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花落去>连载之五十
七叶刚强得到林平吉的“报告”以后,真是如获珍宝,他终于掌握到林平安的罪状了。他为了证明林平安是否确实是一个国民党员,立刻就打电话到县里的领导,希望他们与档案局联系一下,在伪政府移交过来的档案中,有关国民党员的名册里是否有林平安的名字。领导对此十分重视,马上行动,不久就找到了在国民党员的名册里确有林平安的名字。叶刚强得到这一证据后,真是喜出望外!这下子,林平安有“戏”了!
此时,乡里正在按照县里的指示,要立即召集国民党政府的伪职人员、国民党员、三青团骨干等反革命分子到县里去“集训”,在集训期间,有明确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检举揭发有功,立功可以赎罪”政策,好让这些反革命分子互相推举揭发反革命罪行,有利于掌握这些人的“材料”,然后根据罪行去惩罚这些反革命分子。本来嘛,林平安既不是国民党员,也不是三青团员,又没有担任过国民政府的伪职,所以不能把他列入“集训”的名单里去。现在好了,把他列入“集训”名单是名正言顺了,只要能把他“送”到县里去,就不愁他会没有重大的反革命罪行。
林平安接到要他到县里去参加“集训”的通知后,他心里感到有些蹊跷。他这个“国民党员”完全是“挂个名”而已,而且还不是他自己报名参加的,怎么就能当真了呢?这可不是儿戏啊!这岂不是要把他当作是一个真正的反革命分子了吗?其后果是难以预料的!自从枪毙了姜百发以后,他心里才开始有一些担忧,姜百发是一个道道地地的吝啬鬼不错,对待他家里的长工和佣人确实是克扣了一点,至于他在捐献飞机大炮时说的“要钱没有,要命倒要一条”那句话其实是因为不舍得出钱而发了一句牢骚话而已,而且还是与“同类人”在暗地里偷偷说的,并不出于有意地反对抗美援朝运动。关于这点,林平安的心里是清楚的。他当时想,姜百发要坐几年监牢是难免的,谁知竟会犯上了枪毙的罪行,他绝对想不到,就仅仅是为了这么一句牢骚话,加上他的“财产罪”,不,是应该叫“剥削罪”,竟会构成了死罪,这确实是他完全是出于意料之外的,他为此感到极为惊奇,而且可以说是有点害怕了。看来啊,现在要枪毙一个地主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他由此而真的担忧起自己的命运来了。他想,只要叶刚强认定要枪毙他,就不需要有什么另外的重大罪行,就完全可以“顺理成章”的事情。
宋怜梅听到乡政府要叫林平安到县里去参加“集训”,心里就感到一阵惊恐,看来是要大祸降临了。她知道,参加“集训”的人都是一些叫反革命分子的人,现在正处于镇压反革命时期,叫这些人去集训难道还有什么好的结果?不是坐牢就是枪毙,她想到这里,心里不禁一阵剧痛,我家难道真的要面临家破人亡了吗?她竭力忍受悲痛,不让眼泪流出来,以免使林平安在离别感到过分地难受。
林平安完全看得出宋怜梅是在强作镇静,竭力忍痛,但他在这离别时刻,不能不有所交代:“你今后要自己保重了。无论如何要把孩儿扶养成人,这可是我们林家的香火啊。我此去很可能是回不来啦,你千万要想得开,不要过分地难受,自己的身体要紧。”
宋怜梅听到林平安这样的话,自然更加悲伤,但她还是咬咬牙地忍住了,不让眼泪流出来:“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好不好,你一生从没有犯过什么罪孽,我相信政府也不会冤枉你的,你还是安心地去吧。”
“但愿如此吧。”林平安最后悻悻地说,对妻子深深地望了好久才提起行李离开……
谁知,林平安临别的这些话,竟然成了谶语,他与妻子的这一别竟成了永诀!
林平安在囚犯的“笼子”里并不像姜百发那样懵懂,他的头脑是十分清醒的,知道自己在世的日子不多了,但心境倒也平静,因为他早就有了这个思想准备,特别在关进了这个“笼子”以后,看到每天有人被绑着地关进来,同时也看到每天有人叫出去捆绑起来拉走,这里变成了一个地主的生死“驿站”。他知道自己也会在某一天,也会这样地被拉出去捆绑起来,然后押到靖海村的沙滩上去枪毙掉……
一个人在面临着死亡的前夕,肯定要回想以前的许许多多往事,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与朋友们结交的是是非非,与妻子结婚生子,等等。林平安当然也会想到这些,但想得最多的还是藏在心里的几个心结,他觉得自己的命运好像是早在冥冥之中就决定了的。不是吗?就在他究竟去不去南盘山的动摇之际,如果不在梦里见到自己的祖辈们对他的训斥,叫他绝对不要去当土匪,去干那种有辱门庭的事,他也许会在宋怜梅的一再鼓动之下,说不定是会下决心逃到南盘山去;或者,他也会像村里经济上比较宽裕的地主那样逃到大城市去,隐姓埋名地藏匿下来,避一下风头再说,等待以后总会有太平的日子的出现,这样就可以躲避杀身之祸了,而事实上,那些逃出去的地主到现在为止还一个也没有被抓回来,说明这些人的想法还是对的。南盘山他是不会去的,他对此是铁了心的,不过,他如果不像犟牛一般地钉板,稍微地听从一下宋怜梅的劝告,说不定他也会像那些逃往大城市去的地主那样去隐匿起来,那就不至于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后果了。还有,吕云光偏偏会在这节骨眼的时刻被调到外地去,如果他在的话,对他的冤屈也许会得到澄清。嘿,难道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吗?不过,他的心态还是平静的,人嘛,反正总有一天要死的,只不过多做几年人而已,更何况今后做人也没有什么滋味了。作为地主分子,经常要遭受欺凌,无故的遭人训斥是常有的事,每天还要到指定的大街或巷道去打扫卫生,稍微没有扫清一点东西就会遭到一顿怒骂或训斥,晚上还要到农会那里去“思想汇报”,要说出当天的思想活动情况,有没有产生过对贫下中农不满的情绪,有没有与“同类”在暗地里说过反对共产党的话,等等。由此看来,早日结束人生也没有什么遗憾,只不过感到宋怜梅从此母子俩孤苦伶仃是怪可怜的,十多年来相濡以沫的这种感情真是难以割舍……
林平安终于等到了要被执行死刑的这一天。
林平安破例地没有被押到城隍庙去开斗争大会,而是直接地押到沙滩上去枪毙。那天,大街两旁站满了村民,他们对于要枪毙林平安这样的地主感到有不少的迷惑不解,所以那天在观望的村民的表情是相当复杂的,怜悯的、叹息的、唏嘘的都有,当然还有不少是无动于衷的。林平安稍稍地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大街两旁的村民就不愿再多看他们,被押他的几个民兵推着地径直往沙滩走去……
(全文完)
写于2006年10月~2007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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