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春华秋实 于 2013-7-30 22:28 编辑
文摘:
如果选一位女作家来反映中国现当代文学风云、历史风云,那是非丁玲莫属的。其他可能的人选——萧红,是经过鲁迅肯定的,鲁迅曾说她在写作上超过丁玲要比当年丁玲超过冰心还要快,只是,才女薄命,萧红上世纪四十年代就去世了,剩下那半个多世纪,留待身体好、经得起折腾的丁玲去体味、去摹写了;冰心倒是百岁人瑞,其人生的开篇与结束都比丁玲既早且长,然而其温婉理性的人生姿态与一生轨迹终究不像丁玲那样每每于风口浪尖上辗转颠簸,对于她们生活过来的20世纪,比起丁玲的“贴”,冰心总有几分“隔”。至于后来大红大紫的张爱玲,是没资格与这三位比阅历的,她的人生说来可怜,上海“孤岛”的几年是她最辉煌的时段,然而毕竟局面太小了;纵有天大的才气,也只好耗在那几个前清遗老、民国女子以及汪伪文人身上了——《小团圆》,她的收官之作,看下来最令她心心念念的还是一、母亲,二、胡兰成。试想丁玲晚年写她一生中遇见的男人,瞿秋白、胡也频、冯雪峰、鲁迅、毛泽东、周扬、沈从文……哪一位不是现代中国历史的一部分?多年前,传记作家丁言昭撰写丁玲传,书名叫做《在男人的世界里——丁玲传》,倒是慧眼瞄着了好角度。
丁玲在与那些男人的关系中,有情爱,却又远不止于情爱。当萧红在爱情中很受伤,悲戚地感叹“女人的天空是低的”时候,丁玲已在写她的《“三八节”有感》,向男权宣战。最厉害的是,她是在当时全中国最进步、最代表先进文化的地方——延安——写作并发表她的这篇当时就引起轩然大波、后来仍然余震不小的大作的,如果不是时代先锋,她怎么会与时代有那样激烈的冲突?据说当时在前方征战的大将们很恼火,贺龙就嚷嚷过:老子在前方打仗,后方却有人骂我们……经过五四精神洗礼的新女性丁玲,是独立自尊的,当时有同志想撮合她与彭德怀,丁玲不想做首长夫人,她还是要当作家,要写作。但是当爱情来了,心高气傲的她可以去追求名气、地位都差她很多且年龄小她十三岁的抗大学员陈明。英俊帅气的陈明,当时被人们嘀嘀咕咕叫做“丁玲的小丈夫”,心里很烦,也试图逃避,和另一位女性匆匆结婚还有了儿子,但最终忘不了陷于痛苦的丁玲,于是又匆匆离婚,回到丁玲身边。丁玲说,随他们说去,说个几年,还能说几十年?极其坦荡的大姐大的范儿。后来,当丁玲在中国的政治风云中被折腾,被戴上大右派的帽子,被定性为反党集团祸首,在巨大的压力下,陈明表现出大丈夫气概,侠肝义胆,从北京到北大荒,直至丁玲生命结束,陈明始终与丁玲共命运,鞍前马后,把丁玲照顾得好极了。这时人们才恍然,丁玲的眼光够“毒”的,当时她抓住了陈明,就抓住了后半生的幸福。
一位与丁玲关系很近的女士说,什么某某、某某某,有的自吹丁玲爱上他,都是胡说!老太太挑剔着呢,在她眼中那就是粪土!的确,优秀男人丁玲见多了。她毫不隐瞒自己的一生情爱,曾大大方方写在文章里:她最纪念也频,最怀念雪峰。她与胡也频是两小无猜,英文里叫做puppylove的那种,遇见冯雪峰,是真的动了情,两人都动了情。虽然没有终成眷属,两人一生是比较惦记的。当时丁玲是要不顾一切扑过去的,胡也频当然很痛苦。后来胡也频被国民党杀害于龙华,丁玲被捕生死不明,他们的朋友沈从文写了《记丁玲》怀念故人,其中就写了那时的三角情感状态。丁玲不高兴,斥为“格调不高”。也怪,沈从文写他的湘西,写他的《边城》,是那样纤尘不染,而他的《记丁玲》以及他的有些文章的确是另一副笔墨。也许问题关键在于,丁玲是上“要闻版”的人物,而《记丁玲》却像是“娱乐版”文章。
丁玲的被捕当时惊动朝野。一班朋友打探消息、积极营救。鲁迅在那时写给友人的信中一再提到丁玲女士的被捕。他接受采访,说丁玲才是“唯一的无产阶级作家”。他编书,收录丁玲的作品。他建议印丁玲作品,为丁玲母亲、孩子筹款。最有意味的是,当时沈从文向徐志摩借钱,而徐手头紧,转而向邵洵美借了钱。徐志摩还创作小说《铛女士》纪念丁玲,小说没写完,后来邵洵美续写。可见当时关注丁玲的不只是左翼文人。当时一度传说丁玲已被杀害。鲁迅还做一首《悼丁君》的诗,控诉国民党暴政,叹文坛少了一个优秀作家,所谓“湘瑟凝尘清怨绝,可怜无女耀高丘”。
丁玲从南京逃出到陕北,受到高层欢迎。毛主席为丁玲添了一首《临江仙》,夸她“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将军”,还是用军用电报发给前线的聂荣臻转丁玲收——当时 “西安事变”才十来天,高层的大脑正飞速运转着应对方案,毛主席高人有异行,居然分神舞文弄墨有如此兴致。这样的殊荣,据说只有“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的彭德怀享受过。这二位后来都被搞倒了。文人与政治,总是主动被动地夹缠在一起。政治家的韬略不是一般文人能看明白的。
关于丁玲与毛主席关系的由密到疏,其原因丁玲自己也说不明白。周扬压着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周渐渐成为党在文艺界的总管。周扬与丁玲至死也没有和解。周扬一生最大挫折是在上海左联时期因“两个口号”论争被鲁迅骂,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对于与鲁迅关系密切的人们,他在一次次政治运动中毫不手软地将其打倒,胡风、冯雪峰、丁玲……“文革”结束后,他逢人就鞠躬道歉,却不知为什么始终对丁玲耿耿于怀。
毛主席曾这样评价周扬:党正确他正确。党犯错他犯错。潜台词是,周扬与党保持一致。对丁玲,毛主席虽然在延安整风时保了她,但 《“三八节”有感》应该是给他留下了印象的。所以后来一次见到丁玲,对她说,看一个人要看几十年。丁玲以为这是对她几年来与大众结合做出一些成绩的表扬,对她这个人的肯定——这也对,不过她没想到,也许毛主席还有潜台词,那就是,对丁玲还要再看几十年。
政治太复杂。“左”了一辈子的周扬,晚年研究“异化问题”,“右”了;丁玲当了几十年“右派”,却在许多文坛后辈眼中“左”了。有一本书就叫做《左右说丁玲》,里面收集了好多人回忆丁玲的文章,各人有各自看法。丁玲去世,陈明要求遗体覆盖党旗,未被允许。不知盖党旗是否也有个规格、级别的讲究?不过陈明要求在“生平”中应该写上“丁玲是继鲁、郭、茅之后又一位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作家”,虽有争议,后征求了刘白羽、林默涵的意见,最后由邓力群定稿。
丁玲、陈明在北大荒没有悲戚感伤,也不嗟叹命途多舛,而是融入当地群众中,两个年过半百的人从最底层开始生活。“文革”开始,气氛更紧张了。农场老工人,老雷头,被派来监视丁玲,却对丁玲很好。陈明先生最近新出版了他口述的回忆录《我与丁玲五十年》,详细讲述了他与丁玲一同经历的西战团工作、整风审干、晋察冀边区土改、新中国文艺工作建设、反右冤狱、遣送北大荒、“文革”中秦城监狱生活以及平反前后风风雨雨,首次披露大量细节,是研究丁玲的宝贵的第一手史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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