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价过亿”的富豪回到他的家乡当起了村官，他能给他的父老乡亲带去什么？
采访安排在晚上，因为王文忠白天要开会，开会，还是开会。
可是一到晚上，王文忠的手机就会时不时地响起来，他在北京的公司每天都要向他汇报业务的进展情况。
王文忠跑出去接了一个电话，回来就开始数落他从北京带过来的生活助理：“你看你，我说过我出去时候你得拿大衣给我披上吧？你又忘了。”
生活助理是个17岁的小男孩，他撅撅嘴表示委屈。
“别撅嘴，我告诉你，嘴老动是不好的习惯。”王文忠对小男孩说。
劝 归
王文忠递给记者一张名片，上面印着他现在的身份：河北省枣强县大营镇芍药村党支部书记。三个月前，他还是北京雅宝路的一个皮草商人，他有6个皮装品牌和自有门店，手下员工40多人，媒体说他“身价过亿”。
“我也不知道我有多少钱，他们说我亿万富翁——不见得就有那么多啊，我也懒得驳斥。”王文忠说。
46岁的王文忠在北京的日子过得很舒坦。事业如日中天，公司管理井井有条，他这个最大的头儿每天10点多起床，到公司里转转，和员工一起吃个饭，下午会会客，每个月会去香港、广东和俄罗斯出几趟差。自从1995年离开芍药村，他就很少回来，只在每年春节和清明的时候回来祭祖。
芍药村的村民对王文忠2007年9月的空降颇感意外——他们中的多数与“劝归”事件无关。在此前的几年里，他们是枣强县和衡水市信访部门的常客。而信访的主要内容，则是反映该村前任村支书代丙柱涉嫌贪污，要求上级换人。
2007年7月，在广州出差的王文忠接到大营镇党委书记的电话：老兄，你回来把村里的班子建起来吧，别人都不行，就你了。
这个决定是镇里跟芍药村所在的金子区新任总支书记兼区长王洪城商量的结果，“我们觉得文忠是不错的人选，有能力，有经济实力，有各种社会资源。最起码，他不缺钱，不会去腐败贪污。”王洪城说。
王洪城是王文忠的老战友，上世纪80年代，俩人曾一起在吉林通化扛过枪。不过王洪城说，站在私人角度，他也是不赞成王文忠回来的。
“我现在的生意这么好，给县委书记当我都不回去”。王文忠说，“要不我捐点钱成吗？”
“村里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带头人，前几天区里工作人员去代理你们村的党支部书记，没过几天就被老百姓连人带铺盖卷赶出来了。想来想去就你最合适。”王洪城说。
王文忠说，那我考虑考虑吧。
王洪城一看这回话没说死就知道有戏。他可没想给王文忠多少考虑时间——他要动用王文忠的亲戚、村里老人、朋友等等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劝王文忠回村。
9月18日，王文忠接到村民代丙月的电话。代在电话里说：“你要是不回来，村里就有人要饭啦！”
代丙月是王文忠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王文忠这下不犹豫了，他说：好，我答应你，我回去。“当时的感觉，就像是在马路上走着，看到有残疾人摔倒，必须得拉一把。”
第二天，王文忠召集公司的副总和部门经理开会，通知他们自己回村当支书的决定。他跟妻子说，我回老家呆几天。第三天，他坐上自己的宝马车，带着司机、秘书、保镖，回乡赴任。
“其实7月到9月，我一直在考虑怎么当好这个官。”王文忠说。
开 会
2007年12月27日，晚上八点。二十来号人挤到村党支部，他们是党员代表和群众代表。村支部本来没有办公的地方，王文忠回来之后把自己老家房子打理了一下，摆上四张办公桌拼一起，再来上几把椅子，王文忠和他的班子于是有了办公室。办公室的里屋是王文忠睡觉的地方，巨大的炕上堆了很多棉被，那是村民们送给这位支书的礼物。
“当年王文忠就是在这个屋子里、这个床上成亲的。”热心的村民向记者介绍。
办公室的墙上被王文忠布置得花花绿绿。北墙上，马列斯毛大幅肖像，党旗党章入党誓词。王文忠把他这三个月“新政”前的村貌照片放大，用相框裱起来。墙上还挂着王文忠向北大捐款100万的照片。照片上，身材有些单薄的王文忠与北大的领导亲切握手。
不过墙上挂得最多的还是形式统一内容类似的锦旗。上书“芍药村人民谢谢您的无私奉献”、“人民贴心书记”等等，落款多是本村村民。
东墙最上面的一排白底红字的标语也相当醒目：军队作风 雷厉风行 企业管理 现代理念。
开会对于芍药村村民来说是家常便饭。在王文忠回来的这三个月里，几乎天天有会。“过去一年下来也开不了一个会，现在天天开大家也都习惯了。”村民代庆华说，他现在是村里的民兵连长。“一开便是两三个、四五个钟头，开到夜里12点的都有。我们一开始都不适应。”
王文忠给村里的路口装上了几个大喇叭，又在每家每户装了个小广播，用来召集大家开会。“他特别细致，每家每户喇叭安装的位置都是一样的。”代庆华说。
一身西装革履的王文忠正襟危坐，他手上硕大的白金戒指在100瓦的白炽灯下熠熠生辉。
秘书王建生把刚制出来的《芍药村全体干部》彩图挂到东墙正中。王文忠仔细端详着这幅他亲自设计的村领导班子图，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些问题。
“小代的领带没整好，歪了；小王的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没扣上??我让你们要注意细节，??下回要注意了。”
按照王文忠的要求，照片上的每个人必须穿上西装，打上领带。当然，衣服是借来的。照片上很多人看起来都是第一次穿西装。
这天的会讨论的是第二天将召开的第一届芍药村劳模表彰大会议程。王文忠先总结了一下他上任三个月来的工作成果。
办公室外面锣鼓队敲得正欢，他们要为2008年1月3日举行的芍药村道路通车剪彩仪式做排练。
接下来，王文忠开始宣布村两委班子确定的劳模人选，“我念这个名单，大家举手表决。有反对意见的要说话。你要说：我有保留意见。”
全部通过。
“明天，各个部门都要发言。”王文忠说，“大家加班也要把这个事干好了，所有干部早上8点之前必须到齐。每个部门弄个竞争口号，把自己看到的、想到的、思想的变化，都要在明天表现出来。”
“我们给劳模的表彰，没有奖金，没有纪念品，只有一本证书。大家一定要把这个看得比物质财富还要重要。”
有几个村民掏出纸和笔在记。
王文忠又说了一些鼓劲的话：“我们的团队得是个特别能吃苦的团队”，“只有解放思想，咱才能跨越发展”，还有“一定要轻装上阵”。
晚上10点钟，会开完了，代表们打着哈欠回家去。王文忠留下领导班子里几个核心成员，商量第二天会场的布置情况。夜里12点多，王文忠终于睡下了。
劳模会
12月28日清晨6点，天空还是一片漆黑。芍药村的喇叭里开始播放国歌，三遍。当然每家的小广播也同步播放。大家起床了。
村民说，平时每天是8点钟播，今天因为上午有事，所以就播得早些。
这天华北突然降温，还下了大雾。8点多钟，多数村民已经来到村支部门口的空地上集合。很多人没有带凳子，便从旁边的工地上搬来两块砖头垫着坐。
王文忠坐在炕上准备发言稿，生活助理给他准备早上要吃的药。“每天中药两次，西药三次。”王文忠笑笑，“早期肝硬化，胆囊炎，慢性胃炎，胃溃疡。”他淡淡的说，“一直在治呢，有那么多病并不可怕，我一直在保养。” 王文忠拿起水杯，“你看我这杯子里有西洋参，冬虫夏草，十几万块钱一斤的，每天放几根泡水喝，第二天拿起来吃了。能提高免疫力。我每天都吃水果。现在我唯一的就是休息不够，我说话说多了气就接不上。”
镇上和县里来了些领导，几个邻村的支书也过来了，他们热情地向王文忠道贺。
9点39分，劳模表彰大会按计划准时开始。大家跟着大喇叭唱了一遍国歌。
10个劳模坐在台下第一排，他们胸前戴着用彩纸扎成的大红花，表情严肃。
每个劳模上台发言，每个“团队”领导上台发言，县领导发言，镇领导发言。毫无疑问，王文忠收获了每个发言者的表扬。“综合办”副主任王德跃对着麦克风说，只要有王文忠在，芍药村的“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最后王文忠也要发言。他说，芍药村三个月里发生这么大变化是坚持胡总书记正确方针政策的结果。他批评了在义务劳动中少数偷懒的人。
果然说了没一会儿，王文忠就有些接不上气。他让生活助理把热水袋拿过来。
王文忠对台下说：我有信心把我们芍药村建设好，你们有没有信心？
台下齐声呼应：有！
王文忠一下子激动起来，他紧紧抓住麦克风，声音有些颤抖：有人问我，你王文忠是不是过来走个过场，作个秀？今天我给大家一个承诺，只要没让芍药村的老少爷们富起来，我王文忠绝对不离开！这是我用自己良心发出的承诺，我要一辈子扎根在这儿！
台下热烈鼓掌，有人流眼泪了。
口 碑
村民们说，毛泽东时代的那种感觉好像又回来了。比如大喇叭，比如一呼百应，比如义务劳动。
王文忠在村民中威望极高。
“他的思路特别好，不是一般常人能够想象的。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我们的意识确实跟不上。”代庆华说。“并且他追求完美，不管自己的事还是村里的事，一定说到做到。没有反悔，真正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是他的个性。”
代庆华说，过去芍药村就是个“晴天一身土，下雨一身泥”的地方，两条进村的“大道”都是只有2米多宽、坑洼不平的土路，两侧是深达三四米的土沟。“一下起雨，村里的娃们都没法去上学，只能在家自习。”
代庆华指着村口一处新修的公路，“从我记事起这就是个大坑，大家都绕着走路。王文忠过来请了推土机挖土过来，把这填平了。”
“这些路都是他掏钱修的。” 村主任代丙亨说，“我们大家为什么服他，能跟着他参加义务劳动，不是因为他有钱。他每天早上五六点钟起床，夜里一两点钟睡，一直在操心村里的事，这个精神谁能有？”
常年在大营镇做皮草生意的王忠武，好几次在早上碰见王文忠。“凌晨四五点钟，他开着车子检查新修的路面。”
王文忠做事讲究，追求完美。为修路的事情他差点跟村民闹翻。
修路得请专业施工队，王文忠派了几个村干部负责监工。有天王文忠看了看路边，觉得不太对劲，就让监工的拿铁锹沿路面挖一条沟，看水泥下面的灰土厚度有没有标准的15公分。
结果刨下去之后一量，发现最厚的地方8公分，薄的地方4公分。王文忠就问：这是怎么回事？灰土是不是做得有点不够？
负责监工的代丙政说这个问题不大，水泥路面会自己保养，差不多就得了。
“那差不多就别干了！你们看，这样下雨一冲水，灰土就被带走了。它不牢固，上面水泥路面就完了。这是千年工程，老百姓的血汗钱，你们太不负责任了。我没法跟你们一块干事！”王文忠气鼓鼓的丢下一句话，不顾众人劝阻，钻进宝马回北京了。
60多岁的代丙政从没见过这么严厉的支书，他跟妻子在电话里对王文忠放声大哭：兄弟啊，老大哥做得不对，我们没尽到责任。你必须得回来，你不回来咱村就瘫了。
王文忠回来了，村民对他更加敬畏。
前任说
在12月27号晚上的会上，前任支书代丙柱也过来了。不过大家都没跟他说话。
“村里人都不跟他说话，除了我。”王文忠说，“一是恨，二是怕。谁跟他说话要是被其他人看见，这人以后也就没人理了。”
代丙柱是个热闹人，这位长相跟喜剧演员范伟有些相似的前支书，眼神里透着小商人的精明。他承认自己没有参加前段时间村里的义务劳动，因为“自己在大营镇的皮草生意很忙”。
代丙柱并不吝啬对他继任者的夸赞：“文忠是我们村绝无仅有的人物，我不能跟他相提并论。他有大的胸怀，大公无私拿出这么多钱来干事，别人都做不到。当然这没有大的资金也是不行的。”
“他有多少钱我说不好，至少也是上几千万的主儿。他也是逞强，虽然有这么大的家产，我觉得他也不会有太多的现金，都在周转用着呢。但人家就能拿出这么多来，真是难能可贵。”
代丙柱比王文忠大几岁，俩人从小一块儿长大。代丙柱说王脑子很灵光，“从小就是个刁孩子，小孩子们跑到地里偷瓜，我们一般一次只能偷到一个，他一次能偷好几个还不被人看到。”
俩人都曾在大营镇做过生意，“我们成天见面，还合伙干过。那时候生意好做，你卖什么就有人过来买什么。后来生意不好做，他就上北京了。当时他还叫我一起去，我觉得我干不开。如果跟着一块去，我可能现在就发了。”代丙柱提起这段往事，颇有些懊恼。
代丙柱觉得王文忠是个“洞察力特别强”的人，“你一张嘴，要说的什么意思他都知道了。”代丙柱觉得王文忠能有这么大号召力不是偶然。“说服能力也挺强的。摆事实，摆得你心服口服。村里的事情，别人都办不了，文忠去了说几句话就办了。他说出来的话就是在理，再加上他已经在芍药村树立起这么一个好的形象，不服不行。”
不过，代丙柱对村民的热情并不是很乐观。“不超过两年，大家的心气就会被打下去。”
代丙柱算了一笔账：全村一共有1600亩地，其中950亩地归个人承包，“一个人一亩半的地。老百姓有吃饭的钱，没办事的钱。你说让他们出去打工、做生意，真正能够做成生意的有几个？两年之后，如果大家发现过得跟原来没啥两样，心气就下来了。”
对于王文忠说要在芍药村“扎根干一辈子”，代丙柱认为不太现实。
“我觉得他大概能干五年。说干一辈子，话是这个话，但时间一长，农村总归是农村，以后还要盖学校，盖大队部，还得要钱，谁拿？还是他王文忠拿啊。老只有投入，没有产出，他就不能动了。”
“但你别跟他说这个话。” 代丙柱笑笑，“他要知道我这么说，那他肯定要干过五年，一定要超过，他很好面子，什么事都想要完美。但终究也是此一时彼一时，到最后干不了的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他到时候还可以说，我培养一个人，留在这个地方，我还是不会离开芍药村。”
我的目标是华西村
大家都说你不是为名为利做这个事情，你图的是什么呢？
我心里高兴，我觉得这是做好事，你一个人付出，换回来几百人甚至几千人开心，高兴。
你觉得这个开心、高兴会长久吗？
我自己有这个决心，有这个信心。我们的目标就是5～10年规划，就是让农村走向城市化，我们的理想和梦想就是赶超华西村。
为什么把华西村作为目标？
华西村是中国第一村嘛，它们的经济非常发达，人的素质、文明程度非常高，是全国学习的榜样。华西村我没去过，也不是特别了解，等过了春节，我要带着我们班子，到华西村，去取经学习。
你上任后动作很快，是不是有备而来？
我在做决定期间都在谋划呢。从9月21号任命到现在，我的工作其实都是有程序有步骤的，不是乱做的，都是一步步，一个阶段接一个阶段，有先有后，我不是漫无目的。
我的担子重110斤
你来的时候对能否做好这个支书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吧？
我没经验，也没把握，但是我有一个信念，就是凭良心做人，凭本事做事。什么叫本事啊，就是用你的能力，你能做什么，能挑100斤，你别挑90斤。
这个东西到底90斤还是100斤，你现在心里有谱了吗？
有了，这个担子在我肩上110斤。也许在别人那儿就是100斤，为什么？因为我做事追求完美。我的个性决定了我做事的态度，搞得我们班子都说，和你干工作太累了。
你听说过出义务工，早上六点，天还不亮就出去的吗？晚上加班到凌晨四点五点，都有。反正我经常后半夜一点两点开车去路上，检查质量，买点酒，买点烟给施工队，照顾人家。施工队很感动，说我们干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得到过这样的照顾，所以质量不用特别跟他们去强调，人家自然能干好。
你是不是很重视这样的细节？
我是非常的重视，我常跟我下面的人说，你们做事一定要注意细节，小的东西。细微之处见真情。很简单，一个人连小事都做不好，大事能做好吗？
你对细节抠得得这么紧，大家会不会不太适应？
一开始都不适应，不理解。比如修水泥路面，修完之后我就开着车子拿车灯去照，他们说没有这样验收的，这样照永远都有坑坑洼洼的。那我说不行，我就是要这样要求，就让他返工。施工队又爱我又怕我。
那次水泥路质量的事，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呢？
就是觉得他们不负责任，不认真。他们不是不懂，有个监工他专业搞这个的，就是责任心不够。老百姓都非常配合，你们拿着他们血汗钱不当回事。没有忧患意识，我受不了他们。
其实这也不是偶然的，以前干部里的老好人，他们知道施工队的质量不好也不敢说，因为那些人很多是黑社会的。
你不怕他们，是因为你给的钱多吗？
我给的钱最少。他们在别处挣得多，因为有回扣。甲乙双方都得益，受损的是老百姓。我没有弄这个，做的理直气壮，无私啊。所谓的黑社会，一个就是欺软怕硬，一个就是你有私心，吃了回扣，就抓你的弱点，你要不配合，他有的是办法整你。你大义凛然，一身正气，他就不敢动你。
不为效率牺牲民主
我相信芍药村的村民的热情是被你点燃了，但是点燃后你要不停地往里加柴火。这是非常辛苦的，你只要停止了，或者你自己觉得做得OK了，够了，火焰还会熄灭下去，所以你要不停地付出，你付得起吗？
我的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就是从这儿来的。你记住我这句话，这是我的理念，没有付不起的，我认准这条路了。我把它当成我的事业，做事业不管千万富翁还是亿万富翁，我还算一个比较成功的人，我在北京的事业能成功，我在农村的事业就一定要成功。除非，我这杆旗倒了。
老实说，跟村民有没有距离感？
当然有了。他们对我的工作方法不理解的时候，我也会跟他们有一些不开心。最开始我非常着急，到后来我就越来越觉得，他们的能力达不到，有的老百姓连北京都没去过。我现在见识这么多，也都是多少年练出来的。我现在有意识地把节奏放慢，慢一点没关系，只要他不断的变，你要从一直接到十不可能，一二三四五，一定要这么走。我看到他们有进步反而不急了。
我看见村里很多地方挂着标语，说要民主如何如何。你的目标华西村可是个比较集权的地方。
他们已经成功了，他集权是为了更好的管理，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那你会不会为了更好的管理去牺牲民主？民主和效率你会选哪个？
不会，两个我都会选。就算牺牲点效率，也得去做他们的工作，因为这样他们才能理解你、支持你。我们所做的工作就是为百姓服务，违背了民意，就失去了责任。有个例子，我们成立这么多部门，部门责任人都是三四十岁，都是每个家庭里的中坚力量。上有老下有小，我请他们来做事。你拿什么去报答人家，我就想给他们正职300，副职200，给点劳务补贴，说完后，群众马上就反映：你们都当上领导了，拿了俸禄了，这义务劳动你们去干吧，我们不干了。我从北京回来，把班子叫在一起开了会。大家举手表决，一分钱不拿。
将来会长期这样吗？
不是长期，在现有的条件下，现实环境没法去拿工资，将来村里达到一定条件的时候，五至十年规划实现了，或者村里有集体收入了，那就给这些干部报酬。举个最通俗的例子：一碗饭分给三个人吃，我才吃了一勺你就吃了半碗，我能不嫉妒你吗？以后三个人有三碗四碗饭，这一碗饭我就吃饱了，那剩下的一碗你们随便分。
有得必有失
听说你准备100万资金，给准备做生意的村民当本钱，要五户联保？
这个制度是这样，就是说比如今年什么东西比较火，我可以拿出100万给大家投资，但100万是个很大的数字，不是说我不信任他们，是让他们知道承担责任，因为我这钱不收利息，只是说你赚到了钱，从你的利润里拿10%交给村里，成为一个基金，比如裘皮协会。第一伙人成功了，做好了，其他的人可以从这基金里再拿，跟着做。等这笔基金大了，比如有500万了，我们就可以考虑搞个什么企业，农民都来参股。
很多人都说一下找到了毛泽东时代的那些好的东西，大家互帮互助。
那种凝聚力，今天开会你也看到了。改革开放，真正使人民富起来了，我正好赶上那个时代，我从中受益。我们这些人富起来，富起来之后干什么，在存款后面加零？当然也是种追求，我觉得自己生活满足了，应该追求回报社会。
你在赚到多少的时候就觉得差不多够了，该干点别的？
在钱上我没有数字的概念，我在北京已经有好房子住，我有好车开。赚钱每一个人都不会敢说够，因为人们对财富的追求没有尽头，但是怎么支配财富，怎么转化是学问。张国荣跳楼自杀的时候他有3个多亿，他一分钱都带不走。但他要在活着时候拿出3000万盖希望小学，办办善事，我觉得他的人生会更有价值。我经常看成龙、李连杰的慈善报道，把更多的财富用在更多人身上，我觉得这个是永远无止境的。
回来之后你自己出了多少钱？
应该有一百二三十万了吧，账面上只有80万，其实平时还有好多都没有走账了，比如今天请领导吃饭，不能让村里拿钱。办公室就是我的家，办公室装修，所有的东西一分钱没让村里出。其实完全可以入账的，但我不给老百姓那些疑问，不给人家留话茬。
你给芍药村订的具体目标是什么样？
家家有楼房住，家家有车，有存款。我听说有大学生，有专业特长的，一进华西村就先送一套别墅，开一辆车，我希望芍药也能这样。再说细节一点，孩子上学免费，老人60岁以后看病免费。家里出个大学生奖励10万。
今天会上表决心说得很绝，要扎根一辈子，这话说得够狠啊。
不狠啊，我从这儿长大的，我事业也不能丢，看能力了。
你觉得你能平衡好吗？
尽我的努力吧，完全的平衡我不敢说，有得必有失，这是个辩证法。我现在得到的是精神上的充实，老百姓的开心和对我的爱戴。我问大家有没有信心，大家说“有！”那一刹那，老百姓给我的激情，那种感染，我觉得是谁也体会不到的。那种满足，那种自豪，我就是宁可今天不要1000万的生意也要开这个劳模会。
北京那边的生意现在怎么样？
挺好，在我们那个行业里我还是前几名，因为我的团队已经成熟了。
有没有损失？
百分之百有。有些事我不在的话还是要差很多。
农村发展最缺带头人
以一个生意人的眼光，你看农村发展最缺什么？
最缺带头人。从十六大到十七大，我们党最关注的就是农村，但是我觉得农村的发展单单靠党的政策是不够的，要靠全社会的力量，包括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我觉得要能人治村、富人治村。
但能人不是哪儿都有，也不是每个能人都有时间做这样的事，比如过一年两年，你的公司需要你必须回北京，你怎么办？
我培养接班人啊。我的精神、作为已经感染了我周围很多的党支部书记。他们就愿意学习我这种超前的意识，这种干劲，并且实际行动会体现出来。我没跟我们的班子说过，其实我暗中在考验他们，看你这个人的本质。
你选人的标准是什么？
人品第一，能力第二。人品非常关键，这是最基本的东西。人品从哪来的？就是你最原始的、骨子里的那种善良，我觉得这是根本的。
你觉得现在最大的困难在哪儿？
两个。第一还是人的困难，人的思想意识不能一下子扭转过来。第二个困难就是当地政府对我们的支持不够，其实我们现在没有得到任何政策上的支持，比如说修路种树，我听说上面都给钱，现在我们一分钱没收到。都是我们自己拿的钱。
是不是都指望着你呢？
反正很多政策都没得到，我们也在争取。明年盖学校，我们已经写好申请了。其实，我觉得当地政府和银行的理念一样，你不断的赚钱，银行会赶着贷给你钱，现在生意做得究竟好不好，还看不到，刚开的一个工厂，他就不敢贷给你。苹果树栽上了，一个个苹果熟了挂枝上，很多人都来了，政府也出来了。我这句话有很多含义，你好好理解吧。[新世纪刊记者/张雄]
[ 本帖最后由 成根 于 2008-1-11 11:18 编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