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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唐宋兄弟——作者:满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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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狂野 发表于 2010-5-13 17: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巧婚巧宦有元稹

  文字是一个人内心世界的具体化,很难想象一个在自己文字世界里疾恶如仇、忠贞不贰的人,在现实世界里却投靠逢迎、始乱终弃。元稹就是这类文人的代表,且异常强悍,千年来,世人对元稹的人品争论不休,不管是贬是褒,却都承认他诗作里打动人心的精神力量。能把人格分裂得如此天马行空且感动他人的,元稹千古第一!

  元稹,北魏鲜卑族拓跋部后裔,生于公元779年,即“安史之乱”后十六年。元氏在北魏时是赫赫皇族,周隋两代显贵辈出。入唐后,家族经“安史之乱”而衰微。祖父元悱,仅官至县丞。父亲元宽尚武多才,却长期沉沦不遇。元稹八岁时父死,家贫无业,母贤而文,亲授书传。

  《唐才子传》载元稹:“九岁工属文,十五擢明经。”唐朝科举名目众多,报考最多的是进士和明经两科。进士科难,明经科相对容易些,故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之说。元稹虽说投考容易些的明经科,但在十五岁的年龄就能考中,才气可见一斑。元稹早年想与鬼才李贺结交,却被李贺一句“明经及第,何事来见李贺”噎得半死。看来唐朝文人是轻明经而重进士的。“细节决定成功”忘记是哪本书里看来的,年少轻狂时候不经意的一句话,断送了李贺一生仕途。李贺后来参加科考,考官就是元稹,元稹说李贺的父名晋肃的“晋”与进士的“进”相讳,不能参加应试,李贺因此郁郁终生。

  二十三岁,元稹寓居蒲州普救寺,在河中府任小吏。正当驻军骚乱,蒲州不宁,元稹因认识蒲州守将,保护了远房姨母郑氏一家不受乱军的骚扰。接下来的情节就是《莺莺传》里的桥段了,我把元稹、张生的名字对调一下。《莺莺传》是元稹自述经历,张生即元稹本人的论断已成定论。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元稹以张生自寓,述其亲历之境。”陈寅恪、林语堂等大家也考据属实。

  为感谢援手之恩,元稹姨母郑氏设宴答谢,元稹认识了郑氏之女崔莺莺。中国人喜欢讲表哥表妹的爱情故事,想想古代,除了表哥表妹,少男少女之间也很难有机会结识。元稹对十七岁的表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回去后百爪挠心,连夜托红娘给崔莺莺递纸条。这红娘也是王婆似的人物,问元稹为什么不下聘求婚,元稹一副急色鬼的回答倒也坦然:

  “昨日一席间,几不自持。数日来,行忘止,食忘饱,恐不能逾旦暮。若因媒氏而娶,纳采问名,则三数月间,索我于枯鱼之肆矣。”

  “我已经想她想得不行了,等下聘求婚完,至少要两三个月时间,那时候我早挂了。”这一夜情的借口倒是直接。大唐民风开放,加上崔莺莺也确实对元稹有些好感,几天后红娘把被子、枕头连带崔莺莺一块儿送到了元稹床上。羡慕吧?兄弟,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可是要负责任滴。此后一个月,元稹“朝隐而出,暮隐而入”,和崔莺莺在西厢里颠鸾倒凤。待崔莺莺的母亲郑氏发现,已是生米煮成熟饭,无可奈何,“因欲就成之”。一对初尝禁果的小男女,自然是信誓旦旦、海誓山盟。我相信那时候元稹是真诚的,并没有存心欺骗,可这干柴烈火当头说的话,十有八九都是张口就来。
 楼主| 我心狂野 发表于 2010-5-13 17:59 | 显示全部楼层
元稹是明经科出身,要再经吏部试后才能当官。遇见崔莺莺的时候,元稹正准备进京应试。崔莺莺为元稹弹琴送别,一曲《霓裳羽衣曲》未终,崔莺莺“投琴,泣下流连”,“左右皆唏嘘”。元稹当时估计也是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崔莺莺的一段话很是真挚:

  “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必也君乱之,君终之,君之惠也;则没身之誓,其有终矣,又何必深感于此行?”

  “如果你始乱终弃我也不怪你,如果你始终如一那是我的运气。”可以看出崔莺莺已经在后悔自己的轻浮,预料到了这场情事的结局。

  元稹到长安后并未通过吏部考试,和崔莺莺还有书信来往,崔莺莺对元稹还是抱有一丝幻想。二十四岁,元稹与白居易同登书判拔萃科,被授秘书省校书郎,不久娶京兆尹韦夏卿之女韦丛为妻。蒲州与崔莺莺的一段情事,只成了一个志得意满之徒拿来炫耀的黄段子;西厢里的誓言,不过是“情圣”的即兴发挥。看元稹的《会真诗》,普救寺里元稹追求崔莺莺的动机,就是赤裸裸的性欲:

  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

  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

  汗流珠点点,发乱绿葱葱。

  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

  ……

  这样的回忆,就连“十年一觉扬州梦”的杜牧都痛斥元稹“淫言媟语”。

  霍小玉被李益所负,临死前撂下狠话:“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崔莺莺还算良善,在元稹爱情事业双丰收的时候,自认瞎眼,悄悄嫁人。元稹也是个对女人自信心爆棚的人物,一年后,元稹遇莺莺的丈夫,居然还厚着脸皮以表兄身份请求相见,莺莺再三拒绝,最后去诗:

  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我想一般人收到这样的答复都会心生愧意,元稹倒是愧了,回去写本《莺莺传》,将一段回忆反复意淫,将一段风流艳史满世界夸耀。看见这本书,不知崔莺莺是何心情,他就快死去的妻子韦丛又是什么心情。

  韦丛死后,元稹是难过的,不难过他也写不出《离思五首》、《遣悲怀三首》。

  自爱残妆晓镜中,环钗谩篸绿丝丛。

  须臾日射胭脂颊,一朵红酥旋欲融。

  山泉散漫绕阶流,万树桃花映小楼。

  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

  红罗着压逐时新,杏子花纱嫩麹尘。

  第一莫嫌材地弱,些些纰缦最宜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

  今日江头两三树,可怜和叶度残春。——《离思五首》

  谢公最小偏怜女,嫁与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皆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遣悲怀三首》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已成千古传诵的名句,其中的坚贞之意被反复引用。可这个“曾经沧海”,到底是韦丛还是崔莺莺?能说出“贫贱夫妻百事哀”这样话的人,对人世必有一种大彻大悟的悲悯,可元稹悲悯的又是谁呢?你耻笑“潘岳悼亡犹费词”,你的一句“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自比鳏鱼,自誓终鳏之义,切中要害,字字见血。可韦丛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时候,你和薛涛正在眉来眼去吧?老婆死后,又何苦再发这种夜夜思念的誓言。崔莺莺嫁人了,韦丛死了,可薛涛还孤零零地活着。“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你煽情煽上瘾了吧,既然都想成这样了,为何不娶薛涛?还是嫌对方身份卑微吧?可怜薛涛孤身至死。
 楼主| 我心狂野 发表于 2010-5-13 18:00 | 显示全部楼层
元稹手抚墓碑潸然泪下的时候,他自己都相信此后会是“除却巫山不是云”。文字忽悠了别人,也忽悠了自己。两年后,元稹纳妾安仙嫔,三十六岁时娶大家闺秀裴淑。好一个“取次花丛懒回顾”,我就怕你回顾多了扭断脖子;好一个“报答平生未展眉”,就你这样的报答,韦丛怎么没化成厉鬼找你!男人好色,天下皆知,可你这样的行为,兄弟们不喷你喷谁去。

  私生活,元稹被陈寅恪讥讽为“巧婚”;为官仕途,陈寅恪称其为“巧宦”。元稹先依附京兆尹韦夏卿,再依附宰相裴垍,后与宦官驿站争宿被打得头破血流而遭贬,一转而依附宦官,最后官居宰相。对于其在官任上有过一些政绩,我也懒得啰唆了,就这逢迎的手段,已是极度不齿。
  好人坏人并不绝对,巧婚巧宦的元稹对兄弟白居易却是肝胆相照、情真意切。

  《唐才子传》形容二人友谊:“微之与白乐天最密,虽骨肉未至,爱慕之情,可欺金石,千里神交,若合符契,唱和之多,毋逾二公者。”

  元、白二人同登书判拔萃科,并入秘书省任校书郎,政见与文学主张相同,共同倡导新乐府运动,相交三十年间酬唱的诗作达上千首之多。千古文人之交,怕是没有比元、白二人更情深意笃的了。两人几十年里一块儿听曲、喝酒、玩乐,就连狎妓也一起上。元稹在《酬翰林白学士代书一百韵》中说自己同老白“密携长上乐,偷宿静坊姬”,又言“逃席冲门出,归倡借马骑”。老师说了,这些都是糟粕,咱不学,咱看的是他们患难中的真情。

  公元815年正月,元、白在长安久别重逢。三月,元稹被贬通州司马。同年八月,白居易因宰相武元衡暗杀案被贬江州司马。白居易去江州的路正是元稹春天从江陵回来的路,白居易一路凄风冷雨追寻元稹曾经的痕迹走到蓝桥驿,在驿站墙上终于看见元稹留下的《西归》绝句。老白泪眼婆娑,颤巍巍地续上一首《蓝桥驿见元九诗》:

  蓝桥春雪君归日,秦岭秋风我去时。

  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

  之后老白下马登舟,因为思念元稹,彻夜读其诗集:

  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

  眼痛灭灯犹暗坐,逆风吹浪打船声。

  元稹三月离京,六月到通州病倒,闻白居易被贬江州,给老白寄去《闻乐天授江州司马》:

  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

  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不久元稹收到白居易回信,《得乐天书》可见其当时的心情:

  远信入门先有泪,妻惊女哭问何如。

  寻常不省曾如此,应是江州司马书。

  这样的心情我也曾有过,高中时候和一红颜知己时常通信,每次收到她的信心脏狂跳,要坐下来许久平复心情才忍拆开。老白给元稹去信说:“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回梦见君。”元稹的一首《酬乐天频梦微之》回得既可爱又让人感动:

  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

  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这样一个恨自己不能梦见兄弟的人,虽是对女人负心薄幸,却也让我们看见其情深意重。人哪,也许就是这样,杀人犯也会有善良,孔圣人也会有邪念。真假善恶混杂,天使魔鬼一身,这样制造出来的生物,上帝或女娲称之为——人。

  公元831年,五十三岁的元稹暴卒于武昌军节度使任所,民间传说是被雷劈死,但愿不会那么惨。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行宫》

  如果现在还有白头宫女,我想她们不单只说李隆基和杨玉环的故事,千年之前,负心失信而又至情至性之人的故事,也一样令人感慨。
 楼主| 我心狂野 发表于 2010-5-13 18:01 | 显示全部楼层
冷雨香魂吊李贺

  李贺说:“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毛主席说:“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说来惭愧,让我对“天若有情天亦老”这句话动情的却是因为一部港片——《天若有情》。华仔临死前在血泊中抽搐,吴倩莲穿着雪白的婚纱赤足奔过街头,长发飞扬。相信爱情的年纪,为了这样一个煽情的镜头有泪如倾。野性赤诚的少年岁月,并不知道李贺是人是鬼,却会为了一句“天若有情天亦老”泪流满面。青春如花绽放,我曾经如此真诚,所有孩子的理想与梦想,李贺也曾有过。四季流转,我的青春像一张老唱片一样地磨损,李贺却在乐章最华彩的部分,戛然而止,绝尘而去。死去的人,活着的人,到底谁更幸运?

  李贺生于中唐。自“安史之乱”后,唐王朝一蹶不振。宪宗虽号称“中兴之主”,实际上他在位期间,藩镇叛乱此起彼伏,西北边陲烽火屡惊。李贺就生长在这样一个时代,虽是唐宗室郑王李亮的后裔,但其“唐诸王孙”的贵族之家也早已没落衰微。

  《唐才子传》称李贺:“七岁能辞章,名动京邑。”韩愈、皇甫湜看他的文章,不相信是今人所为,相邀至其家,让“总角荷衣(哪吒形象)”的李贺赋诗。李贺将一篇马屁九段的《高轩过》一挥而就,两位文坛泰斗当时就跌碎了眼镜,“以所乘马命联镳而还,亲为束发”。我想这里的“束发”应该是奖掖推荐的意思,韩愈当时的地位已经很高,要提拔这样一个“唐诸王孙”还不是刀切豆腐。可韩愈没替李贺看下手相,事业线、生命线想必都是很短。

  元稹早年欲结交“名动京邑”的李贺,李贺却讥讽元稹明经科出身。李贺应进士考,刚好遇见已经发达的元稹任主考官,李贺的父名晋肃的“晋”与进士的“进”相讳,元稹认为李贺应避父讳不举进士。韩愈作《讳辩》替其辩解,但李贺最终还是未能登第。也许是皇室宗亲或是韩愈的缘故,李贺被任命为太常寺奉礼郎。奉礼郎管群臣朝会祭祀之礼,心高气傲的李贺又怎会愿意任一个侍候人的九品小吏,在京三年即因病辞归故里昌谷(今河南宜阳),和母亲郑夫人、姐弟一道生活。

  一个只会读书写字的书生,不去做官又能干什么。《唐才子传》载李贺归乡后:

  旦日出,骑弱马,从平头小奴子,背古锦囊,遇有所得,书置囊里。凡诗不先命题,及暮归,太夫人使婢探囊中,见书多,即怒曰:“是儿要呕出心乃已耳!”上灯,与食,即从婢取书,研墨叠纸足成之。非大醉吊丧,率如此。

  “呕心沥血”这个成语就是这样来的。相比之下,现在所谓的作家、诗人是多么幸福。老实的,好歹能靠写字养活自己;牛逼的,东指西骂,作愤青状满世界龇牙,待人气飙升后,拍广告写剧本,小蜜宝马,哪一样都不耽误。中国古代的文人真是太伟大了,创作全凭自觉自愿,哪像我们,都是奔着稿费去的。李贺每日骑头瘦驴早出晚归,双休日也不休息,后头还跟个小书童,把自己整得堂吉诃德一样,不为别的,只为灵感。如果是一般百姓家庭,儿子如此不务正业,怕是棍子打折几根了。老太太怒骂:“你个孩子要呕出心来才罢休啊!”那不是责怪儿子写字,实在是担心体弱多病的李贺身体。这是多么可敬又可爱的老太太。按李贺如此专业勤奋的创作态度,本该有很多诗传世,李商隐《李长吉小传》载:李贺时常骑驴来往于长安和洛阳之间,所作随意丢弃,时常去他家抄诗存录的沈子明,家里也只存李贺诗四卷。如果不是沈子明,我们也许不会知道李贺是谁。

  看李贺的诗,“鬼”字随处可见——“鬼灯如漆点松花”、“秋坟鬼唱鲍家诗”、“鬼雨洒空草”、“鬼哭复何益”、“嗷嗷鬼母秋郊哭”、“愿携汉戟招书鬼”。荒坟野草,雨寒鬼哭,李贺的一腔哀愤孤激之思,幽冷凄婉。这样大量地用鬼魂来寄托感情的,后世也只有一个蒲松龄。严羽《沧浪诗话》云:“人言太白仙才,长吉鬼才。不然,太白天仙之词,长吉鬼仙之词耳。”诗仙是李白,诗鬼就是李贺。

  李贺的诗不单鬼气十足,怪也随处可见。这些可不是普通动物,都是有内丹的神兽级别宝宝——老兔、寒蟾、凤凰、老鱼、烛龙、碧驴、麒麟、虬龙、熊虺、嗾犬、毒虯、狻猊、寒狐、老鸮、木魅……李贺的诗简直就是神兽百科全书。这样威风凛凛的神兽宝宝带出去,我哪还用得着练级。找个地方给自己打个隐身,这边千里传音泡MM,那边宝宝狂杀小怪,经验值噌噌地往上飙。

  GM,密我干啥?

  有人举报你用外挂。

  我日,他们是妒忌俺的神兽宝宝!

  哪儿来的?

  李贺给的!

  李贺是谁?

  李贺是你们玄幻网游的祖宗!
 楼主| 我心狂野 发表于 2010-5-13 18:02 | 显示全部楼层
奇遇神兽是武侠小说的方程式,杀死一头,要么功力暴涨几个甲子,要么获得绝世神兵,从此纵横江湖,无人能敌。你捅我一刀算个球,我穿有刀枪不入的狻猊皮!靖哥哥喝蛇血、段誉吞寒蟾、杨过收神雕、游坦之吸冰蚕、《云海玉弓缘》里杀狻猊、《雄霸天下》里诛火麒麟……

  这些编网游的、写武侠的,看来是没少到李贺的诗里取经,可叹李贺收不着版权费,不然陈天桥、金庸见其也要立正敬礼,吼一声:“老大!”

  如果说李贺低沉阴郁的鬼怪之诗是寄其“哀愤孤激之思”,那他超然物外的谪仙之语就是一曲歌其理想的羯鼓。

  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

  玉轮轧露湿团光,鸾佩相逢桂香陌。

  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

  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梦天》

  前四句写月宫,古今没有一个诗人能将月宫写得如此美丽奇特。古时候没有飞机,自然也就没有航拍这些东东,可《梦天》后四句分明就是自高空俯视人间的视角。李贺梦游月宫,脚踏五彩祥云,天上人间,一瞬千年。永恒与刹那,伟大与渺小。如此气魄宏大的手笔,除了李白,也只有想象横无际涯、思维天马行空的李贺才能写得来。黄陶庵评《梦天》:“论长吉每道是鬼才,而其为仙语,乃李白有所不及。”

  父亲早亡、入仕无望、家境贫寒,自己又体弱多病。就像孤身在黑暗的海面泅渡,遥远的地方没有彼岸,令人沉沦,使人绝望。在那个瑰丽奇绝、神怪荒诞的幻想世界,也许才能找到片刻安慰,遗忘曾经的心怀君国、仗剑天涯。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马诗二十三首》之五

  千里大漠的塞外明月如钩,一匹神骏驰骋如烟……这样和《塞下曲》一样阳刚洒脱的语言风格,也只有唐人才做得到。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王昌龄的“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卢纶的“月黑雁飞高……大雪满弓刀”,其中的恢弘雄浑、壮志凌云,怎不令我辈神往那个梦中唐朝。之后范仲淹的“将军白发征夫泪”、苏轼的“西北望,射天狼”、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虽也是豪迈刚劲,却总带了一丝凄凉惶惑之感。

  与《马》一样豪情万丈、直抒报国之意的还有《南园》: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宪宗在位期间,黄河南北,函谷关内外,五十州烽火连天。李商隐形容李贺“细瘦,通眉,长指爪”,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单薄身躯里却奔涌着跃马横槊、血战沙场的一腔豪情。“凌烟阁”是唐太宗李世民为二十四位开国功臣建的一座楼阁,阁内悬挂二十四张由阎立本手绘的功臣画像,意在让后人记取他们为唐王朝建立的不朽功勋。李贺说这二十四位牛人里,没一个是书生,是个爷们儿就投笔从戎,上阵杀敌!

  《马》、《南园》不像“安史之乱”后的诗风,倒更像“贞观之治”、“开元盛世”的大唐气象,在李贺的诗里只能算异类。真正能代表李贺诗风的不是神仙鬼怪,不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不是“雄鸡一声天下白”,而是《雁门太守行》: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可能是小时候看武侠小说魔怔了,李白的《侠客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温庭筠的《侠客行》“……宝剑黯如水,微红湿余血。白马夜频惊,三更霸陵雪”,这样的句子能让我High到欲仙欲死。《雁门太守行》就是这样能引发我侠客情结的兴奋剂。如血残阳下身着金甲的将军,英俊的脸上浮着骄傲与自信,两撇小胡子下的嘴唇斜斜地冷笑。金弓如满月,银箭似流星,犀利霸气的眼神下,多过己方数倍的敌人灰飞烟灭。将军高大的身躯后边,暗水青天,海棠花开……我太堕落了!没错,看见这首天籁之诗我心中浮现的就是身穿鲜花盔甲的战神——光明大将军。陈凯歌是不是也抄李贺了?风云变幻的天空、金光灼眼的鲜花盔甲、暗水青天的秋天、艳如胭脂的海棠……这样的战场折射诡异的美丽,如史诗般恢弘壮丽。这样的诗是不能解的,如果你看见这些字句,心中没有切换出色彩浓艳的种种意象画面,那我BS你!你太没有审美品位了。

  长安城外,古道西风,有少年,青衫瘦马过尘间。

  《唐才子传》载李贺死前曾说:“我年二十不得意,一生愁心,谢如梧叶矣。”清瘦躯壳里隐藏着一个幻想世界的李贺死了,这样一个仙鬼般的少年,流落凡尘二十七年。归位仙班的那一刹,玉帝当头棒喝:“李贺,你可知道什么是凡间了?!”二十七年的纠缠不休,二十七年的雨冷虫啾,不过是弹指之间。下凡前仙姑倒的一杯茶依旧滚烫,有人却已经历生死轮回、地老天荒。

  李商隐《李长吉小传》载:“长吉将死时,忽昼见一绯衣人,驾赤虬,持一版,书若太古篆或霹雳石文者,云当召长吉。长吉了不能读,欻下榻叩头,言阿[弥女]老且病,贺不愿去。绯衣人笑曰:‘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天上差乐,不苦也!’长吉独泣,边人尽见之。少之,长吉气绝。常所居窗中,勃勃有烟气,闻行车嘒管之声。太夫人急止人哭,待之如炊五斗黍许时,长吉竟死。”

  杨花扑帐春云热,龟甲屏风醉眼缬。

  东家蝴蝶西家飞,白骑少年今日归。——《蝴蝶飞》
 楼主| 我心狂野 发表于 2010-5-13 18:23 | 显示全部楼层
鹦鹉才高温庭筠


“凤凰诏下虽沾命,鹦鹉才高却累身”,是纪唐夫写给温庭筠赴方城的送行诗。对身世坎坷、仕途蹭蹬的才子温庭筠,可谓切个正着。

  在唐朝灿若星河的才子当中,温庭筠本是幸运的一个。出生于高门显贵,书香世家,乃唐宰相温彦博之裔孙,试想哥们儿你的爷爷曾经是总理,别人我不知道,换我是要乐得找不着北的。《唐才子传》载其“少敏悟,天才雄赡,能走笔成万言。善鼓琴吹笛,云:‘有弦即弹,有孔即吹,何必爨桐与柯亭也。’”看来温同学小时候非但是个文学神童,还是个音乐神童。《旧唐书》本传中说他“能逐弦吹之音,为侧艳之词”,在当时与李商隐齐名,时号“温李”。

  温庭筠,本名岐,字飞卿,祖籍山西祁县,江湖人称“温钟馗”,又称“温八叉”,又称“救数人”。看到这里是不是有点感觉是在看《水浒》?我这可不是乱盖的,“温钟馗”的诨号是因为他相貌极丑而得之。“温八叉”的外号就有个故事了——《北梦琐言》说温庭筠“才思艳丽,工于小赋,每入试,押官韵作赋,凡八叉手而八韵成”,所以时人称为“温八叉”。我喷饭绝倒!你可以想象这样一个诡异的场景——一名满脸大胡子、长相奇丑的男人,举个大手在那儿叉来叉去,嘴里还嘟嘟囔囔念念有词。明白的知道是飞卿大才子在押韵做诗,不明白的还以为哪来个妖道正准备开坛作法。不过不凭借纸墨,仅靠心算手势便可成八韵者,飞卿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历代对温庭筠品行、诗词的评点毁誉参半。之前看见他的诗词大都秾词艳抹、红香翠软,充满脂粉香泽。说实话,不甚喜欢,看得我头疼。随着翻阅了大量关于他的资料,渐渐对他改观,开始喜欢这样一个率性而为、放浪不羁的“温八叉”了。

  史载温庭筠“数举进士不中第”。温庭筠年将四十才开始应举,未中,只在京兆府试以榜副得贡,连省试也未能参加。不明白四十岁之前的温庭筠为何不去科考?难道是年近不惑才突然警醒自己要去当官才是正途?不得而知。温庭筠这一考就考到五十五岁,每次名落孙山。本以飞卿的才华,不说考个状元、探花什么的,中个进士总该是手到擒来吧。倒霉的是温庭筠被卷入了一场宫中斗争——杨贤妃和庄恪太子的战争。最后的结果是太子势力覆灭,太子身死。太子生前与温庭筠关系颇近,温也算是太子一党。本来这种情势下,你个“温八叉”能保住小命就实属不易了,再去参加什么劳什子科举考试,不是自找没趣?你个倒霉孩子能中第才是奇迹。

  十五年科考经历下来,我们温大侠也不是白混的。《唐才子传》载其“多为邻铺假手”。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这老小子和我们现在考试的“枪手”一样,频频帮人写考卷、递小抄。因其在考场喜帮助前后左右的考生,时人送“救数人”绰号。反正我也考不上了,恶心恶心你们,这是多么可爱的一个温夫子。
 楼主| 我心狂野 发表于 2010-5-13 18:23 | 显示全部楼层
直到公元855年,五十五岁的温飞卿将闹腾科举考场做到了极致,达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境界,堪为考试“枪手”的开山鼻祖、一代宗师。

  当时是沈询任主考官,沈老夫子在考生名册上看见这位考场杀手“温八叉”的名字,估计是心里一震,闹心得很吧。鉴于飞卿兄以往的劣迹,这次沈询将温庭筠特别对待,特召温庭筠于帘前试之。也就是搬个小凳子让温同学单独坐到自己面前来考试。孰料“救数人”同学当场不干了,大闹场屋。据说这次虽有沈询严防,但温庭筠还是暗中帮了八个人的忙。不由得我们不击节叫好,试想在高考森严的考场上,几个虎视眈眈的监考老师把你当个重点保护对象监视,你还能翻云覆雨、进退自如地给八个同学成功递上小抄不被抓获,这是何等的智勇双全!当然,也只有浩浩大唐才有这样的胸怀与包容,倘若换在明清两朝,借用江湖夜雨兄的一句话,“他家坟头上的草都要被砍得一根不剩”。

  温大侠爱帮助人的古道热肠、侠肝义胆,在考场之外也同样精彩,“救数人”真不是白叫的。

  就在大闹场屋前四五年,温庭筠以善于诗词被当朝宰相令狐綯选用为考功郎中,进入相府书馆任职。当时歌曲《菩萨蛮》非常流行,皇帝老儿唐宣宗也赶时髦,非常喜欢。刚好温庭筠填《菩萨蛮》最为拿手,令狐綯就暗请温庭筠操起“枪手”老本行,代自己填了一首《菩萨蛮》献给宣宗。本来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你知我知便可,况你老温还拿了人家令狐的工资,本该保密。老温也不知道哪天是喝高了还是怎么着,将此事泄露了出去。不用说,令狐綯非常不爽。绝的是拿着他工资的温庭筠不思反省,后头又干了一件让他牙根痒的事情。

  宣宗赋诗,上句有“金步摇”,未能对,让未第进士对之,温庭筠以“玉条脱”对,宣宗喜,予以赏赐。边上的令狐綯不知“玉条脱”之说,问温庭筠。温庭筠告诉他出自《南华经》。本来话到这儿也就够了,皇帝也乐了,你脸也长了,可一点不懂人情世故的飞卿兄后头还跟着一句谁听了也下不来台的话:“非僻书,相公燮理之暇,亦宜览古。”译成大白话就是:这也不是什么生僻的书,相国公务之余,也应看点书。言外之意说令狐綯不读书。温庭筠还曾对人说过“中书省内坐将军”,亦是讥讽令狐綯无学。

  进行到这里,我想你我都该明白温庭筠为何仕途坎坷了吧。莫说是险恶的官场,单就为人处世而言温庭筠已是不及格。“性格决定命运”,此言不谬。想那谪仙李白在楼观别馆遇见张垍,当朝驸马,稍有不敬,就遭张垍在天子耳边毁谤,致使晚了几年进入翰林。莫说你一个温飞卿了。

  相国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很快令狐綯就参劾温庭筠有才无行,不宜与第。这也是温庭筠屡试不第的另一个原因,同时也是后世误传温庭筠品行不好的一个原因。这样就说温庭筠品行不好,也委实是冤枉了他。那你堂堂一个相国请人捉刀代笔,又算什么品行。也有后人评点说,温庭筠一直未中第,非其才学不高,皆因当权者所嫉。这个观点也有问题,这不能说是当权者嫉妒温庭筠的才学,只能说是当权者厌恶他。温庭筠也曾后悔地写道:“因知此恨人多积,悔读《南华》第二篇。”

  影响温庭筠仕途的还有一个传说。《唐才子传》载:“宣宗微行,遇于传舍,庭筠不识,傲然诘之曰:‘公非司马、长史流乎?’又曰:‘得非六参、簿、尉之类?’帝曰:‘非也。’”如果此事不是后人附会,我们只能感叹温夫子是个“拎勿清”之人了。这位老哥在国宾馆遇见一个陌生人,居然上去耍大牌,拿别人开玩笑,得意洋洋地诘问别人是不是县长、主簿之类的小官。想来这时候温夫子虽然没有及第,在中央可能还是当了个不小的官的,不然怎么会连司马、长史都看不上眼。温庭筠如果知道他调侃的是微服来国宾馆玩玩的宣宗,不知作何感想。真是倒霉催的。

  在各处做了几任小官后,潦倒的温庭筠来到淮南,令狐綯正好也出镇淮南。因两人之前的种种龃龉,温庭筠并未按当时的士风去拜谒令狐綯。孰知山不转水转,温庭筠犯在了令狐綯的手里。当时实行宵禁,温庭筠醉酒夜归,竟被巡逻的兵丁打耳光,连牙齿也打折了。他将此诉于令狐綯,令狐綯并未处置无礼的兵丁。兵丁极言温庭筠狎邪丑迹,说他品行怎么坏。因此有关温庭筠品行极坏的话传到了京师。六旬老翁,被打折了牙齿,并且落了更坏的名声,温庭筠只好亲自到长安去,致书公卿间,申说原委,为己雪冤,随后即居于京师。可叹啊!
 楼主| 我心狂野 发表于 2010-5-13 18:24 | 显示全部楼层
公元865年,不知什么原因温庭筠咸鱼翻身,出任国子助教,次年,以国子助教身份主国子监秋试。屡在科考考场上被打压的温夫子别出心裁,想尝试一把公平、公正、公开的科举取士制度,他把前三十名的考生试卷榜示众人。此举放在共产主义社会,估计温夫子还能弄个勇于制度创新、主持公道奖杯,可那毕竟还是封建制度高度成熟的唐朝。你把试卷全公开了,权贵们又如何走路子、托门子?下场可想而知,宰相杨收一怒将温庭筠贬为方城尉。可敬可爱且印堂再度发黑的温夫子也就收到了篇首的送行诗。

  本来飞卿此举乃是为天下读书人主持公道,何以后世的一些文人反对飞卿诸多诟病。以怨报德!当BS之!

  离开京师,即将远赴方城的那天,“文士诗人争赋诗祖饯”,飞卿当瞑目矣!

  这年冬天,温庭筠“竟流落而死”。死前不知是何等的抑郁不堪。

  自古云“红颜薄命”,吾语:天妒英才!唐寅的那头小强绝没有飞卿更惨!

  邂逅飞卿的词,是从李清照开始的。

  就像喜欢哪位网友的blog,于是经常去逛逛。在里面东点西翻,偶然点到一个链接,爱屋及乌,便耐下心来一篇篇看去。尔后柳暗花明,满心欢喜。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出自李清照千古名篇《声声慢》。有些妙语确实是说不得、解不得的。一拆开来细说,便觉索然无味,意兴阑珊。其中的妙处与默契,明白之人自会明白。具体此句如何的好,只能凭个人领会。李清照在此化用了温庭筠的《更漏子》词:“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其中的疏淡愁绝,读来黯然心伤。后人评点飞卿此词“遣辞凄艳,是飞卿本色。结三句开北宋先声”。

  “开北宋先声”,这是何等的尊荣。王拯《龙壁山房文集?忏庵词序》云,词体乃李白、王建、温庭筠所创,“其文窈深幽约,善达贤人君子恺恻怨悱不能自言之情,论者以庭筠为独至”。也就是说,温庭筠是“词体”的祖师爷了。有了这样的评语,再要那“花间派鼻祖”的称号作甚?此种文体都为老子所创,更别提其中一个流派了。不过“词体”为谁所创争议颇多,私以为这张奖状发给谁谁都不该去拿。世上没有无本之木、无源之水。“词体”来源于浑厚的中华文明,不该隶属于某个人、某个朝代。看来还是“花间派鼻祖”这个称号来得实在。如果说“婉约派”上承“花间派”,是不是可以说温庭筠也是“婉约派”的祖师爷了。

  温庭筠的诗词大都辞藻华丽、轻艳,繁文缛句颇多,伤之于柔弱秾艳。题材也较狭窄,多写女子离愁别恨之作。刘熙载《艺概》云:“温飞卿词精妙绝人,然类不出乎绮怨。”王国维《人间词话》云:“‘画屏金鹧鸪’,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

  毛主席教导我们:看问题要一分为二地看。

  清人谢章铤云:“温尉词当看其清真,不当看其繁缛。”一语中的。

  试看飞卿这首羁旅行役诗《商山早行》: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

  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

  其中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写得寂冷凄清,为千古传诵的名句。如以诗喻画:元代马致远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为《秋景图》,飞卿此诗便是《霜晨图》。如果追流溯源的话,不能不说那幅《秋景图》深得温庭筠这幅《霜晨图》之妙趣。相传欧阳修赞赏此联的意境,曾自作“鸟声茅店雨,野色柳桥春”,但终未能超出飞卿诗的境界。

  同样清新疏淡的还有“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绿树绕村含细雨,寒潮背郭卷平沙”等句。老温如果少填点脂粉气的《菩萨蛮》,多写些用语清淡的诗词,后人焉敢诟飞卿诗词不如韦庄。可叹的是飞卿生在王摩诘后百年,不然苏轼“诗中有画”的评语当属温庭筠。
 楼主| 我心狂野 发表于 2010-5-13 18:25 | 显示全部楼层
温庭筠的一首《利州南渡》亦深得我心:

  澹然空水对斜晖,曲岛苍茫接翠微。

  波上马嘶看棹去,柳边人歇待船归。

  数丛沙草群鸥散,万顷江田一鹭飞。

  谁解乘舟寻范蠡,五湖烟水独忘机。

  “数丛沙草群鸥散,万顷江田一鹭飞”一联动静结合,空阔深远。李清照《如梦令》中有“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词句,其词境与此联上句如出一辙。看来李清照当年也是温庭筠的粉丝,没少研读飞卿的诗词。而下句江田白鹭的悠远意境和王维的“漠漠水田飞白鹭”更是神韵同出。

  温兄在艺术上的表现力还远不止这些。如果放在今日,温庭筠玩玩票拍部武侠片的话,什么李安、老谋子,陈凯歌都得靠后站。

  《侠客行》本为乐府古题,太白高绝,“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一出,此后千古,闻《侠客行》而知李白。殊不知飞卿也作有《侠客行》:

  欲出鸿都门,阴云蔽城阙。

  宝剑黯如水,微红湿余血。

  白马夜频惊,三更霸陵雪。

  温庭筠大部分诗词秾艳纤细、红香翠软,可这首诗却写得风骨遒劲、豪迈警奇。莫非“温钟馗”是双子座的?这也太双重个性了吧!邂逅这首诗的瞬间,学于丹爱用的一句话“怦然入怀”,学安意如爱用的一个词“惊艳”,我当时就像吃了一打万年雪霜,HP条瞬间到顶。兄弟们,这就是一篇美文的功效啊!

  天幕低垂

  浓云密布

  雄伟的洛阳城遮蔽在一片黑暗之中

  沉闷的惊雷与马蹄声敲击着大地

  一骑白马出现在黄沙漫卷的地平线上

  马上之人无名

  剑

  烈马嘶鸣

  剑

  壮士坚毅

  剑

  他们的光芒全被掩盖

  剑

  已嗜血

  此剑名为“太阿”

  色如秋水

  天已三更

  雪

  冷不了心中恨意

  银白色的霸陵

  文帝

  我是无名

  好了好了,老子要虚脱了,整个人有掏空之感。能穿越千年与飞卿心领神会,我心足矣。
 楼主| 我心狂野 发表于 2010-5-13 18:27 | 显示全部楼层
暗香浮动李商隐

  孩提时对教师节最深的印象,就是那天学校和教室的黑板报上,一定出现以粗体字描出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一排大字。于是整个学生时代,写作文时一旦逢到要写某人无私奉献,必把此句理直气壮地加以引用。如果当时知道这两句是大情圣李商隐以春蚕丝尽、蜡炬泪干来比喻相思之苦,不知道还会不会慷慨激昂地加以蹂躏。待胸大肌略鼓起来一点,我还特深沉地把“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写进给MM的情书里。生吞活剥了义山的名句。

  《唐诗三百首》中收录李商隐的诗二十二首,数量仅次于杜甫、王维、李白三人。唐朝诗歌经过盛唐、中唐充分开拓后已难乎为继。在气势衰微的晚唐,李商隐却横绝出世,为晚唐这迟暮的美人,再添加上一缕娇艳。如果说唐诗是牡丹,那么李商隐就为这末世唐朝开出了最绝艳的一朵,这朵倾国之色开放在大明宫巍峨颓败的宫墙上,摇曳着末世的风流。

  李商隐生于公元812年,是唐皇族的远房宗室。无情最是帝王家,李姓王朝遗忘了这位才华横溢的末世王孙,尽管他一再地提起自己的皇族宗室身份,可这遥远的血缘关系并未给其带来任何好处。李商隐家道衰微、从小孤贫。十岁,父亲卒于幕府。孤儿寡母从江浙扶丧北回故乡郑州。想来当时的状况很是凄苦,义山曾在《祭裴氏姊文》中写道:“四海无可归之地,九族无可倚之亲。”或许正是由于家世的孤苦不幸,加之身体瘦羸文弱,形成他易于感伤的性格,也刺激了他希望通过科举入仕,振兴家道。

  长大的岁月是艰辛的。身为长子,必须承担养家的责任。李商隐说自己少年时曾“佣书贩舂”,即为别人抄书挣钱,贴补家用。少年义山也是幸运的。回到故乡后遇到一位上过太学的同族叔父,他的这位堂叔父想来也是位隐居的大儒。受叔父影响,李商隐十六岁就写出《才论》、《圣论》。大概那时候的才子都知道炒作自己,没有背景的李商隐想必也是拿着文章到处找一些“老师”“斧正”,得到一些士大夫的赞赏。这些士大夫中,就包括“星探”令狐楚。

  《唐才子传》载:“令狐楚奇其才,使游门下,授以文法,遇之甚厚。”被这样一位时任天平军节度使又是当代大儒的贵人青睐,收为门生,义山也算是苦尽甘来、峰回路转了。果然,在令狐楚的悉心教导下,李商隐的骈体文写得风生水起。范文澜在《中国通史简编》中认为,只要李义山的《樊南文集》存留,唐朝的骈体文就算全部遗失也不可惜。令狐楚之子令狐綯在公元837年帮助二十六岁的李商隐得中进士。在这之前都还算顺利,直到他娶了王茂元之女为妻。

  当时朝堂上牛李两党相争,令狐楚属于“牛党”,令狐楚去世后,李商隐成为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幕僚并受其赏识,娶其女为妻。王茂元与李党领袖李德裕交好,被视为“李党”成员。李商隐也确实不智,既受“牛党”恩惠,何苦又做那“李党”的女婿。就算你本心是想置身党争之外,可人在江湖,焉由得你一厢情愿的书生意气。结局可想而知。被认为“背恩”的李商隐从此两头不讨好,加以个性孤介,致使一生沉沦下僚。从开成二年踏入仕途,到大中十二年(公元858年)去世,义山二十年间辗转于各处幕府。东到徐州,北到泾州(今甘肃泾川北),南到桂林,西到梓州(今四川三台),抛家弃子,漂泊流离,仅四十七岁就病死家乡。

  世事若白衣苍狗,短短几百字道尽义山一生。伟人尚且如此,你我凡夫俗子,一世更譬如朝露,怎不令人感伤。

  相比其潦倒困蹇的仕途生涯,李商隐的情感世界可谓流光溢彩、精彩绝伦!当真是痛并快乐着。他一生绯闻不断,桃花运从未离开过这个灵心善感的诗人。

  柳枝。我想是义山初恋的女子。

  李商隐二十五岁时写过追忆柳枝的《柳枝五首》,我觉得诗句远没有序言生动精彩(头晕的话建议你跳过去看后面的译文):

  柳枝,洛中里娘也。父饶好贾,风波死湖上。其母不念他儿子,独念柳枝。生十七年,涂妆绾髻,未尝竟,已复起去,吹叶嚼蕊,调丝擫管,作天海风涛之曲,幽忆怨断之音。居其旁,与其家接故往来者,闻十年尚相与,疑其醉眠梦物断不娉。余从昆让山,比柳枝居为近。他日春曾阴,让山下马柳枝南柳下,咏余《燕台诗》,柳枝惊问:“谁人有此?谁人为是?”让山谓曰:“此吾里中少年叔耳。”柳枝手断长带,结让山为赠叔乞诗。明日,余比马出其巷,柳枝丫环毕妆,抱立扇下,风鄣一袖,指曰:“若叔是?后三日,邻当去溅裙水上,以博山香待,与郎俱过。”余诺之。会所友有偕当诣京师者,戏盗余卧装以先,不果留。雪中让山至,且曰:“为东诸侯取去矣。”明年,让山复东,相背于戏上,因寓诗以墨其故处云。

  译:柳枝,洛阳MM。他老爸是大款,在经商时翻船淹死了。柳枝有兄弟几个,但她妈最喜欢这个女儿。我一次从洛阳去长安的时候见过她。那年她十七岁,丫头居然有很深的音乐功底,对诗歌的鉴赏能力也很牛。回去后我就想她想得睡不着觉。我的堂哥李让山刚好是柳枝的邻居,我特意安排他在她家窗台底下朗诵我写的诗。柳枝果然上钩了,惊讶地问这是谁写的?李让山卖力地替我吹嘘了一通。豪爽且可爱的柳枝MM当时就扯下皮带,托堂哥转送给我,要我写一首诗给她。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和堂哥到柳枝窗台底下的弄堂里吹口哨。柳枝那天梳着双髻特别可爱,大大咧咧地指着我说:“说你哪!三天后老娘沐浴焚香,你们几个都过来,咱们侃侃诗歌。”我点头如啄米,堂哥的口水都要流到脚面了。回去后他在几个哥们儿面前一通海吹,结果坏事了。要一起去长安的一哥们儿,第二天偷偷地带上我的包就先去长安了。我知道他是妒忌我。本来我是想三天后再走的,可我惦记我包里的钱哪,那可是我几个月的生活费。就他那德行,别把我的钱拿去找小姐了。没办法,我第二天只能追他去了,没能和柳枝侃上人生理想。这年冬天下了场很大的雪,堂哥来长安找我,告诉我柳枝被关东的一个市长包成二奶了,真TMD可惜了。我写了《柳枝诗》五首请堂哥回洛阳的时候帮我抄在柳枝家的墙上。我答应过要送一首诗给柳枝。我写了五首。
 楼主| 我心狂野 发表于 2010-5-13 18:30 | 显示全部楼层
就这样,李商隐错过了他初恋的姑娘。后人考证,柳枝因为执意不从,被卖去了湖楚之地做了烟花女子。李商隐也曾数次去江浙寻访,也许是希望找到柳枝替她赎身吧。TMD,也不知道是哪个吃饱了撑的,去考证这个。有情人错肩而过已属无奈,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姑娘沦落风尘,是何等痛入骨髓的心碎。换作是我,非要从比奇直追到盟重,暴了偷我行李先走的那孙子!

  如果此次是泡妞未遂的话,那发生在玉阳山的偷情,则刻骨铭心地刻进了李商隐的心底。

  唐朝盛行道教。上至天子,下至百姓,人人以修真学道为风尚。风流无双的李商隐当时也是个小资青年,于是跑去玉阳山学道。李商隐是个刻苦求学的好孩子,当时很是下了一番苦功研读道经。也许是道经里的房中秘术太多,也许是春天了,李商隐和陪公主同在玉阳山修道的宫女宋华阳对上了眼。两人一个东山一个西山,每次要各走四公里的山路,到两山之间的玉溪山谷幽会,全然不顾狼虫虎豹,这是何等炽热的感情与情欲。此后宋华阳屡次在李商隐的诗中出现,《碧城三首》更是对这段记忆的总结。其中的“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湘弦”一联看得我脸红心跳。义山也许并无此意,是洒家六根未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还是看看“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一联吧:露水粘湿发梢,长河渐落晓星沉,肩膀已被靠到酸麻,可还是不忍心推醒对方,天亮了也是分离的时候……唉,我也曾有过这样拥坐到天明的经历,那时候多纯哪,哪有李商隐这么大胆,能亲亲嘴就算不错了。这厮很快就将女道士宋华阳的肚子搞大,不知道来清修的公主看着宋华阳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是什么表情,估计脸都绿了。一纸诏书下来:男流氓赶出山去,女流氓遣返回宫。如果换在清朝,我看宋华阳是要被浸猪笼的。可这毕竟是我们民风开放的浩浩大唐,想来事后女方也没什么事,多年后宋华阳还再联络过李商隐。

  《锦瑟》是李商隐诗中我最喜欢的一首。后人猜测“锦瑟”是个人名,乃是令狐楚家的一位侍儿,李商隐在令狐家受学期间曾与她恋爱,但最终没有结果。这段情事并无确凿史料证实,加之《锦瑟》一诗辞意缥缈难寻,写得隐晦朦胧,并无实指,所以最终只能是个传说。如果是真的,那又该是怎样一场风花雪月,欲说还休。

  与“锦瑟”一样的传说就是“荷花”。据说李商隐青年时曾与之相恋,在他进京赶考前一个月荷花病卒。这也许是义山写过多篇与《赠荷花》同一题材的诗作的原因。

  第五个女人就是李商隐明媒正娶的王氏。我想王氏是爱义山的,义山也是深爱王氏的。从决定娶王茂元之女王氏起,他与她就该是明了后果,暗下决心的吧。“牛党”与“李党”之间的水火不容,注定了这桩婚事的惨淡。就像卓一航与练霓裳,令狐冲与任盈盈……我们无从知晓当日他们有过怎样的誓言,令得李商隐愿意背负世人“背恩”的骂名,用一生的沉沦去交换一世的相守。

  世人皆云义山清高孤介,岂知道王氏的独立人格。王氏的父亲王茂元当时是泾原节度使,并与“李党”领袖李德裕交好。观李商隐一生,并未因老丈人的权势获得任何好处,相反却因为这桩婚姻吃尽了苦头。若换到现在,女儿怕是早就回娘家闹个天翻地覆了。而事实是王氏与李商隐长年分居,甘于清贫。这不能不说王氏是个有德的女子。世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可王氏与李商隐却始终相濡以沫。《夜雨寄北》应该就是义山写给王氏的,这样温暖平淡的问候,这样情真意切的期许: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另从李商隐在王氏亡故后写的两首悼亡诗也可以看见他们的恩爱:

  剑外从军远,无家与寄衣。

  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悼伤后赴东蜀辟至散关遇雪》

  蔷薇泣幽素,翠带花钱小。
 楼主| 我心狂野 发表于 2010-5-13 18:30 | 显示全部楼层
娇郎痴若云,抱日西帘晓。

  枕是龙宫石,割得秋波色。

  玉簟失柔肤,但见蒙罗碧。

  忆得前年春,未语含悲辛。

  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

  今日涧底松,明日山头蘖。

  愁到天地翻,相看不相识。——《房中曲》

  这两首悼亡诗虽不如苏轼的悼亡词《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为后人所熟知,在我看来前首却有“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的凄凉漂泊之感。大雪茫茫,无家寄衣。雪中客孑然一身,思忆已亡人,怎不令人唏嘘。后首一句“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道尽“子期死,伯牙擗琴绝弦”的落寞。

  说来也怪,历代如潘安、王维、元稹、李商隐、苏轼、纳兰容若……这些大才子,妻子都是先于他们而去,莫非才高也克妻?开句玩笑,将你我都从这感伤之中捞出来吧。

  仕途蹭蹬不堪,爱人远走他乡,也难怪义山说:“古来才命两相妨。”本是个悲观的论调,但从中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命是不怎么地了,可哥们儿还有才啊!我看义山不单是有才,而且非常有性格。

  史上太监一旦掌权,无一例外都变态残酷至极。小时候看香港武打片,╳公公一出场,多吓人哪,那可是东厂啊,GG!可我们瘦弱单薄的义山却铁骨铮铮。唐大和年间,宦官篡权乱政。“甘露事变”发生后,李商隐作《有感二首》、《重有感》、《曲江》、《哭刘蕡》等抨击宦官篡权乱政的诗,真是胆大至极。而与其同时代的诗名远播的湿人却P都没放一个。李GG,我崇拜你啊。

  不单是敢骂公公,李商隐连皇帝老儿都敢叫板。《贾生》、《瑶池》嘲讽皇帝不能识贤任能而求仙问道,妄求长生;《马嵬》、《龙池》里更是牛,揭唐玄宗霸占儿媳杨玉环的伤疤。李商隐没死在午门,病死在家里,不能不说唐朝的李姓皇家还是有一定胸怀的。

  已经扯得太远了,还是回来聊义山的诗。李商隐的诗歌风格和唐朝其他诗人有显著的不同。中唐以后,诗歌开始大量集中于情爱、绮艳的题材,追求细美幽约,重主观、重心灵世界的表现。也就是说,大伙开始喜欢写抒情诗了。历史是一个圈,现在的文风我看和晚唐时候也差不多,我就经常这样腻腻歪歪地码字。李商隐就是写抒情诗的高手,非常善于表达细微的情感。晚唐社会的衰亡破败、童年的困顿、仕途的失意、亲人的生离死别、爱情的不堪、身体的羸弱形成了义山庞大复杂的情感世界。所以他诗里情感的表达是多层次的,常常是一重情思里又套着另一重情思。看义山的抒情诗,你明明感觉联想到什么,可这种意象稍纵即逝,难以捕捉,如镜花水月,文字的联想魅力被发挥到极致,令人回味无穷。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当属《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诗里用了四个典故:庄生梦蝶、杜鹃啼血、沧海珠泪、良玉生烟。四个神话故事和一架五十弦的锦瑟之间,无论是情感上还是逻辑上都没有联系,出现了五个情感的喻体,可本体却没有出现。我们只感觉到错综纠结于其间的各种情思。欲语还休,一唱数叹。沉吟时,万念俱出而又万念俱灭,唯留下那不可言说的幻美真实存在。短短五十六字,就把要说的、没说的,都说尽了。上帝原谅我,我居然在解剖一首诗,而且是这样的一首天鹅之歌。

  我想李商隐的诗,美就美在无可指实,仅凭《锦瑟》一首,李商隐可以说是后代朦胧诗派的鼻祖。《锦瑟》之外,就是义山谜一样的《无题》系列。《无题》诗里各种想象并列叠加,完全抛开了表面的逻辑关系,可我们却感受到这些意象里义山灼热的感情,如地壳深处奔腾的岩浆。

  除了《锦瑟》、《无题》,另一首神神道道的《重过圣女祠》读来也皮肤轻微过电,就感觉那是《倩女幽魂》的唐朝版,又仿佛是进入了全真教的古墓,白衣秋眸的小龙女已不在,徒留杨过抚摩冰冷的玉床。荒山废祠,细雨如梦似幻,灵风似有而无。我们又看见义山伫立在那儿的孤独身影。

  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谪得归迟。

  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

  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

  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重过圣女祠》

  读义山的诗,想懂得是很难的,唯留喜欢二字。形容李商隐的诗,寻找这样一个词汇也是极困难的。借用北宋林逋在《山园小梅》诗中的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倒是贴切。
tange 发表于 2010-5-13 18:33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一口气发了那么多,辛苦了。
 楼主| 我心狂野 发表于 2010-5-13 19:27 | 显示全部楼层
前事休说思杜牧

  如果说,李商隐是浩浩大唐最后的一声叹息,那么,杜牧就是这盛世王朝最后的一抹风流。

  唐朝的才子不胜枚举,谁第一,谁第二,还真是不好说,可要整个“雪碧唐朝才子风流排行榜”,身在晚唐的杜牧绝对独占鳌头。

  白居易蓄养家妓过百,与元稹换妓狎玩,属于老而不羞,算不得风流;元稹对崔莺莺始乱终弃,对薛涛不专,更别提用鬼蜮伎俩霸占人妻刘采春了,用下流形容一点不为过;刘禹锡好容易获赠红颜知己一名,却被人巧取豪夺了去,风流不挨边,中风倒挺靠谱。

  《唐才子传》形容杜牧:“美容姿,好歌舞,风情颇张,不能自遏。”

  杜帅哥虽是泡妞,却泡得光明磊落,气贯长虹。纵观中国上下五千年,也只有为泡秋香卖身为奴的唐伯虎能与之媲美。两个旷世无双的风流才子要生在同一时代,一准的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公元803年,气势衰微的晚唐迎来了杜牧,也迎来了晚唐这迟暮美人的回光返照。杜牧生于高门士族,为中唐名相杜佑之孙。杜佑三朝为宰相,还是个史学家。家族到杜牧父亲一辈已是家道中落。也许是出生在史学世家和局势动荡的晚唐,杜牧少有大志,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平生五色线,愿补舜衣裳”。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写成《阿房宫赋》那一年,杜牧才二十三岁。如此高屋建瓴、气势宏大的文章,该让多少总磨唧自己那点哀愁的80后作家汗颜。《阿房宫赋》虽没能得到稿费,却让杜牧名动京师。出名果真是要趁早,杜牧很快尝到了甜头。

  二十六岁,杜牧进京应试,当时的主考官为崔郾。太学博士吴武陵骑马冲进崔郾屋里(我也很汗,怎么能骑马进别人房间?当自己是张飞啊!但这是史料记载,就算杜撰也不是我)。吴武陵又是拍马屁又是唱关公,反正那意思就是要崔郾把杜牧点为状元,如若不依,当场要翻脸。崔郾也是个厚道人,顺着吴博士夸了一通《阿房宫赋》写得实在是牛,尔后苦着脸告知,状元已经内定了。牛人吴武陵曰:“不得,即请第五人。更否,则请以赋见还!”这哪里是来走后门的,整个一砸场子的。也许是二人交情不错,也许是吴武陵朝中有人,崔郾依了吴博士的威胁,曰:“诸生多言牧疏旷,不拘细行,然敬依所教,不敢易也。”这样,杜牧高中进士前五名。

  杜牧身处的晚唐,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朝中牛李党争,势同水火;各地农民暴动,此起彼伏。杜牧你就算是孔明再世,晚唐这件千疮百孔的烂衣裳,我看你也补不好。孔明还能被刘备三顾茅庐,晚唐的几任皇帝,怕是视杜牧为草芥吧,不然为何中进士后,他大部分时间都沉沦幕府下僚,直到四十岁才当上州官。

  《唐才子传》载:“牧刚直有奇节,不为龊龊小谨,敢论列大事,指陈利病尤切。兵法戎机,平昔尽意。”

  杜牧览群书,研兵法,论时政,可这一切的抱负、一切的雄心,都注定要被消磨,要化为叹息。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赤壁》

  千里厮杀,万马奔腾,覆盖无数白骨的田野已经开出雏菊。你感叹周郎的侥幸,你又可曾有这样的舞台施展。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过华清宫绝句三首》之一

  你讥讽天子的荒唐,你哪里知道三郎与玉环正爱得死去活来。在李隆基的心中,玉环比江山重要得多,天下都是老子的,别说吃几颗劳什子荔枝,寡人哪天开心了,上烽火台点几把狼烟耍耍。皇帝都舍得,你又何苦多言。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泊秦淮》

  月光洒满银白的沙洲,秋江上泛起迷离的雾,秦淮河畔有亮着灯火的酒家,传出隐约的歌声。夜色温柔,水清月白,我靠在乌篷船头,安静地抽烟。我是多么喜欢这样的梦,你怎又提起六朝的旧事,拖出陈后主的尸体,来吓唬喝花酒、听小曲的豪绅权贵。何况不久的将来,你比谁喝的花酒都花。这人生啊,飞禽走兽样的,一场梦样的。谁又该替谁担当责任,谁又是谁的救世主,谁又被记起,谁又被遗忘。该去的总会去,该留的终会留。不如归去啊,不如醉去啊。

  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

  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

  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恨落晖。

  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独沾衣。——《九日齐山登高》

  翠微之间,一个转身,世间已花落花开,雪舞雪乱。还是笑吧,还是将菊花插个满头吧。日出日落,日落日出,该去的总会去,该留的终会留。不如归去啊,不如醉去啊。

  理想交付于勾栏酒肆,梦想流连于青楼坊间。烟花巷陌,倚红偎翠。扬州啊,才是醉里故乡。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赠别一》

  她叫什么名字呢?这样豆蔻一般的处子。春风十里的扬州,在你卷上珠帘的时候,满城女子,都该羞愧了。

  她该就是张好好吧。你可知道,你手书的《张好好诗并序》被宋徽宗珍藏,他在卷前写上“唐杜牧张好好诗”,尔后小心地印上玉玺,盖圣旨都没这么在意的吧。这张纸在民间几经流离,历经战乱,乾隆将它锁进了内府,溥仪携它逃出了宫廷。庆幸啊,它没有在战火中焚毁,它没有被送去东京。故宫的柜子里,锁上了唐朝的故事,封存了张好好的不幸,保存了你一千年的思念。

  他们说你的书法:“气格雄健,与其文章相表里”,“大有六朝风韵”,他们没有看见,黄纸黑字间,是好好的眼泪,是你的恸哭。

  你同情的岂止是好好,绿珠又当如何呢,一个几百年前的歌妓,一个被石崇用十斛明珠从越南换来的卑微女子。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堕楼人。——《金谷园》

  沉香屑洒满象牙床,你轻轻舞过,没有留下足印的舞者,该是和飞燕一样轻盈吧。你太美丽了,美丽到主人不舍得将你送给孙秀,美丽到主人因你而死。富可敌国又能怎样?金谷园外金鸣马嘶,石崇叹息:“我因你获罪,奈何?”绿珠垂泪:“妾当效死君前,不令贼人得逞!”落花自楼上飘落,主人手里只剩下一片裙角。美丽不是你的错,可你和你的主人,却因你的美丽而死。
 楼主| 我心狂野 发表于 2010-5-13 19:28 | 显示全部楼层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秋夕》

  这该是个宫女,或者是个才人吧。烛光是冷的,月光是冷的,连萤火虫也是冷的。这样清冽的七夕之夜,迢迢的牵牛星,皎皎的河汉女,他们该相会了。

  十年的时间太久了,十年的思乡太长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清明》

  今天皇历写着:清明;诸事不宜;喜神。

  十年前的清明,我会和家人一起祭祖。江南的清明,一向都会下雨。我很想问那些孤身上路的人,他们今天会不会想起一些人,一些事。这个时候,他们不应该出来。还是去喝一杯,有个朋友说:当你心情好或不好的时候,你都该去喝一杯。牧童指向的山那边,会有一大片杏花林,林子里有一个村子。当然,村子里会有个酒家。那里有一种酒,传说喝过的人,会忘记以前的事情,不再有回忆。(开个玩笑,咔咔咔,我有个朋友,他的武功非常好,不过最近生活有点困难,只要你随便给他一点银两,他一定可以帮你杀了那个人,你尽管考虑一下。其实杀一个不是很容易,不过为了生活,很多人都会冒这个险。)

  很多人把我这首诗加点符号,改成短剧、词、散文、戏曲小品。

  我觉得他们很无聊,这本就是我无聊时候写的。再说了,他们不尊重原著,也没给我稿费。

  十年了,我想我该回长安了,昨夜我梦见了昭陵,我好像回到了贞观盛世。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遣怀》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是个轻薄的人?其实你们不必用“觉得”这个词,我就是个轻薄的男人。十年时间好像很短,短得就像我昨夜做的一场梦,梦里我好像背了很重的东西,可我一直不能够放下它。梦总会醒,我该回长安了。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赠别二》

  好好,我马上就要走了。你怎么没有哭呢?既然没哭,那就笑吧。也许我走后,你会有更爱的人。你怎么不笑呢?天快亮了,蜡烛倒流了一夜的泪。我该走了。

  朝廷让我去洛阳当监察御史。我知道,洛阳李司徒家有个家妓叫紫云,同僚都说紫云如何如何,在洛阳当属第一美女。我已经承认了,我是个轻薄的男人。我知道我会得手的。

  李司徒也许知道老夫的本领,家宴没敢邀请我。老子遣小厮送去一封信,上面写了几个字:“你大爷!派人来请我!”我没敢写太长,我的字很值钱。

  到了李司徒家,我问:“闻有紫云者,妙歌舞,孰是?”

  李司徒心一横,唤紫云出来献舞。果然名不虚传,我说:“宜以见惠。”宴席上的草包们都被镇住了,有的还吹口哨、鼓掌。这帮傻叉。

  紫云一直没敢看我,我用葡萄酒在纸上写了几行字,让服务生念:

  华堂今日绮筵开,谁唤分司御史来。

  忽发狂言惊满座,两行红粉一时回。

  后来怎么样我就忘记了,我喝了很多酒,自己把自己给捞起来了。早上醒来,是在李司徒府上的客房里,枕边有淡淡花香,还有几丝长发,应该不是我的。我几个月没洗头了。

  薛涛你知道吧?如果你现在用google、百度去查,我不会BS你的。

  元稹是个什么玩意儿,也敢泡了薛涛再甩,薛涛也是阴沟里翻船,栽在一个比她小十来岁的下流坯子手里。

  话说回来,薛涛比我大太多了,我家老太太比她还小。也许我那天是喝高了,这些傻叉一直在我耳边叨叨,说能得到一张薛涛笺的人,是如何如何牛叉。我当时好像写了首《题白蘋洲》:

  山鸟飞红带,亭薇拆紫花。

  溪光初透彻,秋色正清华。

  静处知生乐,喧中见死夸。

  无多珪组累,终不负烟霞。

  这首诗给薛涛寄去不久,我收到了回信——一张用胭脂染红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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