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山张为礼 发表于 2012-1-16 09:09

小说《磨炼》连载之三



周志林、孙师傅他们这一行人到达瀛海乡时,天空上已经是有点淡淡的暮色了。由于周志林事先已经做了妥善的安排,早就为孙师傅他们“接风洗尘”的晚餐作好了充分的准备。在“麻纺厂”里特地改装的小食堂里,正在忙碌着各种菜肴的烹调及冷盘的调理。为尽量使他们日常生活方便起见,今后他们三位师傅的日常用餐也就在这个小食堂里了。在周志林、江云瑾带孙师傅他们进入食堂时,只见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各色海鲜,有鲜红的梭子蟹,嫩黄的蛏子,淡绿的“靴脚”(佛手)等贝壳类海鲜,也有淡黄的“望潮”、灰白的“弹涂”,还有那金光闪闪的大黄鱼和银白锃亮的鳓鱼等时鲜鱼类,叫人看得眼花缭乱,叫人真的禁不住要流出馋液来。这些满桌的海鲜菜肴全是本地的海岛特产,其实没有花多少钱,有好多贝壳类海鲜还是周志林叫本厂内有擅长下海的职工特地到海岛上去采挖来的,既省下了钱,又能保证刚采挖来的贝壳海鲜肉质鲜美无比,这真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三位师傅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多的花色海鲜,有的如“靴脚”、“簇”之类贝壳海鲜不要说叫不出它们的名称,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到过的,当然也就根本不知道怎么样的吃法,虽然他们都想尝一尝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鲜味,但因怕出洋相而不敢下筷。周志林看到他们有些奇异的神色,就对桌子上的海鲜介绍起来,并向他们示范各种海鲜的吃法。当孙师傅他们尝到鲜美无比的“簇”和“佛手”时,竟高兴得像小孩子似的手舞足蹈起来……

在纺织机械运到工厂以后,孙华林等三位师傅就立即紧张地投入了安装工作。为了加快安装进度,厂里除了江云瑾等五六个职工全力以赴、日以继夜地投入外,周志林还约请了渔业大队的队办厂的三位钳工师傅参加到厂里的安装工作。由于孙师傅他们尽心尽力地投入,以及江云瑾等人的齐心协力,安装工作不但进度快,而且质量好,完全符合机械规程上的标准。机器安装工作完成后,周志林就叫胡秀明她们十多个在宁江市纺织厂培训职工回厂,在孙师傅他们的指导下,就立即投入了试生产……
面对这样一个千载难逢而又梦寐以求的机遇,江云瑾能不竭尽全力地投入到这个他梦牵魂绕的事业中去吗?在夜深人静的时刻,车间里总还有江云瑾忙碌的身影……
常言道:真情换真诚,高师出良徒。在短短一个多月的试生产期间,“灵山瀛海纺织厂”就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一批崭新的、合格的“低级棉布”新产品展示在人们的面前,全厂职工都笑逐颜开,村民们都奔走相告。陈柏青此刻的心情就像“熨番薯”一样地热气腾腾,他情不自禁地对聚在他面前社员们说:“看来啊,我们瀛海农业大队社员的紧日子快要到头了,我们手头上能有点零用钱可打发油盐酱之类开支也有盼头了!”
灵山县百货公司闻讯派员到“灵山瀛海纺织厂”来实地考察“低级棉布”的质量,经检验后质量完全合格,决定该厂的产品全部由他们包销。这一喜讯更鼓舞了全厂的职工,当然也使全体农业大队的社员们欣喜万分!
不久,“灵山瀛海纺织厂”根据生产需要,决定再招收几十名瀛海农业大队的社员子女进厂上班。被招收的这些姑娘们欣喜万分地跨进了纺织厂……

                                       


一年多以后,“灵山瀛海纺织厂”已初具规模,厂内的管理工作也逐渐正规起来。随着生产和管理上的需要,周志林考虑到在纺织车间里需要设立一个车间主任的职位,他经过慎重考虑,并征求了陈柏青的意见后,决定叫胡秀明担任车间主任。胡秀明是最早进“麻纺厂”麻纺车间的职工之一,也可算是厂里的“元老级”的人物了,她又是第一批被派到宁江市纺织厂去培训的人员,回厂以后就很自然地担当起车间里的“领头羊”作用,让她来担任纺织车间的车间主任是一件名正言顺、顺理成章的事情。
江云瑾在车间里虽然没有像胡秀明那样拥有一个车间主任的头衔,但他在挡车工的心目中却享有与胡秀明同样的威望,可以这样来描述,他是一个不是“车间主任”的“车间主任”。因为车间里的挡车工,他们是一天也离不开江云瑾的,如果他一旦因故短暂离开车间,这些挡车工们的心里就会有一种“慌兮兮”的感觉。因此,胡秀明和江云瑾两人在厂里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由于厂里的职工都是本村人,彼此之间当然也都是知根知底的,对于一年多之前发生的江云瑾与胡秀明之间的“感情纠葛”,以及他们俩母亲为此而发生了一场的“风波”,大家都是十分清楚、而且是记忆犹新,因为这是一件瀛海村里家喻户晓的“事件”。职工们都看到,他们两人虽然同在一个车间里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他们还是处于“若即若离”的状态,他们就会在暗地里猜疑起来,他们俩到底还有没有保持着恋爱关系?有些细心的人还发现,胡秀明对江云瑾的眼神总是含情脉脉的,有时总是要没事找事地借故去同江云瑾“搭讪”,这完全可以看得出,她对江云瑾还是“一往情深”;而江云瑾呢,他虽然不大主动地与胡秀明接近,但每当他与胡秀明相遇时,他脸上总会莞尔一笑,虽然“稍纵即逝”,但也可以看得出,他对胡秀明也仍然是“貌离神合”的,只不过是他没有像胡秀明那样敢于大大方方地显露出来罢了。还有一个使他们觉得蹊跷的是他们俩虽然都已过结婚年龄,但都拒绝与别人“相亲”,似乎都坚守着自己的“阵地”,这是不是一种“默契”?由此看来,他们两个人可能还是“藕裂丝缠”地一往情深,如果没有他们俩的母亲竭力反对的话,他们肯定是“鸳鸯一对”地早就成为“眷属”了。
其实,同伙们的猜测完全是准确的,对于此事,正是胡秀明感到最苦闷、而且是不能发泄出来而只能藏在心底里的一件大心事,世上还有哪个妙龄少女不怀春?更何况,她已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了,这在当时可是算得上“大龄”青年了,因为解放后公布的“新婚姻法”的法定结婚年龄是男二十、女十八的,所以当时大多数青年人在刚到二十岁就都结婚了,胡秀明能不心急吗?在这个问题上,她对于母亲的蛮横态度是有点怨气的。解放这么多年了,她的封建思想怎么还是这样的严重?现在党和政府提倡男女婚姻自由,这是家喻户晓的事情,她为什么还是这样顽固地坚持过去的那种父母包办婚姻?但她又不能过多地埋怨她母亲,因为她觉得不能伤害母亲,母亲养活她们六个女儿实在是不容易,她在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含辛茹苦地生活在极度的贫困之中,特别在几年前的大饥荒的年月,她总是自己挨饿,尽量让女儿们稍微能多吃一点,结果自己得了“浮肿病”而差一点送掉了性命,所以她只能让自己忍受着而不能“爆发”出来。尽管如此,她在心底里还是一直爱着江云瑾,她总觉得江云瑾是一个她心目中“如意郎君”。在她看来,江云瑾与村里的一般青年不同,他有文化,有涵养,从不说粗话,举止文质彬彬,与当时农村里的青年确实有点不一样,这就是她“称心如意”的重要原因。当然,他出身于地主家庭,在村子里是被称作为“地主尾巴”,要遭人歧视这是事实,但她没有像人家那样地去歧视他,相反地,他还十分同情他。她想,江云瑾对于他自己出身不好有什么过错?我想要嫁的人是江云瑾,而不是嫁给他的地主家庭,我就不怕人家叫“地主尾巴”,如果人敢这样叫我的话,我就要扇他耳光!她为此有点埋怨江云瑾,他样样都好,就是太软弱了一点,你又不是地主分子,何必要这样地低三下四的呢?胡秀明有这个天真的想法说起来也是难免的,她作为贫下中农出身的人,她不可能理解江云瑾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自卑心理,他能像她那样地把腰板直起来做人吗?他何尝不想能像她那样地与别人站在同样的一个“高度”说话,这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胡秀明没有做过“地主尾巴”,她怎么能体会得到做“地主尾巴”的苦衷呀!胡秀明是一个执着的姑娘,她对江云瑾一往情深,决不想去移情别恋。她要跨过横在她面前的母亲这一道“坎”,她只能采取“拖”的策略,她对于任何前来向她“说亲”的媒人一概拒绝,摆出一付决不嫁人的态势!



冯兰英对于女儿的心思当然是清楚的,她拒绝“亲事”的目的就是非江云瑾不嫁,但她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对付自己的女儿,她只能暗暗地流泪。女儿长大了,听不进母亲的话,不理会母亲的好心好意,你苦口婆心地说也没用。这些年轻的人哪里会领会到这世上的甜酸苦辣啊,等到你吃到苦头的时候才会想起母亲的一片良苦用心了,到那时候你可是已经后悔莫及的了。她只能把这怨气发在郑香菱的身上。她是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的女儿把“鲜花插在牛粪”上的……
有一天,村里有个外号叫“王媒婆”的人探头探脑地走进了冯兰英的家。冯兰英见到王媒婆登门就知道她是来做介绍人的。她是一个村里有名的“义务媒婆”,专门喜欢给人做介绍。据她自己说,给人做媒就等于修行,是一桩相当好的善事,善事做多了,下世就不会做苦命人了。冯兰英因为心中正想有人给她的女儿做介绍,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于是她就笑容可掬地对她说,王家阿姐,你坐,你坐,说着就连忙给她端了凳子。王媒婆确实是想给胡秀明来做介绍人的,因为村里有一户儿子在上海渔轮公司工作的人家托她到冯兰英家来向胡秀明求婚。她寒暄了几句以后就对她赞赏地说:“你家胡秀明真是愈来愈长得漂亮了,是全村里的大美人哪!常言道,金鞍配骏马嘛,你家这样标致的女儿就等着如意郎君登门来求婚。”
冯兰英向来喜欢听人奉承的话,她此刻的心里就热呼呼、甜滋滋起来,脸上自然也笑逐颜开,王家阿姐,人家托你做介绍的人一定很多,有我家胡秀明的如意郎君吗?当然啰,不像样的人家我们家是绝对不会许的。
王媒婆本来就是登门做介绍来的,见到冯兰英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就故意卖起关子来,人家托我做介绍的姑娘家有一大串,要想娶媳妇的后生也有好多。条件好的人家就要“箩筐里拣花”似的挑选,条件一般的人家就不要求什么,只要大家彼此看得过去就行。像你家胡秀明那样的条件自然就要配条件好的这一类,你说对吗?
冯兰英觉得王媒婆的话极为符合她的心意,心里自然乐开了花,脸上充满着笑容说,王家阿姐,你就说给我听听看,有没有与我家胡秀明相称的人家?王媒婆看到她急躁的神色就知道她急于想把自己的女儿“抛出去”,于是她就胸有成竹地说,最近确是有一户条件相当好的人家托我做媒,想找一个聪明伶俐、相貌出众的姑娘做媳妇,不知你家的胡秀明是不是符合他家的要求。他家的儿子是在上海渔轮公司工作的,算得上是一个顶呱呱的单位。在瀛海乡,村民们都把在上海渔轮公司工作的青年叫做为“打渔轮的”。她又接着说,你也知道,如果哪个姑娘被“打渔轮的”看中了的话,那她就等于是进“天堂”了。这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上海渔轮公司在瀛海村来招收十多个青年渔民到公司的捕捞队里去工作,待遇十分优越,月工资再加上出海补贴什么的,加起来有一百多元,比当时一般的“工作同志”工资要高出好几倍哪,所以被“打渔轮的”看中的姑娘简直是像过去被“选妃”选中一样地喜出望外了!几年以后,村子里最出色的姑娘几乎都被这些“打渔轮的”挑选去了。冯兰英一听到是“打渔轮的”要找对象,就迫不急待地问王媒婆,哪户人家呀,你快说出来给我听听嘛。
王媒婆知道冯兰英心急如焚,就卖起关子来:“你急啥啊,你知道有多少姑娘在争夺‘打渔轮的’的后生哪,你家的胡秀明虽然条件还好,但他还不一定会看中你呢!”
在冯兰英一再要求下,王媒婆才说出对方的人家,但她故意慢吞吞地说,如果你家喜欢的话那我就去说说看,不知人家喜欢不喜欢,到时我会给你回个信的,你就安安静静地在家里等候消息吧。
第二天,王媒婆就笑嘻嘻地到冯兰英家来“说亲”,想不到,当她跨进了冯兰英家门时,竟看到冯兰英坐在屋前发呆,神情极为懊丧,甚至于有点儿恍惚,她怎么啦?她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她的女儿胡秀明决绝地不同意这门亲事,她决不嫁给那个“打渔轮的”,而且胡秀明还说,就是县长的儿子来求婚,她也不稀罕!这就怪了,她连“打渔轮的”都不喜欢,那她要嫁给怎样的人家啊?冯兰英一提起这件事,真是气愤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脸色也一下子地煞白了。这也难怪,想当初,她与郑香菱吵架时,她骂江云瑾看上胡秀明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尽管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但他们两家的悬殊差异是明显摆着的,所以她有居高临下的态势;这一次是完全不同了,她家与“打渔轮的”结亲虽属门当户对,但优势还是在于“打渔轮的”人家,她是巴不得能快速地决定下来,担心这块“肥肉”被别人抢去,她自然是笑逐颜开又心急如焚,谁知她女儿竟然会坚决地拒绝这门亲事,这真好比是一个晴天大霹雳呀!她的头脑难道发神经了?这样好的人家她不嫁,她还想去嫁给哪一个啊?其实,她心里也十分明白,胡秀明之所以拒绝这个“打渔轮的”,是在于她一门心思地爱着江云瑾。冯兰英真的钻她肚里不进,江云瑾这样的地主尾巴有什么值得可爱的?江云瑾若与那个“打渔轮的”相比,真是天与地的差别哪!她怎么会懵懂到这样的地步?!更可恶的还是,她此刻不能再向郑香菱发难了,因为拒绝这门亲事的是她自己的女儿,完全与郑香菱无关,她拿不出理由来指责郑香菱啊。更糟糕的是,王媒婆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肯定要把这事说开去,而且还会把她女儿与江云瑾的事牵涉进去,肯定要把这件事弄得沸沸扬扬的,这真使她没辙了。照她这样的性格,本来肯定是要大发脾气的,但此时的女儿已经不是从前的黄毛丫头了,已算得上瀛海村里的一个“大红人”了,她哪还能对她再发脾气吗?江云瑾虽然还是一个“地主尾巴”,但也不是像从前那样地被人瞧不起的人了,他在厂里虽然没当车间主任,但职工们对他都十分尊重,大家都称他为“江师傅”什么的,周厂长也相当器重他,她还能去为难他、找他的碴子吗?冯兰英想到这些,她只能忍气吞声了。冯兰英只好对王媒婆说,由于她女儿坚决地拒绝这门婚事,她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她说了这话后便低下头去,显得一脸的无奈。王媒婆听后感到大吃一惊,在瀛海乡里,哪有不同意嫁给“打渔轮的”?这真的可算是一件稀罕事!稀罕不稀罕倒是与她无关,问题在于她下不了这个台,她如何去回复那个“打渔轮的”?于是她就十分气愤地责问冯兰英,你原来不是已经说定了的吗?今天怎么又变卦了?你得要想清楚,人家可是一块“香饽饽”啊,多少姑娘在争抢啊,莫非你女儿的脑子有毛病了?这倒好,你叫我如何去回复人家呀?她此时忽然想起去年冯兰英与郑香菱争吵这件事来,知道胡秀明与江云瑾相爱,所以才使胡秀明坚决地拒绝“打渔轮的”这门亲事。于是,她恍然大悟地对冯兰英说,喔,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女儿早就与江云瑾在找对象了,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我呀?你这不是存心“这山望着那山高”地要做“一脚踏两船”的狗屁事体吗?你这样的做法难道就不怕遭人家唾骂?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媒人,还是第一次碰到你家这样倒霉的狗屁事体!
冯兰英自知理亏,只能忍受王媒婆的讥讽与挖苦,强压着自己受委屈。以往,当她与别人发生矛盾时,她总是要占人家“上风”的,这次却破例地表现得蔫了,她哪能受得了王媒婆这样辛辣的揶揄以及像连珠炮似的“排放”,因为她此时实在是只有招架之功而毫无还手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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