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说,女人有时像妖怪,这话没错。你看,陈大林听了杏花几句甜言蜜语的话后,就被弄得有点神魂颠倒。如果不是妖怪,会有这样大的魔力吗?陈大林与杏花是同村人,彼此同病相怜。陈大林在七年前痛失贤妻,杏花则在五年失去丈夫。所以,他们都生活得孤寂难忍,都需要来自伴侣的互相慰藉。心有灵犀一点通嘛,这就是他们彼此心照不宣、互相靠拢的原因。空闲的辰光,陈大林如要到外面去遛达,总是要有意、无意地往杏花的家门口走过,想碰上杏花搭讪几句。这天,刚好杏花在家门口站着,见到陈大林走过,脸上像开着花似的。他虽然在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在心里却总是怦怦地跳个不停,像做过什么亏心事似的,怕被杏花一眼看穿他的内心思想,脸上像发烧似的红了起来。杏花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女人,她对于陈大林的表情,早已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杏花就主动地对他说,大林哥,不到我家里去坐坐?陈大林看到杏花本来就心花怒放似的,见到她主动地邀请他到她的家里去坐坐,总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于是他也就随着她进门去了。
杏花想不到陈大林会如此爽气地答应来到她家做客,她心中就立刻盘算着下一步的“棋子”。她想,凡是男人都是经不起女人诱惑的,更何况陈大林是一个已经有了好几年没有吮到过女人气味的男人了,只要稍加挑逗,他一定会像饿汉一样,会顺水推舟地按照她的步骤行事。陈大林虽然年近五十,但由于身体还很扎实,她估计他对这男女这方面兴趣肯定还是很浓厚的。她在几天前与他碰到时,不过是与他说了几句透心话,就看他像是被掉进迷魂阵似的。他如果没有这方面心思的话,会有那样的表情吗?不过,她觉得做这样的事情不能太急,否则也会弄巧成拙。于是,杏花进门后连忙先倒茶、后提凳的,还满面春风似的拿出一包自制的番薯芝麻饼干来招待陈大林这个稀客。陈大林被她的这般殷勤弄得昏头转向,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他不知所措地、没话找话地与她搭话,你家儿子到那里去了,怎么没看见他的人影?杏花回答说,到他外婆家去了,他只要一去就得玩上几天才肯回来。也难怪,人不是常说,少年外婆家,青年丈母家吗。陈大林支支吾吾地说,对,对,不过没有孩子在家,你一个人也是怪清静的,是吗?她赶紧接上话题,是啊,所以我就请你到我家里来坐坐,解脱一下烦闷啊。今天难得有这样清静的时候,我们也好多说说话。经她这么一说,陈大林反而觉得有点不自在起来,耳根都感到有点发热。
杏花此时抓住时机,用多情而温柔的口吻对陈大林说,大林哥,你一个人也是怪孤独的,年纪还不大,身体又这么好,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哪,你怎么不考虑再婚?陈大林望着她火辣辣的眼光不敢多与她的目光相碰,他叹息说,我都这把年纪了,更何况家中还有三个女儿,谁还肯嫁给我?杏花听到陈大林这样的话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于是就紧接着他的话说,大林哥啊,我看你又是过分地谦虚了不是,像你这样的条件,村庄里哪个失去丈夫的女人会不肯嫁给你?只是你想找一个意中人哪!陈大林连忙说,哪里,哪里!我还有什么条件去选择人家呢?杏花觉得已经到了“火候”的时刻,再不“摊牌”就要错过时机了,于是,她就有点羞涩地对他说,大林哥,你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倒愿意嫁给你,真的!她笑容可掬用热烈的目光不停地在陈大林的脸上扫来扫去,甚至还故意瞅着他双眼不放,射得陈大林心里突突地猛烈跳动。陈大林被她提出的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一时竟不知所措,只好低着头回答她,我哪有条件嫌你不好呢,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啊——。杏花觉得这样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她立即用身子靠拢陈大林,充满感情地对陈大林说,说那里的话,我有哪个条件比你好啊,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说着,就把软软的身子靠到陈大林的胸脯里……
二
尽管陈大林和杏花对他们的苟合之事都十分小心谨慎,而且也并不十分密切,但还是被人察觉了。不过,还仅仅是察觉而已,并没有被人家抓住什么把柄。在农村里,凡是这类消息是相当容易传播的,有时还要加油加醋,很快就会演变成一个有声有色的、风花雪月的故事。当时农村里的思想是禁锢的,“乱搞男女关系”被看作是“违法乱纪”的行为,绝对不像现在那样对于这类事叫做“婚外恋”或叫“情人关系”那样轻松。不过,当时农村对于失去配偶的人、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失去配偶的人倒是十分宽容的,只要当事者俩人都出于以组成家庭为目的,一般都不会受到指责,甚至可以美其名曰为“眠床脚做媒”呢。所以,陈大林和杏花的心里都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当然算是“眠床脚做媒”,不用担心被人指责。不过,对于陈大林来说,既然与她发生了这层关系,心里就有了一种承诺,他是一定要娶她为妻的,否则,他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人。对于杏花来说,她把身子给了他,看作是一种寄托,她认定陈大林今后一定会来嫁她。她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自从丈夫因海难去世以后,她从未与其他男人发生过这种关系。她深深地明白,当今世界,一个妇女如果与多个男人发生不正当性关系,人家都会瞧不起你,她绝不会去做一个让人家瞧不起的女人。她认为,她因为是准备要嫁给陈大林而才决定与他发生性关系的,而且她深信不疑地认为“眠床脚做媒”一定会成功,所以她才会这样做。杏花至所以要嫁给陈大林是出于两个原因。一是她不想再嫁给渔民,害怕再出海难事故;二是她先夫与陈大林是堂兄弟关系,陈大林无子,她嫁给他以后,侄子作为儿子是名正言顺的事,不会被人叫“拖油瓶”了,同族人也不会反对。
这个“消息”终于吹进了翠香的耳朵,翠香是陈大林的大女儿。她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是充分矛盾的,一方面,她很理解父亲的心情,她也希望父亲有一个生活上的伴侣;另一方面,她却担心杏花加入自己的家庭后会不会虐待她和她的妹妹。她知道,无论在舞台上或者在现实的生活里,都有后娘虐待女儿这方面的故事。她觉得有必要问问父亲,究竟有没有这么一回事情。
在一个月色清澈明净的初秋夜晚,翠香正在自家的院子里织网。陈大林从滩涂上赶海回来,他今天心情特别高兴,因为系在腰上的抽笼里的青蟹、石钳齿蟹装得满满的,足足有五六斤重。明天叫女儿到市集上去卖,就会有好几块钱进账,心里是乐滋滋的。他是在生产队下工以后到海边去摸蟹的,因为当时还处于“文化大革命”时期,农民搞点副业收入被看作是一种“资本主义尾巴”。所以,干这种活儿总是要偷偷摸摸进行的。今天潮时正好,放工后正逢退潮,是一个赶海的好时机。由于他熟知海情,所以他总是那么得心应手,收获颇丰。翠香看见爸爸回家,见到他脸孔的神色就知道他今天收获不错,于是就说,爹,捉的青蟹不少吧?陈大林高兴地回答,是,是,今天运气真的不错,足足有五六斤呢!他看到女儿在院子里织网,赶紧把腰上的竹抽笼里的青蟹放妥后,就在女儿身旁坐下来,拿过篮内的网线团和空梭为她上梭。对于上梭这活儿,他是轻驾就熟、进线自如,因为他过去常常为他老婆秀英织网时上梭。翠香对于织网这活儿显然也是轻车熟路、得心应手,她的动作娴熟而优美,简直可算是一种舞蹈动作。院子里寂静得很,只有女儿织网的嚓、嚓声和陈大林的上梭的沙、沙声。不过,他现在为女儿上梭,自然使他想起了秀英,秀英是在61年大饥荒时饿死的。此情此景,他似乎觉得坐在他旁边的不是翠香,而是秀英,因为秀英在生前也老是坐在这地方织网的。这怎能不勾起他温馨的回忆呢?他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悲哀的气氛。凉爽的晚风迎面拂来,躲藏墙角的小虫唧唧地叫个不停,气氛显得有些苍凉。此时的翠香并没有察觉父亲此时此刻的心情,她想到村庄里关于他爸与杏花的传闻,就用一种探索的口吻问:“爹,外面人都在说,你与杏花婶好上啦?”
陈大林猛然不防女儿会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他完全没有这个思想准备,心里不禁微微一怔,幸好是在晚上看不清脸色,否则会把他弄得他十分尴尬。经过短暂的考虑以后,他觉得迟早不能回避这个问题,迟说不如早说。再说,他和杏花的问题也不能长久地拖延下去,否则会名声不好。于是,他就装得笑嘻嘻地说:“你听到什么啦?”
翠香边织网边说:“村庄里都在说你们的故事呐,还说得有鼻有眼呢。”
陈大林索性用探索问的口吻问女儿:“你觉得杏花婶还可以吗?”
翠香听后觉得这是一个关系到家庭的大问题,不能马马虎虎地回答,必需要全面地思考一下才行。经过了短暂的沉寂,她望着父亲,相当委婉地说:“人家都说,杏花婶是伶俐有余,贤慧不足呀。爹,你看呢?”她确实回答得相当巧妙,既没有伤害杏花婶婶,也没有赞同父亲的意图,意思是最明白不过了。陈大林当然也能领会女儿的意图,但他是一个忠于承诺、信守承诺的人,现在他俩既然木已成舟,即使是一杯苦酒,他也是别无选择地要喝下去,更何况,他认为杏花还不能算是一个坏女人。当然,她是无法与前妻秀英相比的,像秀英这样贤慧的女人就是打着灯笼也恐怕找不到了。他饱含深情地对女儿说,翠香,老爸懂得你的意思,你想一想,老爸这把年纪了,家庭负担又不轻,我那有条件去选择人家呢?我不是没有考虑过,杏花与你妈相比,当然是差了一截,但她也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女人啊,她如果肯嫁给我也应当算是不错的了。
翠香听到父亲既然这样说了,她还能继续反对下去吗?爸爸也是怪可怜的,作为女儿,也应当体谅父亲的苦楚。爸爸已经苦了大半辈子,绝对不能伤他的心。她暗暗地咬咬牙,心想,随缘吧,谁叫我们妈妈会这样过早地去世呢,这一切恐怕都是命中注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