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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一曲悲歌>第八章 炼狱

已有 982 次阅读2011-10-11 08:56

59

 

凌云对于这次被捕是有充分思想准备的,她心里清楚,自己向海外投寄“控诉文稿”以及与黄原一道决定成立《中国自由青年战斗联盟》并编写、散发《中国为什么会发生空前大饥荒?》是一种什么性质的活动,它终将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是完全明白的。不过,她已经是无惧无畏了。她自己的所作所为,她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不全是那些极左的当权者所“迫”出来的吗?想当初,她是那样地热爱共产党,热爱毛主席,听共产党的话,响应人民政府的号召,连报考大学的机会都放弃了,一心一意地去参加土改工作队;在北苑大学读书时,也是想通过刻苦学习,以报效祖国为唯一的宏大理想的,谁知在整风运动中却被打成了“右派分子”,热烈响应毛主席的“大放大鸣”的号召变成了“向党进攻”!即使后来在狱中,她就根本没有奢望他们能“假释”她,因为她从心底里明白,那些“极左”的当权者都不具菩萨心肠,他们绝对不会对她发慈悲,不可能会同情她这个患病之躯,让她保外就医的,除非他们是出于某种“计谋”而假惺惺地表示出“善意”而已,从而可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尽管,她当时完全不知情庄春园此时已经越狱,他们是她采用“放长线钓大鱼”的计谋,她当作“诱饵”去诱捕庄春园的。她当时心里像明镜似的清澈,那些搞“极左”的当权者全都是冷酷无情的人,他们这些人是绝对不讲什么人性的。他们面对任何事情都绝不会去考虑人的尊严,他们只会把“人”当“猴”耍,把“斗争”当“取乐”来使。这些人都是一群“唯我独尊、唯我独革”的人,听不进任何与他们相反观点的话,绝不会去考虑社会应有的公正和正义,他们历来专横跋扈、草菅人命,迫害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在他们的头脑里,只有阶级斗争,阶级斗争就应该不用讲什么正当权利,视人的生命为草芥。故此,他们对来自各方的正义的呼声置若罔闻。正因为如此,她对于这些人就根本不存在任何幻想!人的生命固然可贵,但一旦丧失了做人的尊严,那生命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受屈辱,毋宁死!

凌云在江海市看守所里关了两天后才被传讯。当她看到对面坐着的审讯者面孔有点“似曾相识”时,她有点诧异,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这个人到底是谁。

这个审讯者就是姚向辉,是凌云在农村土改工作时的工作队队长。土改结束后彼此就分道扬镳了,而且此后也从无发生过联系,凌云对于他的印象自然是相当模糊了。倒还是姚向辉主动地提醒了凌云:你没有想到吧,我也算是你从前农村工作时的领导,你记不起来了?你我恐怕谁也没有会想到我们现在会以这样的场合、这样的两种对立的身份下重新会面,你也想不到吧?姚向辉的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奸笑。

经姚向辉这一提醒,她顿时醍醐灌顶。坐在她面前的这个审讯者原来是姚向辉,是当初“左”得出奇的土改工作队长。真是冤家路窄啊。想当初,她和何芝萍大姐可没有少吃过他的苦头!就是这个姚向辉,为了他自己今后的仕途能平步青云,就表现得相当“突出”,在工作中执意偏离正确的土改政策,运用“极左”的手段,在划分阶级成分时随意用“矮中取长”的方法去故意“拔高”地主成分,扩大打击面;随心所欲地用“顶替”办法,刻意把大地主王家老二去“顶替”已经逃亡的王家老大遭枪毙的罪行;还坚持要把本来是通过勤劳致富的顾青林划上富农,从而打击何芝萍大姐。如果说,当初她与他的差异仅仅是思想观点上的差别,而今则是审判与罪犯那种势不两立的敌我矛盾了。难怪他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奸笑来!

姚向辉突然收起奸笑的面孔,顿时露出凶煞神般的狰狞面目,极其严厉地对凌云喝声道:“凌云,你是一个‘二进宫’的‘双料货’了,如果你这个‘花岗岩脑袋’继续顽固不化的话,我看只有死路一条!你从一个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演变到一个死心塌地的反革命分子,其实并不奇怪,这是由你的反革命官僚家庭出身以及你自己的反动阶级立场和思想观点所决定的,我可以说是看得最清楚了。你从工作一开始起就没有与共产党同心同德过,不走正道走歪道,像你这样不注重自己的思想改造的人,哪会不滋长反动思想?我难道会不清楚你的底细?你豆芽菜还是在黄毛丫头时期就站在反动的地主阶级立场上,同情剥削阶级,千方百计地阻挠土改政策,企图包庇富农分子,跟随着右倾分子何芝萍同脚穿裤、一唱一和,哪会不滑到与共产党对立的道路上去?哪会不划上右派分子?当了右派仍然不洗心革面地去接受思想改造,还要与共产党继续对立,那有不演变成反革命分子之理?这完全是合乎逻辑的发展规律,也是一种必然的结果!”

“这是你的一面之词,也是一种武断的、不合乎事实的判断。”凌云毫不客气地予以反驳,“土改时不是我和何大姐的立场有问题,而是你违反了土改政策。你如果能睁开眼睛、不故意闭着眼睛说瞎话的话,就不会不知道顾青林一家人是靠着勤劳节俭、劳动致富的,虽然在农忙时也有过一点轻微剥削行为,但根据‘土改大纲’中的有关规定,仅有这一点的轻微剥削是根本划不上富农阶级成分的,这是你们违反了土改政策,而绝不是何芝萍大姐和我的立场存在问题。至于反右派运动,我也可以明白无误地告诉你,我也并存在犯什么错误的问题。整风运动开展的‘大放大鸣’可是共产党自己提出来的,当时号召大家共同反对官僚主义、主观主义和宗派主义。毛主席在最高国务会议上的讲话,也说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的话。那么,广大群众响应共产党和毛主席的号召,揭露这‘三大主义’的危害性以及对党组织提出了一些改进工作的意见,这难道还有什么过错?人家是响应你们共产党干部的号召才提意见的,你们听了意见后怎么能突然翻脸说人家是‘向党进攻’了呢?如果要说我们错了的话,那也是我们上了你们阴谋诡计的当!这明明是你们共产党干部不专横,不允许我们辩说,这叫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们是你们搞阴谋的一群无辜受害者,也是你们胡作非为的牺牲品!”

姚向辉猛不防凌云会如此嚣张,如此明目张胆地公开继续恶毒攻击党和毛主席,这个十恶不赦的反革命分子真是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暴怒得脖子上青筋凸显,对凌云大声地喝令:“凌云,你竟敢还要继续恶毒地攻击我们伟大的党和领袖毛主席,你真是一个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的反革命分子!”

“我是不是反革命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凌云对姚向辉冷笑了一声,继续反驳他,“是的,我确实散发过《中国为什么会发生空前大饥荒?》等资料,我所说的难道不符合事实吗?中国现在难道没有发生大饥荒?没有饿死人?你睁大眼睛去看一看吧,我们省里有没有饿死人?中原几省的遍地饿殍的传说难道子虚乌有?那里发生了‘人相食’的悲惨现象难道真的不存在?你还是去睁开眼睛去看一看社会现实吧!大跃进、浮夸风都是你们这些搞左倾的干部们折腾出来的,说什么‘人有多大胆,地就有多少产’呀。什么大家都来放‘卫星’呀,水稻亩产十万斤呀,一天等于二十年呀,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呀,说得天花乱坠,到头来害得老百姓‘天堂未见,地狱先现’,吃够了苦头。我在资料上确是有为彭德怀喊冤叫屈,彭老总在庐山会议上说的话哪一点错了?如果当初听取了他意见的话,恐怕以后就不会发生如此严重的后果了。现在所发生的大饥荒灾难,难道不是证明彭德怀说的话完全是正确的吗?正确的东西硬要说成是错误的,还要遭到严厉的批判,你们这样做岂不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吗?你们这些干部,一贯来总是把与自己意见相左的人说成是‘反党分子’,甚至是‘反革命分子’,把他们打倒在地,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这就是你们这些人的一贯伎俩和惯用的手法。你们把我们这些坚持正义、坚持真理的人说成是‘右派分子’也好,‘反革命分子’也罢,不管你们对我们关也好杀也罢,但我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人民心里是清楚的。我深信,历史最终会还我们这些人的清白和公正!”

在凌云严正的追问下,姚向辉显得理屈词穷,无法反驳,但他当然是不可能在凌云面前示弱的,他作为一个审讯者,他是绝不允许一个罪犯在自己面前说三道四的,这会使他大失颜面。他顿时恼羞成怒,大发雷霆,气急败坏地对身旁的看押人员发布命令:叫这个顽固不化的反革命分子去尝尝无产阶级专政铁拳的滋味,押下去!

此时的姚向辉心中十分清楚,这个死心塌地的反革命分子已经横下一条心要与共产党和人民政府誓死对抗到底了,对付这种人,只有用最严厉的刑罚才能使她体验到无产阶级专政铁拳的厉害!

 

60

 

凌云最终被关押到篮桥监狱,使她想不到的是这座监狱的监狱长竟是鲍金木。这个鲍金木,就是当年她在农村土改工作地的乡长,是一个与姚向辉一鼻孔出气的人。看来啊,她在监狱里的命运肯定是要雪上加霜了。

果然不出所料,凌云在狱中受尽了折磨。狱警给她戴上两副反铐,一副脚镣,甚至在她月经来潮时也不予理会,真是毫无人性可言。任何残酷的摧残都动摇不了凌云坚定的意志,鲍金木见凌云仍然顽固不化,丝毫看不出她回心转意,甚至于还变本加厉地在狱中书写反动文章,执意继续顽抗到底。鲍金木真的感到有点无计可施了。当然,他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个身子单薄的残弱女子会坚持到最后。他这个虎背熊腰、堂堂七尺男子汉的狱长难道制服不了这个身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女子?他又寻思着新一轮摧残凌云的“新招”……

有一天,狱警把凌云调到另一个“笼子”里去,她见到的都是一些蓬头垢面、猥琐低俗的人,脸上还时不时地露出一阵淫荡的狞笑。凌云心中暗忖,这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犯人?

她在“笼中”落定以后,这些人就开始对凌云发难。一个胸前标有107号囚号的精瘦女犯首先带着嬉笑的口吻问:“喂,380,你是犯了哪一条进来的?是不是像我一样地干‘三只手’的行当?”说后还像模样地伸出两个指头来,活灵活现地像一个‘女赤佬’。380是凌云的囚号。

凌云猛不防在她面前会出现这样一个活宝来,使她内心里蒙受了极大的耻辱,她真想扇她一个耳光,但双副手铐使她动弹不得,只好怒目而视,呼吸也顿时急促起来。

此时,就像演戏剧中导演安排好似的,另一个囚号为113的、身段瘦长、妖里妖气的女子蹿到凌云面前:“我看你这个107也真是太小看她了,她哪会像那样地干‘三只手’这行当?依我看哪,凭她身上散发出这股浓浓的风骚妖气,就可以肯定她是一个‘偷汉’的高手,她的相好呀顶起码有一打之多,我的估计不错吧?”

凌云遭到如此无缘无故的污辱,心中怒火骤生,瞪起双目,骂出了一句“无耻!”

就在此时,另一个囚号为219的矮胖家伙也蹿到凌云的面前,不阴不阳地冲着凌云说:“哎,你怎么可以骂我们的姐妹啊,你不懂这里的规矩?冒犯我们姐妹是要吃生活的!咋啦,说你偷汉又怎么啦?难道你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不成?我看她说你偷汉还是太轻了点,单单是偷几个汉难道会铐上手铐脚镣吗?依我看啊,你完全是可能一个像‘水浒传’里的潘金莲,为了与西门庆放荡自由,竟不惜谋害丈夫武大郎那样的人;也可能像‘杀子报’戏剧中那个淫妇,为了偷汉放荡不羁,就将碍手碍脚的儿子杀掉那样的人。我说的没错吧?”她说后还发出一阵狞笑。

凌云听后真是怒不可遏,是可忍而孰不可忍,于是就使劲地抡起戴手铐朝这个219号向她伸过来的手背狠狠地打去!

这个219号女犯的手背被凌云的手铐扎得血流如注,顿时染红了一片,并滴到地板上,她顿时傻眼了,她在“笼子”里可从来没有碰到过敢于对她挑衅的进攻,也从来没有受到过同类如此的伤害,她本以为对付这样单薄病弱的女子是好比掸去嘴边的饭粒一样容易,谁会想到这个女子却如此目中无人,竟敢在她这个号称“狱头”的头上耍起泼来,她难道吃过豹子胆了?嗨,自己真的觉得有点小看她了。事到如今,她岂能让她占上风?岂能让她压住我的威风?更何况,我背后还有坚强的后台支持呢!于是,她就喝令这帮姐妹:“这个婊子竟敢在老娘身上耍泼,来,叫她来尝试一下老娘的厉害!”说着,她就像雌老虎一样地向凌云身上猛扑过去。众姐妹也就奋勇地扑向凌云,抡起拳头,像瓢泼大雨般地落到凌云瘦弱的身上……

凌云被打得眼青鼻肿、遍体鳞伤,她强忍着极度的疼痛,奄奄一息地倒摊在“笼”中一角呻吟。

 

61

 

凌云的胃病又复发了,一阵剧痛折磨得她额角上沁出一片汗珠来,她想去按摩一下胃部,双副手铐使她动弹不得,脚镣也铐得她想伸展一下腿都不能自主。她竭力强忍受刀割似的疼痛,把牙根都咬得格格响,不致发出呻吟声来。她在此时此刻,才真正地体会到自由之珍贵,人一旦失去自由就必然要遭到难以想象的折磨与痛楚。也在此时,她才真正地体验到牢狱中的黑暗与残忍。是的,自由之所以珍贵,它之所以会成为“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句脍炙人口诗句的灵魂,也是近代先贤们为之前赴后继、奋斗不息的追求目标,那就不足为奇了。她觉得不能对此保持沉默,应该奋起对抗,抗议狱方对她这种无理的迫害。她沉思了良久,决定写《绝食书》以抗议当局对她非人道、无理的迫害:

“只要我一息尚存,就不会屈服于你们这种非人道的摧残与折磨,我简直不相信你们这些号称是共产党的干部竟会堕落到与社会残渣余孽们同流合污的地步,竟然会动用这一帮无耻的无赖们来充当你们打手和帮凶,以达到你们不可告人的阴险目的。你们这样做法难道不觉得自己可耻吗?你们真的是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了?我不知你们人想过没有,你们与这些不齿的人群同流合污,这岂不是说明你们与这些人是一丘之貉!我真的为你们感到可耻、可怜!你们之所以会动出如此拙劣、如此卑鄙无耻的下策来,只能是说明你们的无能与鄙劣。你们认为这样做就能制服了我吗?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们,这是你们的痴心妄想!我此生就是愿坐穿牢底也绝不动摇自己的信仰,决不稍负初愿,也决不稍改初志。诚然,我热爱生命,热爱生活,但是,我觉得人活着,就应该活得尊严,活得浩然正气,活得堂堂正正,不能去做那些没有脊梁的不肖子孙,以求得苟且偷生;也不能去当猴子,供人耍弄、演戏;更不能去当狗,摇尾乞怜地向主子献媚、投其所好以求得可怜的恩赐。我奉劝你们还是抛弃这种自欺欺人的幻想吧!”

凌云在绝食了三天以后,下狠心吞下一块香皂,想了此一生,以死抗争……

 

凌云的自杀并没有成功,因为很快就被狱方发现了,并立即送往医院抢救。由于抢救及时,凌云又捡回了一条命。

在凌云身体稍稍恢复后,她被带到传讯室。

狱长鲍金木竭力装出一副平和的神色:“380号,我原以为你是一根硬骨头,现在看来啊,你却是一个懦夫。你也知道,自杀可是一种软弱的行为,是丧失生活信心的一种表现,你肯定是经不起牢狱里的折磨了,是吧?我们把你们这些犯人关到牢监里来坐牢是干什么?难道是叫你们来这里白吃饭、享清福难的?你可要想清楚,捉到这里来就是要折磨你们的!只有让你们受尽了折磨,吃够了的苦头,才能使你们幡然悔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知道吗?!你刚刚吃了几天的苦头就经不起折腾了?经受不起折腾、熬受不了苦头就去自寻短见,想以死来摆脱苦难、逃避现实,这难道不是说明你是一块软骨头吗?”

凌云听了他这一派胡言,心中怒火聚生,瞪着大眼狠狠地望看他。她知道,鲍金木是故意有意刺激她、挖苦她,恶意歪曲她自杀的意图,以达到摧残打击她意志的目的。她心里十分清楚,他有意挑起事端来歪曲、削弱她以死抗争的用意,贬低她与他们抗争的意图。她想还是采用沉默不语的办法去对付他。不去理睬他,他就只能演“独角戏”,其结果肯定是乏味收场,这不失也是一种高明而奇妙的手法。

鲍金木见凌云拒不回答,只好又另动脑筋,换一个角度,用另一个方法去挑动起凌云的另外一根的神经:“你是一个政治犯当然是熟悉政治,也善于玩弄政治,怎么就没有一点儿政治家的风度?从政治观点出发,在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下都是不主张自杀的,你难道不明白这一点?”

凌云知道,鲍金木其实不懂得多少政治的涵义,他此刻玩弄起政治来,无非是也想披上一件漂亮政治家的外衣,头顶上能套上一道奇异的政治光环,去玩弄一番政治把戏而已。凌云觉得还是有必要去反击、刺痛他一下,于是就庄严地对鲍金木说:“我向来不懂啥子政治,当然就更谈不上什么政治家,我所做的只不过是在看到我们国家的民主与自由遭到摧残之时,就任凭着书生的本色和一腔热血去与压制民主与自由的人去抗争而已。既然你谈到了政治家,那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在社会的现实中,所谓拥有‘政治家’头衔的人,其实大多数是政客,不是什么政治家。像你这样头头是道地说什么政治家的人,其实连政客都不是,因为你还不具备当政客的资格和条件。如果说,要我去做一个专门玩弄政治的政客,自知不是这样的坏料,也不具备政客的天赋。”

凌云的这一席话,使得鲍金木哑口无言、瞠目结舌。他原本是想运用“政治”来重创凌云自杀之举的伤口,竭力以自杀是软弱行为来挫伤她的自尊心,还强调她的自杀行动是一种企图摆脱困境的懦夫行为,从而致使她陷入难以自拔的窘境。谁知,凌云反而据此来倒打一耙,反使他自己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欲罢不能的困境。于是,他就恼羞成怒地对凌云发出怒吼:“看来啊,你这个死心塌地的反革命分子是不想改变反动立场了,我可要警告你,如果你再顽固不化,继续与共产党对抗下去的话,你将在无产阶级专政铁拳打的击下,必然遭遇到粉身碎骨的下场!

 

凌云在狱中遭到种种的折磨并没有被屈服,相反地斗志更坚。她想到辛亥革命时期的巾帼英雄秋谨,心潮澎湃,就赋诗一首,名曰《秋声辞》:

 

狐鼠纵横山岳老,

脂膏滴沥稻粱贫。

夜夜肠迥寒蛰泣,

丹心未忍逐春磷。

劫里芳华不成春,

秋风秋雨愁煞人!

忧乐苍生夙愿真,

壮怀激烈照天陈。

春颤谁复思汉候,

蹈海我终不帝秦。

浩歌慷慨夺江津,

最是知音吊五伦。

莫笑狷狂乔作态,

秋风秋雨愁煞人。

 

她身陷囹圄,失去了行动的自由,但她的思维是自由飞翔的,蓝天白云,天马行空,任凭驰骋。使她想起匈牙利的爱国诗人裴多菲“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的诗句,于是就写了一首《自由吟》:

 

生命诚可贵,爱情弥足珍;但为自由故,不惜作牺牲。

生命似嘉树,爱情若丽花;自由来临处,欣欣迎日华。

生命巍然在,爱情永无休;愿为自由死,终不甘为囚。

生命蕴华彩,爱情熠奇光;献作自由祭,地久并天长。

 

接着,她又写了一首《血诗题衣》:

 

双龙鏖战玄间黄,冤恨兆元付大江。

蹈海鲁连今仍昔,横槊阿瞒慨当慷。

只因社稷公黎庶,那许山河私帝王。

汗渐神州赤子血,枉言正道是沧桑。

 

这天,适逢四月十二日,是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的日子,也是她自己舅舅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的纪念日。她一时心潮澎湃,一首《家祭》诗就油然而生:

 

沉埋在灰尘中的日子,

三十七年前的血,

谁复记忆?

死者已逝,

后人为您作家祭,

但此一腔血泪。

舅舅啊,

您知道吗,

甥女我是在红色的牢狱中哭您!

我知道,

在国际歌的旋律里,

教我的是妈,

而教我妈的是您。

假如您知道,

您为之牺牲的亿万同胞,

而今成了受饥挨饿的难民,

曾经与您为革命奋斗的同志,

今日却成了失去自由的罪人!

 

(上述四首诗均系林昭所作)

 

狱方发现凌云又在写反动诗词,于是就悍然地没收了她全部纸笔等书写工具。但凌云仍不屈服,用发卡刺破手指在墙上写了抗议书:“只要一息尚存,我将一往无前地战斗下去,死也无悔!作为一个牺牲在早已自许做殉道者的个人来说,正是为此感到无比的光荣,也是登上了无比光辉的顶点!”

“气可鼓而不可泄,只要为民主与自由而奋斗之精神永存,就不会因对立双方的力量悬殊、环境优劣,抑或众寡不敌也绝不能示弱!”

“假如我是山,我将立刻倾倒把那些万恶的虐待狂压得粉身碎骨,把他们深埋在地壳深处,永远见不到阳光;假如我是海,我将立刻掀起哆嗦的巨浪,立刻把那些为非作歹者吞没,鱼腹是他们的坟场;假如我是火,我就会轰然爆炸变成了一片火海,把暴虐者烧成焦炭;假如我是铁,我就要化成一柄最锋利的刀剑,把那些草菅人命的恶棍们斩成泥桨!”

 

凌云还用鲜血当墨水写在衬衫及被面上,揭穿并控诉极左当局的无耻与暴行。她以《告人类》和写给《人民日报》编辑部公开信为形式的血书中说,每当我想起那惨烈的1957年,我就会痛彻心腹,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真的,只要一提起那个年份,我就会条件反射似的感到一阵剧痛,这是一个染满中国知识界和青年知识群体之血泪惨淡悲凉的年份!如果说,在此前的中国还尚存有一些正义、正气和诚信的话,那五七年反右之后就几乎被摧残殆尽得荡然无存了,正因为如此,我日益看穿了那伪善画皮底下狰狞的罗刹鬼脸,我断然不能容许自己堕落成甘为暴政下奴才的地步。长期以来,那些极左的当权者为了维护自己的专横的特权统治,掩盖其虚伪与残忍的本质,竟不惜实施愚民政策,竭力推行封建唯心主义史观,制造并神化领袖,利用中国普遍存在的封建主义思想与心理,动用一切圣洁的词藻美化领袖,把领袖装扮成独一无二的、唯其独尊的神化偶像,运用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推行个人崇拜,把领袖描绘成封建社会里的“真命天子”还要神圣万分,真的是达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无以复加的地步。在清醒者看来,这简直是一曲啼笑皆非的滑稽而丑恶的闹剧!这种近乎于疯狂的“怪诞”,不要说是在号称为马列主义史观的共产主义思想领域里,即使是在西方的资本主义世界的意识形态里也只能早已被人们嗤之以鼻的“历史垃圾”,这种令人作呕的“历史垃圾”也只能在历史博物馆的陈列室里找到。我奉劝你们这些狂妄之徒,你们这种愚昧而疯狂的行为无异于助纣为虐,这种对神化领袖的推波助澜的丑恶行径无疑会使领袖的权力不受到任何的制约,其结果必然将导致“皇权化”,听不进任何不同意见,也不容不同政见相谏,其后果难道岂不是不言自明了吗?斯大林在苏联三十年代搞的“大清洗”一幕难道忘记了吗?你们难道想把斯大林搞的这令人恐怖的惨剧在中国的土地上重演?!到那时,成千上万的正直的共产党员和无辜善良的公民将会受到残酷的迫害,甚至于可能惨死在“红色恐怖”之中,甚至包括你们之中的有些人也难逃劫难!这可不是毫无根据的、耸人听闻的吓人预言,而是在苏联斯大林当政时期确确实实发生过的活生生事实!可悲啊,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人将以帮凶的罪名永远镌刻在历史的耻辱碑上!

凌云用鲜血写成的血书,竟达十三万字之多!这是一首用鲜血凝成的绚丽诗篇,也是她用生命镌刻成的无比壮丽的画卷!

凌云的血书是一篇向封建专制思想发起挑战的缴文,可谓是中华巾帼传奇的绝唱!

凌云以“我以我血荐轩辕”的思想境界显示出她无与伦比的崇高精神与气概!

鲍金木对于凌云的顽强抗拒的行为既感到极端愤怒又深感无能为力、无计可施,他真的是黔驴技穷了。当然,他是绝不允许让凌云如此逍遥下去的。当然,他绝不会忘记,他及他的上司们拥有对凌云的生杀大权,足以威慑扑灭凌云的斗志。他急切一向江海市检察院汇报凌云在狱中抗拒改造、继续书写反动诗词和书信的罪行,希望检察院尽快起诉凌云,严厉地打击她的反革命气焰,对她判处重刑……

1965531日,江海市静安区法院判处凌云二十年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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