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花落去》连载之四十六
三会县的土地改革即将开始,县里正在召开土改会议,各乡的主要干部都出席这次会议。会上将部署有关土地改革工作,颁布有关土地改革的政策方针,特别是如何划分阶级成分的标准依据问题,以及如何正确处理地主的田地、财产等问题,如何将这些田地、财产分配给贫下中农的问题,等等。土地改革的工作组已经组成,在这次会议以后就要下乡去开展工作。 吕云光和叶刚强都参加了这次会议。
会议开得十分紧凑,有时连晚上都安排小组讨论。今晚是一个难得的休息时间,会议不安排小组讨论,吕云光想利用这个难得的空闲时间到街上去散步,缓解一下几天来一直保持着的紧张思绪。晚饭后,他径直就从会议的食堂里出来,朝大街上走去。大街上散步的人很多,大多数是参加会议的人员,这些人大概与吕云光的心情一样,都想到街上来散步,藉以缓解一下自己多天来的紧张状态。吕云光在散步时遇到不少熟悉的干部,自然免不了要打一个招呼,并要寒暄了几句。对熟悉的人如果不理不采的话,就显得不礼貌,人家会以为你这个人高傲,难相处;打理的次数多了,吕云光又觉得有些烦琐,也没有什么意思,于是他决定改变方向,离开大街走到比较偏僻一些的小街上去,那里肯定比较清静一些。就在他走到一条比较安静的小街时,背后突然有一个银铃般的、亲切而微妙的声音向他传过来:“吕乡长,你怎么会孤独一个人地到这里来遛达啊。”
吕云光回头一看,原来是邵怡萍,她正姗姗地朝着他走过来。
“你怎么也会到这里来?”吕云光有点疑惑地问她。
“难道就作兴你们当干部的人到县城里来开会,我们做老百姓的人就难道不应该到县城里来办事啦?”邵怡萍故意用不怀好意的口吻回敬他,二片薄薄的嘴唇像花瓣似的翘了起来,显得有些不屑的样子。
“你怎么能这样乱扣帽子呢,我说过老百姓不能到县城里来办事吗?”吕云光知道她是在故意地向他撒娇,就特意板起脸来地回敬她一句,看她还会使出什么花招来。
邵怡萍并不买账:“你们当干部的人真是后娘的脸——说变就变,丝毫不通人情,怎么连一句玩笑话都说不得?”
吕云光知道自己刚才装的“过于严肃”之举看来有点过分,如果不去主动地去缓和一下气氛,恐怕会引起邵怡萍的误会,这不是出于他的初衷,于是只好转换一副面孔,笑嘻嘻地对她说,我以为邵怡萍女士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女人,谁知道竟是一个平庸之辈,连人家脸色的真假都必须分辨不出来。
“那才对,这才是有点像绅士的态度,不,是有点像一个干部的样子。”邵怡萍也就笑眯眯地回答吕云光,心里顿时心花怒放起来。
她是到县城里来采配药品来的,因为尚有一些药品没有配齐,还需要再在县城里停留一天,于是就决定在她的一个朋友家里住宿一晚,由于她朋友的家里就在这里附近,想不到她走出门竟会遇上了这个她日夜思念的吕云光。
自从吕云光那天为叶刚强做介绍人来到她的房间里以后,她当时就对他产生好感,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心里是热乎乎的,她十分明确地拒绝了叶刚强的求婚,或明或暗地向他送去一阵一阵的“秋波”,她的暗示态度应该算是够明显了,他怎么会是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地不领悟?这个人真的比戏剧中的梁山伯还痴呆!她原来以为,过不了几天,吕云光一定会借故到她的诊所里来探求她的芳心,谁知他一去竟如“泥牛入海”无消息,使她望眼欲穿地盼望不到他的人影,几乎使她成了一块立在山头上的“望夫石”!她有好几次想直接到乡政府去亲自登门拜访,但她怕遇上了叶刚强而坏了她的“大事”,所以她只得放弃了这个打算。后来,在靖海村里传出了有关他与她谈恋爱的“桃色新闻”,她心想,这下可好了,真是天助人也,这个传闻肯定能把她与他的“暧昧”关系“生米煮成熟饭”,看你吕云光如何去面对?所以当人们问她究竟有没有这一会事的时候,她故意红着脸一笑置之,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等于是向人家承认这是事实,难道会有一个姑娘家公开地在人们面前说她是与某某人在谈恋爱的吗?谁知,后来一直没有出现她所希望出现的戏剧性变化,像一块冰似的被冻结了,她为此而“恨”吕云光“恨”得几乎“咬牙切齿”!她想,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一定要“报复”他一次!不过,她究竟用如何的“报复”法,她倒是有点心中无数。
吕云光当时何尝也不想与邵怡萍去谈情说爱,邵怡萍那种羞花闭月、落雁沉鱼似的容貌已经在他的心底里激起一阵阵波澜,他确是在无时不刻地在想念她,但出于叶刚强这道“大山”的阻隔,他无法遂愿。他只能默默地压制着心中强烈的欲望,最起码要等到这件事完全冷却以后,或者是叶刚强对邵怡萍的希望已经是彻底地“烟飞灰灭”以后、抑或叶刚强最终经受不住王兰香的柔情进攻和女性诱惑,同意与她结成秦晋之好。到那时,他才可以放手地去追求邵怡萍了,否则的话,他肯定要背上“偷梁换柱”的恶名,如果出现这样的后果,那他一辈子也甭想有好名声了。再说,他不能与叶刚强关系搞僵,他必须要考虑到对今后工作有利出发。今天的意外相遇,是向她说明这个问题的好机会,否则她会怪他一辈子的,他不是书呆子,对于邵怡萍送过来的“秋波”其实他早就感受到了,只不过装聋作哑而已。他终于坦率地向她说出深藏在心中的这一切秘密。
邵怡萍听后才明白吕云光的苦衷所在,也完全理解他的一片良苦用心。不过,她想,她面前的这个日思夜想的吕云光也实在是太具学究气了,而且是一个“古董货”。她还想嘲弄他一番:“吕乡长,你也算是一个知识分子干部了,看你这一副心态,倒是像一个老学究啊!现在早已不是封建社会了,你还有那么多的旧思想,你还是一个共产党员呢。”
“共产党员也是要讲仁义道德的。”吕云光认真地说。
邵怡萍嘴角一偏,对吕云光的话不屑一顾,这根本不牵涉到道德问题,你又不是从中破坏我与叶刚强业已存在的恋爱关系,谁答应过他的单相思啦?依我看啊,你这种想法真是有点奇怪。她忽然想到村里有人说,王兰香正在狂热地追求叶刚强,于是她就问吕云光:“听说,王兰香相当欢喜叶刚强?”
吕云光会心地一笑,好像是有这么一会事,不过,叶刚强不欢喜王兰香,他曾经与人说起过,王兰香是一个相当好的妇女干部,但她的“骨头”有点轻,不适合做自己的老婆。他对你还是一往情深啊。
“让他去‘一往情深’好了,真是白日做梦!”邵怡萍用讥讽的口吻说。
吕云光想起那天王兰香追问他与邵怡萍是否在谈恋爱的事情,就与邵怡萍说,其实,村里面有关我们之间的谣传完全是王兰香传出去的,因为我那天到你家去做介绍时,我和你走出来时刚好被她看到,她看到你极为兴奋的样子,就以为我与你在谈恋爱呢。那天她穷追不舍地问我,到底有没有此事?我只得编造一个谎言,说是那天你与一个干部在谈亲事,所以你的心情特别好,特别兴奋。本来我是完全可以把做介绍人的事情全盘说出去的,这样她就会相信我们确实不是在谈恋爱了。但是我考虑到你是绝不可能同意许给叶刚强的,如果把这件事说出去的话,这岂不是故意出叶刚强的洋相?叶刚强会一辈子地怨恨我的,再说啦,王兰香正在热恋着叶刚强,我这样一说,岂不是等于向她头上泼了一瓢冷水?我对此于心不忍啊,所以我只得编造谎言了。
“你这个人的心肠确实不错嘛。”邵怡萍真的有点感动。
他们边走边谈,不觉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他们都想在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谈这些知心话,于是就朝着城郊方向走去……
他们都痴情于彼此交心之中,哪里会想到后面有一个人在悄悄地跟踪着他们呢。
叶刚强本来是无意、也完全没有打算去跟踪吕云光的,他也只是想在晚饭后出来到街上去遛达一下而已,而且他也不打算与吕云光在一起散步,他觉得与吕云光没有什么知心话可谈,特别在他听到吕云光与邵怡萍私下里在谈恋爱的“传闻”以后,就对吕云光有一肚子意见,这个人真的太不讲道德了,怎么可以干出“偷梁换柱”这样勾当呢?不过,他对此还是有点将信将疑的,因为“桃色新闻”这东西虽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但却往往是捕风捉影、添油加醋而成,在没有确凿的证据的情况下,他还是有所保留的,所以对吕云光的怨恨态度也不明显地表现出来,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他在大街上边走边看,与吕云光保持着一段距离,当他看到吕云光忽然离开大街往一条小街走进去时,他顿时生疑,吕云光究竟要到什么地方去?他怀着一种好奇心的驱使,偷偷地跟随在他后面走了一阵。谁知一个意想不到的奇迹突然出现,邵怡萍忽然从一条巷道里走出来,而且很快地走到吕云光的身边,这两个人还显得十分亲密无间的样子。这下子,叶刚强彻底地搞明白了,原来他们是约好了的。这个吕云光,表面上装得完全是一个正人君子的样子,可是在暗地里却是一个道道地地的小人!他不是当面对他表白过他绝对没有与邵怡萍谈恋爱,那完全是好事之徒在造谣。现在他亲眼看到的这个现实,他编造的谎言已经是彻底地不攻自破了。由此可见,他完全是一个两面派,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他此刻真想一步跨到他们的面前,一把抓住吕云光的胸襟,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当场揭穿他这个伪君子的面孔。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他觉得自己如果这样去做的话,虽然痛快一时,最终还是要让人笑话,人家邵怡萍毕竟是不喜欢你呀,我哪有脸皮去见人呢?不过,他绝对不能让吕云光白白地占着便宜,他一定要想出办法来报复他!在茫茫夜色的掩护下,他一直跟随着他们走到城郊时才停止了脚步,他觉得,再跟下去实在是没有必要了。此时,一股怒火猛烈地蹿上他的心头,他扭头就走。他心想,他一定要给吕云光一个难堪!
县里的土改会议在昨晚结束了,今天上午就可以回乡去了。大家都在宿舍里收拾行李。就在此时,吕云光接到通知,叫他立即到仇志平县长那里去一下,有要事与他谈话。吕云光心里不禁格登了一下,会议都已经散会了,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找我谈话?为什么不在开会期间找我去谈呢?这一连串的疑问在他脑子里出现。他不敢怠慢,就背起行李向县政府走去,心里面总有点忐忑不安似的,回忆一下自己在会议期间确实没有讲过什么不当的话,也没有出过什么差错,仇县长究竟为了什么找他谈话呢?他是自己的老领导了,一年多来的工作,仇县长一直是肯定的,对他也十分信任,也许是自己多心吧,领导找人谈话,难道都是为了出什么差错才找人谈话的吗?想到这里,他的心才总算渐渐地安定了下来。
仇县长在办公室里等着他。他看到仇县长扳着脸,心里又突突地紧张起来。仇县长叫他放下行李,然后把门关上,并让他在对面的一条椅子坐下来。吕云光此时已经意识到,仇县长肯定有相当重要的事找他谈,而且对他来说,肯定不是一件好事,心里自然就犯起鼓来。
谈话是在极其严肃的状态下进行的,仇县长自始至终扳着一副严肃的面孔。有时候还发了几句来自内心的感叹,调子里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吕云光这才得知自己犯了“大错”。仇县长说出的要点有这么几条:一是阶级立场不稳,包庇地主分子的同学林平安,而这个林平安与南盘山的匪首伊耀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在土匪偷袭靖海村时,这个匪首还派匪徒到他家去过,叫他与他们一道到南盘山去;二是政治嗅觉迟钝而丧失了起码的政治觉悟,与一个曾经到南盘山匪窝里去停留过十多天、现在还没有彻底查清问题的邵医生的妹妹谈恋爱,完全丧失了一个共产党员应有的立场。另外,在叶刚强同志正在审问地主分子林平安关于偷袭那天土匪到他家去究竟干些什么勾当时,他竟设法叫一个民兵队长站出来证明林平安没有与土匪同流合污的行为和言论,使得叶刚强对林平安的审查无法进行下去。等等。
仇县长最后还万分感叹地对他说,我真的想不到你的头脑竟会如此糊涂!
吕云光心里明白,这肯定是叶刚强告的状,乡里面没有其他人会对他如此地狠心。不过,他有点想不明白,叶刚强为什么会如此下狠心呢?他毕竟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他也无法向仇县长解释,知道任何解释都是徒劳无益,也是无济于事的,他只得默默地忍受冤屈,让事实最后来证明他的清白。
最后,仇县长对他宣布,县里已经决定免去你靖海乡的乡长职务,并调动工作。乡长由叶刚强同志来担任,你回去以后就马上去向他办理移交手续,然后立即到县里来报到,另行安排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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