他们在大半年前就在谋划着这条建造的新船无论如何要赶在渔汛前下水,绝对不能错过捕鱼的旺季,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季节啊,绝对不能错过。所以,就在清明节前后,他们的新船一定会如期下水的。新船造好以后,当然就要把它捞(推)到江湾里去,只有让它停泊在港湾里,其后续而必需的工作才能完成。“捞(推)新船”是一个颇为隆重的“仪式”,因为这不但是船主们的一个荣耀,更是乡邻们的一个传统习俗。每当“捞新船”来临时,这个消息就会像节日喜庆那样很快地在所里流传开来,几乎全所人、特别是青壮年们,他们都会风涌而至,在南门外江边的造船场上聚焦,等待着“捞新船”时刻的到来。
其实,在新船造好之前,船主早就开始张罗着捞新船的各项准备工作了,要把祭拜神明用的供品配备齐全,要做好许多红橙黄绿蓝等颜色鲜艳的糯米团子,一埕陈老酒,一斗炒倭豆(即蚕豆),还有一些其他用品。“捞新船”是瀛海所颇具传统特色的一种民俗活动,哪家要捞新船这样可喜可贺的消息很快会不胫而走。在捞新船的当天上午,船匠师傅首先要把新船的大眼睛钉上去,这一对眼睛光彩夺目,缀着鲜艳夺目的红绸条,眼睛里面还要用一双银元垫衬。接着,船主就在新船通往江边的沿道(约离新船四五丈远)的地方摆好方桌,鸡肉鱼蛋等供品如数放齐后即举行敬拜神明仪式。与此同时,船主就派人把红颜绿色的糯米团子放进新船里的各道船舱,从船头部的前舱、前隔舱,到船中部的鱼舱、太平舱、腌鱼舱,一直到船尾部后舱,在各个船舱内均要放上一盘红绿团子。事毕,站在船头的船老大就重重地敲锣一声,宣告推船开始,此时挤在新船旁的几十个年富力强的推船者异口同声地高喊了一声“嗨”就齐心协力地把新船从木头墩子上推下到旁边事先已经摆好的两条滑板上(板上敷设上一层湿润的海泥)。此时,推船者都争先恐后地爬上船去,纷纷钻入船舱内去争抢糯米团子……由于糯米团子数量很多,每个人都能得到几个团子,“抢光”团子后,他们都心满意足地跳下船来,接下去就自然开始捞新船的任务了。在船老大一阵紧一阵的锣声的催促下,大家就使出浑身解数,把新船慢慢地推向江边移动,当新船靠近江边之时,船老大就用急促的锣声敲起,只见“哗啦”地一声,新船就缓缓地倾向江里,然后就在江面上轻轻地摇晃起来……
捞新船圆满结束以后,每个参加推船的人都可以领到一大碗老酒,一大把炒倭豆,兴高采烈地边喝边吃,大家都彼此陶醉于在圆满完成推船任务后的一片欢乐之中。
此时,当然不止是赶造新船的船主在忙碌,那些拥有各类老渔船的船主们也都忙碌,他们要在几个月前就要将他们的渔船进行翻修,请船匠们把船旁或船底已经有点定破损或变朽的船板更换上新的坚韧的木板,并将变脆的灰缝铲掉,然后用、更换新的“桐油麻筋灰”,以防海水渗漏进来,以保证渔船在海上作业时的绝对安全。在谷雨节气到来之前,船长年们都要把修整后的渔船及新造好的渔船,统统要停放到沙滩上去。那时,那一排乌黑锃亮地、整齐而威风凛凛的渔船就会排列在千米沙滩上,桅杆上还挂着有二丈多长、二尺多宽的鲜艳的龙旗,迎着微微的海风昂首飘扬,像一支威武雄壮的队伍正在待装出发,开赴战场!
与此同时,网长年们(当地对渔网主的称呼)也同时忙碌起来,他们把藏在仓库里的网具搬运出来,首先请结网的渔嫂们对破损的网衣进行修补,对不宜修补的破旧网衣起先更换新的网衣,修补完毕后,就把它们放入“淘锅”的栲水里浸泡,这叫“栲网”。栲后的渔网就具有挺括并有强化功能。因为解放前的渔网都是由苎麻线织成,在海水里多日作业以后就要软化变脆,网衣可能会破裂,故在出海捕鱼前就必须经过“栲网”,“栲网”的主要原料是栲树,栲树是一种乔木,其树皮内含有鞣酸,成分是“单宁”,可制栲胶。又可制染料。栲树皮经沸水沸腾后就会浸泡出一种褐色的浆汁,可供“栲网”之用。栲好的网衣再放在草地上凉干。被栲水浸泡后的网衣挺刮防腐,能经受住在海里十多天时间的作业而不受破裂。这项工作完毕后,渔民们就把它们抬到沙滩上去组合成整套网具,这样就可以进行“装网”了。
“装网”既是渔船开始捕鱼前的一项必要的重要工作,又是一项古老的隆重仪式,也是瀛海所里春夏汛即将开始之时是全年最热闹、最忙碌的时刻。此时,渔船已经都油漆得乌亮而光滑流利地排列在沙滩的前沿,只等候装上渔网后,即可择日扬帆出海捕鱼。渔网在上船之前,都要举行一个隆重的“装网”仪式。这天,有近百条被油漆涂抹得乌黑锃亮的独捞船(瀛海所捕捞大黄鱼作业的渔船名称)在沙滩边排列得整整齐齐,像一支即将出征的军队的方阵,威武雄壮,威风凛凛。装网须择吉日进行,因为当时有句谚语:初五、十四、廿三,仙人走过提空篮,所以装网就必须要避开这三个日子。装网那天上午,渔民们把已经栲好、蒸过的各“托”渔网整齐有序地摊放在沙滩上。渔网的各“托”网段按其区位不同,作用也不尽相同,故网衣的结构也有所区别,有“胎头网”、“肚网”的之分,顺序不能调换。渔网按次序排列在沙滩上以后,即可组合成一具系统的渔网。渔网组合时需用“欢线”(比网线粗二三倍),才能保证渔网的连结牢固。组合好以后,就在渔网的上端、下端分别缚系两条较粗的上纲绳和下纲绳,还要分别缚上一条很粗的“渔绳”和“白长绳”(与渔绳相对比较很长但较细),这两条绳索渔船对渔网的撒网与收网之纽带。上纲绳还要系上浮筒,下纲绳则要缚上沉锤和约二十串“钱锤”(用铜钱串成,每串一百二十枚),能使渔网的稳定地贴在海底的作用。网衣组合完毕后,要在渔网上撒下大量的新鲜的“月月红”鲜花(小月季花)。接着,把渔网整整齐齐地盘放在由四个年青力壮的渔民抬着的一条很粗的竹杠上。在整个渔网盘放好以后,在抬着渔网的两旁需要七八个人护卫,与抬网人一起把渔网慢慢地移到自己的独捞船旁,等候渔网上船。此时,老大就命令站在船头上的一个伙计把铜锣敲响,随着铜锣嘭、嘭、嘭宏亮的响声,渔网就开始徐徐地拉到渔船的甲板上去。在拉网的同时,渔民们还要不断地高呼:旺、旺、旺……他们是借“旺”字来祈求并象征渔船开网后即可满载而归。整个“仪式”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庄重而神圣,一丝不苟,不容有任何的纰漏。
“装网”仪式结束后,渔船还要举行“请神福”祭祀活动。船、网长年(船、网主)事先就准备好猪头及鸡肉鱼蛋等祭祀供品在船首的甲板上摆放整齐,然后点燃香烧烛,祭拜天神及海龙王,祈求出海平安,满载而归,显得十分庄重。“请神福”完毕后,在船上就放鞭炮,以示庆贺。这时,在整个沙滩上的鞭炮声连续不断,响彻云霄。
“请神福”仪式结束后,就在船上举行聚餐。按照传统习惯,船、网长年和船老大可以各带一个自己的亲属或孩子(只准男人)一起到船上来参加聚餐。参加聚餐的人,切不可说出禁忌的言语,诸如“不要”“掉下”之类,亦有不少规范的举止,如筷子不能放在碗上,碗口只能向上,绝对不准朝下,竹筷要叫撑稿,盛饭要喊“掏”(因为围网里的鱼都是通过“掏鱼篮”掏上来的,故渔民喜欢“掏”字),吃饱了不能说“不要”,只能说“满”了,等等。聚餐完毕后,每人可分到一块蟹钳糕和一只鸡蛋,因为蟹钳糕与鸡蛋组合就像一座元宝,恭喜大家发财。
船上的聚餐结束,整个“装网”仪式就宣告结束。次日,渔船即扬帆出海捕鱼。
3
章毕成拥有一家中等规模的黄鱼鲞加工厂,厂名《章德生》,在外沙滩有四间的门面,这也许是瀛海所上几代前辈的“约定俗成”,从南首的沙龙尾巴起向北至北门沙垅止,每户鲞厂的门面一律都是四间。至于在后来新建的鲞厂鉴于外沙滩已经“满员”无法再建了,就只好在里沙头去建造厂房了。里沙头的位置比不上外沙滩的优越,外沙滩是一片水土洁净而平整的沙滩,渔船就停泊在沙滩前沿。而里沙滩是在外沙滩的背后,是一片荒凉的草地,无论是“进(鱼)货”还是“晒鲞”的条件都是无法与外沙滩相比拟的,所以,后来在此建造厂房的厂主可以随意多造几间门面也不受限制。章毕成家的鲞厂位置不但在外沙滩,而且是座落在中沙门,地段特别优越,不像地处北门沙滩上的厂家,由于直对东海的大门,没有像中沙门及沙龙尾巴前面的海面上有一座蛟龙小岛作为屏幕挡着,即使外海有些浪涌,里面也胡保持风平浪静,即使是在“发浪天”,由于前面有蛟龙岛挡着,也不会有多大的浪头冲到沙滩上来,面北面的沙滩上就没有这样的幸运了,只要在海面上稍有风浪时,海浪就会发威,一般小船就不敢在此停泊,大都逃到中沙门、边沙门或沙龙尾巴那边去停泊了,这样一来,地处北门沙滩的厂家自然就处于不利的地位了。而地处最南首的沙龙尾巴的厂家,由于它前面的沙滩地势相对较高,潮水到滩的时间也就晚了一拍,比中沙门那边的厂家要落后了半个时辰,这对于渔汛期间的“黄金时间”来说,这无疑又是一个劣势,这样看来,章毕成的厂址确是具有“地利”的优势了。
此时正值谷雨节气前后,鲞厂与渔船的船、网长年们一样,都要做开业前的一切准备工作,不言而喻,船、网长年们是忙于船、网的各种准备工作,而鲞厂的老板们则是忙于鲞厂的各种准备工作,如搭凉棚,修理及新打鲞笠(晒鲞用的由细竹条结成的凉席),修舢舨(用于到海上去运鱼货),等等。在自己的厂门前搭起一座与厂门齐宽的茅草凉棚是一件最重要的准备工作,它是渔汛时加工大黄鱼的工棚,因为在厂里面已经放着众多的用于腌制大黄鱼的大木桶,这些木桶容积都很大,大都高一公尺半,直径一公尺余,每只木桶可腌制大黄鱼一千多斤,一般的厂家都放置着十多只这样的大木桶,再加上还要余留出参加腌制工作的人员工作场所及工作用的大腌板(面积不小于两平方),这样一来就无法再容纳下众多的剖鱼鲞工及参与取鱼肚里的临时工们在此工作的场所了,所以,搭起这座凉棚是每家鲞厂的重要而必要的准备工作了,有了它,鲞工们就可以在此剖鱼,雇佣来临时女工们也可在此取出鱼肚里的鱼胶(即鱼膘)、鱼籽、鱼肚等“肚里货”,然后把处理好的鱼品送到厂里面的大木桶边去腌制,另外,在加工好鱼货以后,在进入“晒鲞”阶段以后,还得要用得着它,因为晒鲞是在厂门前的“鲞棚”进行的,初次晒鲞一般要花三四天时间才能完成,而这些很潮湿的鱼鲞只能入在通风的地方,这凉棚是最适合不过的场所了。可见,这个凉棚是加工大黄鱼鲞不可或缺重要工序,也可算是加工大黄鱼的“前沿阵地”了。此外,凉棚的支架上方还可搭起十多个铺位,可供鲞工及腌手等雇佣人员在工作期间住宿或休息,真是一棚多用之地。不过,它毕竟是一个属于“临时工作场所”,因为整个渔汛的工作时间总共只不过是二三个月的时间,待鱼鲞基本晒干以后就进入厂内“打堆”(用稻草围住),鲞工们的工作就结束了。到那时,这凉棚所负担的任务也就“大功告成”,完成了它一年中的“历史使命”,它也就没有再存在下去的必要了,由于瀛海所地处东海前沿,每年的七八月间多有台风“登陆”,这些用毛竹与茅草搭成的凉棚自然抵挡不住来势凶猛的台风攻击,它最终难逃“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命运,厂主们考虑到这座凉棚在渔汛过后反正已经是完成了“历史使命”,如不及时拆解,必然要遭受“粉身碎骨”的命运,远不如让它“及时退休”,待来年再“重现生机”更为上算。于是,厂家们一般都在晒鲞工作完成以后就将它拆解,安放到妥善之处,以供明年渔汛到来时再搭建使用。凉棚搭建好以后,接下去就是要拆修鲞席。鲞席是晒鲞的必备工具。鲞厂家的门前都有属于自己的沙滩“领地”,从厂门前直至潮面线大都有百十来米,这就是晒鲞的场所,鱼货腌制结束后,就进入了晒鲞阶段,鲞工们就要在厂门前用木桩打入沙滩,然后用毛竹架在木桩上(两排毛竹平行相隔一米左右),鲞席就放在毛竹上面供晒鲞之用。鲞席是用细竹条(一公分左右宽)与细麻绳缠结而成,竹条之间留有空隙(一公分左右),既可将刚从洗刷场所运来的水淋淋的鱼鲞尽快地泽干,泄除水分,以使它在阳光的暴晒下更快地消除水分,尽早地晒干。由于鱼鲞的咸度很大,那些鲞席中的细麻绳不可避免地要受到鲞盐卤液汁浸湿,即使在阳光的暴晒下暂时地被“烘干”,但它始终摆脱不了盐卤中的盐分,盐分早已渗透其中,一遇潮湿的空气就马上处于“受潮”状态,相当容易霉变变脆,到第二年拿出来使用时,很多鲞席都会变得“不堪一击”,如不进行修补就无法使用了,有的鲞席甚至是“面目皆非”,几乎已经变成了“破烂”之物,竹条散乱得如同“破栅栏”一样,如不拆掉重新缠结就无法使用,这些工作都要渔汛前就做好的,一旦鱼货进厂以后,就没有功夫去修补鲞席这项工作了。修补或重新缠结鲞席是一项比较繁琐而费时的工作,要把近两公尺长的细竹条用细麻绳缠结成十来公尺长度的鲞席是很费时间的,但也只能耐心地去完成。鲞席修理完毕,每户厂家还要整修舢舨,这舢舨是厂家在渔汛期间不可匮缺的重要工具,它既能到海上去买运鱼货,又是到海上寻找卖鱼的渔船,谈成交易后就可带领卖主满载大黄鱼到自家鲞厂来卸货,它又担当起一个“领航员”的角色,这就说明,它是一个鲞厂不可或缺的重要工具。修舳舨其实与修渔船一样,只不过是它比修渔船要简便得多,因为它船体小,一般只能运载二三千斤的鱼货,没有渔船那么大,它又不去大海,不像渔船那样要去顶风浪,所以对它的各种要求就低,修整时只需更换几块木板,更新几道“灰缝”而已,不过修理完毕后一定要涂上油漆,船头红、船尾黑,船弦红、船底黑,这样就焕然一新,十分亮丽。
章毕成对于舢舨涂漆的功夫可算是别出心裁、与众不同,他家的这只舢舨在瀛海所里是最受人瞩目的,简直可算得上是“艺术品”了,每当人们谈起他家的舢舨时总是津津乐道,钦慕不已。他每年在整修舢舨时,总要“大显身手”一番,在舢舨的头部要绘上一个“太极图”,因为他深信万物的生长规律,无不包含阴阳五行,乾道成男,坤道成女,阴阳交合,则化生万物,万物按此规律生生不已,立地之道,立人之道三纲领,也就是三才之道,所谓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尾部则要绘上“三星高照”图案,绘声绘色,妙不可言,舢舨的两旁弦边还要绘上两条蛟龙,活灵活现,如畅游在东海万顷波涛之上。章毕成这样的品性与他出身有关,他小时读过几年私塾,跟着戴着“碗头帽”、身穿长袍马褂、留着八字胡须的并摇头晃脑的“前清遗老”哼过“之乎者也”及背诵几首“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诗经名句,头脑里有不少“古董货”有关。他自幼聪明善学,还有书法绘画天赋,不但能写一手好字,还能对人物肖像画得惟妙惟肖,这就为他后来能描绘出的“关老爷”的圣人像来,对于“太极图”及“三星高照”这样比较简单的图像来说,他的功力是绰绰有余的,根本不费多大心思的。
照例说,像章毕成家这样的鲞厂,位置优越,又有祖传三代的传统产业,他为人勤恳、节俭,不嫖不睹,又不呆不痴,办鲞厂照例应该有所长进,但他却远不如人家在几年之间如同“馒头发酸”一样地“暴发”起来,日新月异,蒸蒸日上,而章毕成却总是像“老年拖水”似的,或者是像蜗牛似的慢吞吞地爬来爬去,守着祖上留下来的老摊子,春来冬去,年复一年,仅然还是老样子,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不过,他的产业虽然没有像几家“大发户”那样大步前进,但也没像败落下去,更没有躺在“老祖宗”身上“吃老本”度日,每年倒也有略有盈余,可以放心地过着逍遥自在地过日子。其实,章毕成胸有成竹,心中有他自己的谋划,他有他自己的处世之道。他认为,做人何必过于劳心劳肺的,纵有良田千顷,食谷三升;楼宇百间,夜卧八尺足矣,拥有多余的财物有何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苦要与人家去争高低,比上进?再说,名利如同浮云,转眼而逝,有什么可值得去追求和留恋的?他心里清楚,那些飞黄腾达之人,其中不少人是在险恶的商战中必然要耍尽手段,你虞我诈地与同类明争暗斗,有时甚至不惜采用你死我活的,何苦呢?这些人为了“发达”,,经常会用不择手段的使用种种不可告人的手段去捉弄人,欺骗人,有时甚至不惜采用“调虎离山”或“金蝉脱壳”之计等什么卑劣伎俩都用得出来,为了私利,竟不惜亲朋好友的亲情于不顾,把人间的仁义道德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至于吗?须知,人在做,天在看,头上三尺有神明!
当然啰,有些“发达”之人的成功之道也不全是靠用这些卑劣手段而取得的,他们是凭着胆量与气魄,在风云莫测、变幻无常的生意场上敢于冒险而取得常人所不敢企及的情况下而取得的,他深知自己没具备这样的胆略与气魄,冒险这东西是属于魔鬼干的行当,而他自己是一个普通人,绝对不敢去冒这样风险的,宁可稳稳当当地少赚些钱,照样可以过安稳的日子,只不过没有那些人的风光而已,做人本来应当节俭,不能大手大脚地撒钱。如果去干冒险这行当的话,一旦落空,其后果就不堪设想的了,弄不好会倾家荡产不说,还要遭人咒骂,好端端的日子就这样被葬送了!所以哪,做人还是谨慎一点为妥,既要对得起上代祖宗,又要对得起老婆儿女,万万不可轻举妄动,一失足成千古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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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的节气一到来,整个瀛海所就像淘锅里的水那样沸腾起来了,沙滩边及沙滩外面的海面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各式各样的来自天南海北的渔船,有邻近的薛岙船、六横船,有稍远的台州府的临海船,俗称“红头对”,它是以一对船作业的,因为他们捕鱼用的渔网叫“裤网”,需两只船一道作业,两只船各拉着一条纲绳,把“裤口”张开,让鱼儿进去,最后钻到“裤脚筒”里去,渔民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裤脚筒”连同鱼儿一起拖到船上来。还有玉环船,俗称蟹壳浮瓣,它也是用“裤网”捕鱼的,所以也要用两条船作业,不过它与“红头对”不同,“红头对”两只船同样大小,而浮瓣船则一大一小,而且大小得极不相称,大的船比“红头对”船还大得多,而小的船则很小,像“一只蟹壳”似的,故称“蟹壳浮瓣”,属于台州府的还有温岭船和永嘉船。此外还有来自福建省连江县的渔船,俗称打洋船,它们的船身较大,比瀛海所的独捞船还要大,它们也用“裤网”,所以也是一对船作业的。瀛海人的独捞船的作业渔网与它们不同,用的是“围网”,一只船作业,所以叫独捞船。围网与裤网不同,它的“展开图”是一张平直而呈长方形网具,作业时渔民在船头上把它“抛出去”,渔民们在船弦两旁拉住上纲绳和下纲绳,在海潮急流的作用下,“长方形”的渔网很快地变成了呈“圆形”的围网了(这里要特别提出的是,在“抛网”之前,船老大必需把船位调整到与海水的潮流方向一致,否则的话,围网不但成不了“圆形”,反而会酿成渔网缠住船舵的重大事故),并很快地把鱼群围在渔网里,渔民们在收紧上纲绳和下纲绳的同时,几千斤甚至上万斤的大黄鱼就被围进围网里乱窜乱撞仍无法摆脱围网的包围,因为围网在海面上的上纲绳有浮筒连带,在海底处的下纲绳绑着沉重的泥锤,从而使下纲绳紧贴在海底,因此围网的上下左右都是围得密不通风,无处棕逃,这些鱼儿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它们很快地就被围在船弦的两旁而动弹不得,渔民们就一脚踏在船弦旁,一手拉住船弦,一手捏着掏鱼篮,把网里乱蹦乱跳的大黄鱼不慌不忙地掏进船里来,此时,鱼仓里满是“咕、咕”的类似田野时青蛙的叫声……渔民们自然就笑逐颜开了。
在瀛海所的捕鱼历史上,曾出现过独捞船一网捕获过三万多斤的大黄鱼,这个姓向的老大从此名留千古!
瀛海所的古老捕鱼方式与海上的潮流密切相关,大潮期间,鱼群就会出来游弋,而小潮期间,它们不知躲藏在哪里去了,再说,上面已经说过,黄鱼只有在潮流湍急时才容易上网,故此,渔民们只会在大潮时起捕,在大潮即将结束时停潮休整。众所周知,潮汐的起落与月亮(吸引力)有关,当月亮与地球、太阳处在一直线(0度或180度)时为大潮;而当月亮与地球、太阳成直角(90度或270度)时为小潮,而农历是以月亮环绕地球为依据的,故此,这里的“捕鱼周期”就当以农历为前提了。所以,渔民们往往是在“起水”(十二或廿七)时开始出海捕鱼,到“水脚”(初四或十九)时停潮休整,做一些被网及筹备各种物资,待下一水开始时再出海捕鱼。这一周的出海捕鱼时间就叫做“一水”。
每当“立夏”来临时,大黄鱼就会来舟山群岛附近的海域产卵,先后出现在嵊泗洋、岱衢洋、大目洋、猫头洋等海域,并形成很大的鱼群,渔民掌握了这个规律,就在这个季节里纷纷到这个海域来赶渔汛。由于瀛海所东临大目洋,不足十海里,是大目洋最近而最佳的停泊渔船的场所,它的沙滩上有众多的黄鱼鲞加工厂,能大量购买渔船满载而归的大黄鱼。此外,这里的港湾还停泊着来自上海、宁波的专门收购大黄鱼的“绿眉毛”冰鲜船,每艘都有四五十吨以上的收购能力,他们就停泊在瀛海外面的港湾上,正因为有这么多的得天独厚的、别处无与伦比的优越条件,这里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别处无法代替的渔船停泊场所了。
在瀛海,由于自然条件(指海况)及传统习俗(由海况条件而形成)所致,渔汛正式开始为“立夏水”,所谓“立夏水”,就是立夏节气就在这个“大水”的前后几天,这个“水”才可称“立夏水”,“立夏水”称为“头水”,渔汛的序幕由此拉开,这时,众多的本地渔船及外地的渔船都已经在这里来汇集,积极准备出海捕鱼。由于气候条件与其他因素所致,鱼群开始到此汇合。在一般的年份下,“头水”时就有鱼群开始出现,在一般情况下,大多数渔船在此期间就可以捕到上千斤的大黄鱼,而且在此“水”里捕到的大黄鱼特别膘壮,经加工的鱼鲞肉片特别厚实,在市场上很受欢迎,而且价格也特别高。不过,“头水”的鱼群还不会达到“密集”的程度,真正的“旺潮”是在接下去的“小满水”,俗称“正水”,“正水”是鱼群到大目洋来产卵的旺季,所以也是整个渔汛期间渔民捕鱼最旺盛的一个时期,当然也是瀛海渔民、船主、网主以及鲞厂老板们最关注、最寄于厚望的一“水”,也都寄托在这个“正水”里,在这个“正水”里的七八于时间内,大多数渔船都会捕到上千斤的大黄鱼,多则三四千斤,少则千把斤,运气最差的老大也能捕上几百斤,如果是遇到旺发的年头,几乎是大船大满,小船小满,这也不算是“新闻”。大黄鱼如果在“正水”时没有旺发的话,那一年中的“企望”就要落空而“泡汤”了。过了“正水”,“三水”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一般地就不会有什么“奇迹”出现了。在“三水”里捕到的大黄鱼不但个子瘦小,而且数量也不会太多,只是顺便捞个“补充”收益而已,当然也有例外,有些运气好的渔船也能在此“水”里捞到上千、甚至于几千斤的大黄鱼。过了“三水”以后,外地的渔民们就笑逐颜开地离开了瀛海,纷纷打道回府去了;本地的船主和渔民们钵盈袋满,笑容满面地去过乐滋滋的日子了。
对于各家鲞厂来说,“小满水”可是他们在一年中的最重要的黄金时机,也可以说是最关键的节气,如果错过了这个节气就等于错失了一年的“希望所在”,全年的生计几乎是“泡汤”了。正因为如此,上至老板,中至“阿大”,下至“二、三手”,全都不会对此掉以轻心的,他们都会倾其精力、全力以赴地去对待“小满水”,如大黄鱼没有旺发,他们都会叹声唉气,一旦遇上“大船大满、小船小满”的时刻,大黄鱼在厂前堆积如山,他们不管多忙,即使是日以继夜、连续几昼夜不能休息也不埋怨,这是历史形成的风尚,也是传统习俗。厂家之所以要寄托在“小满水”是有其客观原因的,在渔汛开始的“立夏水”,虽然已有大黄鱼群出现,渔船也有上千斤的捕获量,但由于此时的鱼价还较高,鲞厂如果在此时进货就没有什么利润空间,而那些来自宁波、上海的冰鲜船就不一样,他们是从事鲜鱼交易的,此时的大黄鱼对于大城市来说是时髦而稀缺的商品,进价高对于他们来说是“水涨船高”的事,都有丰厚的利润可图,所以,此时正是他们收购大黄鱼的大好时机,那些刚捕获来新鲜大黄鱼自然就被他们收购去了。由于瀛海所的渔汛久负盛名,每年渔汛期间都有慕名而来的周边的乡邻村民,他们是专门到瀛海所来购买新鲜大黄鱼的,他们奔走几十里、有的甚至上百里,赶到此地就是为了买些新鲜的大黄鱼回去除了尝鲜以外还要腌制成咸鱼,也算是农家必备的佳肴,即使价格高稍高一点也只能买去,总不能百里迢迢而来空着双手回去,买几十斤鱼嘛,差不了多少钱,更何况这里的鱼价也算是最便宜的,另外根本无法买到。而鲞厂就不一样,他们的进货是上万斤的,他们不像冰鲜船那样“专跑码头”的商人,他们搞的是即时交易,来得愉、去得快,不愁没有钱赚,而他们的鱼鲞产品是要贮藏到年底才能运到城市里去推销、出售,进价过高了就没有利润空间了,到头不是空忙一阵子?世上哪能去做不赚钱的生意?所以他们只能等到黄鱼旺发以后,鱼价下来了才能进货,为此,他们一般地在“立夏水”是不进货的,要进的话也是小量的鱼货,根据经验,他们是“稳坐钓鱼船”,不急不慌地等待“小满水”的到来,这就是他们把希望寄托于“小满水”的原因所在。
在鲞厂里被称为“阿大”的人的身份与渔船上的老大地位一样,船老大可以说是船上的“船长与大夫”,他在船上的地位极其神职,每人都得听他的指挥。而鲞厂里的“阿大”也像船上的老大一样,他在厂里指挥一切工作,没有人会不听他的话,因为他是老板在厂里指挥生产的代理人,凡是被老板聘请为“阿大”的人,他在生产中的各种技能肯定具有权威性,没有人能挑战他,从剖鱼到腌制的各种技能他肯定是样样精通,特别在剖鱼技术方面必需具有“高水准”,因为剖鱼技术在鲞厂里是处于第一位的。凡是当“阿大”的人,他的剖鱼技术肯定要比别人快,而且要比别人强。一旦黄鱼进厂,他就劲头十足地进入点头状态,他立马坐在鲞凳子上(竖着坐)的后部,左手从鱼篰里拿出一条大黄鱼放在鲞凳的前部,并用手按在鱼肚,右手握着鲞刀,首先从鱼的尾部“子门”处(即排卵孔)切开然后紧贴着鱼背的大骨而上至头部来一个“小弧形”轨迹,恰到好处地绕过像“小核桃”般大小的“脑骨”(俗称骷骨),然后不偏不倚地、正中地从“鱼鼻”处切下直至鱼的上嘴唇上处(不能切断唇边)再一刀下去,刚好把鱼的舌头正中切开,翻开鱼面正呈圆形状,相当美观,最后还要在鱼尾巴上划上一刀,完成了一个剖鱼动作后,立即把剖好的黄鱼推入凳前预先放好的一个圆形直径的一米多的竹篾编成的剖鱼筐内。刀手完成这样一个复杂而有严格规范的剖鱼动作只需一秒钟左右的时间,完全可以设想,没有经过多年的磨练是绝对做不到的,在一秒的时间里要完成这样的动作,你说神奇不神奇?瀛海所里有个最好的刀手被称为“龙闪三”,也就是说,他能在一个雷电的“龙闪”间隙里,能够快速地剖出三条黄鱼来。当然,这样的描述也许有点儿夸大的成份。剖好的鱼推入剖鱼筐里后,女工们就把鱼肚里的鱼胶、鱼籽、鱼白取出来并放进一个呈圆扁形的“篮筐”里,等堆积满篮筐后,再由腌手拿去厂内去腌制。
作为“阿大”的副手则称为“二手”、“三手”。同理,在负责腌制黄鱼的鲞工称为“腌手”,他们也有“一手”、“二手”与“三手”之分。在厂里,腌手也要服从“阿大”的指挥。作为“阿大”,他不但要技术领先,而且还具有指挥才能与管理经验,缺一不可,没有如此条件的人就无法胜任“阿大”的重任。
在一般的年份,在“立夏水”开始后,大黄鱼就会来到大目洋来巡游、产卵,洋面上就会有鱼群出现,本省及外省的渔船就会云集到瀛海所来捕鱼,一旦进入“小满水”以后,大黄鱼肯定旺发,到农历十四或廿九潮以后,都会出现“大船大满、小船小满”这样的盛况。“立夏水”一到,来自全省、外省的上万条渔船都聚集到瀛海所的海湾里,沙滩上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难听的温州腔、闽南语叽哩咕噜犹如“东洋话”,本地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沙滩上到处布满着各式各样的点心摊及货郎摊,有来自温岭、玉环的点心摊叫“海裳糕”、“梅花糕”什么的,这种在铁板的模孔里烘烤的糕点香气扑鼻,甜美可口,吸引着众多沙滩上从未享受过此佳点的人围观,真是馋涎欲滴,非得买上一个尝尝不可;沙滩上还有来自周边乡下的农家妇女,她们身上挂着自已编织的五颜六色的各式各样的颜色鲜艳的土布、腰带,到处巡游,招徕着外地渔民,渔民们看到这些好看而实用的土布与腰带也实在是喜爱,跃跃欲试地想买些回家,只因囊中羞涩(还没有出海捕鱼),不敢贸然出手,只能“望洋兴叹”,憾然不舍地依依离开。
沙滩外的海面上,停泊着数不清的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渔船,高高低低的桅杆密密层层地遮住半边天。特别是早上,渔船出海时就显得更为壮观:千帆竞发,帆影迭嶂,火红的朝阳透过帆隙隐约约地散落在海面上,洒下万点金光;傍晚时渔船归航,万船灯火与星月争辉。此刻长达一千多米的沙滩上就沸腾了:在晚上渔船归航时,沙滩上又热闹起来,渔民们卷起裤筒抬着满筐的大黄鱼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口里哼着自编的渔歌,满脸是丰收的喜悦,在形形色色的点心摊中穿行,闽语温腔不绝于耳,沙滩上到处都是金光闪闪的鱼山……
不言而喻,此时的必然是鲞厂购买大黄鱼的“黄金时期”,没有哪家鲞厂不忙得不可开交的,人人都被弄得“团团转”。开头几天,他们会把自家的舢舨放到海上去主动地去寻找满载而归的渔船(俗称“下河”),如果鱼价谈得拢,就会鱼货买来,如鱼价过高,他们就继续与各种渔船接洽,就当作是探听渔场“讯息”,以作为分析、判断、决策之根据。随着潮汛的发展,此后必然会出现“大船大满、小船小满”的形势,此时,众多的渔船,由于都满载而归,就肯定会出现难找买主的局面,买方市场一下子变成卖方市场了,那些鲞厂家就坐等渔船找上门来了卖鱼了。有渔船由于一时找不到买主,只能把满船的黄鱼停靠在沙滩边来寻找买主,他们高声吆喝“快来买便宜鱼啰”、“大黄鱼十二块大洋一百斤啦”声响成一片,以招徕买主;更有甚者干脆把大黄鱼抬到在沙滩上来堆放,以吸引散客买家。此时,到处有堆积如山的大黄鱼,自然会吸引许多买主前来围观,特别是那些来自周边乡邻的散客,被眼前金光闪闪的鱼山钦慕不已,都前来洽谈买鱼的交易,其热闹的景象真是难以形容。根据当时的习俗,在渔汛期间交易大黄鱼,不以斤两交易,而是以尾数计算金额,鱼价以质(鱼身大小及鲜度)论价,不拣不挑,随手而取。尽管在沙滩上买鱼的散客很多,但毕竟数量有限,对于有上万条渔船风涌而至的情况下,这些散客是微不足道的,要解决消化如此多得令人惊奇的鱼货,只有是鲞厂莫属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是众多有鲞厂不担当起重任了,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哪家鲞厂不尽其所能地买进鱼货把来加工的?所以就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即昨天收进来的鱼货还没有处理完毕,今天的鱼货又要运进来了,这就要发生了“连轴转”的情况,鲞工们几乎是一连两个昼夜连着干、甚至连续三天三夜都未能休息一会儿。此时,每家厂家的凉棚上都挂着二三盏汽灯,照得如同白昼,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这些鲞工们都忙得精疲力竭了,但他们还是乐此不疲地、欢快地干着。这也难怪,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一个厂家要把上万斤、甚至是二万斤左右的大黄鱼要进行剖鱼、取肚、腌制入桶等繁琐的一道道工序,哪能不使鲞工们都疲惫不堪的?不过,他们懂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在当时,鲞工们的“工资待遇”不错,从渔汛的准备工作开始到大黄鱼鲞晒燥入库(成垛),总共也不过三个月时间,他们一般地可拿到六十块大洋(银元),这样的收入在当时(民国三十年代)的劳动阶层中算是最高的了,这些鲞工绝大多数来自农村中的农民,他们出来到瀛海所来赚钱主要是想能多挣到一些钱,以弥补务农的浅薄收入的不足,在过年过节或在婚娶开交上能体面一些,或者积聚起来以供建房之需。其实,他们来瀛海当鲞工只耽误了种田插秧及农田前期管理一段时期,渔汛结束后还可去参加割稻等重要农务以及后续的秋收冬种工作,对全年的生计来说,这样做是极其合算的,所以,他们心里都有一本账,他们在渔汛里虽然工作辛苦,但绝不埋怨,而且还劲头十足地、兴趣盎然地忙碌着,因为这是他们“职业特点”,他们早就经历惯了,没有什么可怨言的,只有尽快地干完这些属于他们自己的工作,最后才能释然,这也是人间正道啊。他们只有处理完这些鱼货后,才能心安理得地得到休息,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在整个工序全部完毕后,他们才能如卸重负地抓紧休息几天,但此后又要投入到洗鲞、晒鲞的繁忙工作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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