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温州老板，一个坚韧不拔的理想追寻者，一个在东海偏远小岛“以身殉职”的创业者。张华定，以他所“开创的事业和优良品行”，在遥远的异乡拉起温情的“经”，织上尊敬的“纬”。在那个美丽的海岛，写下了一个大写的人———题记
一个名字连起温情的网
公元2002年1月18日，早上7时30分。
在东海一个美丽的小岛———花岙岛上，14岁的小丫和同伴焦急地等待在码头，8点钟之前，她们要赶到隔壁高塘岛上的学校上第一节课。望着伞外越来越密的雨幕，小丫抽一抽肩上的书包背带，这是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书包。小丫开始怀念那一脸温厚的“张老板”。3年前，小丫的“书包”是一块塑料纸，她每天将书裹好挟在腋下，走过近2个小时的山路绕到岛的另一边，坐渡船过海到另一个岛上上学。若逢雨季，那块小小的塑料布就形同虚设了，小丫到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的书一页一页摊开晾干……直到3年前，“张老板”带着100多个书包走进花岙。
雨幕中，船影渐行渐近，船老大转动方向盘，小心地靠近新建的码头，这是岛上新建的第2个码头。望着匆匆上船的学生们，他想起了那个一脸坚韧的“张老板”。一直以来，岛上1000多村民进进出出都要依靠小岛另一端那个小小的旧码头，那个涨潮无法靠岸、退潮无法靠岸的码头，那个让人一等就是几个小时，让人气恼让人无奈的码头。直到那一天，“张老板”带着他的计划和庞大的资金走进花岙。
同一时间，老金驾着新买的拖拉机，载着刚收成的紫菜赶往码头。他一脚踩下油门，想起了几个月前还在这条路边忙碌着的“张老板”。脚下这条6米宽的机耕路，是岛上有史以来第一条能称之为“路”的路，祖祖辈辈，花岙人的双脚没有在山野田间踩出过一条宽于1米的“路”。没有路，就没有车。花岙人造房子，一砖一瓦都是用肩膀挑出来的；花岙人种的桔子，因为运不出去，一批一批地烂在田里，烂起一尺多高……直到那一天，“张老板”在花岙岛的平面图上画了一条线，说：“就算我的旅游开发不成功，也要为岛上修一条路。”
在花岙岛相邻的高塘岛上，此时还很安静。一家水泥店的陈老伯刚刚打开大门，嗅着熟悉如体内血脉的海风的气息，他想起了那个常常一大早就披着海风走进店堂的“张老板”。近3年的生意往来，陈老伯对他的信任已一如相处几十年的亲友旧邻……在那一刻，这个温州老板张华定的名字，就这样在冬季冰冷的海风中，连接起一张温情的网。
这份名单可以一直列下去，将每一个人所在的位置加以联接，就是张华定一生的足迹。起点，是温州乐清雁荡山脚的大荆镇，终点，则是宁波象山这个最偏远的小岛———花岙。
在那一刻，45岁的张华定静静地躺在花岙岛的晨曦中，安详地长眠在这个他最终为之献身的地方。
在另一个并不遥远的岛上，石匠正一锤一凿地刻着一个墓碑，这是花岙人5元、10元凑起来为“张老板”尽的最后一点心意。石匠细细地读着碑文：“……三年来，（他）尽财竭力，以坚忍不拔的意志，学专业、制规划、辟公路、建宾馆、筑码头……对事业十分钟爱，极端负责、刻苦勤躬，意志坚毅，明礼诚信……其开创的事业与优良品行，有口皆碑。斯人已逝，其志长存。”
一幅蓝图让岛上百姓瞠目
就在这一天的清晨，我在宁波市区结账离开宾馆，为了这位长埋异土的温州老乡，赶往那个在一天前从未听说过的偏僻小岛。在接下来8个多小时的旅程中，换了4趟车，2班船，当暮色四合时，终于站在了前往花岙岛的一艘货船的甲板上。
天很冷，风很大，雨很大，浪很大，小小货船摇摆得很厉害。不到1平方米的驾驶舱里挤着10来个人，船老大不时打开前面的窗口，冲着甲板喊：“蹲下，蹲下！”因为，撑着伞站着的人群挡住了视线。10几个小学生相互挤靠着，蜷缩在雨伞下。这艘货船在不运货的时候就成了客船，还是花岙岛上最“豪华”的客船。
1996年，张华定就是走过了这一条路线，搭这班船第一次踏上花岙岛，当时是为了参加外甥女的婚礼。在岛上的短短数日，他发现这里除了令人心悸的闭塞和贫穷，还有着同样令人心悸的天然美景。罕见的石林，犹如天外飞瀑的凝固；浑然天成的鹅卵石堤坝，在东海中挽出一带幽清；300多年前，抗清名将张苍水的兵营在默问：疾风劲吹，英雄安在？……如此美景，一直默默隐身于东海之中，偶有游人途经，流连忘返之际，又无餐厅宾馆，难以久留。
1999年初，张华定再一次来到花岙岛。这一回，他带来了一个开发花岙旅游资源的计划。这个计划，令花岙人瞠目，除了捕鱼养紫菜，他们从未考虑过这个岛还可以有其它的用途。这个计划遭到了张华定所有家人的反对，二哥张华夫说：“你一家四口安安心心做布料、服装生意，一年赚个几十万、上百万都不难，何必跑到那么远的海岛去冒险？”就连住在岛上的姐姐也说：“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岛上搞旅游，要投很多钱，什么时候能收回一点把握也没有，风险太大。”
就像他姐姐所说的，当时的花岙确实什么都没有，用当地人的话来说就是“山不通，水不通，路不通”。岛上没有可以正常使用的码头，没有能通车的路，甚至没有程控电话，没有有线电视……然而，张华定固执地认为，投资旅游虽然周期长、见效慢，却是朝阳产业，前景广阔，而且还可以带动当地经济发展。他终于用自己的执着打动了花岙人，村里无偿让出了一块占地19亩的荒地供张华定建宾馆，双方就旅游开发签下了长达40年的合约。
计划即将启动，张华定用稚拙的笔调在日记中写下了对自己的鼓励：
团结拼搏，开创未来，力争把花岙岛建设得更加美好！
———1999年1月11日竭尽全力，埋头苦干三年，为实现伟大的理想而努力奋斗。
———1999年1月12日负责任，守纪律，求进步，重信誉。知难而进，创造新成绩，满怀信心迎接新世纪。
———1999年1月13日之后，每一次遇到困难，他就在日记中重复一次自己的理想，重复一次这种鼓励。当花岙人将这本日记交给我时，说：“张老板走的时候，还差2个月才满3年。”闪烁的泪光令人心酸。
一句口头禅苦干、拼命干
花岙人，上自垂暮之年的老人，下至黄口小儿，都叫张华定“张老板”，但并没有谁真的将他当作老板。在花岙人心目中，他不是一个来做生意赚钱的老板，而是一个花岙岛的建设者。
正如张华定在日记中对自己所承诺的那样：“苦干！拼命干！”他仅用了2年多时间，就完成了从筹资、立项、审批、征地，到修建公路、码头、宾馆等一系列工作，常常忙得脚不沾地。花岙人掰着手指头数给我听：“在最初的合伙人毁去口头协议后，张老板筹措了670万元资金；建成了面积达2000平方米，拥有标准房300多间的花岙山庄；修了两座码头；架起了通向石林观光区的铁索桥；开辟了1000多米的盘山公路；装上了程控电话和有线电视……以前除了走亲戚的，很少有人会上岛来，可是去年一年就有3万多游客来观光。”
岛上小卖部的主人说：“以前我一年也卖不掉3箱矿泉水，张老板来开发后，仅‘十一’一天我就卖了4箱。”一个渔民说：“我们这儿的小海鲜，原来再便宜也卖不掉。如今游客多了，就成了抢手货。去年节假期间，我每天卖小海鲜就能赚3000多元。”一个村干部说：“就算旅游开发搞不成，张老板已经完成的基础工程也至少令花岙提前了10年。”
然而，花岙人眼中近乎“完美”的张华定，却在母亲去世后第3天，结结实实地挨了从小带着他走江湖的二哥一记耳光。“去年2月份、5月份，105岁的奶奶和85岁的妈妈相继去世，他居然都没有赶来见最后一面。两个老人临死还在念叨着他。妈妈走了3天了，下午就要盖棺，他一直到傍晚才回来，一进门，我就给了他一记耳光。他什么也没说，第二天葬礼过后就赶回岛上了，说是为了迎接‘五一’、‘十一’旅游黄金周，所有工程必须日夜赶工。”年近花甲的二哥张华夫，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粥，久久地沉默着，泪从眼角缓缓滑落，“我真是后悔，我怎么也没想到……谁能想得到，就5个月后，他也走了……”
由始至终，一直反对张华定到花岙搞旅游开发的张华夫，处理过弟弟的丧事后，决定留下来，完成弟弟的遗愿。
一座丰碑留在花岙人心中
去年10月16日，台风“海燕”开始影响宁波象山以南海面，花岙岛也已有山雨欲来之势。
这天下午，张华定放心不下花岙游轮码头铁索桥那两座刚浇筑完成的桥墩，带着石匠和几名小工到码头工地检查。他发现工地有两包水泥和沙石已拌好，为免过夜后浪费，决定把没干完的活抓紧干完。
不知不觉间，夜幕已低垂，水泥只剩最后3铲了。突然，一个浪头翻过左侧十几米高、屏风般耸立的礁石，从完全出乎意料的角度掀来，滑落的浪花溅湿了他们的衣裳。张华定大惊，大声叫道：“不要干了，不要干了！快走快走……”谁知，一浪未歇，一浪又起。张华定话音未落，一个巨大的浪头已迎面猛扑过来，拔腿欲走的人们被冲倒在地。浪退去后，死里逃生的人们发现，站在最边缘的张华定不见了……
整整一天一夜，100多花岙人顶着狂风，沿着海岸一路找来。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在一排紫菜架下发现了他的遗体。
一周后，花岙岛举行了有史以来最为隆重的葬礼，为一位带着事业未竟的遗憾匆匆远去的温州老板送行。
花岙人对张华定的妻子说，不为别的，就为张老板在花岙做的这些事，请你将他留下，花岙人心里都会念着他的，也让他亲眼看看自己一手开发的旅游事业会如何发展。他们为“张老板”选了一处墓地，可以远眺整个村子，可以俯视新建的花岙山庄。他们将“张老板”最后时刻修葺的铁索桥命名为“怀定桥”。他们一家一家筹集经费，为“张老板”选了最好的墓碑……
2001年12月4日，《象山报》以《花岙岛，站立一个大写的人》为题，以整整两个版面的篇幅，首次从花岙传递出这个温州老板的故事。
2002年1月6日，《宁波日报》一版一篇题为《花岙魂———记在花岙岛旅游开发中殉职的共产党员张华定》的通讯，让许许多多甚至不知道花岙岛的宁波人，为这个温州老板的故事默然。（温州日报 汪文 吴海龙 方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