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民间故事《牛郎织女》的情节,我常常会有一种疑惑,那就是他们凭什么相爱?
白素贞对许仙是报答前世之恩,才千方百计要与许仙结婚生子;梁山伯与祝英台是因为同
窗三年,日久生情,所以后来双双殉情;而牛郎对织女,织女对牛郎,又是凭什么相爱,
凭什么后来生死相依,演一出千古奇绝的悲剧?
我们试着来看一下牛郎与织女的相识。牛郎被兄嫂赶出家门,无依无靠,只有一头老
牛与之相依为命。眼见着牛郎日渐长大,老牛忽然开口,告诉他今晚天上仙女下凡洗澡,
他可去湖边把其中一件粉红色的衣服偷走。
这是什么行径?按照现在的话来说,这是流氓行径。人家姑娘下水洗澡,他把人家衣
服偷走,让人家无法上岸,只好就范。这不是流氓行径是什么?
这时牛郎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衣服的主人是谁,不知道她什么模样,什么性
情,有无婚配,他只是听从老牛的唆使,去做一件既违背道德,又违背法律的事。老牛是
教唆犯罪,牛郎是没有主见,没有是非观念。
这时候,牛郎爱织女吗?我们可以肯定地说:不爱!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一无了解,能说他爱吗?或许他知道织女是仙女,有一种仰慕
之感,那也只是不平等的情感,就如现在的广大fans对他们崇拜的偶像,没有真正见过,却
也充满了狂热。而牛郎,可以说,他对那晚的偷衣之行充其量只是好奇,只是对突然说话
的老牛的不敢违逆,可以说他连fans的狂热都没有,怎么能谈得上爱呢?
而织女,她一时好奇跟着姐姐们来到凡间洗澡,根本不会想到会有衣服被偷走的事发
生。在她的感觉里,除了如出笼的小鸟对外界的万物都充满了好奇,并没有一丝念头会留
在凡间,与一个乡野村夫结为夫妻,生儿育女。所以,我们可以想见,当她发现自己的衣
服被人偷走,而姐姐们一个个都穿好衣服飞上天空,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人间的时
候,她该有多么栖遑。这时候牛郎出现了,手里拿着她的衣服,告诉她衣服是他拿了。你
想这时候织女的心理该是如何?她会感激?会与他一见钟情?如果有哪个女子这样想,我
敢说她必定不是正常人。面对一个偷走她衣服害得她不能与姐姐一起回去的人,她应该是
无论如何也爱不起来的。
可是此时此刻她无路可走了,姐姐们飞了,已无踪影,她该去何处呢?她的面前,只
有这样的一个乡野村夫,一个放牛郎,除了跟他走,她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所能看见的就是封建时代拐骗或霸占妇女的社会缩影。
一个单身女子,深夜在外,为人拦截,劫持到家,强占其身,结为夫妻,这样的一幕
情景不要说古代,就是现代也时常上演着。所以牛郎织女的结合充其量也不过是山贼强占
民女的又一种版本。
那织女为什么能住得下来,且为之生儿育女呢?
纵观故事,加以分析,我们可以看出,织女其实就是中国传统女性在男性社会中忍辱
负重逆来顺受的人物形象。她们面对强权或者暴力,无力自卫,只好任人宰割,苟全性
命。如果能让她们有一夕安寝,能让她们正常地做一个妻子与母亲,她们就乐而无怨了。
原本怎么来的,后来怎么过的,她们不会再计较了,她们想的只是自己能活下去,而且能
与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起,这样就是她们全部的幸福与快乐了。所以她们大都不会反抗,
默默地顺应着人生的法则,苟延残喘。汉乐府诗《上山采靡芜》中,那个被休的女人见到
丈夫虽有怨恨却无反抗之情,还得跪下问一问新妇如何。丈夫厚颜无耻地告诉她:她能织
素,而新妇只能织缣,如果用缣的价值来比素的价值的话,新妇还不如面前这个弃妇。我
们由此可知旧妇虽然从后门离去,新妇虽然从前门迎入,可是这个新妇未来的命运也可想
而知。
中国妇女在男性强权社会中被强占,然后承担起生活的重担,男人耕种,女人织布,
还得为男人生儿育女。就是这样还不能得到应有的爱怜。对于男人来说妻子是衣服,兄弟
才是手足,衣服旧了换新的,理所当然,手足断了却不可再接,理当珍重珍重再珍重。
这样的思想不仅是在男人的心中,在女人的心中也成了习惯的思维,所以作为中国传
统妇女代表的织女,虽然来自天庭,出身高贵,却还是忍辱负重与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陌
生的男人共同生活在了一起,生下了一双儿女。
这时,我们又可以看到封建社会的另一种婚姻爱情的模式,那就是先结婚后恋爱,相
濡以沫中,只想求白头偕老的一贯形式。
此时的织女作为母亲,她已无法割舍一双可爱的儿女了,冲这一点,她得留;她作为
一个妻子,与牛郎朝夕相处,日久也能生情,何况当初牛郎的恶行其实是来自老牛的唆
使,所以织女也得留。就是这样的情形,来自天庭的织女才毅然决然地拒绝回到天上,去
重新过那无忧无虑的生活。
当一个女人已经结婚生子,她的心就再也不会回复到最初的宁静了,这是必然的事。
织女回到天上,她还能得到她原先的无忧无虑吗?即使她可以舍弃丈夫,也不可能舍弃儿
女。
所以我认为,汉乐府《古诗十九首》中说“泣涕零如雨,终日不成章”的深切悲伤,秦观
《鹊桥仙》中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短暂快乐,与其说是妻子思念丈夫的
愁肠百转,还不如是母亲思念儿女的痛断肝肠,与其说是妻子相会丈夫的快乐笑靥,还不
如说是母亲见到儿女的激动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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