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文汇报
■作者：喻大翔
诗人殷夫（原名徐柏庭）是左联五烈士之一，他有一个情人，也许是他唯一的情人。
殷夫在诗歌《宣词》中，写下了对一个女孩的海誓山盟：“我的姑娘哟，/你是孤独生途中的亲人，/一朵在雨中带泪的梨花，/你可裁判我的灵魂。”但殷夫没有准备与她白头偕老，而是相反，他已经坐了两回监牢，他预感到自己将“青春散殒”，他最后宣誓道，“我不能爱你，我的姑娘！”这是何等的大爱大恸，比起得不到爱就大动干戈的极端自私者，真是天壤之别了。
那么殷夫爱的人是谁呢？这首诗的第一节有交代：“亲爱的姑娘，真，/你的心，颤震。/死以冷的气息，/吹透你的柔身。”已有论者指出，殷夫的全部诗作有自述性和纪实性的特点，这首诗里所说的“真”，就是一位叫盛孰真的女孩，原名淑真，浙江浦江人。生于1911年，比诗人殷夫大一岁。她1925年随家人迁杭州，入省立女子蚕桑讲习所读书，跟殷夫二姐徐素云同学，由二姐介绍并开始通信，其时殷夫尚在浦东中学读书。
据盛孰真回忆，1928年金秋十月，她应徐素云邀请去象山（殷夫故乡）教书时，特意写信到同济大学，并绕道上海约见从未碰面的学生诗人。可惜殷夫那时不知是忙于革命还是学习，或许其他原因，让一个17岁的少女在上海孤独地等了四五天，终于缘悭一面。这第一次的失约，也就造成了永恒的失之交臂。尽管殷夫后来多次回象山避祸，与盛孰真见面，但“我们因故被阻没有谈话”。
直到1929年9月，盛孰真就读上海法学院专门部法律科，二人“才真正见面”。其时年轻的殷夫已离开同济将近半年，转为职业革命家。而盛孰真呢？则回到了中国那个时代许多有地位、有钱财的旧家庭中知识小姐的宿命中，遵循父母之命，与一个殷夫一点也不认识的男人结婚了。
殷夫一生只创作了一百零几首诗，1928年完成了差不多一半，而爱情诗又占了其中的大部分。天下的事就是这么公平：富贵着可能贫乏着，贫穷着可能丰收着。殷夫这一年的爱情诗，有《想》《给》《致F》《现在》等。我们且看一首《别的晚上》和它的插图：
天空在流着别意的泪水，我呵，胸中绞缠怨怼；
但是也罢，
且托着幻想数计我们未来再会。
我生命之筏在时光波上溜过，
没有谁可给我片刻的留恋，
萍水一般的，
你的别离却赐赠了心的缠绵。
不用说此后难再同登珠山，
我的眼帘也不能燃灼你天真顾盼，
但我有一句话留你：
“你第一个勾引起我纯洁爱念”。
姑娘，你别徒流悲哀泪水，
眼泪只会增添你胸中的块垒，
向前去呵，
创造去，你幸福的将来。
这样的哀怜、缠绵、纯粹、豁达与决绝，不是一个18岁的青年能够做到的，也不是一个前进着的诗人能够做到的，必须是一个大理想、大折磨、大人格的先进者，才可能做到。
最后补充两点：盛孰真94岁高龄时在上海仙逝，她于1983年左右给同济校史研究专家写了四封信，就藏在同济大学档案馆的第163号里，上文有些故实引自她的第一封信，她对殷夫一直抱着冷静而崇敬的态度。本文所附的插图，是现代女画家白波专为《别的晚上》绘制的作品，真正富有无言之美。这样简洁而素净的爱情，我们大约只能求助于那些不怎么富裕且有些痛苦的年代了。
2011年2月26日诗竹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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