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摘自《民国的气质》
作者:落尘 出版社: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
提起徐志摩,人们会想起林徽因、陆小曼,却很少会想起她的名字。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影响、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而她,却是他绚烂人生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笔。
以她的踏实能干,如果能在懵懂少年时,有幸遇到一个忠厚笃实的男人,不难相敬相爱地度过一生,但偏偏她遇到的是徐志摩——一个将自由和爱情看得高于生命的诗人。他在婚姻生活中依然孜孜不倦地追求着自己的理想,而她在一生中最看重的却不是爱,而是责任。
爱不能完全等同于责任,但在爱情当中却必须得有责任,还有宽容、谅解和付出,否则再美的爱情花朵也会在现实的雨打风吹中凋零。
如果命运能够让她等到他的成熟,如果他能够宽容一点、耐心一点,给她时间蜕变,如果……只是他们的故事里没有如果,一时的交错,错过的竟是一生。
一个谨从三从四德的女子,自此被抛入生活的困境——离婚、独立生存、抚育孩子,但她却依靠自己的双脚稳稳地站立了起来,并逐渐踏上时代的风口浪尖——出任银行副总裁、担任时装公司总经理,直至53岁时,抵抗住社会压力再次缔结姻缘,她样样走在时代之先。
读他,是读他的诗文、理想和爱情;读她,是读一个传统女性如何寻找自我,如何从新旧文化的冲突中突围,从痛苦中涅槃。
小脚与西服
1915年12月5日,浙江海宁县硖石镇,硖石商会会长徐申如家中张灯结彩,正在准备迎娶远道而来的儿媳妇,她的名字叫张幼仪。
这门亲事是传统的包办婚姻,是由新郎的父亲和新娘的哥哥做主定下的。
张家兄弟姐妹共12人,8男4女,张幼仪是家中的第二个女孩,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八。张幼仪的祖父做过前清的知县,她的父亲张润之是个读书人,以行医为业,家境一度非常殷实。后来因为长子被怀疑偷窃了堂兄的珠宝,张父带领自己这一支搬离了祖宅,没有要求分得家产,导致家道中落。不过到了张幼仪这一代,她的哥哥们又将这个家族撑了起来。
张幼仪的二哥张君劢、四哥张公权,都曾留学日本。
张嘉森(字君劢)16岁中举,东渡扶桑后,入日本早稻田大学修习法律与政治学。在此期间,他结识了亦师亦友的梁启超,并参与发起梁启超主持的“政闻社”。 1910年,张君劢回国应试于学部,取得殿试资格,次年经殿试被授予翰林院庶吉士,成为中国末代翰林。1913年,为暂避袁世凯的迫害,在梁启超的安排下,张君劢赴德入柏林大学攻读政治学。1915年,张君劢回国,历任浙江交涉署长、《时事新报》总编,段祺瑞内阁国际政务评议会书记长和冯国璋总统府秘书长。
张嘉璈(字公权)留学日本期间,在东京庆应大学攻读经济学,归国后,先后在报界和北洋政府中任职。1914年,他弃官从商,出任中国银行上海分行副经理,时年28岁。他引进西方银行、理财方面的现代知识,注意对顾客服务,加强人事管理,提拔新式人才,在建立新式银行制度方面卓有建树,加之交友广泛,迅速成为上海金融界的实力派人物。
1913年,时任浙江都督府秘书的张公权前往杭州府中学堂视察,翻看学生作文,意外地被其中一篇所吸引。这篇题为《论小说与社会之关系》的作文,将梁启超“文字间那种优雅的文白夹杂风格”模仿得惟妙惟肖,而且作者虽然年少,但其“字‘骨’——也就是笔法的劲道,或是毛笔每写一划、一钩、一撇时在纸上所用的力量——显示出他有坚定的目的和方向;字‘气’——也就是字的自然神韵,这种神韵只有在一个人受过几年书法训练以后,适时摒弃所学才能达到——表达出他有眼光和操守”。询问之下,张公权得知文章的作者是硖石富商徐申如的独子徐章垿。
徐志摩手书对联爱才心切的张公权当晚即给徐申如写信,提议将自己的二妹张幼仪许配给徐家公子。
徐申如是个非常有头脑的生意人,号称“硖石巨子”、“浙江首富”。当初建造沪杭铁路,很多人都害怕大量征用农田、拆毁房屋和坟墓,会破坏了当地的风水,徐申如却以独到的眼光意识到“人利于行,货畅其流”的重要性,积极游说当地士绅,筹集资金,奔走规划,最终促成了沪杭铁路行经硖石,贯通海宁,为当地创造了巨大的商机。不过徐家虽然贵为硖石的商贾巨甲,开办有电灯厂、蚕丝厂、布厂、徐裕丰酱园、裕通钱庄等产业,但苦于几代没有人取得功名,和那些世代书香的名门望族难以比拟。能够和张家结亲,不仅有助于提高徐家的地位,而且张氏兄弟的声望和社会影响对于徐家未来发展产业也必然大有助益,所以徐父接到张公权的来信,不由满心欢喜,赶紧回信说:“我徐申如有幸以张嘉璈之妹为媳。”
这一年,张幼仪13岁,正在苏州第二女子师范学校读书。她的未婚夫也只有16岁。
张家安排幼仪早婚有着一段由来。张家搬离祖宅后,因为失去了祖传的所有产业,经济上一度比较拮据,归国后负担起家庭经济重担的四哥张公权便和母亲商量,要尽早将女儿们嫁出去。张母于是请来相命婆给年仅14岁的大女儿算命,不想得到的结果是大女儿不能早嫁,要等到25岁方能出阁,否则丈夫会早死,于是家人的期望就落在了二女儿张幼仪的身上。
张幼仪订婚时,张家已经恢复了从前的财富和声望。张家对幼仪的婚事极为重视,特意派人去欧洲采买嫁妆,由幼仪的六哥随行监督。嫁妆之丰厚令人咂舌,光是家具就多到连一节火车车厢都塞不下,最后由张幼仪的六哥安排驳船从上海运送到硖石。
为了女儿将来在夫家能够获得足够的重视,娘家可谓用心良苦。这一切,再加上娘家的强大实力,足以保障一个女人的婚姻,但却未能给张幼仪带来丝毫幸福。
据说徐章垿年幼时,曾经有一个法号志恢的和尚在仔仔细细地摸过一遍他的头后,断言“此子将来必成大器”。1918年,徐章垿赴美留学前夕,徐申如为寄托望子成龙的期望,将儿子的字由“槱森”改为“志摩”,而世人记住的,正是他的后一个名字——徐志摩。
在嫁入徐家几年之后,张幼仪才从仆人口中得知,徐志摩第一次看到她的照片,就嘴角向下一撇,充满鄙夷地说了一句:“乡下土包子!”
其实说起张幼仪的长相,虽然不具备徐志摩理想中女性的聪慧灵秀,但也并不算难看,五官端正,浓眉大眼,只是线条有点儿粗硬,嘴唇厚厚的,皮肤偏黑,缺乏一点女性的柔美。
在杭州府中学堂读书时的徐志摩同在杭州府中学堂读过书的郁达夫回忆那时的徐志摩说:在课堂上或宿舍里,徐志摩总是和另一个同学交头接耳地密谈着、高笑着,跳来跳去,和这个那个闹闹,喜欢出其不意地做出一些很可笑很奇特的事情,来吸引大家的注意。平时读书不用功,痴迷于小说,每次考起作文来他都是分数最高。
在很多人眼里,徐志摩就是彻头彻尾的一个孩子,活泼好动、聪明伶俐。而张幼仪虽然比他年幼3岁,但性格坚毅严肃,沉默寡言,遇到事情很有主见。徐申如打听到未来的儿媳在娘家时便很能干,不禁非常满意,他希望结婚能够让儿子成熟起来,也希望沉稳持重的儿媳在婚后能够管束儿子,让他慢慢改掉身上顽皮的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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