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磨炼》连载之四
九江云瑾已经到了二十四岁的年龄尚未定亲,郑香菱当然是要牵肠挂肚的,在这个问题上,她与冯兰英倒可以说是同病相怜。她已经有三四次托人做介绍了,但她儿子总是一味闭嘴而不哼出一声,而且扭头就走,真是气死人啊。她心里明白,他是在想着胡秀明,等着胡秀明。这个呆儿子,我们是地主人家,怎么能与贫下中农的人家结亲呢?就算是胡秀明一心地喜欢你,那个冯兰英会同意吗?退一步说,这件婚事在胡秀明的坚持下最后还是定下了,她冯兰英会甘心吗?她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不要说你们的小日子难过,就是连我这个“亲家姆”也不得安宁了。无论是过去或现在,结亲都是要讲门当户对的,成分不好的人家只能与成分不好的人家结亲,也可看作是“臭味相投”,“臭”对“臭”的,大家彼此之间就没有你高我低的差别,也就不会发生龃龉。“臭”对“臭”有什么不好,大家也就不觉得对方“臭”了。当然,这也是一件无奈而没有办法的事啊。
江云瑾虽然觉得母亲这些语重心长的话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但他有自己的想法。他心里十分清楚,他与胡秀明都彼此相爱,但由于家庭出身的差异以及她母亲的竭力反对才导致了爱情的悲剧性。他不是不知道,他们悲欢离合式的恋情是不可能有圆满结局的。他深知,胡秀明是一直地在深深地爱着他,而他自己虽然没有“你来我往”地在行动上与她配合,这是他出于无奈。如果单单是出于他们之间家庭出身的严重差异,而她的父母却没有竭力反对的话,那末,这个婚姻的“落差”也许还可以慢慢地消除。现在的问题是,冯兰英的反对态度极其坚决,丝毫没有妥协的余地,而且还为此与他母亲郑香菱激烈地争吵了一场。真是好事不出门,丑事行千里,一下子成为村子里一条家喻户晓、众说纷纭的大“新闻”,弄得他简直抬不起头来,无法去面对这个尴尬而难堪的“事件”。再说,他也不忍心因为婚姻而牵连到胡秀明,使她平白无故地蒙受了做“地主尾巴”这样的耻辱,害得她遭人歧视,永世不得“翻身”。如果说,他自己是“身不由已”地陷入了这个“丑恶”的家庭,这是无法挽回的历史,而她却完全是可以避免陷入这个“耻辱”的,只要他们俩不结下这段恋情就可以避免了。他有好一阵子,为这件事而心灰意懒、万念俱灰。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他母亲的意见,去找一个同样家庭出身的姑娘结婚不就可以把这件事渐渐地淡忘了吗?但他进行了一番深入的思考以后,他觉得这样去做不妥,因为他完全看得出,胡秀明是明显地有一个“非他不嫁”的执着姿态,特别是在办起了“灵山瀛海纺织厂”以后,由于他们俩更加有紧密接触的机会,导致她的这个执着的态度更加明显了。他是完全能感受得到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如果毫不顾及她的感情而与别人去找对象结婚的话,这样的做法岂不是太伤害了她吗?太伤害她这夥纯洁的心灵了吗?我可绝对不能去做这样的一个负心汉!所以他绝对不能与别的姑娘去谈恋爱。他想,他只能再等待几年,宁可戴上“老后生”(大龄青年)这样的“帽子”也在所不惜,他只有等到她对此“绝望”了,最终在她母亲的胁迫下答应嫁给他人后,他才能割断这条“情丝”,再去另找对象也不迟。这样,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寻找自己的生活伴侣,他可以在心里说,我算是对得起你了……
由于郑香菱与冯兰英相邻而居,对于王媒婆前来“提亲”的事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再加上冯兰英是一个喜欢大肆宣扬的人,觉得有上海渔轮公司工作的人到她家来求亲是一件相当荣耀的事,她觉得自己的脸面就像一条彩虹那样的绚丽多彩,于是当天就向邻居说开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她的女儿胡秀明竟然毫不顾及她的面子,毅然决然地拒绝了这门亲事,弄得她下不了台,她一下子蔫了。郑香菱看到冯兰英为此而颓丧而懊恼的样子,真是感到幸灾乐祸,还暗暗地捂住嘴巴,偷偷地笑着乐呢。她心里想,这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蜈蚣独怕田沿螺”,冯兰英这个泼妇,她今天也会有倒霉的日子!不过,她也完全能估摸得出胡秀明之所以决绝地拒绝了这门亲事,是由于她一直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儿子江云瑾,看来啊她是非江云瑾不嫁了。由此看来,胡秀明确实是一个好姑娘,对此,她不禁对胡秀明产生一丝敬意,如果我们家不是一个地主家庭,如果她没有这样一个泼辣的母亲的话,那她与自己的儿子的亲事确是算得上是天赐良缘了。哎,这真是一桩可叹的姻缘啊。她之所以反对这门亲事,不是在于胡秀明本人的原因,而是顾虑冯兰英的泼辣和刁难要给她家带来的烦恼,如果这门亲事结上的话,她一家人就甭想过安宁的日子了。
江云瑾自然也知道这件事。他当然不会像他母亲那样地感到幸灾乐祸,觉得胡秀明真的是一个不俗之人,可见她的爱情观是多么纯洁而忠贞。对此,他觉得自己能拥有这样一个的心上人是十分荣幸的。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任何一个姑娘对“打渔轮的”都是趋之若鹜,又是求之不得的,怎么会发生拒绝“打渔轮的”前来“求亲”的事呢?但胡秀明却是确凿地这样做了,这个举动对于瀛海乡来说可真是不同凡响啊。
十
胡秀明再也不能忍受她与江云瑾之间的爱情长期来一直处于停滞不前的状态,像死水一潭似的沉寂,没有一点儿生气勃勃的气息和活力,长此下去,爱情就要枯萎,这是她极其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她必须要有一个决断。再说,她和他都已经进入到“大龄青年”的阶段了,如果再继续耽搁下去的话,后果是真的不堪设想的,现在就要有一个决断,要么就当机立断地定下来,要么就劳燕分飞!她相信江云瑾也会有同样的想法,绝对不能再这样不死不活地“拖”下去了。她一定要借此激起一阵波澜,要在爱情的湖面上掀起了一片绚丽多彩的浪花来!这样的决断肯定会促使江云瑾立刻振作起精神来,与她一道披荆斩棘地去共创未来。那末,究竟用什么办法才能使江云瑾下决心“勇往直前”呢?这倒是要费一番心思的。胡秀明思考了一段时间后,终于想出了“妙计”,她设计了一场“楼台会”。这个“楼台会”当然不是导致“梁祝”悲剧结局的“楼台会”,而是一台全新的、富有现代意识的“楼台会”!她要不但要让他们的双方父母亲看到“梁祝”的结合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也要让全村的乡亲们看到“梁祝”已经不允许像“马文才”这样的“第三者”有任何“钻空子”的机会!她想,“楼台会”的地点自然要选择清静一些的地方,好让她向江云瑾倾吐衷肠地表白自己的“肺腑之言”,但如果选择过于偏僻的山坳角落里也不行,如果万一被人家看到的话,恐怕就要引起怀疑,以为我们俩企图想搞“野合”了。在当时,这种“野合”行为是属于“严重违法乱纪的流氓行为”,她可不能去冒这样大的风险,否则的话就要败坏他们两人的名声,以致造成难以挽回的不良影响。
胡秀明下定了这个决心以后,她就坚定地迈出了这一步。尽管如此,胡秀明真正地要向江云瑾敞开心扉时,心又突突地跳动起来,哪个少女的心不都是怕羞的?按当时的风俗,一般地都是由男方主动向女方求爱的,哪有女方主动向男方示爱的?所以,当她想到自己这行动有点“破格”时,脸庞上不禁涨红起来。她心里十分地清楚,现在的局面是明摆着的,江云瑾求她,高不可攀,像是隔了一座山;她求江云瑾,却是像只隔了一层薄纱帘,只要她稍稍举手一拨,就可把纱帘揭开。所以,这个“角色”只能由她来担任了,这是她义无反顾的责任。于是乎,她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在快下班的时候,她就轻轻溜进了江云瑾的机修间,只见江云瑾正在全神贯注地在修理一台电动机。大概是这台电动机的线圈被烧坏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崭新的漆包线绕组嵌进电动机定子的凹槽里,他压根儿地不知道胡秀明已经站在了他的背后。他这人真是做一行,爱一行,精一行,在厂里上班时总是一天到晚没有空闲的时间。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哪个领导、哪个职工不喜欢他呢?她想着,想着,觉得他越发可爱了,她相信自己的眼光,选择他这样的人作为自己的生活伴侣肯定是错不了。她屏住呼吸地站在他背后一分多钟后,他竟然还毫无觉察。她想,江云瑾真可算是一个奇人,干起活来就专心致志地不顾一切了。由于离下班时间不多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于是就收起嘴唇呈“0”字状就后向他的后颈部缓缓地吹了一口气。江云瑾的感触和嗅觉的神经系统是极其敏感的,在他的后颈部受到了像微风般轻轻的触动的同时,鼻子也似乎嗅到了一种特殊的、几乎是沁人心脾的一种神奇香味,于是就猛然地抬起头来,当他看到胡秀明笑眯眯地站在他背后时,他不禁有些惊喜和痴呆,随后就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还胡秀明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屋子里清静得很,胡秀明就鼓起勇气对江云瑾说:“下班以后,你就在这里等我一下吧,我有事情要与你商量。”她说完这句话后,心里又禁不住怦怦地跳得急促起来,脸色一片微红。
由于胡秀明来得很突然,江云瑾一时弄不明白胡秀明会有什么要事与他商量,而且还一定要放在下班以后。他脑子里一时还转不过弯来,没动心思去揣测胡秀明的心思和意图,所以就有点发愣地问胡秀明:“你有事情现在就可以对我说嘛,为啥非要等到下班以后再说不可?”
胡秀明觉得江云瑾这人真如一只“呆头鹅”,干起活来全神贯注,对姑娘家的心思却一点儿都不懂,也不去揣测,姑娘家对后生说话难道可以赤裸裸地表达出来吗?这人真是连一点弯曲的肚肠都没有。她面对这个“傻瓜”真是没有办法。看来啊,江云瑾这人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连姑娘家这样一点儿的暗示都领会不到。于是,她只好装出愠色:“你这人真是有点稀里糊涂又稀奇古怪,我没事难道会来打扰你吗?你怎么连这样最起码的人情都没有?连听我想对你说几句话的耐心都没有了?你的时间真的比金子还贵啊!”
江云瑾看到胡秀明脸上呈现的愠色,才反省到自己的头脑过于简单,思绪也太粗浅了,只会那样直来直去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不善于细心地倾听人家的意见,也不善于揣摩人家的心思,特别是对自己有这样“特殊感情”的胡秀明也竟会采用这样粗鲁的态度,这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他猛然醒悟后,才想起了在几天前刚发生过一场轰动一时的“风波”,这就是“打渔轮的”向胡秀明“求亲”遭到刀严厉拒绝的“事件”。他当时还为此而在心里激起过阵阵波涛,而且从心底里敬佩她那种“不为富贵所动”的纯洁无瑕的心灵,他当时就能很清楚地猜测到她“拒亲”的目的就是在于她仍然执着地爱着自己,他曾为此而感到兴奋不已。面对这样真情的姑娘,他怎么能用“不屑”的态度去对待她?那真的是太不应该了。更何况,她恐怕也是为了“此事”而来与我共同商量,今后打算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嗨,我这人怎么会这样的愚蠢,如此地糊涂?她看到我这样糊涂的人怎么会不感到气愤,难怪她的脸上会不露出愠色来?我这人真该死!他顿时觉得自己无地自容,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她,于是立刻就露出笑脸,真情地向胡秀明抱歉:“对不起,我这人真是太呆板、太糊涂了,怎么一点也不领会你的心思呢?真该死!我现在承认错了还不行吗?好了,多多益善,多多益善,我在下班后在这里等你就是了。”
胡秀明听了他这样的表白后,心情才转为舒畅起来,觉得面前这个憨厚而直率的江云瑾真的有点难以理喻,当然也有点可爱,一会儿阴沉沉、冷冰冰的,一会儿就雨过天晴、春暖花开的了。这人哪,真是叫人又好气又好笑。她笑嘻嘻地说,那好,你就在这里等我吧,我要等人们都下班完了以后才能来,你就在这里耐心地等我吧。
在整个车间里“人去楼空”以后,胡秀明才来到江云瑾的机修间。此时,江云瑾的心里已经有数,胡秀明很可能是来与他共同决定他俩婚姻大事的。此时的他,胸中就像翻江倒海一样,汹涌澎湃,急浪翻滚似的。多少年来,他和胡秀明的关系一直是时隐时现,若即若离,不可捉摸,不可触及。诚然,他知道她是一直在深深地爱着他,特别是在他进了“麻纺厂”以后,这种感触就更加明显了。此刻,胡秀明如果真的可能要向他“摊牌”了,他如何面对她?他能不激动得难以自制吗?
果然不出江云瑾所料,胡秀明向江云瑾坦率地表露了自己的心迹。她还说,她要与他推心置腹地倾吐衷肠,而且也要他有一个明确的态度,把这个多年来一直拖着的问题作一个决断。要解决这样终身大事,当然就需要一些时间商讨,也需要有一个比较合适的场所才行,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要解决这个问题。
江云瑾听了她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后,就像阴霾的天空顿时被一阵风驱散,明媚的春光立即带来了一片温暖,多少年来一直笼罩在心头的阴云霎时消失了,他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幸福的人,有这样一个真诚善良的姑娘爱着他,难道不是他最值得庆幸的事吗?他此时此刻,心里滚动着一团融融的暖流,真是心花怒放,情不自禁。他领悟胡秀明的用意,对她提出的约会地点确实需要据探讨,既要清静又不能太偏僻;既不能被人打扰又要能让旁人看得到的这个环境,他觉得只有村外的海边沙滩最合适。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这个由胡秀明精心设计的“楼台会”就决定在海边的沙滩上“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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