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山张为礼 发表于 2011-12-30 09:16

《凋零》连载之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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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对于这次被捕是有充分思想准备的,她心里清楚,自己向海外投寄“控诉文稿”以及与黄原一道决定成立《中国自由青年战斗联盟》并编写、散发《中国为什么会发生空前大饥荒?》是一种什么性质的活动,它终将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是完全明白的。不过,她已经是无惧无畏了。她自己的所作所为,她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不全是那些极左的当权者所“迫”出来的吗?想当初,她是那样地热爱共产党,热爱毛主席,听共产党的话,响应人民政府的号召,连报考大学的机会都放弃了,一心一意地去参加土改工作队;在北苑大学读书时,也是想通过刻苦学习,以报效祖国为唯一的宏大理想的,谁知在整风运动中却被打成了“右派分子”,热烈响应毛主席的“大放大鸣”的号召变成了“向党进攻”!即使后来在狱中,她就根本没有奢望他们能“假释”她,因为她从心底里明白,那些“极左”的当权者都不具菩萨心肠,他们绝对不会对她发慈悲,不可能会同情她这个患病之躯,让她保外就医的,除非他们是出于某种“计谋”而假惺惺地表示出“善意”而已,从而可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尽管,她当时完全不知情庄春园此时已经越狱,他们是她采用“放长线钓大鱼”的计谋,她当作“诱饵”去诱捕庄春园的。她当时心里像明镜似的清澈,那些搞“极左”的当权者全都是冷酷无情的人,他们这些人是绝对不讲什么人性的。他们面对任何事情都绝不会去考虑人的尊严,他们只会把“人”当“猴”耍,把“斗争”当“取乐”来使。这些人都是一群“唯我独尊、唯我独革”的人,听不进任何与他们相反观点的话,绝不会去考虑社会应有的公正和正义,他们历来专横跋扈、草菅人命,迫害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在他们的头脑里,只有阶级斗争,阶级斗争就应该不用讲什么正当权利,视人的生命为草芥。故此,他们对来自各方的正义的呼声置若罔闻。正因为如此,她对于这些人就根本不存在任何幻想!人的生命固然可贵,但一旦丧失了做人的尊严,那生命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受屈辱,毋宁死!
凌云在江海市看守所里关了两天后才被传讯。当她看到对面坐着的审讯者面孔有点“似曾相识”时,她有点诧异,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这个人到底是谁。
这个审讯者就是姚向辉,是凌云在农村土改工作时的工作队队长。土改结束后彼此就分道扬镳了,而且此后也从无发生过联系,凌云对于他的印象自然是相当模糊了。倒还是姚向辉主动地提醒了凌云:你没有想到吧,我也算是你从前农村工作时的领导,你记不起来了?你我恐怕谁也没有会想到我们现在会以这样的场合、这样的两种对立的身份下重新会面,你也想不到吧?姚向辉的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奸笑。
经姚向辉这一提醒,她顿时醍醐灌顶。坐在她面前的这个审讯者原来是姚向辉,是当初“左”得出奇的土改工作队长。真是冤家路窄啊。想当初,她和何芝萍大姐可没有少吃过他的苦头!就是这个姚向辉,为了他自己今后的仕途能平步青云,就表现得相当“突出”,在工作中执意偏离正确的土改政策,运用“极左”的手段,在划分阶级成分时随意用“矮中取长”的方法去故意“拔高”地主成分,扩大打击面;随心所欲地用“顶替”办法,刻意把大地主王家老二去“顶替”已经逃亡的王家老大遭枪毙的罪行;还坚持要把本来是通过勤劳致富的顾青林划上富农,从而打击何芝萍大姐。如果说,当初她与他的差异仅仅是思想观点上的差别,而今则是审判与罪犯那种势不两立的敌我矛盾了。难怪他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奸笑来!
姚向辉突然收起奸笑的面孔,顿时露出凶煞神般的狰狞面目,极其严厉地对凌云喝声道:“凌云,你是一个‘二进宫’的‘双料货’了,如果你这个‘花岗岩脑袋’继续顽固不化的话,我看只有死路一条!你从一个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演变到一个死心塌地的反革命分子,其实并不奇怪,这是由你的反革命官僚家庭出身以及你自己的反动阶级立场和思想观点所决定的,我可以说是看得最清楚了。你从工作一开始起就没有与共产党同心同德过,不走正道走歪道,像你这样不注重自己的思想改造的人,哪会不滋长反动思想?我难道会不清楚你的底细?你豆芽菜还是在黄毛丫头时期就站在反动的地主阶级立场上,同情剥削阶级,千方百计地阻挠土改政策,企图包庇富农分子,跟随着右倾分子何芝萍同脚穿裤、一唱一和,哪会不滑到与共产党对立的道路上去?哪会不划上右派分子?当了右派仍然不洗心革面地去接受思想改造,还要与共产党继续对立,那有不演变成反革命分子之理?这完全是合乎逻辑的发展规律,也是一种必然的结果!”
“这是你的一面之词,也是一种武断的、不合乎事实的判断。”凌云毫不客气地予以反驳,“土改时不是我和何大姐的立场有问题,而是你违反了土改政策。你如果能睁开眼睛、不故意闭着眼睛说瞎话的话,就不会不知道顾青林一家人是靠着勤劳节俭、劳动致富的,虽然在农忙时也有过一点轻微剥削行为,但根据‘土改大纲’中的有关规定,仅有这一点的轻微剥削是根本划不上富农阶级成分的,这是你们违反了土改政策,而绝不是何芝萍大姐和我的立场存在问题。至于反右派运动,我也可以明白无误地告诉你,我也并存在犯什么错误的问题。整风运动开展的‘大放大鸣’可是共产党自己提出来的,当时号召大家共同反对官僚主义、主观主义和宗派主义。毛主席在最高国务会议上的讲话,也说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的话。那么,广大群众响应共产党和毛主席的号召,揭露这‘三大主义’的危害性以及对党组织提出了一些改进工作的意见,这难道还有什么过错?人家是响应你们共产党干部的号召才提意见的,你们听了意见后怎么能突然翻脸说人家是‘向党进攻’了呢?如果要说我们错了的话,那也是我们上了你们阴谋诡计的当!这明明是你们共产党干部不专横,不允许我们辩说,这叫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们是你们搞阴谋的一群无辜受害者,也是你们胡作非为的牺牲品!”
姚向辉猛不防凌云会如此嚣张,如此明目张胆地公开继续恶毒攻击党和毛主席,这个十恶不赦的反革命分子真是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暴怒得脖子上青筋凸显,对凌云大声地喝令:“凌云,你竟敢还要继续恶毒地攻击我们伟大的党和领袖毛主席,你真是一个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的反革命分子!”
“我是不是反革命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凌云对姚向辉冷笑了一声,继续反驳他,“是的,我确实散发过《中国为什么会发生空前大饥荒?》等资料,我所说的难道不符合事实吗?中国现在难道没有发生大饥荒?没有饿死人?你睁大眼睛去看一看吧,我们省里有没有饿死人?中原几省的遍地饿殍的传说难道子虚乌有?那里发生了‘人相食’的悲惨现象难道真的不存在?你还是去睁开眼睛去看一看社会现实吧!大跃进、浮夸风都是你们这些搞左倾的干部们折腾出来的,说什么‘人有多大胆,地就有多少产’呀。什么大家都来放‘卫星’呀,水稻亩产十万斤呀,一天等于二十年呀,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呀,说得天花乱坠,到头来害得老百姓‘天堂未见,地狱先现’,吃够了苦头。我在资料上确是有为彭德怀喊冤叫屈,彭老总在庐山会议上说的话哪一点错了?如果当初听取了他意见的话,恐怕以后就不会发生如此严重的后果了。现在所发生的大饥荒灾难,难道不是证明彭德怀说的话完全是正确的吗?正确的东西硬要说成是错误的,还要遭到严厉的批判,你们这样做岂不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吗?你们这些干部,一贯来总是把与自己意见相左的人说成是‘反党分子’,甚至是‘反革命分子’,把他们打倒在地,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这就是你们这些人的一贯伎俩和惯用的手法。你们把我们这些坚持正义、坚持真理的人说成是‘右派分子’也好,‘反革命分子’也罢,不管你们对我们关也好杀也罢,但我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人民心里是清楚的。我深信,历史最终会还我们这些人的清白和公正!”
在凌云严正的追问下,姚向辉显得理屈词穷,无法反驳,但他当然是不可能在凌云面前示弱的,他作为一个审讯者,他是绝不允许一个罪犯在自己面前说三道四的,这会使他大失颜面。他顿时恼羞成怒,大发雷霆,气急败坏地对身旁的看押人员发布命令:叫这个顽固不化的反革命分子去尝尝无产阶级专政铁拳的滋味,押下去!
此时的姚向辉心中十分清楚,这个死心塌地的反革命分子已经横下一条心要与共产党和人民政府誓死对抗到底了,对付这种人,只有用最严厉的刑罚才能使她体验到无产阶级专政铁拳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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