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山张为礼 发表于 2012-6-28 07:24

《无可奈何花落去》连载之四十四

第八章        一江春水向东流



冬去春来又一年。
初春的天气并不温暖,常常还感觉到丝丝的寒意。靖海乡的土地改革马上就要开始了,贫下中农个个兴高采烈、欢欣鼓舞;地主富农家则户户提心吊胆、惶惶而不可终日。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恰似那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也难怪,世世代代当牛作马、遭受剥削之苦的贫下中农们,有朝一日能翻过身来,当家作了主人,即将要分到田地和房屋能不欢天喜地吗?从此,他们将不再缴纳田租,收获的稻谷将全部属于自己,而不必再上交给地主家了;几代人一直挤在几间破茅屋里的时代即将结束,不久将搬进地主家堂皇的楼房里去居住,不再遭受风吹雨打的苦楚,此前所梦寐以求的梦幻终将变成现实,他们的心里犹如注入了蜜糖,终日感到甜滋滋的。再者,那些过去一直把他们当奴仆看待的地主分子,如今对他们毕恭毕敬的,由他们吆喝责令也不敢有任何的违抗,只有低三下四服从的份,叫人多舒心啊,这真是新旧社会两重天哪!
地主和富农们则终日在家唉声叹气,提心吊胆地度日如年,只要外面有一些风吹草动,就被吓得魂不附体……
靖海村的村民们有饭后茶余闲谈的习惯,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村落文化”。闲谈的内容范围很广,有历代民间流传的历史古典和英雄传奇,有村内外风花雪月的风流韵事,当然也有当今发生的一些奇人怪事。比如说,以前在城隍庙里演戏的时候,村里的几个花花公子与有几分姿色的戏子搞乌七八糟的风流事;又比如,在国民党军队在溃退时,有四个沦陷县的国民党的县长沦落到靖海村时,竟遇到了连饭都没地方吃的尴尬相,最后还是林平安给他们解决,由此可见当时社会的世态是何等的炎凉;还有一件谈起来更令人发笑的事,当时有一个县长名叫苏本善,表面上是一副菩萨心肠,但暗地里做的却尽是男盗女娼,再加上还有一个名叫俞济民的水警队长,横行乡里,专干坏事,此两人狼狈为奸,互相勾结,村民们就“赠予”给他们一副对联,曰:“苏心本非善,俞亦不济民”!由于这副对联把这两个人形容得惟妙惟肖,词句又显得十分工整,一时间竟流传到全县各地;还有几年前发生的马世通被渔民们推入粪坑的事件后,有几个头脑灵光的人马上就编起了一首顺口溜:奸刁滑里马世通,瞒天过海犯群众,一心想发大横财,结果被推毛坑中……表妹名叫花阿凤,连忙端来热水桶,啊唷啊唷真心痛,一桶热水往头冲……等等。现在适逢土地改革,村民们的谈论内容自然就离不开有关地主及财产的话题。在靖海村,最富有“戏剧性”的事件是村内“两家的变迁”与其“角色互相调换”。一个是林平吉的父亲,他花天酒地,享尽人间乐趣,吃光用光,极乐西方,最后全部家产都被他耗尽,最终变成了一个穷光蛋后撒手西去。谁知这样的结果在二十多年后却是“虽败‘又’(犹)荣”,化“腐朽”为“神奇”,林平吉的父亲是属于地主的家庭无疑,但到了林平吉“时代”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贫下中农却也是实实在在的事实;另一个是姜百发,他自己极其省吃俭用,除了过年外,平时几乎从无见到有大鱼大肉上过饭桌的,对人家则更是“一毛不拔”,甚至偶然请客时也要动出一点歪点子,把上桌的一碗“清蒸鳓鱼”偷偷地滴上了几滴火油,让客人闻到异味就不敢下筷从而可以让这碗鱼继续在下次上桌的脑筋,把积攒下来的钱不作他用,全部用于买田,而且是多一亩是一亩地最终造就了他成为一个地主,落得一个“自讨苦吃”的结局。闲谈之中不乏有辛辣的嘲讽,挖苦的揶揄。对于这些历史变迁的“神奇”,在“村落文化”中又演绎了不少新奇而风趣的内容。
村里年纪大一点的人都知道林平吉家的变迁历史,他的爷爷与林平安的爷爷是亲兄弟,他家拥有的财产与林平安家的家产应该是处于同等的水平,如果没有后来的变迁,林平吉家自然也要像林平安家一样地要被评上地主的,但林平吉家的“时来运转”却与他远房的堂兄林平安目前的“面临厄运”恰恰是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反转。本来嘛,林平吉也应该拥有像林平安那样的家产,也完全可以像林平安那样地享受着荣华富贵,但由于他的父亲是一个终日花天酒地不干任何正事的浪荡公子,吃、喝、玩、乐地享尽了人间的“乐趣”,没有几年时间,就把他父亲留给他的家产全部挥霍殆尽,最后还得了个“杨梅疮”(性病),不久后就一命呜呼了。所以,在林平吉出世以后,就一直在饥寒交迫中过日子……
至于那个“买田迷”的姜百发,他如果不长年累月地痴心于买田,对人对已都像一般人那样过日子,在手头宽裕时就吃得好一点,穿得体面一些,对人家也要大方一点,不能过于刻薄,大局总得要过得去。这样,他家最多拥有一个富农的家产,甚至可能是富裕中农这样的家境,绝对是评不上地主的,他财迷心窍的后果是“自讨苦吃”不说,还招致村民对他无情的嘲弄和揶揄。他不久前遭遇到的牢狱之灾,他如果不把金钱看得比性命还重的话,会说出“要钱没有,要命倒有一条”的话来吗?以致落得一个“破坏抗美援朝”的罪名,日后真的被拉出去枪毙的话也是活该!
世事真的是难以预料啊,哪个人会在三十多年前料到林平吉父亲的花天酒地、卖光家产的“败事”会给三十年后的林平吉免除了“当地主”的灾祸?变成了他意想不到的“幸事”?虽然,他们母子俩在这个“败子”死去以后,连原来的房子都住不成,只得搬入与原来大院比邻的二间小屋里去,而且受尽了生活上的艰难困苦。林平安的父亲本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他看到林平吉母子俩落到如此凄凉的境地,就隔三叉五地送一些口粮过去,免得他们母子俩受饥挨饿。林平安长大以后,就接替他父亲经常给林平吉家送东西。在众多的亲朋好友的相帮之下,林平吉母子俩才总算度过了这些艰难的日子。现在,像林平吉家这样的一个家徒四壁、上顿不接下顿的家庭,难道不算是一个“标准”的贫下中农了吗?村里还有哪几户人家比他们家更贫寒、更困苦的呢!
林平吉长期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凄凉的家庭,从小就养成了沉默寡言的、生性孤僻的性格,但头脑却中很灵活的,只不过是没有表达出来罢了,特别在长大以后,他的悟性很强,城府也深,对周围发生的事情善于分析,做出判断,事后还要加以检验,去证明自己事先的判断与事态的演变是否符合。他是一个有心计的人。
林平安出于对自己同宗同族亲人的关爱,在每蓬过年过节之时,总是没有忘记他们这母子俩,都要送一些吃、穿的东西过去,免得他们母子俩在过年过节时受冻挨饿,不至于像乞丐那样地可怜。对于林平安的这些善举,林平吉却从无表示过一点的感激之情,也没有说过一句感谢之辞,在他的心里头,对林平安充满着嫉妒。他在人们的日常言谈中,常常听到的是林平安父子是何等的贤能,何等的富有,何等的善良,有人甚至还在他当面说过,林平吉的父亲如果能像林平安的父亲那样做人规规矩矩的话,你们母子俩就不会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了。每当他听到这些话语时,他就会有一种愤愤不平的心情在心中蹿起,在这种强烈的对比、反差之下,他的心境能平静吗?他没有亲眼看到他父亲的种种腐败行为,甚至连父亲的面容都没有什么一丝一毫的记忆,所以对他自己的父亲也就没有什么怨恨之心。长大以后,只知道林平安是他的远房堂兄,他家本来也拥有与他家一样的家产,每当他看到林平安家有如此舒适的生活,而自家却如此贫寒,在这种强烈的反差之下,一种无谓的怒气就油然而生!
林平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天下竟突然会来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共产党不但把国民党赶出了大陆,而且还把历来被人所敬慕的地主人家“打倒”在地,由贫下中农来管制他们,还要把他们的田地房屋等财产全部没收分给穷人。嘿嘿,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啊。他眼看着林平安家的财产即将被没收,他心底里自然就乐开了花!他看清了这个形势,知道自己的苦日子不久就要结束,而林平安的命运却要走向反面,他在暗暗窃喜的同时,就积极投入到政府所号召的一切工作中去,不管有什么任务下来,他都积极带头,而且都比别人干得出色,干得卖力。他心中有数,他对工作的卖力是绝对不会是枉费心机的,总有一天会得到回报。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很快地博得了叶刚强的赞赏,其结果当然是得到叶刚强对他的信任。在农会主任沈根土被土匪杀害以后,叶刚强本来是想打算叫沙边海来当这个农会主任的,谁知这个不争气的沙边海竟会公开站出来包庇地主林平安,证明林平安没有与土匪勾结,真是气坏了他,所以他就决定让林平吉去当这个农会主任了。
林平吉终于如愿以偿地实现了自己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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