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浦:风景之外的话题
一直想写写石浦,一直也不知该从何处下笔。前些天在宋朝梦的博客中看到一则转贴《一个人的石浦》,心里有了触动,禁不住要说一些有关石浦的话题。
石浦是我的老家,尽管这些年没有住在石浦,但根还在那里,石浦港孕育出来的刚性的口音和品性一点都没有改变。都说记忆是美好的,是的,我对老家的记忆虽然比不上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流年》那样唯美,但还是令人愉悦的。我和许多石浦人一样,从小就有一种石浦情结:就是这个滨海小城带给我们的一种自豪感。10多年前,你要是走出象山,在上海、杭州、或是东南沿海一带去打听,知道“象山”的人很少,而说起石浦却是知者甚众。正如这篇转贴所说的“那被个无数人描述过的海边小城”,其知名度可谓是“红杏出墙”——身在象山而超出象山。记得我读小学的时候,同学们都有一个共识:石浦是象山唯一的“城市”。后来我到丹城读书,才知道爵溪人称呼爵溪以外的地方基本上是“乡下”,连丹城也不例外,但幸运的是,却不把石浦列入“乡下”之列。
当时在象山,石浦的“城市角色”是不可动摇的,有“小香港”的说法。这也并非石浦人的自说自话,石浦曾经的辉煌和诗意,是有一定的历史渊源的,老街那些高耸的封火墙就是一个见证,她承载了石浦人近百年来的光荣和梦想。石浦古为海防重地,也是繁盛的渔港和商贸之地,素有“浙洋中路重镇”之称。象山竹枝词中吟咏石浦的很多,清代鲍淦在《石浦南关》中吟咏道:“多少渔船密密排,南关桥下景最佳;楝花未觉开成簇,却道黄鱼已满街。”道出了石浦渔港的繁荣和兴旺;而我更喜欢清代陈秉元的《石浦竹枝词》:“蜃雨腥风骇浪前,高低曲折一城圆;人家住在潮烟里,万里涛声到枕边。金山铜瓦两相招,海唱渔歌山唱樵;一路听来行缓缓,夕阳阴里过仓桥。”不仅道出了石浦的风土人情,更是道出了石浦镇定大气的风度和豪放浪漫的诗意。到了民国时期,石浦已经超越了“渔港”的身份,作为“商港”的地位逐渐确立。象山最早的商业街,以及金融业、电厂、电话、邮局等都从石浦开始创立。据《象山县地名志》载:清未民初,商路渐开,市肆益盛,有宏章、瑞丰祥、高见龙等较大商号数十家。抗战前夕,商铺达400余家,货栈、鱼行近百家,九市曲、中街、万福街、碗行街、福建街、延昌街等店众摊多,市面兴隆。石浦可以说是当时宁波南三县最繁华的城镇了。
虽然说这些都是陈米老谷子了,但一个地方的性格和气质就是通过长期的历史积累和文化沉淀而形成的。即使是在我的青少年时代,这种作为石浦人的优越感依然强烈的存在,我们一边听着从“四喇叭录音机”里流出的邓丽君歌曲,一边炫耀着作为石浦人的幸福,或者亮出手腕上走私的铁锚牌手表,享受着前卫的时尚生活。我到丹城读书是在1983年吧,我从石浦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客车到了丹城,却一点也没有进城的感觉,倒像是下乡。在象山的公路交通还未发达之前,石浦作为重要的海上交通口岸,幸运地和城市的世界接轨了,我记得在六、七岁的时候就搭便船到上海滩“白相”了,这种接轨深刻地影响着石浦人的思想观念和生活方式,在染上洋气的同时抬高了自己的眼界。可以说石浦因这个港口而得福,在传统产业的发展过程中,一个地方的区位优势尤其重要。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石浦的海,得渔商之利而殷实繁茂,而享誉一方,石浦是幸运的。然而幸运有时是使人麻痹的温床,她在给你温柔一笑的同时已经悄悄地给你注射了一支麻醉针。所有事物都是相生相克的,有潮涨,必有潮落,而我们总是无法知道上帝是怎么掷骰子的,所以前人早就总结出了“居安思危”的道理,但是大多数人都没有这么高的悟性。
到上世纪90年代初期,石浦的光芒还是耀眼的。1990年钢质渔轮的出现,是石浦渔业发展划时代的里程碑。不可否认,从木帆船、机帆船到钢质渔轮,这是一条必然的发展之路。那时候的海洋还是慷慨的,大马力钢质渔轮发挥出了最大的威力,一网捕了十几万元的传说时有耳闻。渔业的兴旺也带动了商业、服务业的繁荣,商场、饭店、舞厅、美容美发厅都跟着火起来。于是,钢质渔轮的数量越来越多,马力越来越大,装备越来越先进,像一把把锋利的钢刀争先恐后地切着海洋这块大蛋糕。然而索取总是有限的,辉煌也是短暂的,随着海洋渔业资源的衰退,石浦的传统支柱产业开始动摇,一千多艘钢质渔轮在一年一度的休渔期里停泊着,经济的潮头不可避免地渐渐退落。
在石浦的光芒渐趋黯淡之时,而世界正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象山是个小县,但区域之间的差异性却是很强,丹城、石浦、爵溪三地可谓是语言不同、文化相异,成三足鼎立之势,组成了象山丰富多彩的地方特色和文化内涵。曾经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丹城人老成持重,石浦人灵活机动,爵溪人富有开拓精神。这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丹城历来为县治所在,其正统地位不可动摇,同时丹城历史上以农耕文化为主,邑人知书达理,仁义礼智,颇有沉稳持重的大家风范;石浦人则得渔商之利,既有渔家的豪放之气,又有商家的机智之风,与外界交往较多,眼界开阔,头脑灵活;而爵溪人则是象山子民中最具特色的一脉,爵溪古为海防要地,据《象山县地名志》载:明置千户所,驻守官兵多来自中原,服役期满后多留居城里。爵溪先民一大部分是中原戍边的官兵,这造就了爵溪人爱拼敢闯的鲜明个性。随着公路交通、现代通讯和网络信息的飞速发展,丹城作为全县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功能迅速得到加强,加上政府财政的强力支撑和宽舒的开发腹地,短短的十几年时间里脱胎换骨,江山初定;爵溪则穷则思变,主动出击,抢抓机遇,在完成针织业第一桶金的原始积累后,星星之火终成燎原之势,成为象山区域发展的一个成功个案。而石浦恰恰在这一黄金时期遭遇了海洋渔业资源的严重衰退,同时海上交通的区域优势也逐渐丧失,加上发展空间的钳制以及政府投入的不足、城市规划的滞后,石浦的发展困难重重、举步维艰。
几乎每个人对自己的家乡都有一种偏爱,生于斯、长于斯,怎能没有感情呢?这是人类共同的自恋情结。尤其是我们中国人,崇尚“叶落归根”,常言“外面金窝银窝不如家里草窝”。这种情愫有时候使我们在热爱家乡的同时丧失了对家乡的正确认识,“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就是这个道理。从前,外地的朋友到石浦来总说起一进石浦就有一种浓重的鱼腥气,但我却浑然不觉。后来在丹城住久了,一回到石浦,才知道朋友所言确实不虚。鱼腥气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闻的气味,我想以前我是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吧。而外地人不一样,很多人对这气味过敏,就像我们对北方的羊燥味一样。正如这篇《一个人的石浦》描述的那样:“在我看来,他没有规划,混乱,肮脏,海腥和商业气息相铺相成”“我能够记得的是拥挤的海边街道,成排的汽车和几乎无法行走的窘迫——到处人声鼎沸,汽车轰鸣,到处是被抛弃的垃圾和招展的海鲜铺。”当然,这篇贴子只是某一个外地人某一天在石浦某个地方走马观花似的观感,远远不能反映石浦的全部情况。然而,我们要看到,他的所见所闻也绝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事实,他真实地反映了石浦的一个侧面。
如今的石浦,有点落魄江湖的味道,蓬头垢面,孑孓独行,少了一份锐气,多了一份沧桑。我们知道许多武林高手都曾落魄江湖,但是最后能否东山再起,靠的是定力、毅力和更多的磨练。我更愿意相信,石浦的活力依然强劲,现在正在韬光养晦,暗暗地苦练易筋经,终有一天能够打通气脉,脱胎换骨,再定乾坤。
我相信!
(作者:红楼废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