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hzsch518 于 2010-4-30 13:28 编辑
深切怀念我的弟弟
我的弟弟叫章满生,1984年农历8月25日出生在象山丹城外的一个小山村,现在属于丹西街道路下林村。我的父亲叫章和平,母亲叫钱桂兰。那个时候村里的人们都是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的父母更是勤劳朴实,是村里有名的劳动模范。为了把我们三姐弟拉扯大,我的父母种了将近别人普通家庭十倍的地。我记得当时家里种了十多亩的田,都是我父母和外公一起种,每次农忙时间我们都是村里最早开始、最晚结束。记得妈妈带着我们三姐弟一起插秧,当时我是最怕蚂蝗了,我弟弟还帮我拔蚂蝗,主动要种靠田埂的一道,因为那一道蚂蝗最多。记得当时村里人都取笑我爸爸虾兵蟹将这么多,还年年都“关山门”。夏天还种了很多亩的西瓜,冬天还有很多亩的甘蔗。至今我还清楚的记得我们家的几块瓜地位于什么位置,每次回家路过的时候,我都能很清晰的浮现出我弟弟的影子。当时家里还养了好几头母猪,还有几十头小猪。白天,我外婆帮我们来喂,晚上我的父母还要继续烧猪食、喂猪、打扫猪圈,干到半夜。虽然他们比别人辛苦,但是我能体会到他们的那种幸福。因为父母的勤劳,我们的生活还是过得比较富足,再因为我们三姐弟的学习成绩都是很优秀的,我当时每学期都是“三好学生”,初中一年级还被评为“县级三好学生”。当然,这也是我迄今为止的最高荣誉了,比起我弟弟我显得很渺小。我们一家人就是这样每天过着幸福的生活。
但是,这一切的幸福都在1998年6月27日那天上午消失了,我的美好童年就此画上了句号……
我弟弟参加完小学毕业考试的第二天早晨,给我父母准备好早饭插好电饭堡后,他留了一张纸条在桌上:“爸爸、妈妈:我到盼望已久的松兰山去了。”然而,这一去竟成了永别再也没有回来,他都没有等到他的考试成绩……
那天早晨,他与其他17名同学一起骑自行车组织去松兰山海滨旅游开发区游玩。那天正逢双休日,又是小学毕业考试完后的第一个休息日,海滨沙滩上游人如织。大约上午10点左右,风浪突然大起来,巨浪一个接一个剧烈地拍打着岸边的岩石。当时,我弟弟与同去的同学王建立等一起在海滩上边吃饼干、边欣赏海浪。正准备要回家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呼救,海面上有几个人(后知是丹城三小五年级学生)时而漂浮在浪尖上,时而淹没在巨浪之中。见此情景,两人不由分说,来不及顾及海上的风浪,王建立抱着随身带的篮球,我弟弟借来一个黑色救生圈套上就跳入海中去救人了。
王建立游向近处的一个遇难者,用了篮球将其救扶上岸后,看见我弟弟独自一人游向了最远处的遇难者,当他迅速游到遇难者身边,毅然将身上唯一的救生圈摘下来推给他;然而不幸的是,我弟弟几次推给他,那个遇难者都抓不牢又被海浪冲开。就在我弟弟又试图再次将救生圈推给他时,一排巨浪猛打过来,无情的巨浪将两人同时吞没了,只留下一个黑色的救身圈在海面上漂浮……
当时一起去游玩的白石少年警校的同学、与遇难者同去的丹城三小的学生,还有当时在沙滩上游玩的游客,都证实了我弟弟把自己的救生圈推给了遇难者救人的事实。我弟弟在这最危险的时刻,毫不犹豫地将生的希望留给了别人,也许这就是他的夙愿,却留给了家人无尽的痛苦……因为我弟弟小时候的理想就是要当一名警察,我们后来整理到他的作文本,其中有一篇作文里这样写到:“我长大了要成为一名好警察,可以为社会伸张正义……”
我们三姐弟上学各差两个年级,当时我和妹妹同在象山三中:我上高一,妹妹上初二,我们住同一个寝室;我弟弟还在丹城白石少年警察学校的读五年级。在读初中前,我们三姐弟都是一起玩的,从不分开;读初中后,我有一半时间住校了,特别是在读高中以后学习繁忙了,双修日要补课,基本上半个月才回家一次。和弟弟玩的时间就少了,就在弟弟出事前的一个星期,星期天下课后我回家拿生活费,因为要赶回去上晚自习,匆匆忙忙地吃了晚饭后就回学校了。吃晚饭前我就和弟弟交代了几句,叫他一定要考出好成绩,好跟姐姐上一个学校,这样我们三姐妹就又在一起了。他答应我一定会好好考的,还说考试完后想去松兰山玩;我叫他别去,我说等姐姐考试考好一起去,他当时也没反对,我也没太在意。没想到这竟成了我们的告别,是那么短暂,却又清晰的回荡在我脑海里,我当时意识到我弟弟长大了。
6月27日那天下午,妹妹跑来跟我说,同村的同学告诉她:你弟弟在松兰山被浪塌去了(我们那的土话)。我就想起我弟弟一个星期前跟我说过他要去松兰山,我就一下子崩溃了。我跟妹妹说我:回家看一下怎么回事,叫她别担心,安心准备考试。当时只有1天就要期末考试了,我妹妹要升初三要分重点班,我怕影响她。我回到家里,家里门都没锁,电饭堡里还插着午饭却没有吃。我跑到邻居家问,他们说我父母去松兰山找弟弟了,说我弟弟被浪卷走不见了。顿时间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弟弟水性这么好,肯定不会有事,肯定会自己游到岸边,可能就是被冲得远点,一时半会游不回来了。我小叔叔说正要赶去松兰山、带我一起去,一路上我都在祈求菩萨保佑弟弟平安无事,愿一切都只是虚惊。
但是,当我在松兰山下车的那一刻,看到眼前的弟弟一动不动地躺在我妈妈的怀里的时候,我的父母已经泣不成声,我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我弟弟会真的弃我们而去,我呼喊着弟弟的名字,使劲得摇晃着弟弟的身体,但是他都没有答应我,此刻我的眼泪象开了闸的河水,哗哗地倾泻下来,却哭不出声。旁边的围观者都在议论我弟弟当时的救人过程,有好心人还建议我们去电视台报道什么的,但是当时我们一家人都沉静在悲痛之中,根本顾及不到别的事情。接着殡仪馆的车子来了,我们抱着弟弟上了车,因为当时我们家的房子都改造成猪圈养猪了,我们租在别人家里,所以别人建议我们不能把弟弟带回家,否则人家会有意见,我们就直接到了殡仪馆。可怜的弟弟连家都没有回过……
我们到殡仪馆已经是下午5点多了,殡仪馆的人告诉我们他们已经接待了一个孩子,也是在松兰山遇难的,因为他们到的早,我们没冰柜放了,我们求了那里的领导才肯接受我弟弟,但是大厅不能放,只能放在小角落里。后来我们才知道我弟弟救的那个学生就是他,跟我弟弟同龄的。当时他是最先落水的而且已经呛饱了水所以是浮在海面上的,我弟弟没有救成功后,后来由一个叫王光丁的农民又将其救上岸,但是送到医院抢救已经无效身亡。我弟弟会游泳,被海浪卷走后因为会潜水就一直没浮上来,我父母第一次去没找到,本来准备要联系舰队打捞,后来那边的一个老奶奶告诉我妈妈,回家买点香和经再来,请海龙王把孩子送上来。我妈妈就回家里请了一个年纪大的奶奶一起去,我妈妈回忆说她当时点上了香就一直求,一直拜,当香烧到一半的时候,我弟弟就漂到她面前没几米远的地方,当时大概将近下午4点了,我弟弟在水下待了5-6个小时。也不知道老天是不是被我弟弟救人的精神感动,把我弟弟送回到我们身边。当时我弟弟的头上流着鲜血,额头也破了。应该是被海浪卷走撞击到岩礁使我弟弟撞晕了。否则以我弟弟的水性是绝对不会遇难的,或者他不去救别人是绝对不会遇难,或者去救不把身上的救身圈摘下来推给别人也不会遇难。但是这一切的假设都无法改变现实,我们就这样永远的失去了我弟弟,留下的只有我们对他无尽的思念和痛苦……
到了殡仪馆后,要给弟弟洗澡换衣服,我就赶去丹城给弟弟买衣服。当时是夏天,根本没有冬天的衣服卖,别人问我为什么要买冬天衣服时我就哭,别人知道我弟弟就是松兰山救人的孩子,就带我到他们仓库去挑。在我这个18岁的年纪,很少有人跟我一样的遭遇,至今我都无法忘记当时的所有情景。买来衣服、鞋子,给我弟弟洗澡、换好衣服,我弟弟就被放进了冰柜,至此我就跟我弟弟永远地分隔开了……被分隔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不知道我弟弟去的另一个世界里有没有痛苦,我想他肯定也是不愿意离我们而去的;如果他能看到我们为他这么痛苦,他是否后悔这样英勇地去救人?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愿意替我弟弟去救人,我宁愿牺牲的是我而不是我弟弟。可惜现实是残酷的,时光不可能倒流;而且,我明白至此以后我们家再也不会有欢乐的笑声,但是我既然不能替我弟弟去牺牲,那么我只能选择坚强的活下去,我要这个家活下去……
接下去的几天,我也不能好好陪我弟弟,我每天要去丹城给我弟弟置办东西,弟弟的善后事都是我一个人打理的,很多东西根本不懂,因为在我这个年纪从来没处理过这样的事情,都是当时的好心人指点我买什么、怎么做。我父母已经是傻掉了,他们几次三番地用头去撞冰柜,要跟我弟弟一起去,幸好都被好心人拉住了。我爸爸更是无心回家照顾家里的猪和生产,我妈妈一边挂着盐水,一边陪着我弟弟。而我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满大街听到的只有和尚、尼姑念经敲打的声音,根本听不到路上车子的喇叭声、听不到别人跟我说话的声音,眼前浮现的只有我弟弟静静躺在冰柜里的样子,我就像一个孤魂野鬼游荡在十字街头,不知道到该往哪?该去做什么?
本来,学校的老师、校长都跟我父母说要给我弟弟来开追悼会,所有的同学都会来送我弟弟;结果等了好几天都不见有人来看我弟弟。我也一直为了不影响我妹妹考试瞒着她,叫我的同学带信给我妹妹说弟弟没事,住在医院里已经脱离危险了,让她考完试回家。等我妹妹考完回来的时候,她跟我一样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埋怨我瞒着她。几天之后别人劝我父母说人死了一定要入土为安,不能一直这样等着;所以,我们安葬了弟弟。别人说:白发人送黑发人,下葬的时候是不能去坟上的,这样会害孩子在阴间被打,要吃苦头。可我父母不听劝,执意要一起去。我们送完我弟弟回来后,都病倒了,我爸爸住院了、我妈妈也病了,我外公也因此一病不起,我弟弟是我家唯一的男孩子,也是我外公唯一的外甥,我外公因为中年丧子已经饱受磨难,此刻又老年失去外甥,该是多痛心……一年后,我外公也离开了我们。我们三姐弟从小就是我外公、外婆带大的,小时候除了父母最疼我们的只有外公、外婆了。我外婆在我读五年纪的时候就先外公而去了,我们家最亲的人就这样一个个离我们远去了。
报纸当时刊登了我弟弟和其他两个学生一样是溺水死亡,学校也不让他的同学证实我弟弟是救人。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爸爸总是发疯似地往我弟弟的坟上跑,我和我妈妈都劝阻不住。好几次晚上我爸爸又要去,我只好求助110把我爸爸拦回来,110的警察都以为我爸爸疯掉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的心有多痛有多苦。报纸当时刊登了我弟弟和其他两个学生一样是溺水死亡,学校也不让他的同学证实我弟弟是救人。在我们收到我弟弟的入学通知以后,我们去学校打死亡证明,学校居然也是写溺水死亡。当我们拿到这个证明的时候,我们决定要为我弟弟做点什么,否则就对不起我弟弟的在天之灵。
因为家里发生的这些事情,我辞去了学生会的一切职务、辞去了班干部,也不住校了,每天一放学就回家照顾我的父母。我的成绩也一落千丈,我落了好几个月课也没补上,我人在教室心却不在,我根本不知道上什么课、老师讲什么。时间却不会因为你而停留,转眼一年多过去了,等我意识到一个月后就要高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复习了。在此期间,我一做理科题目就会头就会痛,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我弟弟而流下眼泪。虽然没日没夜地努力了一个月,最后还是没有如愿考上理想的大学。考虑到家里还有妹妹要上学,我就选择一边工作、再一边自考,后来因为做货代操作太忙了,考了几门后放弃了。转而参加了一些有益于工作的培训和考试。这几年我一直忙于工作,因为只有忙碌的工作,才不会让我有时间去想那些伤心的事情;所以,身边的同事、朋友都不知道我家里发生的一切。
此后的每一年春节、清明、五一、中秋、国庆、元旦这些节日,都是我们家最难过的日子。每当这个家人该团聚的时候,我们都会因为弟弟的不存在而伤心。每当暑假、寒假,我父母看到我弟弟的同学放假在家的时候,看到别人的孩子长这么高了、读大学了,现在毕业了、工作了,听到谁谁都结婚了,我们的心里会无比的伤痛。我不知道我的弟弟此时此刻在何处、又在干什么了、生活得好不好。我想,如果我弟弟活到今天的话,也该毕业工作了结婚了,也一定是个顶天立地、英俊潇洒的男子汉。
2007年5月8日,在父母的努力下,我弟弟被浙江省民政厅追认为“革命烈士”。看到了这个迟到了九年的荣誉证书后,我们全家异常的激动,也是告慰我弟弟的在天之灵。家里才陆续发生了一些变化:2008年2月16日,我带着无比矛盾的心情结婚了。我明白:我出嫁对于父母内心又是一次触痛,这些年我一直不敢计划自己的生活,没有在家里提自己的感情。在此之前,我父母也没有心思关心我的婚事。一直到男朋友订出了婚期、在婚期临近的时候,我很恐惧,生怕父母会因为我的出嫁而伤心,觉得家里又少了一个人;所以,选择嫁到离我家很近的地方,这样我好有时间照顾到他们。我2000年到宁波参加工作,这么多年的节假日,我从来都没有出去旅游过,每次都是第一时间回家陪我父母过节。直到现在成家有孩子了,也是每次回家三点一线,每天早上起来去菜场买菜,回父母家给他们做午饭,陪他们到晚上;再回婆婆家吃晚饭。第二天又是这样重复,国庆休息7天,我们也是这么重复7天。
每一年的清明,我们全家都会一起去给外公、外婆、弟弟上坟,去革命烈士馆看弟弟,从不缺席。2008年的清明,我刚得知怀孕,别人叫我怀孕别去上坟了,我坚持要去。我还在弟弟的坟前暗暗地对弟弟说:如果人要是有来生、可以投胎转世的话,那么请你再投胎到姐姐的肚子里,让我们再续未了的亲情。即使我们家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可我在潜意识里希望宝宝是个男孩,希望他能长得跟他舅舅一样英俊。
也许老天被我的诚心感动了,2008年11月9日我生了一个男孩,人家都说长得像我,其实就是像他舅舅。这一年多来,孩子带给老人很多安慰,我从孩子身上看到了我弟弟儿时的影子,感觉仿佛回到了从前,感觉我儿子就是我小时侯的弟弟,所以我特别爱护我的孩子。2009年的清明,我带着全家、还有我儿子,一起去看了他舅舅。那是他第一次跟舅舅见面,可却是面对着冰冷的坟墓。尽管我儿子还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表现得很安静,似乎是和我们一起在哀悼。今年清明,我也带着全家去看弟弟,我告诉他:你的外甥已经会跑了,虽然还不会叫舅舅,但是他能在我问他舅舅是哪一个的时候,他会在贴在床边的画上指出舅舅了。在不久的将来,他就能在你面前喊你舅舅了。希望他长大了跟你一样勇敢,做一个有正义感的男子汉。姐姐不知道这些你都能看到感觉到吗?
松兰山旅游区是我们象山很著名的旅游胜地,每次同事、朋友跟我打听去象山可以去哪里旅游的时候,我就会不禁想起这个令我这辈子都痛心的地方。在最初的三年里,我还在象山读书,每个月都会一个人偷偷跑到松兰山那个当初给我弟弟招魂魄的地方去静坐两个小时,坐在岩礁上折好多的小纸船。在纸船上写很多想跟我弟弟说的话,最后看着它漂到海里。希望弟弟能收到我的纸船,看到我的话能托梦给我回信,我还放过漂流瓶。后来几年工作忙了,每年去一次松兰山,人家是去那边开心旅游的,可我去那边是去怀念我弟弟,我怎么都笑不出来、开心不起来,我恨松兰山夺走了我弟弟的生命。
到如今我弟弟离我们远去已快12年了,别人都说时间长了会慢慢淡忘;可是,我却发现时间再长也是一样的心痛,那种痛是无法言语的;而我们全家也每时每刻都在想他,我会回想起我们姐弟共同度过的美好童年。自从我弟弟离开以后,我就相信人死后灵魂升天的传说,相信灵魂确实存在,原因只是希望弟弟能够在另一个世界生活得幸福,希望他也能读书上大学,希望他能看到我们。想我们家人的时候,哪怕是除夕的深夜,能够悄无声息地回到我们的身边,跟我们见上一面,告诉我们他生活得好不好,需要什么我们好给他送去。所以弟弟的影子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经常催促我努力再努力、坚强再坚强。
刚刚前几天,我弟弟又到我的梦里来,跟我说想在松兰山立个碑。也许是我自己在睡梦中产生的想法,希望能让去那里游玩的人都知道有这样一个好少年曾经在这里救人牺牲了;希望能让我们的世界多一点爱心和正义感。姐姐不知道是否能实现这个梦,但是我会努力的。这些年来,在生活、工作中虽屡经坎坷,但我仍然很坚强很努力地面对,想让我的家人能生活的更好。希望我弟弟看到我做的一切会感到欣慰。我们全家会为你而骄傲,你是英雄,你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