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似乎生来就是有罪的。它们的宿命,常常戛然止于刀砧与油锅的洗礼;而它们全部的“人生价值”,也仅仅是成就人类中一些美食家们的口腹之欲——我说的是:猪们。
造物向来是最公允的。痴头肥脑、一脸呆气、长相猥琐的猪们,虽于仪表上抽了下下签,但造物同时也补偿性地颁予其一个“安慰奖”:几颗锋利的獠牙(广告曰:牙好,胃口就好嘛!)以及一副天塌下来也从容不迫的好脾气。猪们似乎颇知足长乐了,于是乎一脸幸福相:整日介哼哼哈哈,无忧无虑,逍遥自得。“人不堪其忧,‘猪’也不改其乐也”。
猪的安乐窝,多为茅棚旧寮,其“庐”虽破,“何陋之有”呢?猪们向来属安贫乐道的楷范,尽管大半生的“青春”,是被主人囚囿于猪圈一隅,日食三斗(伙食自然是除了米泔水,还是米泔水)而已,但猪们打从老祖宗那儿就遗传下了游手好闲的基因,它们似乎并未满足于“饱食终日而无所事事”的生活,也还想有点“精神追求”——去野地里转悠,况且主人也乐意其到外头打打牙祭、长长膘。于是倘去乡间,便可以经常看到一只、抑或一群在门前屋后瞎荡悠的猪。它们或聚于长街破巷,俨然一群绅士,大摇大摆,横冲直撞;或于灰堆上用尖吻锐齿左拱右刨;或干脆跳进烂泥塘里打滚,一边惬意地享受着日光浴,一边还不忘甩动蒲扇似的垂肩大耳,以驱赶蚊蚋之流。
猪的好脾气,也算是有口皆碑的。它们并不计较尖刻的人类蔑称其为“猪猡”、“猪头三”,即使痛逢主人莫须有的棒喝,猪们也从来是逆来顺受、忍辱负重,不作犯上作乱的;更况乎为改革现状故,想入非非地去“揭竿造反”。至少,在猪们的“猪生观”看来,不必如猫们昼伏夜出,汲汲于生计;也不必像狗们提心吊胆地为主人巡更守夜;更不必似牛马之流干那种负轭牵犁的粗坯活,而是过着滋滋润润的、实践着它们长肉主题的生活,“猪”生至此,又“夫复何求”呢?
“金无足赤”,猪无完猪。除了贪图安逸这点小缺点,猪们的形象总体说来还算是大醇小疵。它们从未奢望过什么,所以好像尚未曾闻其有“天生我材必有用”之类的豪言壮语,也无志薄云霄的远大理想可言。倘或有,那也不过是最最原始的本能而已:但求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痛痛快快地长几斤肉,猪崽发达,光耀“猪”门……猪们未曾料及一旦其子孙真的繁衍了,主人真的将其豢养膘肥了,它的末日也就不远了。猪们听到了屠门嚯嚯的磨刀声,这才痛感生命的确“岌岌乎危哉”,然而一切也已太迟,猪们被送上了断头台,继而赴汤蹈火,继而又“功德圆满”,被作为牺牲送上了祭祀的供桌,把它们的“幸福”融入了主人更大的幸福之中……每每听到猪们临终前嗷嗷的呼告,我总猜:这是迷惘?是痛悔?是辩白?是求援?还是绝望的诅咒?至今仍觉得是个旷古悬谜。
可惜,我的这篇用人类文字凑成的小文是只能做给聪明绝顶的人类看的,至于猪们,恐怕是不会做篇“读后感”之类以作酬答的。也罢,暂且不去惊扰它们在猪栏圈里幸福的好梦罢。
[ 本帖最后由 迷路的孩子 于 2009-3-28 22:32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