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如吉
寂寞的欧阳桥,在我的梦里是回忆故乡的一个情感载体和寄托。它以昂扬且遗世独立的姿态屹立在故乡这片柔情的土地上,而这温柔是能像水一样安抚游子颠沛流离的灵魂。这座把我送出故乡的母亲桥,不久它将随着上张水库的蓄水工程而淹没在波涛中。曾有人提出迁址复制保护这座古桥的建议,然而迁建后其历史人文价值和建筑工艺价值均会大打折扣。如果使这样的杰作沦为一个异地复制的假古董,还不如把它保存在水下。或许在枯水季节,它还可重现古朴而典雅的身影。我想,如果欧阳桥能够言语,它一定会选择永远陪伴着故乡,守候远方的游子归来,把自己的身姿屹立成一座精神的丰碑。
初冬季节,在它即将被淹没之前,我又来到了这里。在寂静无人的山谷里,面对着欧阳桥,一切都在寂寞中孕育。天以辽远的蓝色贮满云朵,大地把浓重的一笔泼墨在故乡的土地上。我的故乡以一座桥的厚重和儒雅来迎接我。没有耕耘,没有喧哗,甚至没有人迹,只有群山和我固守静默。而缘溪那一浅银亮的河水,仿佛已从欧阳桥的沉默中流淌出一缕思绪。它在静谧中,在草和苔藓之间缓缓移动,在前世今生间缓缓流逝,一路上唯有蓝天白云与它同行。一代又一代的人过去了,欧阳桥在见证了故乡百年的沧桑后,依然是那样气定神闲,远离尘嚣,自由自在地在山林的云雾弥漫中小憩,一年年听缘溪起伏跌宕的吟唱,看满山苍翠秀丽的野景,静卧山涧,默默安守一份阅尽世态的安逸和坦然。这种沧桑总能勾起游子内心的惊慌和触动,于是忍不住回首当年。当年造桥是何等艰辛,先人造桥的决心又是何等坚决。大桥落成之时,又曾带给后人多少的方便和生机,一座桥就是一卷无言的史册。
据《象山县志》记载:“欧阳桥,县西三十五里,西沙岭下县西四十里,旧名儒雅洋桥,成化时重修,同知欧阳懋过之,适遇交桥,里人请名,因改名。”
俗话说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欧阳桥的建造正是因为当年的交通需要。桥下的缘溪源自大山深处,长年水流不息,水面广阔,尤其在汛期难通行人。欧阳桥是当时贯通象山东西乡的必经之桥——出丹城经墙头爬过十里西沙岭,下去就是欧阳桥;从西周至儒雅洋也必须走欧阳桥。它的重要性可见一斑。如今我们看到的欧阳桥,位于西周镇伊家村西沙岭之西坡岭脚,是一座三孔乱石拱桥,也是县内最长的乱石拱桥。全长51.35米,桥身高7米,桥墩用条石砌成,桥面宽5米,以鹅卵石铺成各种图案。桥东依山建有桥亭,砖木结构,但已圮废。
关于这座乱石欧阳桥的建造有一个感人的故事。1939年的一场大暴雨冲毁了原有的大桥。儒雅洋的乡亲们经过讨论决心修建一座石拱桥。可以想象,这对于当时一个偏僻的山村而言无疑是一项可以比肩长城和金字塔的工程。不得不佩服故乡村民们的意志和力量,当意识到这是一项造福子孙后代大事的时候,他们的意志和力量比磐石还坚定。他们纷纷出谋划策,儒雅洋、伊家等相邻村庄的乡民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行动起来。这里必须提到我的一位杰出的乡贤——何敏求先生。先生曾说:“搭桥架子的木材要多少,就在我的山上砍伐多少,欠缺的资金我全包。”造桥完毕后,欠缺的资金均由何敏求先生在洋庄(今南庄小东洋)出卖36亩良田所承担。何敏求先生虽然逝世了,但是欧阳桥至今还雄伟的横跨在缘溪之上与先生的精神一起永存。
这座凝结着先人智慧和汗水的欧阳桥,没有用过一钉一铆,也没有用过混凝土浇筑,只是依靠石块垒积而成却坚固异常。半个多世纪以来,它遭遇过多次洪水,但此桥从未坍塌过。就是在洪灾中,周围村庄附近的建筑物都遭受到不同程度的毁坏,惟有它像个硬气十足定力非凡的山里汉子,倔强地屹立在那里。它的坚强让人忍不住肃然起敬。
16岁时,我从欧阳桥旁走过,离开故乡去远方求学。10多年后的某一天,我再一次回到故乡,站上石桥眺望四周苍翠的群山,聆听桥下缘溪的絮语,仿佛有了一种朝圣般的心情。这种心情一半是对过去生活的怀念和感恩,另一半是缘于对桥和人生的感悟。我始终相信,桥是一种有灵性的建筑物。我于无限伤感中产生了一丝乐观,只要欧阳桥不倒,故乡的精魂就不会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