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那条江(之十)
杨杰明
去年经过彻底绞捞过蕰草的晓塘江,到了第二年六月那真是格外的清澈、平静。要是不仔细凑近俯视,这各种蕰草在水底世界里蔚然竞秀,各种鱼儿在这参差不齐的绿色“森林”中追逐嬉戏的场面,你是无法看到的。就在这么美好的江上,有人却传出一个离奇的传闻:晓塘江有“河死鬼”!
我一听到这传闻就不信!接着,我询问了几位知情者如阿栋、阿宝、阿敏等,他们都说最初传出的是阿玲。阿玲?她比我小一岁,平时她妈妈叫她到1里外的小店里打一斤黄酒、半斤酱油、半斤米醋,一到店里就会忘记的主,能有可信的事?于是,有一天我真的找到她想问个究竟。为了不使她说走边,我用事先准备好的炒倭豆分给她一把,慢慢聊天着。当问道:“听说你那天在晓塘江看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她马上兴奋起来说:“那天我背着书包去上学,突然听到一丛蕰草上‘呱呱’叫着,再仔细一看你猜怎么着?是一只小青蛙在吃一只大青蛙,下半身被吞进去了,上半身在外挣扎,还拼命叫着呢!”我说:“那你说有‘河死鬼’?”“没有说过啊!”她瞪大眼睛委屈地辩解。后来,我又找了几个人问了,原来说晓塘江有“河死鬼”的是说话口吃的“癞头皮”!他,一个光棍,专为大队放3头牛,一天工分是8分,又没妻子儿女,整天袖手好闲,听风便是雨的,还好几次半夜学鬼叫。记得有一次,他为了报复村里的“弹眼”几年前殴打过他。终于,等“弹眼”洞房花烛那夜,在他家屋角一株大苦楝树下的茅篱刺丛中,学三声凄厉的鬼叫,害得那家媳妇从此落下“失眠症”。“弹眼”为了抓住把柄,没少熬夜守候,但是始终没有抓牢他。为此,我想有机会一定问个究竟。一天,我到地里摘番茄,刚好碰到他,于是问他:“听说你看到晓塘江有‘河死鬼’?”“哪,哪,哪里是我看到啊?是,是,是阿玲啊。”他口吃很厉害地解说。我说:“她说只是小青蛙吃大青蛙啊,没有说过‘河死鬼’吧!”“那,那,那---你想,想,想想,不,不,不是鬼-----鬼,能,能小----小的吃,吃-----吃大,大-----大的?!”妈呀,听得我吃力死啦!我最后丢下一句:“以后别乱讲,世界上你不懂、不了解的事多着呢,难道都可以说是‘鬼’?”我走了,他却还在后头“哇啦,哇啦”嚷嚷什么呢。你说,我们村唯一可去戏耍的地方,被他一说今后怎么玩?所以,我特别恼火!
不久,我们暁塘中心小学就放暑假啦!假期里,我们除了复习功课,我就跟大家偷着学游泳。人家兄弟多,他们的妈妈不怎么管孩子;我家前几年,唯一一个聪明的哥哥,生病没钱医治去世了,所以妈妈特别呵护着我,不让学游泳之类危险的活动。我就等妈妈晒谷、或睡午觉了,偷偷从窗门口逃出去学。听比我大一岁的阿栋说,学游泳先学憋气,后学“狗刨式”。结果,憋气我第一!“狗刨式”要我先抓江岸草丛,放松身体、张开大腿使劲拍打水面,结果是效率不佳。尽管如此,还是乐在其中啊。一个小时后,大家脱了的短裤晒在抽水机筒上,在阿年家那棵大桃树下围成一圈讲故事。先是阿年讲《橐腐女婿系列》之一,然后我讲《西游记》章节,再是阿郎讲《岳家将》章节,这样每次轮流进行,再回家。我小心翼翼地进门,有时妈妈已经出门“划谷”(用竹竿翻谷)去了,或者在为爸爸烧餐顿(三餐以外的用餐)。那天刚好三姐姐的男朋友在,我妈问我:“你出去这么久是否游泳去啦?”我说:“没有啊,在阿年家桃树下讲故事呢。”姐姐的男友叫我坐在他旁边,用食指在我大腿上一划,立马出现一道白白带泥粉的痕迹,他诡异的一笑,轻轻地说:“你刚游泳过了”我头皮一下大了“你要是讲给我妈听,姐姐不嫁给你!”我压低嗓门威胁他,他露出银牙笑了。妈妈问我们笑什么,他抢先回答:“我们说笑话”。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有趣的暑假很快过去了,我们发来了香喷喷的新书,我每次都用公社里文书“小徐同志”送给我的过期的宣传招贴反面来包书本,这包法还是在读师范的二姐姐教的,又好看又实用,好多人都叫我包呢。那天的课是第七册《雷锋的童年》一课,老师在分析课文时,说到:“雷锋的妈妈被地主少爷侮辱后上吊自尽”,我就问:什么叫“侮辱”,什么叫“自尽”?那个代课的老师居然说我故意捣乱:“算你听写经常100分?算你作文分数高,骄傲了还是怎么的?......”哇,我莫名其妙的被他训斥好委屈啊!事后,那天其它的课我也没有听好过!......老师怎么好这样当呢?!(所以,我后来下决心,一定要当一名好老师!)
那天下午,我没有参加课外活动:滚铁环,而是早早地怏怏回了家。妈妈已经煮好了我最喜欢吃的“红粳米粥”(这种米产量低,现在已经不允许种了),我连喝两大碗!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晒谷老女的哇哇大叫“救人去,救人去啊-----!”我马上跑到隔壁的公社,只见两个晒谷女人领着两个丧魂落魄的阿华、阿建,正在向公社书记报告:小徐同志(公社文书)钻水底表演给他俩看,下去就没上来过!阿华证实说:“我们还在拍手称赞他的水性这么好呢,怎么半个时辰过去还没有上来呢......”这时,俞书记感觉事态的严重性,马上发动水性好的机关干部和公社所在的我们大队水性好的社员,分头拿谷耙、晾干、手网、舢板、木桶船等到晓塘江打捞。晓塘江有史以来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那天可以说人山人海了!无奈江水满满,任凭大伙如何打捞就是没有结果。后来,总算借来了两副“百拉钓”,在阿华、阿健指点下放钓捞人,还是没有结果。几个胆子大的扎下深处摸,尽管翻江倒海的折腾,还是一无所有!这样,两个小时以后,终于,由一个叫阿平的青年摸到了脚,将溺水者拉上了岸!天哪,就是在我平时钓虾的河埠头石板下面拉出来的!早已经准备好的“癞头皮”放养的大水牛驮着尸体走几圈,想挤出些水,救活这“小徐同志”。恰巧,医生赶到大叫:“怎么好这样救人?快平放在地上!”急忙放下再搞人工呼吸,可是一切都迟了!
小徐同志是一个小白脸,当兵转业到暁塘公社当文书已经3年了,平时看到他的总是一张微笑的脸,且平易近人;我们家里的谷,晒在公社石板明堂道地(天井)如果遇到下阵雨,他总帮我们收拾的;还经常送我几张厚厚的宣传画,叫我反面画东西,他很喜欢看我的画......如今他死了,大家都很悲伤,她的老婆哭得死过去好几次呢!第二天人们看到他静静地躺在门板上,穿着那身结婚时穿的常青色尼制服,很安详。她老婆被三个人管着,她不时地用脚蹬地板,蹬得那杉树地板“蹦蹦”作响,从那声音中可以使人感到:她已经没有嗓子了,只能用那蹬地板声音表达她那极度的被痛!“小徐同志”的死,晓塘江也从此蒙上了一个阴影,好像隔着一道神秘的面纱,并且,我老想不通:这么美好的江水居然能淹死人?!
这时,“癞头皮”等喜欢搬弄是非之流更加有话头了:说什么“53年在这里淹死了阿城的哥哥,才七岁啊;如今,‘小徐同志’28岁,结婚两年还没有孩子呢。这不是印证了两个月前阿玲看到的‘小青蛙吃大青蛙’嘛?”一下谣言四起,弄得我们这帮小朋友都不敢去钓鱼、钓虾,更不敢去游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