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电视广告总在脑子里盘桓不去:
一小男孩举着一根贴了“邦迪”的手指,一盆水当头浇下,男孩欣喜的声音:不会湿哦!
又一盆水当头浇下,男孩仍然欣喜:真的不会湿哦!
旁白说完“邦迪”的广告词后,一盆水再次当头浇下,男孩打了个激灵:就是不会湿哦!——最后这一句,他的鼻腔已经不争气地出现囔声,尾音寒噤噤地带了颤抖。
三盆凉水施之于一个豆芽菜一样的儿童,藉以打造一块“创可贴”的公众认知度,这就是一部分中国商人诉诸于传媒的美好表情。这事儿搁在境外,大概会引发一场兴师动众的官司,类似于“关工委”的维权组织会把你一口咬出血来,弄得你上吊找不到树杈子——死活也难了!但中国人的脑子大致习惯在“¥”上打圈儿,商人打着大圈圈,传媒打着小圈圈,观众们心痒难忍,好歹也挂了个“红眼圈”:操,抓鸡屎的小屁孩儿,你也出来挣出场费了!
市场经济的泡沫,掩盖了人道主义的诉求。
记得前几年看“春晚”,欣赏赵本山的小品心里就一阵阵地发堵:他第一年是卖“拐”,主人公还能在舞台上挪动几步;第二年卖“轮椅”,病情越发地加重;第三年发展到卖“担架”,那主儿横身一躺,算是彻底地废了。大过年看节目,谁不想讨一点喜气,你赵本山是人,残疾人就不是人?看他平时瘪嘴弄腮地学老太太说话,抖发抖发双腿模仿老瞎子走路,那副乐此不疲的表情也是近乎自恋的——这事搁在农村,也只有特别刁蛮的无赖少年才会借以取乐,年长的族人见了是要粗声呵斥的,三日不打,上房揭瓦,一顿竹板子呼啦啦地下来,不抽得你屁股见红就不知道自己祖上是猢狲了!当然,人家赵本山是艺术家,艺术家瘪嘴弄腮(漏风)是艺术,翻翻白眼(盲人)是艺术,脚底打滑(罗圈腿)是艺术,摇来摆去(瘸子)是艺术,只要有人发笑,有人在台下捂嘴巴,就越发做足功架、精神抖擞了起来了。
我们的大众娱乐,也就停留在这样的水平上。联想到众多“娱乐频道”的八卦节目、恶搞节目,也只是趋附一时之风气,像赵本山这样的艺术家,此前做了很坏的“榜样”。在下无意诟病老百姓的文化品位,市场经济了嘛,大伙儿忙得屁砸脚跟,心思里搁着儿女呀、房价呀、超市打折呀,好歹坐下来匀口气儿,见你赵本山超级滑稽地挤眉弄眼,不由得放出一个响鼻,心里乐了。——有外国人谈到高雅艺术,说它是“贵族手里的一杯威士忌”,是不是大部分中国人目前还喝不了那洋劳什子,就理所当然地成了皮影戏一族?说不清楚,按下不说。——因此,我也无意诟病赵本山带给演艺圈的那一股子膻味浓重的东北土气,“二人转”有“二人转”的好,轻松、热闹,不费脑子;我甚至不想批评赵先生的“忽悠系列”日显捉襟见肘的“题材贫血症”,现在的文艺界流行作秀、发嗲和“犯贱”,炒作是其名,搂钱乃其实,有几个“人民艺术家”耐烦去深入生活、闻农村的猪粪气?对名人,更应以“平常眼”观之,肠子心肝肺,吃喝拉撒睡,大致是不离真实的。
赵本山的失计,在于他一连几年像犯瘾似地忽悠了残疾人,表情下面,是对生命尊严的无端蔑视!
暖贫惜弱之心,人或有之。给老弱病残送俩钱、捐俩衣物,是很多人在做的事情,谈不上什么“善举”,应该是天性,是心肠,与高风亮节之类似乎差距尚远。赵本山不是用义演的钱资助过贫困生吗,他甚至捐出钱款而隐姓匿名,然而往戏台上一迈——就像有惯性似的,仍是那样“人来疯”地码着罗圈腿翻起了“羊白眼”,残疾人成了他永远的戏眼子。
—— 掌声和爆笑背后,在幽暗的灯光底下,那个神情阴郁的人会是谁呢?
这是一个值得警惕的信号:社会给予弱势群体的,除了不多的钱物,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通过媒体,常常会看到“下乡扶贫”的新闻图片:领导同志十分醒目地递过去几张崭新的钞票,满脸堆笑的户主身体前倾、惶惶地接住;机关首长去看望结对的低保户,来不及穿衣服的老汉,只好光溜着半个身子局促地蜷缩在床沿……很难想象,看到这样图文并茂的“新闻”,受助人怎样去见自己的街坊和乡人?他们年幼的儿孙,又将怎样面对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许多时候,我们总是在“慈善”的名义下面,消磨着弱势群体仅存的“体面”和尊严!
这是一种集体潜意识。
像一枚隐藏的花针,时不时要露出亮闪闪的针尖,蓦地扎破了我们公开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