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该书几篇文章:
人能背负青天廖廓,
往往留不住亲人的容颜。
锣鼓破旧,黄土无情,
霜迹总要掩埋秋凉的雁声
最早认识姐夫,大约在我七岁那一年,姐姐还未出嫁,姐夫到我家来相亲,穿一件当时农村很体面的蓝卡其中山装,年青英武,很有男子汉的气魄。
姐夫是看牛出身的,从来没有上过学,至今当了几届村书记,开会听报告依然无法摘录笔记。他把一册册报刊和一份份文件书信带回家,喊儿子女儿挑重要的读给他听,有时候姐姐能帮他认几个简单常用的汉字。
姐夫不赌博,又几乎没有任何类型的文化娱乐,最显示他智慧的时候,除了劳动的手艺技巧外,就是讲几句俏皮话,我们农村人叫做“白话”。
“世间行业三样苦,撑船烧窑做豆腐”。姐夫年青时学的就是烧窑这行业。天不亮跑到砖瓦场里掘泥,起坯,晒柴,烧火,挑窑田水……两只手摸过的泥巴能垒起眼前的蒙顶山。我们常说白手起家,姐夫和姐姐就是凭四只手和两副硬身架养育了一双儿女,支撑了一个自食其力又能应付人情四海的家。我们几兄弟喜欢去姐姐家里又害怕去姐姐家里,姐夫他们上午做到十二点钟回家,下午做到七点钟回家,吃饭休息似乎是很次要的事情,劳动的迫切与愉悦使他们放弃了苦累与疲乏的念头。那种生存的顽强,认命的干劲,不是书本上所说的轻飘飘与悠悠然。
大哥自寻短见后,不管在山上还是田里地里,姐夫姐姐总是很庄重又坚定地告诫我们,做人做人就是要做,要“咬紧苦胆”地做,到坟墓里去是最容易最轻松的事。
劳动人民的生存哲学,就是这样简朴明了,无师自通又一针见血。
有一年冬天,雪下得白光一片,我和姐夫长夜钻在窑门口的草棚下烧砖,他烧上半夜,我烧下半夜。我简直被这山野间的荒渺和惨白震慑了,似乎苍茫天地,只剩下一个不停拖柴烧火的我和一个劳累入梦的姐夫。
我烧啊烧啊,手脚不停,眼睛却不敢看一眼小路或田地山林的远处,生怕望见一点异样的影子,会使我跳进火窑逃命。直到凌晨,雪停风止,天地清朗。我到柴场上拖柴,看见一个老头,穿着破棉袄,背一捆大约四五十斤的干柴,在漫天雪地里,踩着第一行脚印颤颤巍巍走近窑场。起先我还以为是一个讨饭人,谁知他径直走进草棚,与刚醒的姐夫打着招呼。姐夫穿衣穿裤起来,跑到很远的车站代销店打门买来酒和花生米,陪他吃喝。临走时,他把一捆柴丢在门口,姐夫就塞给他二元钱。我后来奇怪地问,这是谁?那么冷的天,怎么这样早就来卖柴讨吃喝?姐夫说是隔壁村里的一个孤老头,经常背几十斤柴给窑里,“卖”几元零用钱活命。由此我知道了那几十斤柴最多值不了几角钱,但姐夫给他二元钱的道理。
对于一个健康的人,不依赖别人活着很容易,但要时时想着帮助别人就很不容易。姐夫的一壶酒,是一窑砖火,我在那些细小的事情上,看到了人情的可贵,和苍茫天地间的温暖!(张利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