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这个日子了。
今年的生日,却是不同往年:由于同乡网,我开始更加关注家乡;况且在乡网上,还有一个和我不仅同月同日生、还差不多同名的丹丹小朋友,还有和我有各种远亲关系或校友关系的乡友,更是让人觉得亲切。
今年的生日不同往年,还有一个原因,是前不久有了一个让我欣喜的发现,这也是这篇文章的起因。
可在,欣喜之余也有不少让人烦恼的事情。最近以来,事业、家庭、父母、孩子方面,常常有诸多的压力,但又觉得没有人可以理解,似乎怎么努力也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甚是苦闷。
真希望能够过一种清淡脱逸的生活,但到最后还是得去面对,去承负一个男人该做的事。于是,文字也就成了一个释放的途径。写下这段时间的一些感悟,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和大家一起分享。
《梦系白马湖》 —— 老丹生日感文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弘一法师,本名李叔同,在皈依佛门前写的一曲《送别》,其凄美和惆怅之音百年来在世间回荡不息。
朱自清,中国近代白话散文的泰斗,其《背影》、《荷塘月色》等不朽经典,童叟皆知、脍炙人口。
丰子恺,一代艺术和漫画大师,其画笔下可爱的阿宝,每次看到时,都让人得以重返儿时的天真和无邪。
朱光潜,一代现代美学大师,堪称中国美学奠基人。
还有曾与毛泽东在湖南第一师范的同事、《爱的教育》译者、大教育家夏丏尊,革命家、五四运动中火烧赵家楼的匡互生,近代著名教育家、北大校长蔡元培,教育家、作家叶圣陶,国画大师张大千;还有何香凝、黄炎培、俞平伯、张闻天、柳亚子......
这些如雷灌耳的名人大家,他们都曾有过一个共同之处。
原来,这些已经离我们远去的前辈们,在他们人生的早期、在上个世纪的二三十年代,都曾在同一个地方留下过足迹 : 浙江上虞白马湖畔的春晖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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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知道白马湖和春晖中学,是从朱自清的散文《春晖的一月》和《白马湖》中。“白马湖的春日自然最好。山是青得要滴下来,水是满满的、软软的。小马路的两边,一株间一株地种着小桃和杨柳。小桃上各缀着几朵重瓣的红花,像夜空的星星。杨柳在暖风里不住地摇曳 ......” 还有,“白马湖最好的时候是黄昏。湖上的山笼着一层青色的薄雾,在水里映着参差的模糊的影子。水光微微地暗淡,像是一面古铜镜。轻风吹来,有一两缕波纹,但随即平静了。天上偶见几只归鸟,我们看着它们越飞越远,直到不见为止 ......” 当时,读到这些文字时,只是觉得朱自清笔下的白马湖好美,好羡慕能在春晖中学读书的学子。
后来又陆续读到,朱自清是因夏丏尊之邀来到春晖讲学的;原来弘一法师也在白马湖住过;原来李叔同就是丰子恺的启蒙老师;原来丰子恺最早是在春晖中学开始他的儿童漫画的;原来朱光潜是在春晖中学写下了他的美学处女作《无言之美》的。原来在春晖、在白马湖,有那么多的原来......
白马湖,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奇地方,竟然在八十多年前聚集了那么多的文化泰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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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湖在甬绍铁道的驿亭站,是个极小极小的乡下地方。”朱自清当年如此写道。 驿亭在上虞境内,位于宁波和杭州之间、杭甬铁路必经之地。我多年前从甬到沪读书,不知多少次坐火车路过上虞,但却从未在此下车过。印象中只记得到了上虞车站,就会看到许多高高的煤堆。后来从书上才了解到,上虞在历史上绝非是江南普通的一隅之地啊!
相传远古时代帝王虞舜率文武百官在此躲避尧子丹朱之乱,故有了上虞之地名;当地百姓至今称上虞县城为“百官镇”。
东汉大思想家王充,倾其毕生精力,写就传世《论衡》, 正是会稽上虞人。西晋谢安,家境败落时曾在上虞东山隐居,直到四十岁出山后一路做到东晋宰相,带领八万谢家北府兵大败百万前秦大军,赢得著名的“淝水之战”,后人称之为“东山再起”。成语“草木皆兵”和“风声鹤唳”也都是源自此战。
西晋之前,更有魏末晋初“竹林七贤”的嵇康,因常于竹林下与酒徒刘伶等六位晋代名士放狂不羁、酣歌纵酒而名噪天下。嵇康本姓奚,原籍也是上虞,其家人为避仇而举家迁至今安徽宿县,才改姓嵇。 嵇康遭钟会陷害,被司马昭所杀。临刑前索琴弹之,曲终留下一声千古长叹:“广陵散于今绝矣!”
也许,正因为上虞有着如此深厚的历史沉淀,才会有产生春晖中学的土壤和养分。白马湖和春晖,也就不知不觉地在我心中筑起了一个小窝。每当有人说起春晖中学,都会禁不住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想象着长衫布鞋的先生们当年在春晖舞文弄墨、教书育人。每当看到白马湖的字样,就会想到朱自清笔下那片青色的山、绿色的湖、满满的和软软的水,还有岸边的小桃和杨柳,实足让我梦游了许多回。
但让我一直不得其解的是,从未踏足上虞的我,为何会对春晖中学和白马湖如此念念不忘呢?茫茫碌碌中,时而想起这个困惑,但又无奈地搁置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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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流逝,转眼到了今年十月。从拉萨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到达兰州那天, 恰巧是10月18号。下了火车后就看到了谢晋导演在上虞参加春晖百年校庆时去世的新闻,这才知道原来谢导也是春晖中学毕业的。一周后,在上海的同乡烧烤晚会上,遇到寒山远房亲戚小麻雀还有她邀请来一起聚会的几个同事,其中一位,竟又是春晖中学的毕业生!短短时间内春晖这几个字样的连续出现,不禁又撩起了我心中久藏的那份愫怀。从上海回到洛杉矶后,空余下来上网查找有关春晖的资料,却惊喜地发现,春晖中学的建校纪念日,恰恰是12月2日,和我的生日竟是同一天!整整一百年前的这个冬日,上虞实业家陈春澜老先生捐资5万银元创办了春晖中学的前身春晖学堂。五十五年后的同一天,我出生在象山。难道,这就是我和春晖的渊源?呵呵,虽然有点牵强附会,但心里还是愿意去这样想,愿意和春晖有这样的一丝牵连。而后,又读了一些有关白马湖的文字,却是再次惊奇地发现,原来围绕着白马湖的山峰,也就是朱自清先生所写“湖在山的趾边,山在湖的唇边”中的山,竟然是叫“象山”!
这下,自己也开始有点相信,也许自己和春晖白马湖真的有什么前世因缘了。人到中年,少了许多锐气,多了几分平淡,相信一切发生的事情都是有其原因的。由于春晖,最近又温习了弘一法师、朱自清等许多前辈的教诲,深感和他们相比,我们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多是浮燥肤浅。夏丏尊为《子恺漫画》写的序中,纪录了当年邀弘一法师到白马湖的过程,每次读后总会让人感慨不已。再来读读丏翁是怎么写和尚的吧:
“他是过午不食的。第二日未到午,我送了饭和两碗素菜去(他坚说只要一碗的,我勉励再加了一碗),在旁坐了陪他。碗里所有的原只是些萝卜白菜之类,可是在他却几乎是要变色而作的盛馔,喜悦地把饭划入口里,郑重地用筷子夹起一块萝卜来的那种了不得的神情,我见了几乎要流下欢喜惭愧之泪了!”
“在他,世间竟没有不好的东西,一切都好,小旅馆好,统舱好,挂褡好,破席子好,破旧的手巾好,白菜好,萝卜好,咸苦的蔬菜好,跑路好,什么都有味,什么都了不得。”
“这是何等的风光啊!宗教上的话且不说,琐屑的日常生活到此境界,不是所谓生活的艺术化了吗?人家说他在受苦,我却要说他是享乐。我常见他吃萝卜白菜时那种喜悦的光景,我想:萝卜白菜的全滋味,真滋味,怕要算他才能如实尝到的了。对于一切事物,不为因袭的成见所缚,都还他一个本来的面目,如实观照领略,这才是真解脱,真享乐。” ……
弘一法师的“晚晴山房”、丰子恺的“小杨柳屋”、经亨颐的“长松山房”、夏丏尊的“平屋”、何香凝的“蓼花居”…,八十年来静静地守护在白马湖畔,看惯东风秋月,送尽青山夕阳。正如丰子恺画中所写,“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面对岁月,多少是非成败,都似过眼云烟。也许,白马湖所代表的,正是那种已离我们远去了的静虚和闲然?回头看我们今天,有多少人还能真正体会这些?又有多少人对每天发生在自己周遭的点滴小事,能有弘一和尚那样的满足和感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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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悄的走了,沿着湖边的路,留下一个心愿:再来,白马湖!” 这首《白马湖》,发表在1931年的上海《新月》诗刊上,作者是新月派诗人陈梦家,又是一个祖籍上虞的诗人。陈梦家和燕大才女赵夢蕤的人生故事,凄凉悲哀,读过的人都会叹息世道无情。知道陈梦家的人也许不多,但同样发表在《新月》上的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应该无人不晓。据说,徐志摩飞去北京的前一天见的最后几个人,就有陈梦家,在南京玄武湖畔的鸡鸣寺楼上。我是很晚才知道徐志摩在上海就读的原来就是沪江大学,恰是我从14岁到24岁生活了10年的地方。校园里的晚钟、教堂、小河,都会让人联想起当年徐志摩在校时的情景。有时候,我真的祈盼时光能够倒流,让自己能够生活在他们那个年代,能置身于那些大家之中,就算是给他们做个书童,也都是何等的幸事!
和康桥尚不知会有甚关系,但相信和白马湖的缘是脱不了了。我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能够沿着朱自清在《春晖的一月》中描述的那条小路,去春晖,去白马湖,回到我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走向春晖,有一条狭狭的煤屑路。那黑黑的细小的颗粒,脚踏上去,便发出一种摩擦的噪音,给我多少轻新的趣味。而最系我心的,是那小小的木桥。桥黑色,由这边慢慢地隆起,到那边又慢慢的低下去。”……
白马湖,等我!
老丹
2008.12.2(北京时间)于洛杉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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