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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人间李后主——我的唐宋兄弟(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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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狂野 发表于 2010-5-3 09: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 者:金满  
   

    今天是七夕。

  他们说,牛郎和织女每年到这个时候都会相会。

  四十二年前的这天,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我出生在这人世。现在,我终于可以结束这个错误。

  面前有一杯酒,很简单,我只要拿起,喝下。这个动作我太熟悉了,熟悉得就像我的呼吸。我曾经无数次地做过,这一次,会是最后一次。

  你也许已经猜到,这是杯毒酒,它有个名字——牵机。我觉得这名字不错,像是个词牌名。

  女人总是很善变。偎在身边的女英笑了。或者我该和你们一起称呼她为“小周后”。我欠她太多太多。她还和初见时一样美丽。颊上的泪还没有干,她又笑了。我知道,她是想让我快乐一些。

  女英,如果你知道这是杯毒酒,你还会劝我喝吗?早上你自赵光义那儿回来,骂我不是男人,诅咒我该去死。你骂得很对,我明白你所受的羞辱。作为一个男人,还有什么比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更为不堪。

  我是该去死了,我只是后悔现在才死。三年前,宋军攻破金陵的那一夜,我就该实现我的诺言,与你自焚。

  羞愧啊!羞愧!活着不如死去!

  他们说:南唐该有个王。

  我说:那人不该是我。

  父皇李璟不也不想当王。

  我们家本姓徐,祖父徐知诰建立南唐,改名李昪。他是希望能再续大唐的辉煌吧。家族血脉里的英武,早已在祖父覆灭吴国开创南唐之后死去。

  后人说父皇“音容闲雅,眉目若画,尚清洁,好学而能诗”。如果这是评论一个伶官或是文人,会是很好的评语。

  祖父唐烈祖有五个儿子,又为何一定要将王位传给懦弱的父皇。叔叔李景遂很想当王,为何不给他呢?

  哥哥李弘冀也很想当王,我有些怕他。他是我唯一剩下的兄长,其余四个已经死去。

  父皇很喜爱我。我出生的那一天是七月初七,也就是乞巧节。父皇说我的相貌是:广额、丰颊、一目重瞳。我说这样很好吗?父皇说这是异相,大禹和项羽就曾是重瞳。

  父皇喜欢我,也许还因为我很像他。他说我:少聪颖,喜学问,工书,善画,精通音律。

  我很怕叔叔和哥哥看我的眼神,每次他们看我,我就想起宫里侍卫手中的刀,一样的寒光凛冽。我只能远离他们,我躲进自己用文字构筑的世界。在那里,我觉得温暖。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侬有几人?——《渔父》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渔父》

  如果可以,我愿意这样了却一生。

  我唯一的兄长,在毒死叔叔李景遂一个月后,也突然暴卒。本来我还有个弟弟,叫从善。钟谟说我德轻志懦,又沉迷佛教,将来并不适合做王。而我弟弟从善果敢凝重,宜为太子。其实钟谟说得很对,我不想也不适合做南唐的王。可说实话的人,都会受到惩罚。父皇太偏爱我了,将说实话的钟谟贬了官,封我为吴王、尚书令、知政事,令我住进东宫。

  这样,我成为了太子,成为了南唐的希望。

  十八岁那年,父皇命我娶娥皇为妃。

  我未见过娥皇,我只知道她是开国元老大司徒周宗之女。

  那天,到处都是红色,我喝了很多酒。很多人我都不认识,父皇认为我该喝他们敬的酒,我已记不清我喝了多少。我穿过红色的长廊,走进红色的房间,红色的象牙床上坐着一个穿红衣的女人。我揭开她头上的红纱,她看着我笑,我醉了。那年,娥皇十九岁。

娥皇通诗书,善歌舞,精音律,尤工琵琶。父皇在寿筵上曾将一尾珍稀的焦桐琵琶赐给她。她常用那尾琵琶弹奏我谱写的词调,宫里没有一个伶官能将我的词调奏得如此好听。我想,娥皇是懂我的。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

  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浣溪沙》

  你轻轻地弹,我轻轻地唱。

  十八岁前的岁月,从未觉得宫里的富贵有何稀罕。此后,我开始喜欢,甚至迷恋。因为这里有娥皇,我爱的女人。

  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一斛珠》
  还记得那天的晚宴,我说你的唇上还得加点红膏。你含笑未唱,先露出花蕾般的舌尖。你酒量不好,还非要换上大杯拼醉,哪在意酒醪污湿了罗衣。结果还得我扶你到绣床去,你斜倚在床头,将嚼烂的红茸,笑着往我身上唾。

  上天怎将你造得如此聪慧。还记得《霓裳羽衣曲》吧?那本破烂焦黄的曲谱。本已失传的天籁,竟被你修复,弹出来是如此清越可人。宫里的那些钦天监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说《霓裳羽衣曲》的结尾本该缓慢,却被你改为急促,这是凶兆。果然,不久后你病了。

  父皇一向都不爱打仗,怎么会去攻打后周的,这也许又是冯延巳出的主意。很多人私下和我说:冯延巳是个谄谀奸佞的宰相,和另四个人一起被称为“五鬼”。说实话,我不是很了解他,朝堂上的事情我向来没有兴趣。不过我听说此人词填得很好,父皇曾问他:你写“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冯延巳回答得倒是乖巧,他说:不如陛下的“小楼吹彻玉笙寒”。

  和后周的战争,南唐败了,父皇割让了江北的土地。北方的赵匡胤称帝后,父皇将都城迁往南昌,立我为太子监国,留守金陵。我没能见到父皇最后一面,半年后,父皇在南都驾崩。

  他们说:南唐该有个王。

  我说:这人不该是我。

  可我是太子,我是南唐的希望。

  我不再叫李从嘉,我改名李煜,我成为南唐的王。

  那年我二十五岁,是我和娥皇成婚的第八年。我们有两个孩子,长子仲禹五岁,次子仲宣一岁。

  我爱他们,我爱我的子民。我没有远大的理想,我甚至不想当王。人生如寄,我只希望此生能礼佛填词,看着孩子们长大。我不想打仗。

  大将林仁肇对我说,他愿意领兵北上,收复旧地。他也许知道我的忧虑,他甚至帮我想好了开脱的理由。他说他起兵的时候,我可以诏告天下,宣布林仁肇叛变。如果北上失败,我可以杀他全家,以绝宋口。

  我知道林仁肇是个忠臣,没有多少人可以为了国家让全家都去死,我就做不到。可打仗不像我填词画画,这太危险了。

  我没有答应林仁肇,也甚至拒绝了沿江巡检卢绛的奏疏。

  卢绛让我先下手灭掉相对弱小的吴越,免得将来吴越和宋军一道攻打南唐。

  吴越是北方大宋的附庸,怎么能够发兵,这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

  父皇曾派人给北方的赵匡胤送去锦绮金帛,祝贺他成为宋太祖。我登基后,每年继续向宋朝进贡。宋朝每次出兵,我都要遣使贡献犒师。

  我是真心仰慕大宋威仪,希望像尊敬父皇一样尊敬大宋皇帝。也许我不再称王,大宋会放过南唐。

  我向宋朝上表:愿意削去南唐国号,称江南国主。

  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后庭花破子》

  娥皇的病还没有好,四岁的仲宣突然死去。娥皇病得更重了,我明白,我再也留不住她,我能做的只是日夜陪伴。

  我爱上了女英,自她入宫来见她姐姐娥皇以后。我和娥皇大婚那年,女英才五岁。已经过去十年了,我似乎又看见十年前的娥皇。

花明月黯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菩萨蛮》

  每次去见女英,我都会觉得罪恶。偷情后,回到娥皇的病榻前,我沉默。娥皇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脸,有泪痕。你微微地叹息:这样的一个孩子,让我怎放心离去。你又虚弱地睡去,我握住你的手,泪流满面,发不出声音。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清平乐》

  娥皇走了,带着对我的爱,带着对我的恨。

  你问女英什么时候来宫里的,女英笑嘻嘻地回答:来了几天了。你转过身去,轻轻地叹息。这一转身,你再没有回头。我知道你是恨我,你怎能至死都不再看我一眼。

  幽深的古井,也许能通往黄泉,没有我的陪伴,奈何桥上的娥皇,是否会孤单。

  你们本不该救我上来,娥皇需要我的陪伴,南唐却不需要我这样的主人。你们是怕亡国的罪名没有人担当。

  宋军迟早会攻入金陵,南唐迟早会被灭亡,我和女英,也迟早会去陪伴娥皇。

  你们说我不思进取,不是个好的君主。是的,我从来就不是个好的君主,你们又为何要强迫我当。我又能再做什么?除了减轻一些赋税,放宽一些刑罚,我还能做什么?南汉已被大宋灭亡,很快,会是南唐。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乌夜啼》

  那年秋天,赵匡胤派人来请我去开封。女英一直在哭,她已经是我的王后。不去又能怎样呢?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会走。大臣们替我回了信,说我身体虚弱,不能够长途跋涉。我知道,那一天就快来了,南唐就要亡了。

  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金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画帘珠箔,惆怅卷金泥。

  门巷寂寥人去后,望残烟草低迷。炉香闲袅凤凰儿,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临江仙》

  填这阕词的时候,宫外金鸣马嘶,宋军该是渡过长江了。赵匡胤也是个急性子,秋天才回了信,冬天就要问罪了。

  别急,我还有三句没有写完。柴薪已经堆好了吗?我喜欢的那些古书也帮我带上。

  仲禹,你怎么哭了呢?我们该和南唐一起死去,你母后也在等着我们。别哭了,生在帝王之家,本就是你的不幸。

  女英,你看火焰多么温暖,佛说,那里有通往永生的彼岸。

  你们为何不让我死。复国?从来就没有国,又何来的复。父皇交给我的,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个亡国的骂名。是啊,我该去哀求,替我的子民。他们没有错,他们不该死。可惜啊,那么多书,都已经烧了。

  我脱去龙袍,赤裸身体;我捧着玉玺,弯曲双膝。

  是啊,我愿臣服;是啊,望陛下垂怜;是啊,谢主隆恩!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破阵子》

  金陵,我是你的叛徒;百姓,我是你们羞辱的王。都归顺大宋吧!都忘记南唐吧!都不要再送了吧!我是你们羞辱的王。

  汴梁。赵匡胤,不!宋太祖,不!皇上。

  皇上封我为违命侯,多么嘲讽,我曾经违命不去汴梁,所以我是“违命侯”。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饷贪欢!

  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浪淘沙令》

  我在汴梁已经一年。宋太祖死了,我现在称他的弟弟赵光义为皇上。我由“违命侯”晋封为“陇西郡公”。南唐被宋太祖灭亡,可我并不恨他,我觉得他像个男人。虽然他不让我与旧臣见面,不让我随意进出家宅,酒宴上也经常拿亡国之事来讥讽我,可我不恨他。他每日供给我三石酒,他该是知道我的痛苦。

  而我恨赵光义!不是因为他曾想不再供酒,不是因为他对我的慢待,不是因为他杀自己的兄弟子侄,是因为,女英。

  好吧,我就要死了,我本就已经死了。这一切,终于可以结束。

  原来毒酒并不像他们说的那么甜……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

  他死了,耻辱却留在了人间。

  纳兰性德说:“花间之词如古玉器,贵重而不适用,宋词适用而少质重,李后主兼有其美,更饶烟水迷离之致。”

  王国维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

  后人尊李煜为——词帝。
tange 发表于 2010-5-3 12:33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
charry 发表于 2010-5-3 12:5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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