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聊动漫,也聊音乐。说商业,不说娱乐。聊动漫的时候,他很理智,巨靠谱儿巨明白的样子。聊音乐的时候,他很感性,说再也没有人像他那样,把心掏出来,摔碎了,给你听声儿。
见到郑钧时,他跟造型师、摄影师聊得正高兴。上小学五年级的女儿在一旁认真地跟Ipad上面的小狗互动。
“知道你爸爸是个大明星不?”我问。小女孩儿笑而不语。
“我工作的时候经常带着她,让她知道她爸也不容易,不是总是舞台上那种光鲜的样子。”郑钧说。
很久没在跟音乐有关的场合见到郑钧,江湖传闻说他“弃艺从商”了。跟“郑老板”求证这件事情,他却十分决绝:“音乐是根,绝不能断。”与此同时,他也会谦卑地递上一件跟明星这个身份很不相衬的东西——名片,上面写着:郑钧,北京漫动时空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董事长兼艺术总监。
姚明成了“姚老板”,周星驰让别人称他“周董”,赵本山义无反顾地用私人飞机证明他在商业上的实力。明星大腕儿们越来越多地涉足商业,努力盘活他们在圈子里的口碑、荣誉、资源,以实现娱乐竞技之外的理想。然而,郑钧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并没有沿着自己所熟悉的音乐道路前行(难道音乐真的没救了?),而是选择了另一个看似更赔钱的产业——动漫,而且一上来就要拍“世界级”的3D动漫电影。
“很多动漫圈的大腕儿刚听说我要拍动漫电影的时候都疯了,说怎么可能呢,‘我们做了这么多年,都不敢想电影的事儿,他凭什么?’”郑钧乐呵呵地说。作为动漫业的“新鲜人”,郑钧凭借一部名为《摇滚藏獒》的漫画书征服了日本、美国的资深动漫机构,也用他的实力和毅力征服了风投,为自己赢得了事业上的新契机。或许,也为中国动漫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产业,争取到了一次绝地反击的机会。
眼前的郑钧,早就不是高唱着《赤裸裸》的没谱儿青年,而是即便呐喊,也能够让人温暖的成熟男人。T恤衫,牛仔裤,身材保持得很好;情之所至,依然开怀大笑;抱起吉它,听到好歌,仍然如醉如痴,毫不做作。拍摄当天,他美丽的妻子为他准备了一套服装,白T恤,黑开衫。我们说这衣服太过随意,不符合“郑老板”的商务身份,他笑着说:“我现在尽可能回归自然,这衣服就够商务了吧?跟人谈生意的时候最多也就穿成这样了。”
3000万美元的处女作
这一年,郑钧大多数时候都在好莱坞,用他的话说,就是“像海绵一样”地浸透式学习。风投不是白拿的,“郑老板”又是一个靠谱儿且较劲的人。况且,漫动时空出品的第一部动画电影《摇滚藏獒》就宣布投资3000万美元,卯足了劲要整成一部高水准的3D动画电影。
涉足动漫行业的理由,郑钧已经在许多场合表达过:起初是为了讨好女儿,仗着自己曾经学过美术,就拿家里的藏獒麦头(metal)当模特,画起了漫画,也就是后来在各地新华书店都能够见到的那本《摇滚藏獒》。
在郑钧的漫画书里,麦头能直立行走,会说多种语言,后来被摇滚歌手、酒吧老板温暖(“温暖”,郑钧的上一部小说《菜刀温暖》主人公的名字)带回了北京,从此迷上了激情的摇滚乐,找到几个志同道合的狗友组成了史上第一支狗的摇滚乐队……异想天开,却延续着郑钧从音乐到小说的一贯风格:大豪情,小温情,英雄主义,趣味至上。
这本漫画书诞生之初,郑钧并没有想到它有机会被搬上大银幕。谁知来自日本、美国的资深动漫机构纷纷登门,要求购买版权。几经掂量,郑钧最终选择了中国知识产权、本土投资、好莱坞制作、全球发行的思路,因为,在他看来,这是一件“中国动漫业从来没有人做过的事情”。
我始终认为,动漫电影是朝阳产业,但中国一直处在一个代工(OEM)状态,没有知识产权,也缺少重量级玩家。
BM=BIZMODE Z=郑钧
BM:目前《摇滚藏獒》进行到什么阶段了?
Z:还在创作阶段,剧本已经改了好几稿了。很不错,越改越有信心。
BM:第一部电影就投入3000万美元,太生猛了吧?
Z:你如果把它当做一部世界级的3D动画电影来看,3000万美元就是个很保守的数字了。或者说,3000万美元是保证这部电影高质量的最低资金。《摇滚藏獒》的整个制作在好莱坞完成,而好莱坞是个很规矩的地方,任何事情都是明码标价。比如,如果我们要用《花木兰》、《玩具总动员》的编剧丽塔?海斯奥,就必须给她100万美元(笑)。
BM:进军好莱坞,比把电影版权卖给制作精良、渠道成熟的日本Madhouse多了几成风险?
Z:日本的2D动画最好,但它的三维动画还只是刚刚起步,而且多在亚洲风行,想进入北美院线没戏。我始终认为,动漫电影是朝阳产业,但中国一直处在一个代工(OEM)状态,没有知识产权,也缺少重量级玩家。《喜羊羊和灰太狼》能有成功的票房,是因为前期500集电视片铺设出了将近两亿儿童观众基础。它在商业上很成功,不过制作实在不算好。我问我女儿,觉得那片子好看么?连她都藐视(笑)。
所以,进军好莱坞的风险,比你想象中要小,而我看到的更多是契机。首先,中国文化产品输出到世界历来有障碍,即便是在国际上拿奖的电影,世界主流文化还是拿你当做“最佳外语片”来看。但动画不同,动画主角的国籍色彩更淡化,尤其是像藏獒这样的动物角色,更适合全球传播。
其次,中国电影的票房已经位居世界前列,随着屏幕数量的增多,未来绝对有更大的增长空间。第三,中国动画电影门槛低。现在是一片混乱,基本处在“战国时期”,谁也不敢说自己最牛,但谁也不服谁。不过,它终究会慢慢走向类型细分的道路,而成熟丰富的电影模式会引来更具规模的观众,就像现在的美国电影市场。
BM:《摇滚藏獒》究竟是个美国故事,还是中国故事?
Z:中国人会觉得这是一个中国故事,因为它发生在中国。美国人也会觉得这是一个美国故事,因为是美国人在讲故事。所以这部电影,不光在中国市场投放,也要去赚美国人的钱。
BM:你凭什么觉得《摇滚藏獒》会赚钱呢?
Z:西藏、摇滚、狗。光是这三个词一出来,就已经有美国的发行商抢着跟我谈版权了(笑)。加上制作方面,有《花木兰》、《玩具总动员》的编剧丽塔?海斯奥,《功夫熊猫》、《赛车总动员》的艺术总监布克?里维斯——这些人的名字本身就是盈利保证。
BM:什么时候能够看到它?
Z:按照目前的进度来看,2012年的暑期档的可能性比较大,主要是影片排期的问题,北美电影档期太密集。至于收益方面,等《摇滚藏獒》的电影制作基本完成,可以拿出来片花的时候,是否赚钱、赚多少钱这件事情就会更明朗了(笑)。
和有共鸣的人追求件大事儿
很多人不知道,歌手郑钧大学时的专业是对外贸易。音乐市场不景气,他就想,自己如果不做音乐,就去做另外两件最有兴趣的事情,一个是动漫,另一个是游戏。
2009年,郑钧在北京光华路成立自己的公司,磕磕绊绊,却也执著得像那只有梦想的藏獒麦头。起初,郑钧也像众多的平凡创业者一样,见过许多投资人。
“可能因为我是歌手吧,所以投资人听说我要找他们,也都乐意见我,一起吃饭聊天。可是,一说到我要做动漫,而且还要做一部电影,他们就开始嘀咕了,演艺圈的人容易给人一种不靠谱儿的感觉,你能不能慎密、扎实地思考整件事儿?你的计划是什么?团队在哪里?这都是投资人要掂量的事情。”
在和“几乎国内一线所有的风险投资大腕儿们见过面”之后,郑钧领会了谈判桌上的严谨与苛刻,也由此更加廓清自己的思路:“我希望自己的眼光能够长远,拿聪明的钱,和有共鸣的人做件有追求的大事儿。”
拒绝了日本人、美国人,以及提着钱袋赶来的山西煤老板,郑钧最终和天使投资人邓锋、徐小平一拍即合,而吸引邓锋的,首先是他的坚持,“几年不见,郑钧真的把漫画书写完出版,还吸引了行业内的这么多关注。说明他是一个非常具备创业素质的人,经历了诸多挑剔,完全没有被这些打压吓倒。”
郑钧这支“新乐队”的氛围与节奏感把握得恰到好处:成立之初,3家顶尖律师事务所便进驻其中,一家负责法务和融资,一家负责商标注册和产权保护,还有一家美国的,负责和好莱坞的合约。而投资人的“乐谱”也早已成竹在胸:要打造一家高起点的公司,以电影、电视片、新媒体动画片和制作公司为四大格局,并聘来专人管理。
我希望自己的眼光能够长远,拿聪明的钱,和有共鸣的人做件有追求的大事儿。
BM:灯火文化唱片公司怎么样?你还在做么?
Z:不做了,投资人对我的要求之一就是要退出其他的(公司),全心全意为动漫(笑)。
BM:你在公司里主要负责什么?
Z:我还是“主唱”,负责大方向和创意。CEO王小梅有着非常强的执行力,很像吉他手。投资人邓锋是贝斯手,他能保证一个公司在稳定的水准上前进,而徐小平很善于鼓励人,更像个鼓手。你看,我的商业团队和摇滚乐队相当神似。
BM:当了老板,要对投资人负责。在引进人才方面,你有哪些考量?
Z:举个例子吧。当时引进CEO的时候,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国内最大的动漫公司的高层,他对行业非常熟悉。另一个是在许多世界500强企业都有过任职经验,执行能力特别强大的王小梅。结果你已经看到了,我选择了后者。相对于在动漫行业的经验,我更在意的是全球化的视角和执行能力。
BM:我们来说说动漫这个行业本身。大家都觉得中国动漫很烂,没救了。你看那些好的动画片都是孩子爱看,大人也能从中有所收获的,可我们的动画片只能糊弄傻孩子。你觉得这种烂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是故事的问题,内涵的问题?
Z:眼前的中国动漫根本连制作技术水平都还没过关,哪儿轮得上谈故事和内涵?
我在做《摇滚藏獒》的时候,起初也是想在国内做,所以国内比较知名的动漫公司基本看了一遍,坦白说,光看制作,就没一个行的。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请来的帮忙考察的国际一线动画制作团队说的。
不光是在动漫业,中国好多行业的人都有个毛病,就是吹的时候特牛,做起来根本不行。比如当时有一个号称国内一流的公司,说他们给好多国际大项目做动画,然后就给我们放一个世博的片子。3分钟,看到最后我都替他们难为情——真差啊,他们怎么好意思拿出来?所以,那些动漫公司老说产业有问题,环境有问题,自己技术没问题,根本是扯淡。什么叫技术没问题?是不是照猫画虎地把人家的软件拿过来,然后自己照着用用就没问题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衡量一个动漫公司的制作水平,最简单也是最核心的标准是:“做过”,或者“没做过”。“做过”世界级水平的产品和“没做过”是有本质区别的,动漫制作是非常专业、非常苛刻的事情,“没做过”就说明你压根儿不知道怎么做。很多东西别人已经研究透了,不是你自己点点鼠标,琢磨琢磨就能赶超的。所以我去索尼总部,去好莱坞,去很多地方学习,深入到这个过程本身,了解环环相扣的产业体系。
有时候,我去国内一些动漫基地参观,他们老让我评价,我说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你们做得太烂了,市场不会承认,卖不了钱;好消息是全中国的动漫基本都这么烂,大家站在同一个起跑线,谁努力谁就跑得快。
音乐是永远的必需品
动漫是“郑老板”的新宠,而音乐则是郑钧永远无法割舍的旧爱。只是这个旧爱,让他有点寒心。
郑钧的好朋友,太合麦田的老板宋柯在去年接受《商界时尚》采访时说:“唱片早就不卖钱了,移动公司、互联网分给我们的钱又很少,所以唱片公司迟早要死。”资本的进入为唱片业带来的不是机遇,而是更快地腐朽。更何况,那种点一盏灯,安静听音乐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我永远不会把音乐这根线断了,就像根一样,它断了,我就找不着北;它在,我心里就有底,知道自己从哪儿出发。
BM:小说《菜刀温暖》,漫画《摇滚藏獒》,你讲故事的才华让人对摇滚歌手刮目相看。现在还有多少精力来做音乐?
Z:我永远不会把音乐这根线断了,就像根一样,它断了,我就找不着北;它在,我心里就有底,知道自己从哪儿出发。从小到大,我绕了很多弯,学美术,学画画,读对外贸易,做歌手,绕了一大圈,还是音乐给我的人生定了调。
BM:其实《长安长安》那张专辑挺不错的,但感觉当时宣传做得很少,你好像做得也不太兴奋。
Z:宣传这个事儿,早在《长安长安》之前我就放弃了(笑)。音乐这个行业没法做,它不正常,也没意义,而且问题太多:产权保护,规范监管,游戏规则……都很缺失,所以这个行当里的人都活得很艰难。
BM:怎么会这样呢?音乐难道要被我们这个时代毁了么?
Z:音乐永远不会消失,但行业就不一定了。我觉得,一个行业能否成为产业,关键在于资本在其中起的作用有多大。比方说我往这个行业里投钱,然后发现投一个亿和投一百万的结果差不多,那么这个行业就是死的,没有希望。
现在音乐行业唯一好一点的是演出,那种现场感是没法盗版的。音乐节的兴起是件好事儿,与此同时,唱片公司完全无以为继。
我一直在思索一种模式,一种能够让音乐再富生机的商业模式,在被其他行业市场验证成功之后,我最终的归宿还会是音乐。
BM:那应该是等你的动漫电影先赚了钱之后的事情了吧?
Z:肯定是(笑)。商业模式太重要了,能让人赚钱太重要了。音乐就是因为不赚钱,于是沦为艺人表演的副产品,无法独立,于是品质好坏也变得没有意义,如此恶性循环。音乐产品的末路就是这样产生的。
以前我做音乐,是把整个心掏出来,摔碎了,给你听声儿。现在,专心听音乐,听得抱头痛哭的时代已经不存在了。网络时代催生了“僵尸”:刺激接着刺激,没有选择,没有判断力,没有好不好,也没有对不对,都行,不知道,没感情,然后渐渐麻木。
有时候觉得很可悲。现在听歌,我只能说,这是一首疑似歌的东西,但它承载了什么?太难感动。垃圾媒体推荐垃圾作品,你听不见好的作品,感觉不到幸福、人性和冲动。
我做动漫,就是保持童心,让我感觉活着。它是一个渠道,让你还能去想象、热爱生活。或者安静打坐,我经常“双盘”,一坐就是一小时,什么都不想,心里清澈得好像可以看见游动的鱼。
2010年07月22日06:31 生意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