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这天,是司马青终身难忘的日子,他此刻心里相当清楚,一场酝酿已久的政治风暴已经临头,他将像一叶小舟那样地被抛到惊涛骇浪里去!
早晨,当《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送《人民日报》的社论“工人说话了”时,邮递员也送来了今天的报纸,人们马上发觉,各家大报纸都不约而同地以头版头条的位置刊登《人民日报》的“工人说话了”社论。社论说,工人阶级要迎头痛击右派分子利用整风运动时机向共产党发动猖狂进攻……
许多报纸的其他的版面上同时发表了署名文章,点名批判民主党派的头面人物的反党反社会主义言论……
一夜之间,全国处于“山雨欲来风满楼”之中!
当司马青看到这些报纸的醒目标题时,不觉头脑嗡地一响,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怎么会是这样?毛主席不是说过“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吗?正在他充满惊恐之时时,他看到朱百雄意气风发地率领十多个人,提着许多大字报向大字报栏走去。他似乎本能地感觉到,朱百雄在这个特定的时刻突然出现,决不是巧合,必定与这篇《人民日报》社论有其必然的内在联系!于是,他也就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也朝着报栏的方向走去。他想看看朱百雄他们贴的大字报里究竟是什么内容。
当朱百雄贴出大字报时,一个醒目的大字报标题就跃入司马青的眼帘:林茂生的居心何在?!文章揭露说,林茂生站在反动的立场上,颠倒黑白,歪曲事实真相,蓄意挑起工人与农民的对立,处心积虑地要想破坏国家的政权基础;他还挖空心思地诬蔑、诽谤国家制订的价格政策,煽动农民闹事,惟恐天下不乱,其用心何其毒也!……
司马青看着大字报里的吓人措辞,额角上不禁沁出一夥夥豆大的汗珠来,他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林茂生当初写的这张大字报竟然会被扣上这样大的“罪状”,他会有这样的恶毒用心吗?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接着,又有一帮人来贴大字报。司马青此刻才领悟到,这几批大字报肯定是经过谋略、策划,以达到在统一时间、上呼下应、万炮齐轰的效果。真该死,我自从整风运动以来,一直是小心谨慎的,前几天为什么竟会鬼使神差地要去写一张大字报呢?这下子好了,肯定要被朱百雄抓住“辫子”了。不过,他此刻还有一种侥幸心理,他仔细地寻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并没有提像林茂生那样针对政策性很强的意见,只不过是提一些关于讲演者的讲法不适当而已,凭心而论,我也完全是出于对党委的爱护,这难道也还有可指责的吗?更何况,他是应着朱百雄对他要求才去写大字报的。他此时只有、也只能这样地慰宽自己了。
刚贴出的大字报是揭批《晨曦文学社》反党阴谋的。大字报批判说,《晨曦》的同伙们认为整风是向党进攻的大好时机,他们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们还会再保持沉默吗?所以他们就迫不及待站出来叫喊“我们不再沉默”,他们妄图通过所谓“教授治校”,来达到“推翻党委领导学校”的罪恶目的!
还有几张大字报是批判那个曾经写过《济公巡游记》的作者晨风的,说他是怀着一种阴暗的心理,专门去寻找社会上的阴暗面,妄图给社会主义抹黑,他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
……
司马青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大字报栏的。他此时内心里感到无比恐吓,头顶上似乎已经有一把锋利的双刃剑悬挂着,随时随地可能落下来直剌他的脑袋!他漫不经心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又来到了无名湖畔。湖畔极为安静,他索性在一条石凳上坐下来,安静地理一理紊乱的思绪。
沉闷的夏夜没有一丝微风,草丛中的小虫啾---啾---的低鸣声在寂静中显得分外凄凉。没有月色,连星光都被严密的乌云遮住了。远处的隐隐约约的闪电不时地从云层里钻出来,极为短暂地照亮一下漆黑的夜空,偶尔传来低沉的闷雷声。它似乎告诉人们,一场可怕的暴风骤雨正在孕育着……
司马青忽然看到有个熟悉而模糊的身影在昏暗的夜色中朝他这边走来,他知道是白云来了。白云慢慢地走司马青的身边,默默无言地站了一会,就在他身边坐下。此刻,他俩虽然保持着沉默,但却“道是无声却有声”,因为他们心中都十分明白,她(他)们俩显然已经是站在悬崖绝壁上了。
还是白云先开口。她用低沉得只有她(他)们俩个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父亲出事了,政协会上已经开始对他批判了,估计明后天的报纸上就会登载批判他的文章。”
“你不说我也明白,我已经嗅到这种政治气味了。”司马青低声地回答。
“司马,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我们无怨无悔地直面人生吧。”白云十分沉痛地说,
“白云,这场运动恐怕比前年的‘肃反’还要严厉。在‘肃反’时,有几个教师仅仅是因为一些历史问题就遭到开除或劳改,我的结局肯定不会比他们好多少,我已有一种预感。现在我最担心的还是我母亲,她能经得起再一次打击吗?”司马青沉痛而伤感地答道。
“有这么严重?”
“白云,我万一有什么‘闪失’,你能代我去向我母亲安慰一下吗?”
“司马,别这样说好吗?我心里难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