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头长篇，把我脑子快熬成浆糊的时候，我听到了海的招唤。
《民族文学》叶梅主编对我说，让海风吹醒你那熬糊的脑浆吧，象山的海别有风采。
哲人说，仁者爱山，智者乐水。自己虽不是智者，可自小喜水，因命里缺水，名字里加了很多水，每天三顿普洱茶也往肚子里灌进两三壶水。尽管始终没能把自己灌成个智者，但里外实虚倒是都不缺水了。本人水饱也知足。
宁波的象山县，孤陋寡闻的我此前不知道，更不知人家居然拥有六百零八个岛礁，海岸线长达八百公里，是东海岸上的一颗璀璨明珠，素有“海山仙子国”之称。小时读过一部小说《踏平东海千重浪》，描写的就是剿灭舟山群岛国民党残部的故事，象山县的群岛也在其中，这是头一次读海；后来读杰克-伦敦的《海狼》，写的故事也主要发生在东海和附近的公海，杰克-伦敦为体验日俄海战拿出所有稿酬买一艘大轮船，自己驾船游弋在黄海东海附近公海，回去后才完成巨著《海狼》。我年轻时十分崇拜杰克-伦敦，人家那才叫三贴近生活，《海狼》后再写不出佳作，毅然从下腭朝自己脑袋开了枪。
这两本书让我知道了东海，对它充满幻想。
现在，《民族文学》开笔会，邀请我身临象山的东海，感受它的别样风采，我更是孩童般充满期待。
冒蒙蒙细雨住进海湾凹处的一家宾馆，福建台风的尾巴正在亲吻象山的群岛，未造成灾难却送来了凉爽，气候宜人得像池莉般想“有快感就叫”。
象山，果然如它名，太平有相（象）。乾隆盛世，有一国宝级五彩瓶，代表佛之吉祥的大象背驮一宝瓶，名曰：太平（瓶）有相（象）。象山县随宁波经济发达，处处呈现一片繁荣飞跃的太平盛世景象，这个不用我多赘述。象山又地灵人杰，人才辈出，当年“左联”五烈士之一著名革命诗人殷夫，就出生在这里，鲁迅和丁玲都对它十分推崇，只可惜年仅二十一岁过早夭折；另一个大人物就是国学大师著名经史学家陈汉章，当年北大教授，与陈独秀，蔡元培、梁漱溟同时代人物，国学著作等身，留下洋洋洒洒近千万字经史学术成果，章太炎评价他“浙中朋辈，博学精思，无出阁下右者”，茅盾索性称他为“爱国圣人”。他也是当年从象山县小村庄走出去的。地灵人杰方面，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了，江浙一带历来就是产生大文豪大学者之地，甚至主导了近一二百年中国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趋向。
每个作家，以及每个人，感受和体验某一新地方时，都有各自不同的角度。
或许，多年从事生态领域方面的文学创作的关系，我每到一地对此方面十分敏感。
第二天我们就出海了。风和日丽，海风在轻轻的吹，海浪在轻轻的摇，不年轻的赵大年、阿扎堤、蔡测海、李霄明、意希泽仁、李惠善、潘灵、乌兰木、羊子、赵锦中、我等或站或坐或躺在夹板上，都没有被摇睡，而是十分惬意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蔚蓝色的大海，享受着大自然馈赠的无比美丽。
渐渐，有个现象引起我注意，并让我惊异。
辽阔无际的大海面上，却看不到任何一艘船只！
这是什么原因？这里没有台风，大海万里无云，风平浪静，而东海又是鱼产极为丰富，渔业资源数一数二，为何大海上看不到任何一只捕捞船只？难道渔民们都改行干别的更能赚钱的行当去了？难道渔民都变懒惰，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是天天在晒网？
我心中一时充满疑惑。海面空旷得如我老家的平阔无人的大草原，空旷得我都走进驾使舱把掌了一会儿小游轮的舵，自由任意行使在海面上，不必害怕撞上别的什么船。船老大黑红的脸上挂着微笑，嘴巴上叼着烟卷，放心地看着我把轮舵转过来转过去。
登花岙岛，观高耸的“龟头山”（导游愣说成佛头山被我们集体否决），看火山地震残余石林，让汶川诗人羊子差点被海浪卷走，还几乎把漂亮的小导游介绍给同游的一位海军中尉谈婚论嫁之后，我们的小游轮伴着晚霞回港了。
停泊的港非早晨出发之地，是香山最大的码头港石浦。
这时，我又被眼前的一个景象惊讶了。
在这三面环山，只有一个出海口的大避风港湾里，停泊着足足千百只一望无际的大大小小捕捞船！这些船只，都用铁链拴连着，令人想起赤壁曹操十里战船的连接。而岸上，渔民们有的在晒网织网，有的闲坐饮茶谈事，一派安闲太平生活景象。显然，这些船只这样入港停泊，不是一天两天了，已有很长时间的样子。
我们的疑惑，陪同我们的县委宣传部洪贤兴部长做了解答。
现在是禁渔期！整个东海都在休渔！
十八年前，象山渔民陈老大带领渔民共同倡议，并向国务院建议，每年在海鱼产卵时期禁渔。这是为了让东海喘口气，给子孙留资源，保护海洋生态的重大举措。
我们不仅为之心动。
国内国外哪儿都正在疯狂掠夺资源的当今时代，象山渔民如此行动，实在难能可贵，令人尊敬和佩服。象山县文联的作者史奇山以此素才创作的地方戏《陈老大的心事》，充分反映了象山东海渔民对掠夺性捕捞东海渔业资源的反思和觉醒过程。让东海喘口气,休养生息,这是他们的真正愿望.该作品获得了全国金奖。其中几句唱词摘录如下：
我们年年天天捕鱼把网下，
拉起带鱼条条好像绿豆芽，
拉起螃蟹只只仅有豆板大，
怎能忍心继续下网将鱼抓！
把这些小鱼小虾都打尽，
让子孙后代喝海水过日子吗？
朴实无华，却意味无穷。
象山县被评为全国生态示范县，决不是浪得虚名，他们生态保护方面早早走在前边，并用实际证明了这一点。他们正在为把本县打造成海洋生态保护县而全力工作，并已得到国家环保部和联合国有关组织认可和关注。
从东海象山归来，除了脸皮晒黑，带回一身海咸味以及一个海洋古生物——鲎壳之外，此行更重要是我的心灵受到洗涤，受到一次大自然的陶冶，并从象山渔民那里带回来他们对海洋生态的深度反思和给我心灵造成的冲击、启迪。
感谢大海，感谢象山，感谢东海渔民！（郭雪波）
“迎奥运——北京象山心连心”中国多民族作家采访象山而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