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岁月》连载之三十九
再接再厉一九九八年年底,L老板接到了一张订单:为湖南省H啤酒厂的生产一条“无压力”输瓶线,这个编程任务自然就落到了我的身上。所谓“无压力”输瓶,就是要便啤酒瓶在输送带上流动时瓶与瓶之间不产生压力,啤酒瓶要“自由自在”地“跟随”着链板输送带前进,而不是在输瓶带两旁的栏杆里“挤”着前进。在此以前的传统输瓶方法正是靠“挤”着流动前进的。在车间里的输瓶线上,为了增加输送途中的贮瓶量,一般都是四五列(瓶)、有时(如混合列)甚至十多列(瓶)作并列运行的。当输瓶线把啤酒瓶输送到灌装机、贴标机等主机的入口处时,则啤酒瓶必须由多列(排)改变为单列(排)进入主机的进口处,这正如象“大队人马”在行进时突然遇到“独木桥”一样,队伍不得不立即改变“队形”,于是就必然要发生“拥挤现象”。改为“无压力”输瓶的办法好比是“预先”将“大队人马”改变不同(列数)队形、不同速度行进,使之在“独木桥”前面从容通过而不发生“拥挤现象”。不言而喻,这种带有根本性的技术革命确实具有无比的优越性,从而有效地克服了因“挤”造成瓶子间的压力,避免了因压力发生的瓶爆事故,这显然对安全生产有利。德国K公司在几年前就生产出“无压力”输瓶线,并且已经打进中国市场。由于性能俱佳,许多规模较大的啤酒厂家纷纷订购德国货,只不过它的价格十分昂贵。国内技术力量雄厚的制造商纷纷步德国人的后尘,制造出“无压力”输瓶线,以价格优势与德国人竞争。L老板常年在全国的啤酒厂家穿梭,信息十分灵通,自然也想从中分得一杯羹。
我从Z那里听到这个消息后,觉得L老板真是有点异想天开,凭咱们厂的技术力量(只有Z和我二人)能搞出“无压力”输瓶线来?“无压力”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们连看都还没有看到过呢!
L老板听到我的话后说,“没有看到过”有什么了不起,我马上可以带你们到温州啤酒厂去参观。他说干就干,在春节过后没几天,就带我们到温州啤酒厂去参观“无压力”输瓶线,因为该厂有一条“无压力”输瓶线是从德国K公司进口来的。
我和Z在温州啤酒厂二车间主任的陪同下走进车间,看到这条从德国K公司引进的全自动生产流水线,不禁从心底里感到惊讶和钦佩。我们浏览了全条生产线后,重点当然要详细察看“无压力”输瓶线。这条“无压力”输瓶线真是名不虚传,只见啤酒瓶在输瓶带上流动时彼此都松松散散,自由自在、从容不迫地从十多列输送链组成的“混合列”过渡到单列,然后进入贴标机。“混合列”带有十度左右的倾斜,啤酒瓶只是轻轻地沿着“混合列”下边这一条栏杆滑行,“混合列”的上半部空荡荡地没有一只啤酒瓶通过。这只“喇叭口”里始终没有“装满”啤酒瓶,自然就无压力可言。我还发现,各段不同列数的输瓶带之间配合得十分默契,只要某段输瓶带上出现瓶量不足,后面一段的输瓶带马上自动加快速度,迅速把瓶子补充上来;反之,后面一段输瓶带马上减速,达到新的平衡,真是妙不可言。为什么会有这样神奇功能呢?我仔细地寻思、捉摸着它的其中原理。在输瓶线上除了几对接近开关外,没有发现什么电器,深入地思考了一下,输瓶带(段)间的瓶量“平衡”原来就是靠这几对接近开关来协调完成的;那麽是什么机构使输瓶带具有自动跟踪功能呢?因为我发现,一旦贴标机速度发生变化,输瓶带也就马上跟着发生变化,象一个有高超指挥家的乐队那样,各个演奏手们在抑扬顿挫的旋律中都配合得十分协调、默契。我苦苦地思索良久,始终找不到答案------
看来,还是Z收获大,因为机械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面对样机画出几张草图,回去稍加修改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而电气原理却是象云里、雾里够不着的东西,只能看到机械动作的“现象”,而不能直接看到发生这些动作原理的“图纸”,只能根据“现象”进行“逻辑”判断后,才能在脑子里“构划”出电气原理图,而且还要经过试验,看看是否符合当初的“现象”后,才能肯定“构划”设计的正确性。在无奈中我只得求助于陪同我们参观的这位车间主任了。他虽然并不十分懂得电气知识,但却知道其中的“奥妙”。他有点含糊地告诉我说,因为整条流水线是德国K公司设计的,所以这段“无压力”输瓶带与贴标机是在同一个PC的程序里编制安排好,机外就没有必要另外再设置电器。我听后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由于我厂为湖南H啤酒厂生产的“无压力”输瓶线,是与德国K公司的贴标机相配套,我们的“无压力”输瓶带必须具有能自动跟踪K公司的贴标机的运行速度的功能,就肯定需要安置必要的电器并能发出需要的信号,使PC掌握及时的信息,然后指令各段输瓶带的变频器自动跟踪贴标机运行。这些构思,我只能回去以后再作深入的思索了。看来,这次到温州来参观考察还是相当有收获的。
回厂以后,我就专心致志地投入到编制程序的工作中去。我几乎废寝忘食地干了整整两个星期,才总算把这个“无压力”输瓶机的程序编制出来。经过模拟试验,基本上达到设计要求后,我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我心中完全清楚,如果没有前两年的编程经验,我肯定编不出这套“无压力”程序来,即使是我在温州考察了该机的运行状态之后。我在编程之初,遇到最辣手的问题是如何编制“自动跟踪功能”的程序,在没有任何资料可供参考、也没有同任何人可以一道研讨的情况下,要编出这个程序确实是相当困难的。我的“灵感”来自装箱机的程序,因为我想到了装箱机在进箱时是靠光电开关计数控制进箱数量的。光电开关把六只计数的信号发送给PC,PC得到信息后就立即发指令给“挡箱”,“挡箱”及时动作把第七只纸箱挡在机外。我现在也完全可以运用这个原理,在贴标机的入口处装上一对光电开关,把通过此处的啤酒瓶的速度(每秒几只瓶子数)的信息发送到PC,PC(通过程序)就把这个信息转化为速度指令发到连接电动机的变频机(它有七种速度可以变化),输瓶机就会自动跟踪贴标机的速度了。原理虽然想出来,但要把这个“原理”变成为“程序”却相当困难,因为要把“数字”转化为“速度”谈何容易!仅仅这个“转化”程序就使我整整化了一个星期的时间。
此时,车间里已经把输瓶线装配好了,正等着我的电气部分呢。L老板心急如焚,巴不得机器早日投入调试,因为离四月份交货期没有几天时间了。还有一件使我感到焦虑的是:在这处于关节眼的时刻,Z却患了癌症,而且已经病入膏肓,医生私下透露说,他最多只能活二三个月的日子。
Z真是一个不幸的人,我对他的情况十分了解。在儿童时期,我们曾做过邻居;在初中读书时,我们是同学,他比我低一届。他在高中毕业后考入杭州师范学院。在他二年级时,家里发生了一件令人痛心的事件:他父亲投海自杀了!这起事件说起来真是有点“迷惘”。据说,在解放前夕,当溃退下来的国民党部队驻满爵溪时,他家驻进一个军官。由于他父亲是一位商人,当时也可算是爵溪的一户殷实人家,所以那个国民党军官与他的父亲关系不错,十分信任他。当国民党军队向舟山撤退时,这个军官将一只“小皮箱”藏在他家,并约定在解放后他会派人来取。尽管这是一个“天知地知他俩知”的秘密,但世界上没有一个绝对密不透风的“墙”,最后还是被爵溪派出所得知了。爵溪派出所就立即传审他,要他坦白交代出事件的来龙去脉。他父亲被吓得心惊肉跳,只得老实地交代:在解放后的第二年,这个军官早就派人来把这只“小皮箱”取去了。但派出所还是不相信他的交代,严厉地警告他:如不交出这只“小皮箱”,政府将严肃处理!他父亲在百般无奈之下只好选择投海自杀。作为儿子,他在归家服丧之后回到学校时,因为说了几句“不满”的话,就被学校当局勒令退学------他回家以后,就走进社队工厂,从当车、刨、铣工开始,在车间里一直干了二十多年。凭着他的文化基础和灵性,最终成为一个“土”工程师------
Z抱病坚持调试,他的高度责任心实在令人感动。通过调试,我编制的程序中的“自动跟踪”和“协调平衡”功能在运行中已经完全显示出来,这使我在刚开始调试时一直处于忐忑不安的心情才总算平静下来。但调试在开始不久后就出现机械故障,导致瓶子不能顺利通过“喇叭口”。Z为此忙碌了整整一天,才总算免强过关。
由于交货里时间紧迫,在调试基本过关后就把这条“无压力”输瓶线启运,装配工也随车前往湖南H啤酒厂。L老板叫我可以迟几天去,待他们装配完毕后再动身也不迟,因为我的任务是在车间里整机运行调试时“调整程序”。
四月底,我与L老板乘飞机前往长沙,然后转车到H啤酒厂。我们到厂后就急于到车间里去看看机器的装配情况。我厂见到我厂生产的那条“无压力”输瓶线已经安装完毕,它是作为衔接德国K公司的贴标机前后进出口的输瓶设备。这台贴标机正在安装,一位虎背熊腰的德国人(他是一个机械工程师)正在指这指那地忙碌着,跟在他身边的、身材矮小的翻译忙得团团转,竭尽全力地把他的话转告给正在装配的H啤酒厂工人师傅。我看着这对一高一矮的伙伴,不禁使我想起演相声的最佳演员“搭配”,觉得有点滑稽可笑------接着,我就到已经安装好的输瓶带沿边去浏览一下,即时发现德国K公司有两对接近开关已经装在我们输瓶带的栏杆上;在贴标机进口处前面约五十公分处的我方栏杆上也装着两付光电开关,我知道这是K公司为了运行的需要,在我方的输瓶线上取得必要的信号而装上的,这也同我们一样,为了要使我们的输瓶机能与他们的贴标机同步运行,具有“自动跟踪”的功能,就必须要在他们的贴标机的入口处要装上一对光电开关一样。我当时想,有“他们在先”,我们“步他们后尘”,事情就好办了。因为要在人家的地方开洞打眼,就必须要经过人家同意,我正在为此而发愁呢。刚才我看到这个“德国鬼子”(车间里的工人们在暗地里都喜欢用这样戏谑称呼他)的神气,就知道他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我在车间里停留了大约一个多小时,观察这个德国人确实有点“高傲”,看着我厂生产的“无压力”输瓶线似乎有一种“不屑一顾”的神色,他用一种讥讽的口吻指着我们厂的输瓶带对身旁的工人说“NO、NO”,说得我和老黄(我厂的钳工兼电工)顿时面红耳赤、羞愧难挡。说句实在话,就是这个德国人不说,我们自己也感到“相形见绌”,我们对K公司设备的质量钦佩不已,我厂的产品与他们的产品相比,无论在外观工艺还是在结构、性能,确有天壤之别!K公司是世界上闻名遐迩的第一流公司,它的名声饮誉全球;而我们厂家,就在这弹丸之地的爵溪镇来说,在机械行业里也是排不上“挡次”的,怎么能与他们相比?在这个由“多国部队”组成的车间里,除了贴标机是德国货外,连接我厂输瓶线末端的装箱机是广州R厂生产的,看到它的产品就知道这是一家实力雄厚的机械厂。这台装箱机的“机械手”的运动轨迹是呈“倒U”字形的,肯定比我们厂的“л”字形要优越得多,因为我们多了两个“直角转弯”就必然会使啤酒瓶发生摇晃,失去了稳定性。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我们厂的产品是明显地处于的劣势地位。不过,事情总是一分为二的,因为有了差距,也就有了我们的一次绝好的学习机会,不要说德国K公司,就是广州R厂也都是我们借鉴、学习的好榜样。可惜Z已到上海就医住院去了,如果他与我一道来的话,此行对他十分难得的,对今后的设计改进肯定相当有利。
第二天,我与老黄商定,我们要在早上七点钟上班时,就赶紧把这对光电开关安装好,免得这个德国人在场时“找麻烦”,因为德国人总是在九点多才会到车间里来的。车间主任听了我的解释后,也觉得有道理,谁会欢喜看到惹是生非?何况我们安装光电开关完全是出于工作需要,并不是故意“捉弄”德国人。他为了确保能在九点钟之前装好,还派来一个钳工协助我们工作。当这个德国人洋洋得意地走进车间时,我们早就“静观待变”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当这个“德国鬼子”看到我们的光电开关未经他同意就装在他们的贴标机进口处的栏杆时,就突然暴跳如雷!用手指着我们刚装上去的光电开关连声说“NO!NO!!NO!!!”车间里的气氛一下子显得十分紧张。那个翻译根据德国人的意思拉着车间主任说:“没有经过他的同意,为什么要在他们的机器上装上光电开关?必须马上把它拆下来!”
车间主任怕双方关系搞僵,忙陪着笑脸对德国人说:“好商量、也商量”------
面对“德国鬼子”“横蛮无理”的“挑衅”行为,我顿时觉得靠“软”的办法解决不了问题,只能是“鱼剌对麦芒”-----针锋相对地来解决,我意识到一场“短兵相接”不可避免。于是,我就严色励声地对翻译说:“你去问问那位德国先生,他有没有经过我们的同意,把他们的接近开关和光电开关装在我们的输瓶机的栏杆上?你向那位德国先生说,叫他先把接近开关和光电开关拆除,我们就马上接着跟上拆!用我们中国人的话说,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知道这个德国人是绝对不会将接近开关和光电开关拆除的,所以我就先狠狠地将了他一军,打他一个下马威!好让他尝尝“弱者”不可欺的滋味。
我的这一招真灵,当翻译把我这个强烈的“信息”转告这个德国人时,他邹着眉头寻思了片刻后,无奈地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在整个车间的机器设备安装好以后,就开始调试整条流水线的试运行,无疑地是对我的一次重大考验。由于Z不在,在我肩膀上的压力就更大了。如果“无压力”输瓶线不能正常运转,其后果是可想而知的。我最担心的是那台与贴标机联结的单列输瓶机,它的启动、运转、停机均由贴标机控制,虽然该台输瓶机的变频机也是装在我们的控制柜里面,但它却是由贴标机输送过来的“模拟电流”控制运行的。因为我第一次参加实地调试,自然没有见识过有关各方之间的协作,所以对这台输瓶机应如何与K公司配合联接,心中还是一片空白。
想不到调试开始后的第一个问题恰恰出在这里:这台输瓶机拒动,我被急出一身冷汗!
这台输瓶机的一对(模拟电流)联接线是按照H厂动力科的一个技术员的意见(他持德国人的电气图纸)从贴标机那里引出接通的,按理说应当是没有问题的,那么这台电机为什么不会启动呢?我和车间里的一个电工师傅反复核对我们这台输瓶机的电气图纸,都认为没有什么错误之处,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正当我们一筹莫展之时,幸亏那个R厂一个姓朱的电气工程师出来为我们“排忧”。他是一个相当老练和经验丰富的人。他在详尽地核对了那本德国人的电气图纸后说,应当还有一对电线同时要接上。他指着德国人的图纸上的两个“庄头”符号对动力科的技术员说,这两个“庄头”要联接到输瓶机的“接触器”的“常开庄头”上,因为贴标机在接到输瓶机给它的“已启动”的信号后,它才会向输瓶机送来“模拟电流”,输瓶机才会运转起来。于是,我就立即当场画出草图,叫老黄马上把从贴标机引过来的两根电线按草图上的庄头接好。老黄接通以后,车间就决定继续进行调试。当贴标机开始运转以后,我们那台输瓶机就立即跟着运行了。那位德国人出乎意外向我们伸出了一个大姆指,连声地喊道:“OK,OK,OK!”我自然也感到心花怒放,刚才压在胸头的那一股闷气立刻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科学真是奇妙。这条“无压力”输瓶线跟着贴标机运转的时候,要快就快,要慢就慢,配合得十分默契;输瓶线各段之间也配合得相当协调。哪段缺瓶,后面一段马上加快速度把瓶量补上。反之,马上减速,前面那段的盈余的瓶量迅速减少,彼此十分和谐。当贴标机的运行速度加快到25000瓶/小时的时候,只见到输瓶线上的啤酒瓶象一条溪水似的哗哗地在流动,发出“沙沙”的声音,真是美观极了!
经过二三天的试运行后,车间觉得可以投入正式运行。那天晚上,厂方领导为我们(德国工程师及翻译、R厂朱工和我)设宴告别。席间,那位德国人在兴奋之余突然笑逐颜开地向我们报告一个好消息:他刚才收到一个电报,他所在的公司已为他购置了一套新房。他说,他明天就要回德国去,得抓紧去“追”一个“女朋友”,他的新娘还没有着落呢。我听后觉得真是不可思念,这个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老外原来还是一个单身汉。我们听后立即举杯向他祝贺:祝他艳星高照,能及时找到一个美貌、如意的姑娘,并祝他一路平安!我还感谢朱工对我的帮助,如果没有他的指点,那天的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他莞尔一笑:“这也是缘分啊。”
第二天,我和老黄乘火车回家,完满地结束了湖南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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