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二十八回,元春从宫中赐端午的节礼,竟是宝玉和宝钗的礼物品种和数量完全一样,包括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二串、凤尾罗二端、芙蓉覃一领。黛玉的仅与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一样,只有扇子和数珠。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简直是天降波澜。
宝玉立刻置疑:“这是怎么个原故?怎么林妹妹的倒不同我的一样,倒是宝姐姐的同我一样!别是传错了罢?”袭人说不会错,都是一份一份的,写着签子,而且她是从老太太那里取来的,怎么会错!满心疑惑的宝玉,知道黛玉会接受不了这个意想不到的事实,便让丫鬟把自己这份拿去让黛玉挑选。黛玉当然不会要宝玉的那份,果然丫鬟回来说:“林姑娘说了,昨儿也得了,二爷留着罢。”
宝玉正要往贾母那里去请安,只见林黛玉“顶头来了”
。
“顶头来了”四个字,是书里的原话,《红楼梦》很少这样写黛玉的动作,可见事态的严重。宝玉问她为什么不挑礼品,黛玉说:“我没这么大福禁受,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们不过是草木之人。”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如果单纯就人物流品、姿容美貌而言,黛玉并不需要时时把宝钗放在眼里,她知道宝玉爱的是她。但偏偏存在一个“金玉之说”,使黛玉的条件相形见绌。宝玉天生带来一块通灵宝玉,而薛宝钗脖子上也有一个来路不明的金锁,甚至史湘云还有金麒麟呢,独黛玉空空如也。更严重的是,薛姨妈还直接向王夫人提过,说宝钗的金锁是一个和尚给的,日后等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那么谁有玉?大观园内外、普天之下不就一个贾宝玉吗?薛姨妈把问题已经说白了。
只不过大家都看出,宝黛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暂时不作他想。现在元春通过赐端午礼品,公然把宝玉和宝钗连在了一起,黛玉反而被疏远了。不仅是严重而且是严峻的形势,摆在了宝黛尤其是黛玉的面前。
宝玉能否经受住考验是问题的关键。
他向黛玉发誓:“除了别人说什么金什么玉,我心里要有这个想头,天诛地灭,万世不得人身!”又说:“我心里的事也难对你说,日后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要有第五个人,我也说个誓。”宝玉说的郑重而真切,完全出自内心,而且确定了黛玉现在以及未来与宝玉的关系和位置。
但林黛玉还是不敢相信,调皮地说:“我很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只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果然,接下去的情节被黛玉不幸言中,当宝玉要看宝钗带的红麝串子时,顺便看到了宝钗的“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还好,因为“酥臂”没有长在林妹妹身上,宝玉没有上前去摸。其实即使是黛玉的“酥臂”,他也不敢出于欲念来触碰,如笔者另文所说,他们之间的爱情已经超越了通常的阶段。只不过当他看到宝钗的形容:“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
林黛玉用痛苦、用血泪、用诗篇超越了世俗的男女之情,宝玉经过黛玉的磨砺,对黛玉他也能完全做到“情而不淫”,即不论何种情况绝不再“造次”。但宝玉作为青春男子的生命之欲,并不会也不应该彻底根除。所以就在他向黛玉发誓之前,还与薛蟠、冯子英、蒋玉菡、芸儿等有过一次放浪的诗酒之会,席间与蒋玉菡还悄悄地交换了汗巾子。
对宝玉这类行为黛玉其实是理解的,她不放心的主要是带着金锁的薛宝钗。
可巧当宝玉发呆的刹那,黛玉正蹬着门槛子,嘴里叼着手帕笑呢。一向要脸面的薛宝钗这下尴尬了,说黛玉:“你又禁不得风吹,怎么又站在那风口里?”黛玉说:“何曾不是在屋里的,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唤,出来瞧了瞧,原来是个呆雁。”当这样说的时候,黛玉一甩手中的帕子,正好甩在宝玉的眼睛上。
这个回合的胜利者是黛玉,但也只是在表面的层次上。深入想来,她不具备取胜的充分条件。何况到第二十九回,贾母率全家人等到清虚观打醮,张道士要给宝玉提亲,并拿着宝玉的“玉”到处显摆。而宝玉在张道士的贺盘中挑选礼品,最后选中的竟是一条金麒麟(当然是贾母先留意发现的)。
为了这件金麒麟,甚至引发了宝、黛、钗之间的一场神经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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