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狂热的风》连载之二十一
二十九说起“瀛海麻纺厂”筹办“低级棉纺织厂”之事,不能不提到厂里的木器制造工兼保全工的江云谨,这个“创意”最初是他在他哥哥的启发下产生的,如果没有他哥哥的指点和帮助是绝对不可能找到这样的门路。他的哥哥江云卿从上海F大学毕业以后分配在省纺织工业局里工作已经有好几年了,而且已经成为一个工程师了。去年过年的时候,江云卿回家探亲。江云卿自从去上海读书以后因家庭成分不好怕被人歧视所以就一直没有回过家。兄弟二人相隔千里地多年没有见面,江云瑾自然十分想念哥哥,虽然平时有书信来往,但毕竟是“鸿雁传书,意犹未尽”,现在终于有了团聚的机会,俩人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了。除了叙说兄弟情谊外,江云瑾还想哥哥能帮助他解决在工厂里“技术革新”上遇到的一些难题。他是一个从“纺织系”毕业的大学生,对于纺织机械可说是行里巴手,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他能不感到兴奋吗?他魂牵梦绕地想工厂的产品能“更上一层楼”,只要这样,他才觉得自己活得有意义。他想,他的哥哥是一个工程师,学识高,见识多,他所遇到的这些难题对于他哥哥来说肯定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儿。于是乎,他就向哥哥提出,希望他能到“麻纺厂”去参观一下,帮助他解决一些有关“技术革新”上的问题。
江云卿对于弟弟提出来的问题当然是热情支持的,他早就在家信中听说他在厂里干得不错,而且还得到了厂里的领导和车间里的好评。作为哥哥,对于自己的弟弟能得到别人的赞扬当然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情,特别是在目前的这样十分注重阶级出身的情况下能得到这样的好评实在是难能可贵的。于是他就相当高兴地与江云瑾一起去了“麻纺厂”,不过,为了不影响厂里的工作,江云卿决定在晚上到厂里去。
江云卿跟随着弟弟进入车间后仔细地观看了车间里的纺线机和织布机,又认真地听了他弟弟对这些器械制造过程的介绍,不禁对他的弟弟“肃然起敬”起来,内心里觉得他在这个过程中的确不容易。诚然,这些所谓“机器”其实是与七八百年前宋代时的织布作坊里的器械没有本质是的区别,其最大的一个“革新”还是弟弟通过反复研究、实践后才把纺线机的人力驱动更换上了电力驱动,使生产的效力大幅度地提高。弟弟能做出这样的“革新”实在是相当不错的了。按照弟弟的想法,他是想让织布机也要换上电力来驱动,但他经过了不知多少个昼夜的冥思苦想也没有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来,这也是他希望他哥哥能帮助他解决的初衷。江云卿能不竭尽全力地帮助解决弟弟的难题吗?当然不能,作为哥哥,特别是在经历了这种“特殊历史条件”下的兄弟关系,他确有责无旁贷的义务去诚心诚意地帮助他的弟弟。他想,如果当初母亲选择他而不是他的弟弟在家劳动(这是天经地义的)的话,那他的弟弟就可以去读大学了。那末,弟弟当初所遭受到的“折磨和苦难”则完全由他来承担了。可想而知,他们兄弟俩人目前的所担当的角色岂不是要互相调换了?他想到这里,内心里就涌现出一种不可抑制的愧疚,是他的弟弟代替他经受了此前的种种辛酸和苦难,这也是他长期以来觉得自己有愧于弟弟的一块“心病”,是他的弟弟“顶替”了他本应属于他遭受的苦难……
江云瑾看出哥哥的面容似乎有点儿异样,于是便问哥哥,哥,你咋啦,脸色有点儿难看,哪里不舒服啊?
没有啊。江云卿连忙回答,脸面立刻装出一丝笑容来,显然有点儿做作。接着,江云卿就回答了弟弟提出来的关于如何改造织布机由电力来驱动的问题。江云卿对于这个“技术革新”问题其实不用多加考虑就完全了然于心,这种“革新目的”是不可能达到的,因为织布机不像纺线机那样是作“旋转运动”的,“旋转运动”用电动机来带动就十分方便,而织布机是作“往复运动”的,而且那个“木梭子”是靠两只手来做“传递往来”的,如果要用电力驱动那就再也不能用手来做“传递”,而是要用相应的“机构”来完成,而如果仍用这样的“木结构”器具来做到“革新”显然是无法实现的。不是说“往复运动”就不能用电力来驱动,现代的织布机难道不是用电力来驱动的吗?问题是“木结构”这样的极其原始而简陋的器械是无法通过“改造”而达到目的的,他向弟弟详细地说明了这个问题。江云卿下了一个江云瑾所不愿意听到的结论。
江云瑾听到哥哥的结论后,心里就产生一种茫然的感觉,难道这织布机真的就不能“改造”了?他不觉用痴迷的眼光望着哥哥,似乎是还要向他求助似的。当然,他完全相信哥哥的判断能力,也不怀疑哥哥会对他的要求采取冷漠的态度,但他在这霎时间还似乎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此时,周志林厂长正好走进车间里来,笑容可掬地对江云卿说,江工程师能够光临我们这样简陋的小厂,我们真是感到莫大的荣幸啊!并同时对江云瑾说,你咋不对我打一个招呼,如果刚才不是胡秀明立即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话,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呢,我没有在厂里迎候江工程师,实在是太失礼了。其实,周志林对江云卿是十分熟悉的,因为他们同住在一个村,而他们俩人的年纪又相差不大,小时候又常常在一起玩耍,虽然江云卿后来到学校里去读书了,但彼此之间的印象还是相当深刻的。周志林之所以如此看重江云卿是有他打算的。他从这几年的办厂的经验中已经深刻地体会到“技术”的重要性,没有技术就不能提高劳动生产率,也无法把产品的质量搞上去,而厂内的劳动生产率不高、产品的质量又不好的话,那这个厂是迟早要关门的。他知道江云卿是一个从纺织系毕业的大学生,而且是一个工程师了,他肯定具有一套平常人所没有的纺织技术,这样的人能到我们厂里来是求之不得的,对于这样一个“踏破铁鞋无处寻”的人竟然会主动“送”上门来,我哪能不去表示一下“敬意”之礼?更何况,他虽然出身于地主阶级,但他已经不是村民们日常所说的“地主尾巴”那样的身份了。他现在是一个工程师,而且在国家的单位里工作,应该算是一个国家干部了,根本不存在什么“阶级问题”的了,我热情接待他,完全不用担心被人家扣上“丧失阶级立场”的帽子。现在,他知道江云瑾在织布机更换电力驱动的问题上遇到了困难,江云卿是这方面和专家,他到这里来肯定是帮助他弟弟来解决厂里这个疑难问题的。他来帮助他弟弟的问题难道不是等于帮助厂里的问题吗?他哪能不来热情接待之理?他十分明白更换电力驱动的意义,江云瑾上次在更换“纺线机”的电力驱动以后,不但使纺线的速度大大地加快,还使质量有大幅度的提高了,这样的一次“革新”使“麻纺厂”获得了很大的经济效益,“技术”对于工厂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江云卿见到周志林如此客气,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说:“志林哥,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你这样称呼我真的使我有点不习惯啊,我到厂里来看一看,主要是出于弟弟的要求,是想商量一下能否解决织布机的技术革新问题,这样的小事难道还要惊动你厂长不成?”
经过一番客套后,江云卿就向周志林说明了织布机不能“改造”的原因。周志林听后觉得江云卿说得有道理,他若有所思地说,我当然相信江工程师的,这是我们“一厢情愿”而已,世上哪有单靠想象就一定能办成的事呢,你给我们指出了这个问题,免得我们以后少走弯路了,这同样也要感谢你的嘛。
江云卿听了周志林这样申明大义的话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心里觉得这个周厂长为人真的不错,他弟弟能遇到这样好的厂长真是荣幸啊。此刻,他的内心里真的想能报答一下面前这个为人真诚而厚道的周厂长,才能对得起他对自己弟弟的关怀和对他自己的尊重,他当然也不希望看到他的弟弟“走投无路”的神态,如果能想出一个办法来帮助“麻纺厂”更上一层楼的话,那是他此时此刻的最大的希望。他经过这样的实地考察后觉得,“麻纺厂”能取得目前这样的成果应该是可以说是一个“奇迹”了,可见农民之中确有不少聪明能干之人。不过,要靠目前这样的极其简陋的器具要再想“更上一层楼”就难了,这正如十八世纪欧洲的状况一样,如果没有“蒸汽机时代”的工业革命就不能使欧洲发生了一场空前未有的工业剧变,“麻纺厂”只有进行一场“更新换代”才能闯出一番新的天地来。他忽然想到了他经常要去联系工作的宁江市纺织厂,该厂目前正在进行“技术革新”,要把原来的“低级棉纺织”生产线淘汰掉,换成稍为高档一点的纺织品生产线。所谓“低级棉”是指质量很差的棉花,它们只能够纺出像“10支纱”、“6支纱”这样的低级棉纱,不能纺出“12支纱”及以上的棉纱来。这种低级棉纱只能纺织成低级棉布,只能供“低端”产品使用,所以其价格低,利润薄,没有什么发展前景可言。为此,宁江市纺织厂现在正打算把一部分纺织低级棉的机械更新为实高档一些的纺织机械,那些淘汰掉的机械准备低价出售。他想到这里,真是喜出望外。于是,一个骤然而至的、新的思路突然在江云卿的脑子里出现,他想,这些比较陈旧的纺织机并没有到报废的程度,对于要作为纺织低级棉纱织品的工厂来说完全是可以使用的,而且还比较合算,特别是对于资金比较困难而购不起新设备的厂方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如果“麻纺厂”想要“更上一层楼”的话,这个“低级棉”项目是最妥当不过了,而且是一个千载难逢的一个好机会。另外,宁江市距离瀛海乡只有一百多公里,而且还有公路班车通行,来去比较方便。宁江市是一个工业比较发达、商业相当繁荣的城市,在全国颇有名气,有“无宁不成市”之说。特别在纺织业方面,宁江市有相当浓厚的实力,位于它市东郊的“和丰纱厂”就是一家具有相当规模的现代化纱厂,与上海市的中型纱厂不相上下。由此可见,宁江市的纺织工业的实力是可想而知了。对于一心要搞纺织工业的人,能到这样的城市里的工厂去多见识、多交流肯定能使人开阔眼界,也能增强经济头脑,这对于今后的本行工作是不无益处,也是十分必要的。于是,他就想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想给周志林介绍关于“低级棉纺织”的设想,不知他们对此有无兴趣、以及厂里究竟有没有购买这些机械的实力。
江云卿经过一番的考虑后,终于试探性地向周志林和弟弟提出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周志林根本没想到江云卿会突然提出这样令他吃惊而从来没有想到过的这样的问题,要办这样一个具有“现代式”的棉纺织厂是一件破天荒的大事啊,他们能胜任吗?这里毕竟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呀,他用不无惊异的目光望着江云卿,似乎是说:我们这样能行吗?江云瑾也同样地觉得有些茫茫然,他几乎是与周志林同样的目光看着他的哥哥:你总不会是在“捉弄”我们吧?
江云卿看到他们两人惊异的目光就知道他们的心思,这也难怪,对于他们这样从无见识过“现代式”工厂的人来说,要去办这样“难以想象”的事情而产生的惊恐心理是不足为奇的。江云卿实地考察了这里以后,他心里完全有数,有了他们此前办“麻纺厂”这个经历和基础,他们已经完全有条件去办这个具有“现代式”的“低级棉纺织厂”了。不过,他担心的不是他们没有纺织技术,而是购置这些机械的资金,他们的大队和工厂(他知道“麻纺厂”是一个“队办厂”)到底有没有购买这些机械的实力,因为这毕竟至少需要一笔十来万的资金啊,这确是他最担心的问题。至于纺织技术问题是不大的,他可以帮助他们派出职工到宁江市纺织厂里去培训,因为他与该厂的领导和技术人员关系较好,他出面去沟通一下问题是不大的。其实,“麻纺”与“棉纺”在“纺织的原理”上来说是相同的,只不过是处于“阶段上”的差异而已,并不是一个“不可跨越”的“鸿沟”,这正如一个小孩开始学走路一样,都必须先经过“学走”这样一个的“初级阶段”,然后才能进入“起跑”的“后续阶段”。当然,他们如果没有经过办“麻纺厂”的这个阶段,现在突然要办起这样的棉纺厂来是要困难得多了,甚至于要走很多的弯路。对于你们目前这样资金还比较困难的单位来说,如果先办起“低级棉纺织厂”的话,在筹建时就会顺畅得多,遇到的困难和风险就相对地比较小,容易办得成功。在经历了“低级棉纺织”这个阶段以后,通过技术上和资金上的积累,再去普通的棉纺织厂就会方便得多了。江云卿为了使他们能清楚地明白这个问题,他就对周志林和江云瑾十分详细地解释了这方面的有关问题,尽量消除他们的疑虑。
周志林和江云瑾听了江云卿的解释后,才像“大梦初醒”似的恍然大悟了。不过,周志林仍然还担心着职工能否具有这个“应变能力”,他也就直率地向江云卿提出了这个问题。于是,江云卿就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周志林,可以先抽出一些少数骨干到宁江市纺织厂里去培训,学成后回厂来再带动其他职工,用“母鸡孵蛋”的方法将会很快地就会带出一大批纺织工人出来。江云卿说,其实你们职工已初步具备了纺织方面的知识,学起来并不十分困难,你们放心好了,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吧。
周志林听了江云卿的这一番话后,才真的放下心来。他此时此刻才真正地意识到,这个“低级棉纺织厂”来得正是时候,这正如像“及时雨”一样地给他消除了一块“心病”。这一段时期以来,他一直牵挂着“废麻”的原料问题。随着“麻纺厂”产量的大幅度提高,本乡的废缆绳早就已经被他们收购光了,从去年以来,他们厂的废缆绳都是由杨正道设法到相邻的沿海地区去寻觅收购来的,有一部分则是通过县土产公司从别地购入。看来,这废缆绳的来源已经是愈来愈枯竭了。原料上的供不应求就必将使工厂的发展受到了限制,发展前景也就自然暗淡,如不用时地开动脑筋,这必然要带来十分被动的局面,如果现在能找到一条新的出路,这不就解决了他们目前所面临着的一个亟待解决的大问题了吗?正是这个站在他面前的江云卿,不但为他们解除了后顾之忧,而且还为他们打开了一个光明的前景,因为服此刻已经明白到,只要“低级棉纺织”能办得成功,在积累了技术和资金后就走向“中级棉纺织”了。这就是说,他们厂在经过努力奋斗几年以后,就可能迈入正规的棉纺织厂了,这能不使他高兴吗?这难道不正是他所魂牵梦绕的、梦寐以求的梦想吗?他能不从内心里感激江云卿吗?于是乎,他就笑嘻嘻地对江云卿说,资金问题恐怕不会很大,我们厂这几年来已经有了好几万的利润积累,再加上我们大队这几年来办的砖瓦厂收入也很好,已经有了不少的集体积累了,这两个积累加起来就可以拼凑到七八万元了,如果我们再去向信用社贷款几万元的话,问题不就解决了吗?不过,要动用这样的大的数字当然必须要经过陈社长同意才可办到。明天我就去向他汇报,我相信他一定会支持我们这个方案的,因为我知道他是巴不得“麻纺厂”早日能插上一个翅膀向上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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