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成根 于 2012-4-18 08:55 编辑
东 门 渔 岛
象山是我老家,这次随笔会回老家去采风参观,感觉自己的身份忽然由一个地主变成了一个外来的探访者。然而,我也只能是个探访者。我已离开家乡二十多年。二十多年,这个数字很令人惊心的。二十多年,对中国的每一个城镇来说,都可以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象山石浦也不例外。
然而,迅猛发展中的象山石浦,努力保留了它部分的原始形态,比如石浦古城,比如东门渔岛,以及高塘和鹤浦等一些渔港小镇。
那天,阳光普照大地,我们一行人嘈嘈杂杂的来到了东门渔岛。人一多,就只剩下了说笑玩闹,没了细细感受品味的时间。不过在这之前,我已到过东门渔岛。在黄昏,夕阳西下。浓烈的鱼腥味在空气中迅速腐烂。我走进这种气味中,像走进另一个世界。虽然还未至渔讯时期,大大小小的船只泊在海水中,声势浩大,以蓄势待发的姿势静候着一声号令的到来,好扬帆去更远更阔的海洋。但仍然有近海捕鱼归来的船只,它们靠了岸,渔民在码头上忙碌。大筐大筐白晃晃的鱼,被小贩直接从码头上运走。
码头上忙碌的景像,绝对其乐融融。相机似乎并没有对他们造成惊扰,他们正忙碌于收获的喜悦和分配。看起来,他们的这个黄昏是美好的,这样的一天是值得重新开始的。也许,他们正在想像着,明天会捕到更多的鱼,赚更多的钱。或许根本不想。他们知道鱼会在海里生生不息,幸福总会从天而降。
而我,我在世界之外。偶尔路过,停下脚步,看着他们的生活。这种生活与我无关。但我总是喜欢这样停下来,看着另一种生活,看一朵花怎么生活,看一只猪怎么生活,看一阵风怎么生活,看一只鸟怎么起飞又停到了一颗结了果实的树上。这样的时刻,我就像一个天上的人,在注视着下面的人,看他们怎么生活。我在岛上像幽灵一样飘过,与这里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甲板上,突然有人对我说,不,是吼出一声:让一让!我受了一记惊吓,立即重返世界。
东门,是一个孤岛。它不着陆。每年的台风季节,是它最热闹的时刻。所有的台湾渔船都会集中在这个海湾来躲避台风的袭击。几年前,铜瓦门大桥造成后,可以通车。但对我来说,它依然神秘。我一直记得有人说过,东门人蛮横,很凶,打起架来个个会拼命。现在,我大概知道外面的人为何如此怕他们了。他们一起出海,一起打渔,潮起潮落几乎群居在一起。我在码头上,看着他们从收网到卖鱼,再到把鱼框收齐、破网拉上岸……都是成群结队的。无处不在的团结。团结就是力量。他们自成一张网,任何人破坏他们中的一个,就等于一张网的某个部分漏了洞,所以,你只要惹了一个东门人,就等于惹了一帮东门人。
黄昏的太阳已不再毒辣,但余温缭绕。我穿过这条沿海街道。到处都是浓烈的咸鱼味道,腥而且臭。然而人们在其间安然生活,整条街都是各种零售小店,小店门口晾着衣服,猪肉悬挂在铁杆上,鱼干晒在衣服不远的地方;破脸盆、破罐子集中在一起,种满了各色鲜花;织好待用的新网堆在靠海的墙边,水泥路被破网钓索铺得遍地都是……杂乱、脏臭、鲜活、俗不可耐,但却充满希望。
记得那晚,我和朋友就坐在海边船形的露台上喝酒,品尝美味的海鲜。月亮升起来。朋友说:那月亮,你回过头去看。我回头,忽然便看见一轮大而浑圆的月亮,挂在船桅上。一开始,我还以为,那是灯,是挂在船上的一盏灯,因为它离我太近,又太圆。我有点不敢相信它是真的月亮,于是便嘀咕了一句:那是灯,是人造的月亮。然而,紧接着,我就遭到朋友的猛烈取笑。原来,那是真的月亮呵。
月亮就这么悬空挂着,挂在船头,挂在岛上,挂在屋顶上,挂在渔民们的日头上。它不紧不慢地从海的那边升起来,又不紧不慢地从海的另一边沉落下去,它让看见它的人和物,承认时间,承认生活的节奏。那个晚上,时间变得缓慢,变得古老,令人想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这里的渔民也许经常会看到这样的月亮,也许从来就无视于它,然而,它就这么升着落着,圆着缺着。对渔民来说,月亮升不升,圆还是缺,无序,细节,怎么都行,只要有利于过日子,把日子一个又一个地度过去,慢慢地把一生度完。
我们离开,绕过晾着鱼干的海边,海风吹过来,凉爽而新鲜。可是在阳光底下,散发出来的鱼腥味确实不好闻,但我不会掩鼻子而过,虽然这并不是我记忆里的味道,我的老家并不靠海而居,它是别人家故乡的味道。但闻着闻着,也便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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