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乡曲》连载之五
第二章5
如果说,农村里是“一年之计在于春”,那么对于瀛海所里的渔民们来说,则是“一年之计在于夏”,在一年当中,他们的全部期望都寄托在这个立夏开始的渔汛季节里。
在章毕成即将完成对舢舨上的绘制工作之时,鲞厂里的鲞工们也正好完成了搭建凉棚、整修鲞席等一系列各项准备工作,章毕成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舢舨上的绘画,是否还有不满意的地方,确实没有什么的地方后就离开舢舨朝凉棚走去,对坐在凉棚内的阿大倪忠根吩咐说,我还有一些事需要回家去一下,上午就不出来了,你们乘空在厂内仔细地检查一下,还有哪些准备工作没做完,如鲞刀、剖鱼凳、剖鱼框及厂内的大木桶清理工作等,都要检查一下是否都做好了,免得临时抱佛脚。渔船都已出海了,今天是十四的潮时了,照例很有可能会有鱼货登场,傍晚时我们要“下河”(指舢舨下海买鱼)去,到海上去领领市面也好,如遇鱼价合算的话,买它几千斤进来开个头也好。
倪忠根连忙说,你吩咐的这些,我们早已准备得蛮充分了,你就放心好了。
章结成很信任地说,那就好,那你们就趁空好好地休息一下吧,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过几天有你们苦的!说后,他就笑嘻嘻地离开了凉棚而去。
于是,鲞工们就在凉棚下闲聊起来,他们在探讨了一阵子对渔汛的汛期预测及期盼以后,老二沈相福忽然问“阿大”倪忠根,阿大,你看章老板这人真的有点不简单,他在舢舨上画的东西真是有神功啊,他是从哪里学来这一套本事的?倪忠根就显得很神气地对沈相福说,那说来话长啊,
倪忠根是十里开外的一个靠山临海的梅山村人,自幼在海边打滚,十来岁以后,就经常在海边的礁岩下摸黄节汀(小青蟹),捉泥鱼头,或在泥涂里挖望潮、捕弹涂,或勾蛏子、拾泥螺、捉沙蟹,小伙伴们有时难免会有空手而归的日子,而他总是笑盈盈地满笼而归,他几乎没空闲的日子,对海上的虾鱼蟹鲎有浓厚的兴趣,家里的餐桌上也就鱼虾蟹不断。长大以后,他听说瀛海所里的鲞工收入不错,于是他就单身匹马地到瀛海所去闯荡天下,从学徒做起,最终练就了一身剖鱼的好功夫,令人刮目相看,最后被章毕成看中,把他收为厂里的“阿大”。他自从做了“阿大”以后,身士率先,尽心尽力,吃苦耐劳,身下的七八个下手都十分听话,这使章毕成十分满意。倪忠根在瀛海所里已经混了近二十年,在章毕成家做工也已有十多年,在他家当阿大也有五个年头了,他经常出入老板家,对于章家的家族历史了如指掌,所以他能说出头头是道的掌故来。
倪忠根看到他手下众人这样铙有兴趣地听他说话,于是他又开始讲述章老板家的“典故”来,章老板的曾祖父可是前清大名鼎鼎的举人,他家堂屋的板壁上还留有模糊不清的、据说是当年道台大人颁发的“诰赏榜”,这在瀛海所里是绝无仅有的,他家的前辈是有“来头”的啊,不过,到了章老板这一代,这个家族已经没有什么“显赫人家”了。由于章老板的祖父是排行第四,这座大院的正房自然就轮不到他祖父这一房了,只能住在现在的东首厢房这二间,与厢房相连的、却隔在大院南面围墙之外的一排房子是章老板的祖父向人家买来的,现在住在这座大院里堂屋两旁的六间正房的人家早已不是姓章的后代了,他们的前辈们家道中落,早已出卖给别人家了,真是啊,十年风水轮流转啊,这个家族里,现在还算是章老板有些家产,他能守住前辈留下的祖基真的是不易啊。
众人听得引人入胜,沈相福又进一步地问倪忠根,听说章老板读过不少书?
倪忠根于是又接着说,章老板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他读过诗经,能说出一套“之乎者也”来,在他酒兴来时,他就会摇头晃脑地哼几句什么“冠冠诸酒,在我之酒”(实是关关睢鸠,在河之洲),大家都知道,章老板欢喜喝酒,爱酒如命,不过他喝酒很分寸,不多水少,每餐一锡壶酒(一斤),一天二顿。他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脾性,不喝从店里买来的老酒,专喝自己酿造的三年存老酒。所以他只看重自家的老酒,看不起别人家的老酒,于是他就会哼起什么“冠冠诸酒,在我之酒”来。倪忠根大字不识几个,哪里会知道诗经上的“关关睢鸠”这样的诗句,他只能凭着自己的想象和理解去编造出他独创的“冠冠诸酒,在我之酒”这样的“诗句来,好在他的听众也都不知道诗经为何物,听着倪忠根的一套胡诌还以为是“圣经”呢,他们听着倪忠根这些似是而非、天花乱坠、实际上是牛头不对马嘴胡吹一通的“诗句”都觉得很了不起,脸上还露出相当羡慕的神情。
沈相福等人对于倪忠根说的这套有鼻子有眼、生动有趣的话,自然都兴趣盎然地还想听到更多的故事,沈相福又插了一句说,我还听说过有关章老板“自带一锡壶酒入席”的故事,这是真的吗?
那当然是真的,这是瀛海所里家喻户晓的“传奇性逸事”,也是村民们饭后荼余闲谈的话题。倪忠根继续说,我上面说过,章老板嗜好老酒,但绝不喝酒店买来的老酒,而专门爱喝自家专酿的三年存老酒,如遇亲戚朋友请他去吃喜酒时,由于他像“神仙不食人间烟火”那样地不喝席上的老酒,那只能自带一锡壶三年存老酒去赴宴,在酒席上,他当然是独自一人专喝自带的老酒,即使遇上同席上有人要故意与他开玩笑,向他讨要一小杯老酒尝尝,他就故意装聋作哑地当作没有听见,不予理采,滴水(酒)不漏(舍),照样有滋有味地喝着自己带来的三年存老酒。由于他有这样孤癖的脾性,自然“造就”了他很独特的“佳话”。
沈相福还是有点儿不相信,章老板常年要喝自家专酿的老酒,虽然酒量不大,一天二斤,一年三百六十天,三年里就要喝二千一百六十斤,他家里有贮存得这么多的老酒?
这个你就不懂了,倪忠根用很卖关的口气说,章老板家共有八九间房子,有两间是专门用来酿酒、贮藏老酒的,每年都要用几石糯米蒸成酿饭,冷却后放入白药然后加水倒入三口大头缸(可填十担水)内发酵,酿成老酒后,就在自备的榨酒设备上榨酒。榨出的酒当然是属于“新酒”,不能长期贮存,必需要请“淘酒师”来“淘酒”,淘好的酒,灌入酒呈后就可以长期贮藏了,它们统统地藏在西首的一间房子里贮藏,三年后才能拿出来喝。他每年要酿三口大头缸的酒,三年九大缸,你算算看,够不够二千一百六十斤?
倪忠根的这一席话,说得众兄弟目瞪口呆,章老板的酿酒规模简直与一家小造酒坊没有两样!
接着的话题又转到章老板画图的本领上。于是,倪忠根又来一番吹嘘,老板天资聪颖,不但会画山水,还会画圣人像,也能写一手好字,在瀛海所里也算是一个有“肚才”的人。你们这些人都没有见到过老板亲自画的“三圣画”,每逢过新年时,他就会把自己画的“三圣画”搬出来挂在堂屋间,那个关老爷的神气哪真是威风凛凛,他那活灵活现的神气真的是震慑人的灵魂啊。章老板做人与众不同,脾气也有点儿古怪,是一个不大合群的人,他在全所里也只有三个要好朋友。他为人耿直,从不沾人便宜,用他自己的话说,做人应该是“直草(钞)不撮,横草(财)不沾”,他不但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听说是真的发生过这样一件“轶事”,有天晚上,他在大路上走时脚尖不慎踢到一块东西,咣当一声,他低头地一看,原来是一块银元,他抬头一看前面有一个人影,就不动声色地喊了一声,喂,前面那位兄弟,你是否不小心把银元丢了?赶快来撮吧。他说着就迈开大步扬长而去,看都不再看地上的银元一眼。那位夜客见状连忙转身回头,拾起银元赶紧就走,心想,真是外快撞人啊,世上哪有这样的奇人,连掉在地上的银元都不要!你们想想看,世上哪有像章老板这样的人,连掉在地上的银元都不要,世上有他这样的人吗?这就是他为人之道。
沈相福听了这段轶事后当然是兴趣十足,觉得章老板这人真是好奇,于是又要倪忠福继续说说关于章老板其他的故事,听说,章老板还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孝子?
倪忠根是一个健谈之人,看到有众多的弟兄们喜欢听他说的故事,他也就当仁不让地继续津津乐道地说下去。他说,他还听说过章老板家的一段“奇闻”,他的父母双亲是在同一天、而且是在同一个时辰去世的,世上哪有这样千奇百怪的奇事?由于在同个时辰去世,他的双亲遗体只能是双双并对地放在他家的堂屋里,这在瀛海所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出殡那天,他双亲的两口棺材当然也是一前一后抬出去的,你说,天下哪有这样的“奇事”?你们有听说过这样离奇的故事吗?刚才老沈说的不错,章老板是瀛海所里一个有名的孝子,他为表孝凡,不惜花重金厚葬他的双亲,他为了要造一座相样而坚固的堡垒式的坟墓,特地雇来一条船到宁波府去购买二千多斤洋灰(即外国产水泥,因为当时没有国产水泥),几番花去了可打造一条舢舨的开销哪,他对此决不计较,一心想双亲在地下安息,这样一来,他自然就成了全瀛海所家喻户晓的一庄美谈。
你们乘空在厂内仔细地检查一下(趁)
剖鱼框及厂内的大木桶清理(筐)
到海上去领领市面也好(拎拎)
他手下众人这样铙有兴趣地听他说话(饶)
当作没有听见,不予理采(睬)
灌入酒呈后就可以长期贮藏
全瀛海所家喻户晓的一庄美谈 谢谢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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