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山张为礼 发表于 2012-5-10 08:50

小说<狂热的风>连载之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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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宝强是一个头脑活络的人,凡是头脑活络的人都不会安心在农村里老老实实地当农民,因为当农民实在是太苦了。他们天天早出晚归,不是脸孔对地背朝天地弯腰曲背,就是一副农活重担压在身,一年做到头还只够付个口粮钱,你说能安得下心来吗?本来嘛,沈宝强完全可以不必到农业生产队里去当农民,他可以跟随着他大哥沈宝海到海涂里去养蛏子,收入也是不错的。但他觉得养蛏子这行当实在是太辛苦了,他真的害怕“扒蛏子”这种累得几乎要折断腰的苦活。他吃不起这份苦。就在他不愿当农民的时刻,他有幸遇到了一次机会,长岗煤矿到瀛海乡的农村里来招收下矿井采煤的矿工。他就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就这样,他摇身一变地成为了一个长岗煤矿的一名矿工。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到矿井下去采煤是一项具有危险性的工种,而且也是苦和累的活,但他是一个善于算计的人,当农民怎么能与当矿工相比较呢?首先,当矿工的人就是工人阶级了。在我们中国,工人阶级可是一个领导阶级,属于领导阶级的人能吃亏吗?当了工人就享有许许多多国家规定的福利待遇,生活绝对有保障,这与农民是无法比拟的。下矿井固然有一定的危险性,但这种危险的事故并不是经常发生的,总不至于偏偏会落到我的头上吧。再说啦,一个人总不会一辈子地永远当下矿井的矿工吧?上井工作的机会还总是有的。如果有朝一日能改变工种的话,那我就有出头之日了。他当初就是抱着这种希望而去的。两年以后,正当他做着改变工种“美梦”的时候,却碰上了一次厄运。那天,他正在矿井下作业,突然发生了一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矿井里发生了瓦斯爆炸!整个矿山天崩地裂地颤抖起来,矿井内顿时一片漆黑,他连想都来不及想就被爆炸所产生的气浪击昏了……
当他醒来时,他已经是躺在矿山医院的病床上了。他苏醒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他还活着,这是最最要紧的,也是最值得庆幸的。生命对人来说比任何东西都重要,我还只是个活了二十多年的人呀,一切还只能算是开头,只要生命还在,就什么都会有的,其他的东西就不必去计较。他本能地伸了一下手臂和腿脚,觉得还灵活如初,虽然腿脚的皮上有一些疼痛的感觉,那肯定是被石块擦伤的,没有什么大问题,这些都不碍事。如果缺腿断臂的话,那就麻烦了,他这一世人就完了。他觉得自己大难不死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他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现在可以说是他做第二世人了,这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吗?他看了看同室里的几个难友,有的用纱布绑着大腿,有的是绑着手臂的,看上去好像还是明显短了一截似的,那肯定是被截肢了,这是多么不幸的悲惨结局啊!看到他们如此可怜的惨状,他就觉得自己是十分荣幸的。不过,当他看到躺在他旁边的这几个缺腿断臂的难友,他就立刻想起了那令人恐怖的爆炸瞬间……
平时,病房里是静悄悄的,但有时会突然地爆发出一声极其惊恐的喊声。不知有多少次,沈宝强在梦里老是重演着矿井里瓦斯爆炸时的可怕恐怖场面,他就情不自禁地就拼命地大喊“快跑!快跑!”,惊恐的喊声就是这样突然爆发出来的,这样的恐怖喊声自然就惊醒了旁边的几位难友,吓得他们浑身发抖,脸色惨白。他们本来就是心有余悸的人,这种“连锁反应”给大家带来的严重后果是可想而知的,这就像阴魂不散的冤魂,时时刻刻地笼罩在病房的上空……
虽然,他没有亲眼目睹地看到从矿井里抬出来的弟兄们的黑乎乎的、血肉模糊的尸体,以及家属们看到自己的亲属的遗体时发出痛不欲生的、撕心裂肺的嚎哭声,但他却能完全想象得到这种悲惨场面。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些一直与他生死相依的兄弟们在那爆炸的瞬间就阴阳分隔了,那是多么可怕啊,他能不心惊胆颤,能不惶惶不可终日吗?他痛定思痛,觉得生命是一定要放在第一位的,福利待遇再好,工人阶级的社会地位再高,如果失去了生命,那些福利待遇难道都不是烟消云散了吗?不是统统地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吗?所以,这些身外之物与生命比起来,那都是微不足道的。最终,他还是下决心向煤矿辞别,下决心回到他曾经发誓要跳出这个“泥潭”的故土里去当农民。农民虽然苦了点,但生命有保障,做人还是相当牢靠的。这有什么办法呢?一切都是命啊!
就这样,他又回到了故乡。不过,他并没有到去生产队里去当农民,他在家先休息一下再说,需要全方位地思考未来的生活坐标走向,观察等待一下,看看能不能等到一个好机会,说不定我时来运转,刚好碰到有较好单位来招工的话,那真是要谢天谢地了。他深知,要去寻找一个好的工作单位不容易,而要到生产队里去当农民就一点儿也不用发愁,因为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加入到生产队里去,甚至连劳动改造刑满释放的犯人都可以不带任何条件地、随时随地地到生产队里去当农民,我还要去担心它甚么?只有在什么门路都没有希望了,他再到生产队里去也还不迟啊,沈宝强心里就这样地盘算着,等待着。
说起来,沈宝强的运气确实真的不错,这在他耐心等待之时,恰好遇到乡邮电所要招收二名临时工,担任乡间山路的投递邮件工作。沈宝强就无所不用其极地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最终如愿以偿地实现了这个梦寐以求的愿望,他俨然地成了一名邮电所里的临时工。就在沈宝强在邮电所里工作了大半年以后,全国就风起云涌地爆发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
这场“文化大革命”首先是在首都北京燃烧起来的。北京具有外省各地所没有的得天独厚的条件,消息灵通不说,还有“高人”直接指点,所以这场大火首先在北京大学点燃起来。一个北京大学的聂元梓突然贴出了一张大字报,说进驻北大的工作组“镇压”学生运动,云云。不久,这张大字报被毛泽东誉为是“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北大的普通不过的人瞬间就跃升为全国家喻户晓的、红得发紫的人物了,“文化大革命”的熊熊大火也就随之而在全国燃烧开来了……报纸上连篇累牍地报道“造反派”出了“彭罗陆杨反党集团”,取得了第一场的胜利。彭、罗、陆、杨是何许人也?彭是彭真,当时的北京市委书记、市长;罗是罗瑞卿,当时的公安部部长;陆是陆定一,党中央宣传部长;杨是杨尚昆,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这些老革命历来认为是属于“忠诚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怎么一下子会变成了“反党集团”了呢?这样惊天动地事件能不使全国人民傻眼吗?造反派甚至还把中共中央的宣传部说成了“阎王殿”,老百姓不禁要问:这到底是咋一位事啦?其实,不要说老百姓,就是党中央里的高层领导人还蒙在鼓里呢,他们对于发生在眼前的这些眼花缭乱的事情真是感到深奥莫测,犹如缭绕在山腰间的一团团翻滚着的迷雾哪。紧接着,几百万带着红袖章的“红卫兵”蜂拥地拥进了北京天安门广场,接受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检阅,百万红卫兵为之欢欣鼓舞,“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的欢呼声响彻云霄!全国就立即就变成了“一锅沸腾的粥”!紧接着,党内的第二号人物、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刘少奇被红卫兵揪出来了,说他党内第一号“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是中国的赫鲁晓夫,是藏在毛主席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
这场熊熊大火很快地蔓延到大江南北的农村地区,像春风野火,像海啸狂涛,像雄狮咆哮,怒不可挡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势如破竹地揪出了党内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并毫不留情地把他们暴露出光天化日之下……
真是乱世出英雄啊!
在当时的农村来说,沈宝强是属于头脑灵活、见识颇广的人,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翻天覆地式的政治运动却还是有点懵懵懂懂的,对出现在他面前的这种天花乱坠般的、变幻莫测的政治形势,他真的感到有些吃惊,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这样一个好端端的共产党领导的天下,在还是共产党当政的情况下怎么会一下子动乱到如此的地步?这到底是怎么一位事?他既感到新奇,又有些幸灾乐祸,觉得那些当官的人实在是太舒适、太高高在上了,这些人吃一点苦头也是活该,吃了点苦头以后也许今后会收敛一些,让这些人尝尝群众的厉害就不会像此前那般的张狂了!关于上面发动了这场运动究竟是要达到什么样目的,他当然是茫然一片,心里面一点也不清楚,直到北京揪出了刘少奇,县里的红卫兵揪出以县委书记为首的“走资派”以后,他才初见端倪。原来,毛主席他老人家发动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大运动的目的是为了要彻底铲除他不信任的人,从中央的刘少奇一直到基层的县委书记。他忽然极度地兴奋起来,他觉得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绝好机遇,他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那恐怕就会是一失足成千古恨。错过了这道门,前面就没有别家店了,他能放弃这样一次的好机会吗?也许,目前的形势是给他一个能淋漓尽致地发挥自己才能的大舞台!他灵机一动,就计上心来。古人说得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搔痒。如果下手不快被别人抢先的话,那就捞不到最好的“油水”了。这使他想起了沿海边时有发生的“捞天财”。“捞天财”其实是发“难”财,就是指一艘船在海上被暴风巨浪吞没后,在漂泊过程中最终被粉身碎骨地解体,随后就散落地漂浮在海面上。这时,当有人看到或听到这样的消息时,他们就会不约而同地、迅速地到这个海域去捞这些散落在海面上的船板等物,这就叫“捞天财”。“捞天财”也算是沿海边的“发小财”的机会,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机遇,得到这样机遇的人,首先是要消息灵通,第二是要动作迅速,稍稍迟钝了一步就什么也捞不到了。活络抢先的人能捞到值钱的船梁之类构件,动作缓慢的人就只能是捞一些不值钱的甲板之类木板,而落在后面的拖尾巴的人,恐怕是连一根毛竹撑篙都捞不到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现在这样的混乱局势,不正是像面临“捞天财”那样的情况吗?谁的消息灵,谁的动作快,谁就抢得了先机,把当权的“走资派”把下马,自己就可以占据了他这个位置,如果落在人家的后头,那就什么也捞不到了。于是,他说干就干,马上就约几个邮电所里要好的人,立即宣布成立“卫东兵团”。他是兵团的发起人,理所当然地被推选为“卫东兵团”司令。“卫东兵团”成立后就立即开展革命行动,首先贴出大字报,矛头直指公社党委书记王如坤,他是瀛海公社党内最大的“走资派”,此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抢夺了这个“走资派”的权。沈宝强干得有条有理,有章有法,当然也出手不凡。王如坤看清了时势,只得乖乖地交出公社的大印。沈宝强夺得大印后就趾高气扬地立即勒令王如坤戴上一顶“长长帽”,在这顶长长帽上写了“党内走资派王如坤”这几个黑体大字,黑体字外面还用红笔画上了八个大红圈,就把王如坤跌跌撞撞地押到大街上去游街示众……
对于这样出其不意而极具轰动效应的事件,瀛海乡的村民们能不感到傻眼吗?以前都是把地主分子押到大街去游街示众的,现在怎么换上了共产党的党委书记了?这到底是怎么一位事啊?难道天下真的要大乱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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