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山张为礼 发表于 2012-5-29 09:25

《无可奈何花落去》连载之十四




由于家庭出身及生活处境不同,沙边海与周风华对当时党的农村政策的看法当然是大一相同的。沙边海的家庭是三代雇农出身,他的爷爷和父亲都给地主家当长工,家里常年都处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状态,尝尽了人间的苦难和辛酸。他父亲为了能使他的一日三餐有着落,在他十来岁时,就叫他去姜百发家去牧牛。他要放牧的是一头水牛,而水牛的脾性是十分倔强的,如果没有那个叫沈根土的好心长工的悉心照料和开导,他真的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一个月后,沙边海对放牛的话已经熟悉起来,还结交了十来个放牛的伙伴。早晨,他们骑在牛背上结伴出村,到达南山坡后就让牠们自由自在地在山坡上吃草。他们自己则玩起游戏来,有时还去拾些干柴来燃起一堆篝火,他还别出心裁地到番薯地里去挖来几块红薯放入篝火中,等到红薯冒出扑鼻的香气时,他们这些伙伴们可以分享香甜可口的红薯了。不过,这种美妙的时刻是不多的,更多的则是辛劳和吃苦,特别是在春耕的时候,他们就没有这种幸运的时刻了。
每当春耕来临时,他在天蒙蒙亮时就要把水牛赶到山上去吃草。太阳上山后,则要把这头水牛拉下山,交给长工去耕田,而他仍然不能空闲,还要返回到山上去割青草,这些青草是要用来在水牛耕田间歇时作为新鲜饲料而用的。太阳落山后,长工们回家了,可他却不能与长工们一道去吃饭,而还要拉着水牛到山上去放牧,直到天黑才能把这头水牛拉到牛栏间里去。晚饭当然也是在东家的家里吃的,但留给他的却是长工们吃剩的一些残羹余饭……
沙边海拖着极度疲乏的身躯、饥肠辘辘地回到东家已经是黄昏时刻了。灶间里有一盏油灯点着,显得十分昏暗,善良的帮嫂吴妈一直坐在桌子旁等着沙边海回来吃饭。当她看见沙边海迈进灶间时就立即起身照应,并十分怜惜地说,阿海,肚皮一定是饿得紧贴背脊了吧?快快来吃饭吧。此时,她忽然想到这饭又冷了时,便又说,喔,你还得要再等一下,饿肚子吃了这样的冷饭是要肚子痛的,让我给你热一下再吃吧。其实,她此前已经为这冷饭热过一次了。她说着就立即去给沙边海热饭去了。沙边海是一个头脑机灵的孩子,看到吴妈如此像亲娘一样地关爱他,顿时就热泪盈眶……
沙边海吃完饭回到家里当然已经很晚了。父亲已经在床上躺下,母亲则还在昏暗的屋里等着他回来。她见着瘦骨嶙峋的儿子回来时,就想到他这般的年纪已经在为自己谋生了,心中自然免不了一阵痛楚,有啥办法呢?家中如此贫寒,虽然于心不忍,但也无济于事啊!她暗暗地用手轻轻地擦了擦眼眶中流出的泪水后,就立即去端着一盆热水给儿子洗脸洗脚。在洗脚的时候,沙边海很有感触地问他的母亲。妈,富人家的孩子为什么吃得好、穿得好,还可以到学校里去读书,而我却为什么要给富人家去牧牛?富人家的人为什么日子过得这么舒坦,而我们家又为什么过得这样困苦?他母亲听了后默默地对他说,这是命,是前世造好了的。我们家的人在前世没有修好,所以这世要受苦。你将来长大以后啊,千万不要去做哪些丧天害理的事情,要多做些积德的善事,下世一定会让你投胎到好的人家去了,免得像今世这样受苦。他听后,脑子里懵懵懂懂的,搞不清楚他母亲说的这些话到底是否有道理。
他十六岁那年,在一个亲戚的推举下,到林平安家的渔船上去当了“雇打网”(学徒)。从此,他成为一个道道地地的渔民。此后,他似乎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天地。上船之初,他作为学徒的主要任务是为船上的伙计们做饭,当然还要干一些船上的杂活。至于像起锚、拔蓬(帆)以及捕鱼时的出网、收网、掏鱼之类活,老大是不让他干的,因为他全不懂,只能让他先看着,慢慢地学会后再干。别说干这些船上的活儿他全不会,就是连“吃饭”这个人人都习以为常的也是最起码的“举动”在船上却完全不一样,真使他感到十分新奇。船上的伙计们告诉他,开饭之前,在甲板上排放饭碗时,不能把筷子放在碗儿上面,而一定要把它放在碗儿旁边(因为船在海上经常在摇晃,筷子如果放在碗儿上的话,就容易从碗儿上滚下来。渔民认为这是一种不吉利的征兆);如果你饭吃饱了,不能说“不要了”或者说“够了”,只能说“满了”,因为渔民们相当讲究这些“忌语”。对于捕鱼者来说,从来是越多越好,而不是“够了”或者“不要了”。如此之类的船上的特有习俗还有很多很多。
在船上,渔民们“同船一条命”,老大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只要他一声令下,船上的伙计们没有哪一个不闻声而动、毫不迟疑。有一次,他们在捕鱼时海面上开始起风,老大就叫伙计们收网返航。当他们的船驶到一个叫“鬼门”的、高有千仞的悬崖峭壁的隘口边时,他正坐在船舷旁,看到那崖壁上许多奇形怪状的嶙峋悬岩,感到十分好奇。就在此时,只听见老大突然大喝一声:“落蓬!”只听见“忽”地一声,桅杆上的蓬(帆)就“呼”地一声快速地落了下来!瞬息间,一阵突然从天而降的“山闪风”就到船边,尽管此时蓬(帆)已全部落下,但船身还是被“山闪风”刮得严重地倾斜,海水立即从船舷旁涌了进来沙边海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险境吓得心惊肉跳!此时,老大笑嘻嘻地对他说,吓坏了吧?这叫“山闪风”,船驶到山边时就一定要注意这种风,稍有疏忽大意,船就要被掀翻!他此刻心中已经十分明白,如果老大没有当机立断地下了这道“落蓬”的命令,或者船桅杆旁没有一个严于守职的伙计伺候在桅杆旁的话,那渔船就肯定难逃被倾覆的命运了,船上的全体渔民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沙边海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从此,他从内心里崇拜老大有那种“呼风唤雨”的本领,对老大自然肃然起敬。
在此后几年的捕鱼生涯中,他还对另一个人十分崇拜,这就是当时的既是“船长年”又是船老大的、后来当选为靖海乡渔会会长的周风华。沙边海对周风华的崇拜是出于两起事件。一是因乡民,二是因自身。

有一年在海上捕鱼时,靖海乡的渔民与外县虎岙乡的渔民发生了械斗。虎岙乡渔民以强悍、横蛮而出名,在此捕鱼的本地及外地渔民都十分惧怕他们,即使是虎岙人蛮不讲理,渔民们宁可忍气吞声,也不敢与他们发生冲突。靖海乡是本地人,有众多的老乡作靠山背景,通常是不怕虎岙渔民的。在一般情况下,虎岙对当地的靖海乡渔民也是有所顾忌,但强悍的虎岙人有时也会敢冒大不韪,与本地的靖海人发生冲突,例如这次械斗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这次双方发生冲突的起因是为争夺一处渔场而爆发的,明明是靖海人的渔船首先在此下网,但虎岙人却为了争夺一个较大的鱼群就不顾捕鱼的规则抢夺鱼场,而且拦在前面下网抢捕,这自然使靖海人愤怒万分,理所当然地决不相让,械斗就由此而起。最初是双方两条船发生冲突,鱼叉、撑杆你来我往地交叉斗殴,互有击伤。紧接着,相邻的一条虎岙船加入斗殴,出现二比一的不利局面,靖海人自然不是强悍的虎岙人的对手,有好几个靖海渔民被打伤,而且愈来愈招架不住的趋势,再打下去的话,靖海人肯定要吃亏了。就在此时,与斗殴处相距不远的周风华看到了如此严重局面,就觉得这是绝不能回避的问题,如果这次让虎岙人得逞的话,其结果肯定是后患无穷!我们弟兄这次吃亏不说,虎岙人肯定要得寸进尺,而且会更加肆无忌惮,靖海人今后就永无抬头之日!于是,他就毫不犹豫地不顾自身的安危就决定援助去自己的弟兄,他立马吹起了螺壳号,叫弟兄马上把大龙旗升上桅杆,当机立断地调转船头向前冲去,义无反顾地向虎岙人的渔船冲去!螺壳号的响亮号声在海面上响起后,在洋面上捕鱼的众多的靖海乡渔民马上意识到有重大的事变发生,都朝着发号角处张望,很快地看到了周风华船上桅杆上的大龙旗,马上就知道了靖海乡的渔民正在与外地渔民发生了械斗,纷纷都调转船头,义不容辞去支援本地的渔民兄弟。当为数众多的靖海乡渔船冲到事发海域时,形势自然就马上发生变化,虽然也有一些虎岙渔船去支援他们自己的渔船,但终因靖海乡的渔船众多而败下阵来,靖海乡渔民在这次械斗中大获全胜!
从此,周风华名声大振,渔民们纷纷提出要推举周风华当渔会的会长。不久,周风华就顺理成章地成为靖海乡的渔会会长。

二十岁出头后,沙边海已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渔民,不再做“雇打网”的船上杂活了,起锚、拔蓬等活自不必说,出网、收网、掏鱼等活也都能做得相当出色,船上的各种活都能干得让老大满意。
靖海乡渔场的大黄鱼渔汛期(夏汛)只有短短的两个多月时间,渔汛结束后就显得十分清闲,为了增加收入,有不少渔民就另辟蹊径。在秋汛来临时,他们就相约三四个弟兄,搞一条小船,到近海的洋面上去捕一些米鱼、鲨鱼以及梭子蟹之类海鲜。一来免得长期闲在家里无所事事,闷得发慌,容易误入歧途;二来也可以增加一些收入,生活过得滋润一些。沙边海也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他约了三个弟兄,租用来一条小船,就到近洋上去捕米鱼。
有一天,正当他们把渔网撒开后不久,就发现北方的天空上堆积起一堆堆漆黑的乌云,沙边海心里就顿时生疑,觉得这是一个不详的预兆,令人生畏的雷北风可能会马上会在洋面上刮起!沙边海见势不妙,就与船上的弟兄商议,大家都认为还是马上收网返航为宜。于是,沙边海当机立断地决定收网返航。倾刻间,海面的上空果然马上布满了乌云,天色渐渐转暗得像快到了黄昏时分,一声闷雷以后,耀眼的电闪撕破了头顶厚厚的乌云,紧接着,八级狂风横扫海面,马上掀起了翻天的巨浪。一声震耳欲聋的响雷劈头盖脸地从天而降,吓得沙边海心惊肉跳,一阵瓢泼大雨也同时飘然而至,倾盆而下。随着狂风暴雨的肆虐,小船犹如一叶豆壳那样在凶悍的海涛上颠簸。沙边海清醒地意识到大难已经临头,于是就叫弟兄们作好最坏的准备。他们四人拿起一条渔绳,把它缚在四个人的身上,这是一种同生死、共患难的决定。就在此时,一个狰狞的凶恶的开着白花的浪头扑来,小船被掀翻了!沙边海与弟兄们被推入海里,沙边海眼快手快,立即抓住船上的一根毛竹撑杆,他们四个人就凭着这根撑杆随波逐流地在海面上半浮半沉地飘浮。他们四人是靖海村有名的“水鬼”,水性极好,在这样凶险的风浪中,他们仍然能在浪头里钻进钻出,没有被海浪吞没……
沙边海他们在海上大约飘浮了二个多小时以后,渐渐地飘到了青礁附近。这是一个高出海面只有三四公尺、面积不到二十平方的一个小岛。沙边海看到这座小岛,犹如遇到了一个大救星似的,于是他就立即叫伙伴们齐心协力地划水,尽力向青礁靠拢。他想,只要他们能登上青礁,我们这四条小命就有救了。在大伙的努力下,他们渐渐地靠近青礁,在即将要靠岸的一个瞬间,沙边海就叫大家要不顾一切地抓住这块布满牡蛎的礁石,伙伴们当然明白,这是命悬一线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就在浪头把他们送到礁石边时,他们就眼疾心快地、拼命地抱住这块礁石不放,在浪头退去的一霎那,沙边海喊了一声“上”他们几乎同时地快速地爬上了岸,脱离了恶浪的魔爪。他们登岸以后,就解开了缚在彼此身上的这根渔绳,“松绑”以后,他们在一块较平的岩石上坐下来透气时,他们才感到筋疲力尽,浑身无力,全身瘫软了下来。沙边海忽然看到自己的手臂及大腿两侧都在流着血。他知道,这是他在抓礁石时被牡蛎壳划破的。经沙边海一说,其他三个人也发现自己的手臂及两腿都被礁石擦破,也同样都流着血。不过,他们在看到自己身上流血后,才感到手臂和双腿的剧烈疼痛……
当周风华得知沙边海等四人在海捕鱼时失踪的消息以后,就心急如焚地到处打听有关他们的情况。他作为靖海乡的渔会会长,有责任关心和保护自己的弟兄的性命。他很快地找到了几个当时与他们同去捕鱼的渔民弟兄们,向他们详细地询问遇到风暴前后的情况。他们告诉他说,当时大家都急于想尽快地逃避雷北风的袭击,没有很多地顾及别人的情况,只是在逃避的过程中,好像看到他们也在收网,也急于想逃避。后来由于风大雨大,看不清几百步外的地方,也就顾此失彼了。现在看来啊,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你也知道,我们当时都在近海捕鱼,雷风雷雨也只不过刮了一个多钟头光景,如果人在的话,他们也总该回来了啊。周风华听后焦急万分。他想,不管情况如何,在没有得到确凿的消息之前,我们还是一定要去尽快地寻找他们的下落。救命如救火!接着,他连忙快速地组织三条船及有关人员,自己亲自带领火速地出海寻找他们的下落……
仲秋时分,天气已经有些凉意,更何况是在海上。渔村的俗话说,“海上无六月”,即使是在盛暑酷暑的烈日之下,海上凉风习习,丝毫也不会有炎热的感觉。此时的青礁上,在雷风雷雨过去以后,虽然海面上已经风平浪静,但太阳落山以后,沙边海他们在岛上倍受寒意。他们只得彼此紧挨在一起,藉以抵御冷风的侵扰。他们为了想得到救助,就不时地伸长着脖子望着大海的四周,希望能有一条船从这里附近驶过,把他们救回家里去。他们的眼睛都望穿了,仍见不到有一只船影从这里附近驶过。天色渐渐地开始暗起来,暮色愈来愈浓了,再过半个钟头,天黑了以后,即使有船在这里附近驶过,恐怕也看不到我们这几个落难在青礁上的人了,他们开始沮丧起来。
就在此时,沙边海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一条船影,于是他就连忙站到青礁的最高处,向这条船挥动着手中的一件白色上衣,并用尽全力地高呼:救命啊!救命啊!其他三个伙伴也同时高喊起来,这高昂的救命喊声顿时响彻云霄……
话说周风华他们三条船在沙边海他们捕鱼的洋面上来回地搜寻了一个多钟头,仍然不见沙边海他们的踪影,后来他们在海上终于发现了沙边海他们捕鱼的这条小船。船是被大风掀翻了的,船底朝天,船里当然不可能有人了。周风华见此情景,心中明白是凶多吉少。一阵悲哀袭来,眼泪夺眶而出。此时有人提出不必再去找寻了,他们四个人肯定是没了,但周风华仍不死心,觉得即使小船被打翻,他们这四个人的水性极好,还有可能逃生的。于是决定继续去寻找。周风华想了一下后对大家说,根据当时的时辰,海上流的是“东北头水”(即东北方向潮流),我们就到西南方向的海面上及其附近岛礁去寻找吧。于是大家又满怀着希望出发了。
傍晚时分,周风华的船来到了青礁附近。忽然,他似乎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呼救声。就在这时,一个眼亮的小伙子看到了青礁上有人在摇手的模糊身影。大家仔细一看,果然是有一群人站着呼救,于是,周风华迅速地调转了航向,快速地朝青礁方向驶去……
沙边海他们终于在周风华的营救下得救了。
从此,沙边海对周风华感恩不尽,同时也对周风华敬佩有加。

在靖海村要成立农会的时候,叶刚强找沙边海谈过话,希望他能担当起发动群众、组织群众的骨干作用,并希望他能站出来当靖海村的农会主任。由于沙边海已经知道吕云光乡长要叫周风华来当这个农会主任,他怎么能与大恩人、大能人去争当这个主任呢?所以当时他就毫不犹豫地、笑嘻嘻地对叶刚强说,这个主任应当由周刚强来当才对,他是全村人都尊敬的人,我这个毛头小子怎么能与他相比呢?
“他的家庭成分不是贫雇农,是中农或者是富裕中农,不适合当这个农会主任的,这是党的政策。”叶刚强十分认真地对他说。
沙边海不想当农会主任,不是像周风华那样对党的农村政策有看法,而是出于对周风华的尊重。对于党的政策,他倒是坚决拥护的。他认为,共产党打击地主阶级的政策是绝对正确的,也是公平合理。地主不参加劳动,却可以吃鱼吃肉,冬穿绸缎夏穿纱,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我们贫下中农当牛作马,却还是缺衣少食的要受饥挨冻,这是什么世道啊?这太不公平了!共产党打了天下,就应当把这些地主分子统统地拉去枪毙或抓去坐牢,把他们的财产统统地没收,并全部分配给穷人才对!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他的思想观念是完全符合叶刚强的要求,叶刚强对沙边海极为信任,并一心一意地要培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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