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花落去》连载之十五
八叶刚强出身于山东省的一个贫苦人家,他的前辈也像沙边海家那样给地主人家当长工,受尽了人间的艰难与辛酸。在上世纪的三十年代,共产党在山东省建立了革命根据地,穷人当家作主,,他家分到了从地主家没收来的田地和房屋,翻身当家作主人。在他十八岁那年,国民党和共产党打起了内战,在政府号召下,他和村里的许多青年一起,踊跃地报名参加了解放军。在部队里,在党的教育下,政治觉悟提高很快,不久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历次残酷的战争中,他勇敢作战,很快地从战士、班长、排长一直升到连指导员。随后,他随着部队渡江南下,把国民党军队打得落花流水。在一次战斗中,他光荣地负伤,治愈后他不能留在部队继续作战,就服从上级决定,转业分配到地方上工作。
在靖海村成立农会时,他与吕云光在决定农会主任这个人选时发生了意见分歧。现在,由于周风华和沙边海两人都不愿意做这个农会主任时,这个意见分歧就自然消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为了打破僵局,吕云光主动与叶刚强交换意见,究竟让谁来这个主任最合适,最终他们统一起来,还是让长工出身的沈根土来当靖海村的农会主任。沈根土老实巴交,为人诚恳,虽然工作能力稍差一些,好在周风华和沙边海两人都曾说过,他们不当主任但都愿意协助做好农会工作的,周风华表示会动员群众积极参加农会,沙边海则表示会协助沈根土的工作。
靖海村的农会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成立了。
第三章 雾蒙蒙
一
随着农会成立,土地改革运动即将开始,吕云光愈来愈觉得,对于林平安的态度问题再也不能继续回避下去了。无论是从哪一个角度来说,他与林平安的关系是一定要梳理清楚的,否则的话,以后恐怕要愈来愈被动,愈来愈难以处理。林平安的问题的关键是要搞清楚林平安与伊耀明彼此之间到底是否有过什么默许或瓜葛,只要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了,林平安的问题就迎刃而解。如果他与伊耀明确实有过什么“默许”的话,那他就是敌人,不管他过去曾经做过什么善事,都应当受到严厉的处理。如果他确实没有与伊耀明发生过什么约定,或者伊耀明曾经想拉拢过他,而他却不想与伊耀明同流合污,这样的话,他也就没有什么责任可言,他还是可以当作开明地主来处理,这样的话,他就可以不必坐牢,更不会受到镇压的惩罚。他作为林平安的要好朋友,当然是希望出现这样的结果。他心里相当清楚,每当群众运动爆发之时,就难免出现一些极端的做法。他忽然想到在“三八支队”时听到的一个党内秘闻:鄂西根据地发生的一起团长叛变事件,这个团长原是一个地主出身的知识分子,后来投身革命,当上了团长,就在他指挥着部队反“围剿”之时,他得到了一个来自家乡的确凿消息,他的父母兄弟姐妹被当地的农会在打土豪时被全部杀绝!他愤恨之极,就愤然率领他的部队叛变,投入国民党的军队。他也听说过,在老根据地土地改革时,也曾发生过一些极端的做法。每当他想到这些骇人听闻的事件时,他就自然地联系到林平安的未来命运,假如这里也发生了这样的极端做法,他应当怎么办?站出来为林平安说话还是保持沉默?他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平安被拉出去枪毙?他的心还能保持着平静而没受到良心的谴责?……
他觉得确有必要与他作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是到了要彻底搞清楚的这个问题的时候了。他此刻想清楚了,他与林平安的关系在乡里是人人都知道的,这种关系不是因为你现在不与林平安发生交往就立刻消失了,这样做反而会使人们产生一些不必要的怀疑。党组织不是经常地在提倡我们无论做人做事都要光明磊落吗?我为什么还要犹豫不决呢?在对待林平安的问题上,我是问心无愧的,我何必去担忧它呢。他考虑到这种谈话还是到林平安的家里去比较合适,因为在他的家里,他会感到我们仍是朋友关系,谈起话来就会像以前做朋友时聊天那样,比较随便,他不会拘束,会坦率地说出自己在内心里的思想;如果是在自己乡里的办公室找他谈话,他就会觉得自己是地主,我是乡长,他肯定要产生害怕的心理,对我必然会有一种提防的心理,谈话的效果也就不言而喻了。于是,他就决定到林平安的家里去一趟。
对于吕云光的突然来访,林平安感到极为惊愕,这使他想起一年多前的那次他到自己家里来避难时的情景。那天,他是穿着雨衣,在雨幕及夜幕的掩盖下惊恐万状而来;今天,他则是满面春风、踌躇满志地跨着大步进门。人世真像梦幻一般的变化莫测。时过境迁,物换星移,天翻地覆,乾坤逆转,物是人非,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在一年之间完全发生了颠倒。那年,吕云光是一个“逃犯”,急匆匆地来到林平安家企求帮他脱离危险;如今,林平安却是一个将要被斗争、坐牢甚至于可能要被枪毙的地主分子,而吕云光是乡长,主宰着林平安的命运。历史对他们两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在林平安的内心里怎么能不掀起了一阵难以抑制的翻天巨浪?他面对吕云光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当吕云光主动地伸过手来时,他一时不知所措,迟迟地不敢提起手臂与他握手。他涨红着脸,几乎有点口吃地问:“你今天是来——”
吕云光尽量装出一点笑容:“今天特来看看你,不过,确实是迟了点。”
解放已经半年多了,作为林平安以前极为要好的朋友吕云光却一次也没有来登门过,而且,他们偶尔在路上相遇时,吕云光顶多是嘴角一笑而已,没有与他搭过一句话;有时候还会故意地避开他,像逃避病菌似的怕与他碰面。林平安心里自然明白,吕云光现在是个大红人了,而且是靖海乡的乡长,而他自己却是一个被人嫌恶的地主。他们两人已经有天壤之别,而且是水火不能相容!当然,林平安不是一个不体谅别人、心胸狭窄的人,他知道共产党的纪律十分严格,敌我关系不清是一个共产党员的大忌,这点他能理解。不过,他认为,做人嘛,总得还要讲一点良心的。他对于吕云光可不是一般的朋友啊,在学校读书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地慷慨解囊,无私地济困于他;在国民党军队追捕他的时候,他不顾自身的安危,冒着家破人亡的危险义不容辞地救助了他。他对于这一切,难道统统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难道连做人最起码的人情都没有了?他到靖海乡来不是只停留三五天的时间,而是整整的半年多时间了!他难道直到今天才想起了我?再说啦,在靖海乡里,哪个不知我林平安的为人,我可不是一个欺诈百姓的土豪劣绅,这一切,你吕云光难道不清楚?凭良心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吕云光包庇我这个地主朋友,也从来没有想过希望你能保住我家的财产,不让穷人来没收分掉。我的内心里,倒确实是有过这样的想法,有了你这样的一个朋友,我可能不会遭受冤屈,你一定会主持公道,秉公办事,实事求是地处理我这个不算很坏的地主,仅此而已。这样的要求难道不应该吗?难道也算是过分吗?我现在只企求自己能保住一条小命就行,至于像田地财产之类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即使全部分光也不足惜矣!
吕云光看到林平安有点局促不安、欲言又止的神情,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我们两人之间已经明显地产生隔膜,要消除这种隔膜恐怕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消除的。这使他反省自己,在这半年多来的对他的态度,实在是有点过分了。无论是在道德层面,还是从政治层面上来说,他都是不应该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他,他不但是我一个要好的朋友,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哪!我的为人与林平安当年救我出逃时的情谊与胆识相比,自己确实是个小人了!他至所以会采取这样的做法,难道不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杂念?难道不是怕担心影响自己的前途?完全可以设想,如果当年林平安如果也像自己这样出于私心杂念的话,他会去冒如此大的风险毫不犹豫地来救他吗?人呀,真是一种自私的动物!他此刻确实这样狠狠地谴责自己。面对林平安,他想到了鲁迅在《一件小事》中描述的“我”那样,自己确是从“袍”中掉出的这个“小”了,难道不是吗?他想到这里,心中羞愧不已,脸色自然就红了起来。
细心的林平安很快地察觉到这一点,他觉得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难处,吕云光也一样,我应当多多地理解和体谅他的一些难处。从以往相处来看,吕云光为人诚恳,不势利,不阳奉阴违,光明磊落,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否则,他会与他结成莫逆之交吗?于是,他就客气地问吕云光:“是不是要到客厅里去坐一下?”
吕云光自然高兴地点头。
他们在客厅里坐定以后,大家闺秀出身的宋怜梅走进客厅给吕云光和林平安泡茶,她首先用双手端着茶杯送到给吕云光的手里,然后再把另一杯茶端给自己的丈夫。随后,她就识礼地退出客厅,好让吕云光与自己的丈夫自由自在地谈话。
吕云光呷了一口茶后,就用相当真诚的口气说,真是有点不好意思,我来靖海乡已有半年多的时间了,到今天才来看望你,真的感到相当惭愧。
林平安见到吕云光有如此真诚的态度对待他,他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就接着他的话说,哪有啥啊,你有你的难处,我理解。
接着,吕云光就坦诚地向林平安说出自己在这半年多来的真实想法。他最后强调说,你一定要与我讲真话,你与伊耀明的关系不讲清楚,我就无法帮助你今后有可能会出现的、难以预料的后果,如果你对此问题有所掩盖的话,即使我要帮助你也不会有好的结果,甚至可能反而有害,这样一来,你的结果更加严重,我的下场也肯定悲惨。其实,这也是我至所以在半年多的时间里不敢到你家来的真实原因。我现在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与交谈,不是以一个乡长的身份来调查你与伊耀明之间的关系。至于你的家庭成分问题是明摆着的,靖海乡老百姓都知道,你是一个比较开明的地主,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你用不着害怕。田地财产当然要分掉,我想你对此肯定是有思想准备的。是吗?
林平安听了吕云光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后,内心里极为感动,他为自己拥有这样的一个朋友而感到荣幸。他想,吕云光既然这样坦诚地对待他,他当然应该用同样的真诚态度去回应。于是,他也就向吕云光真实地全部而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与伊耀明的一切交往经过。最后,他望着吕云光大声地说,我敢向天发誓,我今天向你说的,没有半句假话,如果有一丝一毫掺假的话,我愿受雷公劈死!
吕云光听后笑嘻嘻地说,你不必发誓,因为我不信发誓,但我相信你刚才说的话。稍停片刻后,吕云光认真地对林平安说,土地改革不久就要开始了,你家的成分是地主是毫无疑问的,不过,由于你以前做过不少好事、善事,乡里老百姓对你的口碑也很好,这种好名声可能会使你得到一些宽恕,但仅仅这些还不够,以后凡是人民政府所号召的,你一定要主动地、积极地去响应,并要有实际行动,不能口是心非或阳奉阴违。你要作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从现在开始,许多意想不到的痛苦和磨难都会降临到你的头上,因为革命就是造反,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好在你是一个明白人,不大计较个人的利害得失,我希望你一定要牢记这一点,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你的头脑一定要保持清醒。在有些情况下,我就是要想帮帮你也是无能为力的,你以后好自为之吧,我只能如此了。
他们还聊叙了一些过去相处时的一些旧情。吕云光觉得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能太长,乡里面还有许多工作要待他去处理,于是就向林平安告别。临走的时候,吕云光紧紧地握着林平安的手说,以后我不大可能会经常来看你,希望你能谅解。
林平安会意地说,我理解,我理解。林平安望着吕云光离去的背景,眼眶里不禁流出感激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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