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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应该怎样纪念海子
作者：大卫
我们不能选择何时出生，但却可以选择何时死去。《三国演义》里，“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时的一个共同纲领就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现代医学甚至可以把生命尽可能地延长，这么说吧，生活再苦，不逼到绝路，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去选择死的，我曾在不同的文章中，引用过史铁生的话，死是一件早晚要来的事，急什么急。
而海子，就是一个性急者，在这个春天，我正在山城重庆,长江与嘉陵江在此交汇，并谈上了恋爱，或许长江是男孩，嘉陵江是女孩，他们正在春天慢慢醒来，而我正在这个城市的某一座公寓的19层发呆，远处的太阳，仿佛一朵浪花，被高高地抛上太空。楼下是熙熙攘攘的人流，爱美的女孩子，已把能露的部份，尽最大可能地露了。我摸了摸了自己的额头，没有发烧，和一个逝去的人相比，我活得很好。海子，这个活在记忆里的诗人，如不弃世，应该人到中年，娶妻生子，他或许像现在大多数诗人一样，参加各类诗会，甚至当上了各类诗歌奖的评委，加入中国作协也不是没有可能。接受崇拜者的献花并弄出一点绯闻。他的日常生活也绝不会是二十年前的那种：“每天晚上写作直至第二天早上7点，整个上午睡觉，整个下午读书，间或吃点东西，晚上7点以后继续开始工作”（海子生前好友，诗人西川在一篇纪念文章中如是说）。
海子之死，理由颇多，但没有一个是确切的，有说是因为失恋的，有说海子因为所谓“神性写作”陷入了不能自拔的沼泽，有人把海子的迎头撞向火车，与王国维的绝望投湖联系在一起。有说海子精神错乱的，甚至有人说天才诗人就爱把死亡当作永恒的标题。
不管这些是不是事实，但，海子试图以一己之力对抗一列火车却是事实。
海子死得寂寞，却又死得轰轰烈烈。屈原投江，李白捉月，徐志摩撞山……不同年代的诗人之死，都让人唏嘘不已。但海子的死，由其让人心酸得肚子疼。海子死后这二十年来，有不少诗人非正常死亡，但，能和海子之死相提并论的，除顾城杀妻又自杀外，再无他者。客观的说，海子的知名度，远远超过他的诗歌所能给他带来的荣誉。我们对海子才华的承认，多少带有一些悲伤与忧戚甚至同情的成份。跳楼而死的昌耀，比他活得长，投湖的戈麦比他才气小，骆一禾才华，尤其是长诗的才华要高出海子一截，但他死于脑溢血这种可以理解的意外。海子生前没有扶老奶奶过马路，也没有捡到一分钱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更没有和想偷生产队玉米的阶级敌人做斗争。海子生前，除了15岁考上北大算个闪光点之外，别的时间基本过的是一个凡人世俗生活。他在今天斩获如此大的名气，以至于在他逝去20年的3月26日，不少报纸和博客不得不把版面给他，这只能说明，海子死确实不再是他个人的事，而是一个时代的事，如果要上升到理论的高度，或许可以这样说：海子的死，既终结了一个时代的迷茫与纯洁，也开启了另一个时代的喧哗与骚动。自此之后，那些主动结束生命的诗人，只是海子这篇文章中的句子或标点。更有房地产商把“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当作广告，我们过上或者即将过上“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生活，但不幸的是，花开着，也意味着花落着。海子怎么可以死去？海子怎能死去？没有，海子一直活我们中间。尽管，海子的这句诗，甚至有意无意地抬高了房价。但我们这个时代，纪念一个死去的诗人，好在还是用他的诗，而不是他的绯闻，谢天谢地谢谢缪斯。
海子在生活中，和他的天才早慧相比，略显弱智，比如海子生前爱过四个女孩子，都以失恋而告终；海子在饭馆吃饭，没有钱而要求以诗相抵帐遭到老板的嘲讽；他生前的同事，在其一篇文章中，记下了另一件事：“有一次，他给我讲了一件今天想来有点令人心酸的趣事。他和弟弟一起在地铁站买哈密瓜，他问小贩怎么卖，小贩说：‘五块五毛’。他以为是一毛钱一块（哈密瓜切成长条），二话不说拿起一块就咬，小贩说：‘还没过秤你怎么就吃呀？’
海子一下傻了，原来人家的意思是‘五块五毛钱一斤’。结果他和弟弟吃两块瓜花了好几元钱，这对于生活几乎可以算得上贫困的海子来说，实在是有点奢侈了。‘真倒霉，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他自嘲地说。这件事也说明，海子对生活多么缺乏常识，又那么不谙人情世故。”
这些事，无非帮我们佐证，海子在生活面前，有相当的不适应，但这些理由综合起来，也不能说明海子就非要结束自己生命不可。于是，有人猜测，海子自杀是因为写作遇到了巨大的障碍，不能自拔，他在走投无路之际，以死亡了结生命，是对困惑的一次抗争。
但，这些原因加起来再乘以2，都不能说服我，我感觉把诗歌奉为上帝的海子，热爱梭罗甚至超过热爱他自己的海子，追女孩子失败但又屡败屡战的海子，是个比我们更热爱生活的人。我甚至愿意这样猜测：1989年3月26日，海子去山海关，是要爬长城、看海的。海子本来是想沿着铁路一直走下去，直到累了，坐在某一处路基写诗。他在行走的过程中，感觉到了春天，万物迸绿的美，他甚至想到了沙滩，海浪，夜晚的海面上，少女一般升起的月亮……但不管我把海子设想成一个多么热爱生活的人，海子与火车相遇，却是一件不争事实，他使那个下午的一切风停顿。
我们在每年的三月二十六日，想到这个叫海子的人，他的死，并不是逃避现实--我的意思是说，不要把海子的死，赋予太多的伟大或者渺小的意义。与其说是海子的主动自杀，不如说是火车的一次变态加速。这列火车你可以说他是具体的某一列车，也可以说时代--我们不是常常爱把时代比喻为一列火车吗？从屈原、李白到海子，哪一列名为时代的火车能够容忍一个走在铁轨上的人，哪一列火车能够因为一颗头颅而嘎吱一声紧急刹车？
我只能这样理解天才诗人海子的早逝，是因为艾略特说“四月是残忍的季节，”因此，他不能等到四月，他只得在三月这个温暖的日子，把自己交了出去。今天纪念海子，或者以纪念海子的名义，我们人模狗样地活着，写着，爱着，悲伤着，忧郁着，兴奋着，失落着。我们不知不觉中甚至把这个日子，当成了一种仪式。
在海子又一个忌日之际，写这篇文章，心里是麻木的，我甚至不能为这篇文章找个像样的主题，我们一直说海子是自杀的，可是，如果不是那列火车的参与，海子可能至今都活在我们之间。从这一点来说，火车是杀人犯--至少是同案犯，是它用速度与力量，把一个天才诗人，带到不可企及的远方，不知海子到达远方之后，是否会验证他的一句诗正确与否：“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每年3月26日，都仿佛一个空信封，急于寄向远方，我们不集邮，但却要敲上太阳这枚邮戳，可以这么说，每年的3月26日，不属于诗歌，不属于光荣，也不属于梦想，他只属于海子，从这个意义上说，海子何曾死去？他越来越像一个中年人，坐在我们中间。
海子之死，不是中国诗歌的一次急刹车，反而是一次加速度。我们在这儿纪念他，当这一天的太阳再次升起，或许我们在发问--为什么那时候诺大的中国，不能给一个贫穷的诗人提供立椎之地？
我们纪念海子，或许不是另一场造神运动，而是为了防止更多的海子向山海关走去。我们纪念海子，是希望时代的列车能够停下来，看看那些孤独地行走在荒郊野外或者苍茫暮色里的旅人，或许，这就是我今天写这篇文章的意义。谢天谢地，我终于找到了主题。 |
有的人活着 他已经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